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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秋霜 一 隔岸-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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飧鲅印!薄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最初的时候,以为找到了心中的女孩,可是事实摧毁了他的幻觉。等到他愿意相信并追寻一个男子,面前的人却拥有不可能同他并肩走在日光下的身份。当他罔顾一切拼命想要将我抱在怀里,某种令人望而却步的、不可知的变化却又在我身上真实地发生了。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私的家伙。他抱我,吻我,在我肩头哭泣,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好好的一个人,不遇上他,不靠近他,哪里来这么多烦恼,哪里惹这么多纠缠。我既愤怒又害怕。发生了什么,我会变成怎样。我已经足够困扰。可是面前的这个人,他深深地抱紧了我。接近痊愈的手臂泛出火辣辣疼痛,我几乎想要推开他了。他却忽然放开我一点,嘴唇贴在我耳畔,睫毛上的泪水扑簌着沾湿我的脸颊。
他咬着牙,低低地,口气执拗得仿佛怨恨一样。他说,“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我呆呆地任他放松我,盯着我的眼睛然后重复,“无所谓,我不在乎,同。”
我忍不住轻声骂了出来,“白痴,你哭个屁啊。”
随后轮到他有点发呆地看着我,睫毛上仍悬着细碎泪珠,唇角却一点点挑了起来,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
一秒钟之后我的脸颊被他捧住,他重新俯下身来的时候我认命地闭上眼睛。老天,我想我明白了。
真他妈的要命。
那个吻足够放纵也足够意乱情迷。他在我的嘴唇里轻轻呻吟。手臂熟练地圈住了我的身体,轻抚着我的后背。我抓紧他的衣襟,几乎被他掠夺了所有呼吸。如果此时有人看见这一幕,那人的表情一定精彩绝伦。我绝望地想着。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说,无论如何,他要定我了。
第7( 完 )章
湮雪
—Olivier·Russell—
哪里的十二月都是一样。2004年的里昂不曾例外。爱尔兰的神秘森林火灾,大量人员伤亡,邪教组织覆灭,所有一切,在国际新闻上也只占不足一分钟。主播的嗓音一贯轻柔置身事外。天气预报说美国华盛顿上空的铁灰色云朵中孕育潵雪飘落。Porcelain中京是少有的瓦蓝晴天。
所有一切,都同事实有关或无关。
要用多少时间去了解一个人才足够,或者根本也不需要了解。只要相伴。只要在他身边便得以心平气和,安宁静好。也就是一辈子的心甘情愿。
我是那么想的。
在他身边,便觉一心安稳,纵然他是那样暴躁吵闹任性危险的一个人。可是我明白他,Inuki的暴戾面具下那颗温柔静软的心。就算一厢情愿,我也是这样看他。当真是放不下了。就算前后他判若两人,就算我曾经迷恋过的名叫苏瞳的女子只是虚无,就算我根本不曾了解过他这个人。就算一切颠覆推翻从头再来,我仍是迷恋。连放手借口都找不到。所有理由都罔顾,不过是深深爱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并不是一场幻觉。是是非非,朝朝暮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可是身边多少人来来去去,只有他,唯一怦动我心。
纵使他是个孤儿,是个杀人犯,是个任性而嚣张的鼓手。可是我怀中拥抱过亲吻过的只是个又骄傲又暴躁的孩子,又苍凉又妩媚的神情。如果这是错,我不想对。人生短暂何来放肆,我只想拥有我眷恋的那一个人。
我仔细考虑我如何才能够得到他,完好无缺地得到他。
所有人大概都会以为我疯了。可是我想要。他是邪教德鲁伊目前落网的身份最高级教众,红色通缉令上的头名要犯。多起国际暗杀事件的主要嫌疑人。
可是我想要他平平安安地活下来。活下来,陪伴我,度日月晨昏。
我知道他愿意。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不过如此,一夕之间的两心相合,抵得上十年八年相聚。当真爱了恋了,不在光阴长短不在言语。命里注定的人,一眼便看得透谁对谁好,谁对谁,只能是真心无二。
我承认自己小时候给风花雪月的老爸熏染太多,可是他,颜苏同,他就是我注定的那一个人。
我看着他,思索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两件:确认他的身体状况,然后想办法给他脱罪……或者潜逃,也许后者的可实践性更大一些。
我坐在黑暗里凝视他在镇静剂作用下沉睡的容颜,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的睫毛。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我清醒明白自己的沦陷,爱一个人,就觉得他又小又脆弱,无限娇嫩。我回忆我们的相遇相识,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找到他,也许一切还不会如此复杂。他痊愈之后便会接受调查,那时我便力不能及。我绞尽脑汁思索谁能帮我,很容易地想到了那个名字。那个让我困惑的名字。
凌霄。
Fenice。
我想我能够知道他的身份。两个名字背后的同一个人。容色如花的少年。
那孩子便是凤阁之长,暗中帮助我的人。一只来自古老东方的神秘妖怪。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努力镇定自己。我晓得这是天大秘密,而他轻易泄露给我知道。所以我在他派来的女孩丁香面前伪装无知,这是耍滑头,可是他应该清楚我这点把戏。凤阁之长不是盲目慷慨的人,无论他所图为何,我将付出的代价都不会太小。
可是就算当真付出灵魂,也得求他再帮我一个忙。
我走出病房的时候就看见了丁香。女孩子穿了蟠龙绣金的中式夹袄,雪青长裙,裙摆下一双绣了雪白蝙蝠的黑缎鞋。一个货真价实的中国娃娃。她妖娆而突兀地停在走廊尽头注视着我,对我轻轻招手。
“Hi,奥立维先生。”
我深吸一口气。“可以谈谈么,小姐?”
她垂下漆黑睫毛,楚楚动人地一笑。我想不到她接下来出口的会是那些。她音调安静。
“颜苏同先生似乎仍保留Porcelain国籍,家父的意思是将他引渡回国审判。当然引渡过程中难免出现意外闪失,即使人犯中途窜逃,似乎也算不上奇怪。”
我差点晕倒,沉默半晌只说出一句,“小姐,听上去您对事态十分了解。”
“不,是家父。”那种又神秘又冷漠的微笑在女孩唇角慢慢荡开,“……家父对奥立维先生了解足够多。”
“是么?”我大笑起来,心情一瞬间无比轻松。“如果令尊真的对我足够了解,就该知道我还缺少什么。”
她微一挑眉。我终于有占了上风的觉悟,于是俏皮起来,对她眨了眨眼。
“一打玫瑰,一只求婚用的戒指。”
丁香突然敛住笑意。她背过身去,轻声说,“也许您还真用不到那些。”
随后她快步离开。在我来得及对那一句话作出合理反应之前,她的身影已经翩翩消失在我视线之外。
也许爱恋真的能教人变成白痴。可是那个时候,我连一丝危险的气息都没有闻到。
—Inuki—
他坐在我身边看我。我已经习惯了。就像习惯了他夜晚会来所谓例行检查,然后在我床边静静坐上一会儿。他以为我在睡,其实我根本睡不着。多年杀戮生涯,身边有陌生气息便习惯保持清醒。他的镇静剂其实对我没什么作用。幼年时在德鲁伊接受的那些训练早已让我习惯寻常剂量的麻醉品,身体里的鲜活抗体自动过滤,于是我只是保持着平稳呼吸悄悄注视着他。他当然对付不了我的把戏,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个医生而已。
他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偶尔会发出一声轻微叹息。那一刻我很想跳起来狠狠给他一拳。混蛋,我他妈的还没死呢,你叹什么气。这样想着,脸颊陡然灼烫起来。FUCK,我在想什么,谁说他叹气是为了我,他凭什么为了我。我几时染上了自作多情的毛病。这个一厢情愿的变态医生,他叹不叹气关我屁事。
他靠近我,慢慢俯下身来。我陡然僵硬了一下,他应该没有察觉。我的呼吸甚至没有半分淆乱。可是我清楚自己的反应。他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我,他右手食指沿着我左半边脸的轮廓轻轻拂过。我努力克制着呼吸,闭紧双眼。他的视线太清楚明了,仿佛雨水飘溅下的青蓝湖水,淡淡荡漾着一种将过往岁月溶尽溶透的节奏。我不肯承认,可是我几乎有些害怕。在承认这一点之前,我怀疑我会歇斯底里发作起来。
然后他的嘴唇落下,在我额角静静停了片刻。他低低的声音如同嗫嚅。
“快点好起来吧……”
我在那一刻一定颤抖了一下,否则他不会警觉地睁大了眼睛。再掩饰也无必要,我睁开眼。近在毫厘的蔚蓝眸子。呼吸的韵律在贴近的面孔间散乱游走。他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我的脸庞被他慢慢托了起来。我屏息盯住他。可是他并没有做更多。
黑暗浓郁如酒,丝丝蔓延。
他只是抱怨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怔怔地瞪着他,再次确认他同我的神经分叉毫无相似之处。
这人真他妈的混蛋。
手能动的时候就可以拒绝被他喂食,大概是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虽然我几乎已经习惯了他。烧伤愈合过程中,新皮肤油脂分泌物功能不健全导致的痒弄得我难过死了,是他一点点替我冷敷,又不停逗我说话,我知道他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能自理时是他替我做一切事,甚至替我按摩,皮肤或许已经适应了他的掌心和手指。可是我实在受够了护士送餐进来时温和而暧昧的笑容。还有门前密布的警员偶尔探头探脑露出的一脸不屑。我不动声色。即使已经快气炸了肺。是的,他们不晓得——或者晓得也不会相信。耳闻跟目见永远不是一回事。一如他们绝对不肯相信病床上长发散乱脸色苍白的瘦弱男子就是割断了戈洛夫廖夫议员脖子的Inuki。
我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子。可是我似乎永远无法知道我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晏雪匆。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他了。他太习惯出人意料,如果他下一秒钟抱着一捧海芋抑或莴苣进门,我想我都不会动动眉毛。
他当然没有。
他只是对着面对餐盘发呆的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菜色不合心?”
我很想把汤勺对准他的鼻尖砸过去。肉汁汤,去骨鱼肉和捣成果酱状的蔬菜。喂狗都没市场。
他看了看盘子,叹了口气。“是不怎么样。”
SHIT。这他妈的还用你废话。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嘴角轻微地斜了一下。那是他微笑之前的小习惯。我盯着他,他插在医用白袍口袋里的左手慢慢动了动,掩饰着什么。我轻轻冷笑。搞什么鬼。
他叹口气坐下来,拿起汤匙搅了搅蔬菜粥,“味道……还可以。”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舌面在口腔里贴着上颚慢慢滑过,停在上排最后一颗臼齿根部的时候他终于放弃那种劝说我吃下去的眼神,结束无聊对峙。他咕哝一声,“好吧,真任性。”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小小的包装盒。我在吸气和叹气之间犹豫不决了半天,可是天啊,提拉米苏。可是,天啊,外卖提拉米苏,见鬼。他分不清我脸上表情如何,顿一下有些踌躇,还是拆开盒子放到了餐盘边上。他把手指并在一起搓了搓,微笑。那个笑有点小心翼翼,并不镇定。我继续盯着他,不作声。
“……喜欢甜食吧?”他轻轻地说,“你啊,看起来是呢。”
我想了一下也不甚明白他如何看出这一点。我的确嗜甜,那没错。而且……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我喜欢,很喜欢提拉米苏的味道。对我而言,那简直是一种小小的,可以放肆的诱惑。
他当然不会知道。
“……不喜欢么?”他叹了口气,“偷渡计划搁浅……”
我咬了咬牙,明知道他装假,还是忍不住抢在他作势拿走蛋糕之前伸出手去。该死的,反正好歹都是在他面前。
他的笑容一瞬间扩大到近乎顽劣地步。
清凉,甜蜜,冷静。清淡而充满激情。就算没有酒杯,没有巧克力手指饼,提拉米苏还是提拉米苏。一瞬间我只对美食投降。他选的店还真不错。
左手偶尔还会微微作痛,我只用右手,也算得上灵活。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叹出一口气,几乎有满足的味道。
我哼了一声,懒得看他,继续吃我的。匙子里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忽然探了过来,“我也要。”
我干脆利落地给他回答,“你去死。”
他轻声笑了出来,用一只手撑着脸孔,安静地注视着我。那表情让我很不舒服。我放下匙子转过头来瞪他顺便吼他,“看什么看!”
他面不改色,利落回答,“看你。”湛蓝眼神微微恍惚,他笑出声来,“怎么……这么不一样呢。真不知道哪个才是你呢。”
我能感到握紧的匙子在手里微微颤抖。我几乎想要对着他的眼睛剜下去。虽然最后我只是咬紧牙头也不抬,语气放冷,“你给我闭嘴!”
他识相地沉默下来。懒得再理睬他,我盯着匙子里的蛋糕,很想狠狠一口咬下去。
“同?”
他简直就是要我吃不到这最后一口。我抬起眼睛盯着他,不作声。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知道提拉米苏的意思么?”
真是懒得理他了。
“Tiramisu……” 他轻声笑着俯过身来,语调有点轻浮。
“那个字的意思是:带我走。”
趁着我微微僵硬的那一瞬间,他灵巧地抢走了匙子里最后的那一口。
这个混蛋!
他胜利地微笑着吞下蛋糕,然后含着芝士和鲜奶油清爽甜香的嘴唇凑了上来。我别开头,他伸手握住了我的脸庞,慢慢扳住了我。
“混蛋……”我有些费力地骂他,他的拇指轻柔地停留在我下唇上,没有动,可是我感觉到某种威胁。
“……情况很稳定。”
我怔住,“……什么?”
他另一只掌心贴在我耳根,低低俯视,嘴唇上吹来柔软灼烫气息。“我说……你的身体,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真的,你很正常。”
我怔怔盯着他,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最好别骗我。”
他仿佛有些受伤一样眯起了眼睛,“我没有骗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我保持那个仰视的姿势盯住了他,他清蓝晶莹的瞳孔透明得令人害怕,仿佛可以直接看进他脑子里。
“为什么?”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句。我是想凶狠地质问他的。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喉咙里堵塞的不是疼痛,是某种温暖柔软的团块,仿佛夕阳下的潮水徐徐涌起,带来也带走一切坚硬棱角,只留下那些柔和的、不可改变的、扎根于内心本质某个我早已遗忘的角落深处的浓郁情感。白痴,你这个白痴。我早已遗忘了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让我记起来呢。
你有什么权利……让我在你面前这样毫无保护,这样地脆弱下来呢。混蛋,晏雪,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蛋。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的吻低柔深重地笼罩下来。那一瞬心里无限空荡,落落无依的知觉如此清晰恐怖。就是那种感觉,太过突如其来,逼迫着毫无防备的我抬起手去,抱住了他的脖子。他意外得怔了一怔,之后大梦初醒似的陡然收紧手臂,将那个吻加深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程度。
他,和我,我们无法呼吸。唇舌纠缠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欲望的流窜噼啪作响,像放入威士忌杯中的冰块炸裂无数气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和他接吻。可是脊柱上电击般诡谲僵硬的刺痛和脑海中沉重麻木的混沌感仍然充分击溃了我,我……我不由自主,我承认,天啊,真的完了。这种时候,这般境地,这个他。
怎么会搞成这样。
当然没有人会愚蠢到为这种事窒息。他放开我的时候胸口起伏得像只风箱,我比他好得多,可是比我应该并且能够控制的状况烂太多。他把我抱在臂弯里,他的心跳清晰无比。潮湿的嘴唇在视线纠缠的短暂距离内闪烁暧昧光泽。他微微探出舌尖似乎想舔一舔,我几乎一个耳光抽过去。白痴,那一副色欲迷魂的表情。
他轻轻对我耳语,“真糟糕,我现在想要你。”
天知道那一句让我半边脸都烧得麻木起来。我咬着牙以同样音量回敬他,“去你妈的。”
他低低地笑起来,陡然又收起。他盯着我的眼睛,抓着我的手在掌心轻轻写字,缓慢而慎重。
放心。已安排好。去中京。途中。我,带你走。在一起,我们。
我怔怔地回味这一串字迹的内涵。他重新探过来,低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随后他贴了贴我的脸,我知道他是不敢再吻下来了,而见鬼的是我也实在没什么勇气再去承接。他的嘴唇擦过我鬓角,那个瞬间我仿佛听见他含糊不清一句。或许我听真了,可是我宁愿相信自己没有。
那无论在何种语言里都足够简单明了的一句。而他用的是德语。他的母语……之一。也许对他而言这样的表达才有流畅把握不至于荒腔走板。我陡然想笑又笑不出。他的国语……是不能在紧张情境下听的。
真是个白痴。
—Olivier·Russell—
失而复得的感觉太美好,几近难以承担的飘然。我无法不欣喜,我知道我终能得到他。纵然一切都尚未定局,也不能妨碍我享受此时心底汹涌弥生的甜美。拥抱他,就仿佛得到了一切,我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人。我几乎想要哼起歌来。盘旋在耳畔的是他淡漠妖娆歌声。爱中之痛,梦中之花。是他。
多次检测,也没有答案。无法解释他体内的异变,而那似乎正渐渐趋于平和。迥异他昏迷时的状况,强大得近乎疯狂的细胞自我修复。医务组所有成员在面面相觑毫无答案之后只好将之归结于一个终点。那大概是德鲁伊的杰作,天知道那个妖异教派掌握了什么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并将之加诸于他们的高层人员身上。他们决定待他完全康复后申请将他留院检测研究。决定作出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脸色。倘若不是丁香早给我明确答复,我疑心自己会将手里的档案夹狠狠盖到组长脸上。疯子,你们当他是什么,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么?
真正同他相近,不过这三星期光景,我却觉得我们仿佛已聚首多年,似乎相依为命了许久,一呼一吸都两心谙熟。我被这感觉吓得发抖,什么是迷恋,什么又是爱恋,我分不清也看不懂。可是现在,我根本无法想象倘若再也见不到他,一切将会怎样。
我不知道他的感觉是怎样。可是走进病房时我能看到他撑起身体,向我的方向微微探来一点,又不露痕迹恢复常态。他掩饰得极好的淡漠眼神中一点点的依恋。足够了。对他这样一个在生死边缘游走多年的人,对我,足够了。
只要这一点点的相许,也足够我们在彼此身边安静停留。我求的是他,他恋的是我,还想奢求什么。
丁香传来消息,国际刑警组织将于元旦之前完成前期调查准备工作。在那同时凤阁将提出申请,将犯罪嫌疑人分别交由国籍所在国深入调查。那是他的许诺,凌霄。我知道。
而我这一边,元旦之后,我的内部处分已经到期,但我自然不想再回去FBI。我准备辞职,他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就跟到海角天涯。我能做的不过这么多。人一辈子总得为自己任性一次,为自己坚持些什么。而他值得。
我同他细细商量以后的事,每次都给他骂。很庆幸病房里没有监控仪器,大抵丁香有在其中作祟。他双臂的伤基本痊愈,骨折也神奇地好了七七八八,一星期多一点的时候便可以结束牵引。组员对着他的X光片发呆不知所措惊呼简直出鬼了。当然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骨痂形成解除牵引,甚至不用石膏靴。
就算他异常,那又怎么样。只要他好了也罢。我俯在他旁边悄悄说我一直陪你,好吧。他通常冷哼一声说你给我滚。我不以为忤。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吃软不吃硬。一如那一次我擅自伏进他肩头,原本只是心疼忍不住下泪。他那一刻的不知所措却几乎让我快活起来。
Inuki,颜苏同,这颗心,这个人,我要定了。
我原本是那样期待的。
可是他出现在我面前。唐童,我曾经的搭档。我原以为他仍在华盛顿。他面色冷肃,在看到我那一瞬铁青。我来不及躲避,他已经狠狠抓住了我,那姿势似乎很想照准我的脸来上一拳。
他大声质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缩起头正想顾左右而言他,他已经用力将我扯向楼下,“颜猎出事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将我带到病房,一路上简单同我讲了经过。我脚步移动,身体却渐渐冰冷。上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颜一直都在爱尔兰?他重伤昏迷,唐奉命接手调查。他刚刚苏醒脱离危险期不久,便作为花期的重要证人被接来里昂。上帝啊,这不幸的人。
我看到颜的时候,他正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床头的一只白瓷盘。
那里盛着一些散乱的紫玛瑙与白松石珠子。
我走过去。他的视线慢慢抬起,在看到我的瞬间仿佛凝滞,倏尔正常起来。我坐下来。他半晌没有理睬我,继续盯着那些珠子。我奇怪起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陡然抬手捉住我手腕,一瞬间极用力,我痛得差点惊叫起来。可是他很快便放松了手指,无力地瘫软下来。我盯着他,发觉异常,那双本来锐利清碧的眸子似乎蒙上了寂寂尘灰。
我放轻声音,“……发生了什么?”
他默默盯着那些珠子一言不发。我摸不着头脑,仔细看那些珠子有什么异端。再一眼看上去,一缕寒意陡然钻进心头,我几乎跳了起来。
“这是……”
这一刻他轻轻地微笑起来。
“是的。”
“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抬起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她死了。”
我听见身后的唐童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转身出去,无声地关上了门。
我没办法控制声线的颤栗,“怎么回事?是谁做的……”
他目光碧绿漠然,似看着我又不似。那种眼神针一般利,逼得我想要后退。良久,他才低低地说:
“你不需要知道。”
他保持那个近乎诡异的笑容,悄声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瞬间我又心酸又窘迫,哑口无言。他轻轻地笑,“……是不是凌霄搞的鬼?”
我只能承认。上帝啊,他知道。
“他很欣赏你呢……”颜那样看着我然后继续问下去,“Inuki,他在这里,是不是?”
我一定是卡了一下壳,颜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我陡然发现他的瞳孔有微弱收缩,泛成一种极度幽暗的墨绿色。我见过这种色调,那个在中京的晚上,他确认我对同的感情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
我整颗心都冷透了。
“所以……你,不需要知道。”他低低惨笑,“同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根本无法言语。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温柔而淡漠地看着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
我只会茫然点头,几乎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拜托你,晏雪。”他轻声说,“把Eden的戒指带还给我。”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出他的病房的。我在走廊里安稳行走,旁若无人。转角处似乎撞到了什么人,抱怨声如此遥远不真实。我只想一件事,我明白的那一件事。那个倾城绝代的女子。我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一晚我下定决心赴爱尔兰,我想第一个告诉她我的决定可是电话无人接听。我原以为她只是带了Lilith出门喝一道温馨优雅的下午茶。我原以为她会听到我的留言,然后以她特有的悠然声调对我来一番温柔的冷嘲热讽。我原以为一切都安然无恙都花好月圆。我原以为我可以得到我心爱的那个人,一帆风顺地得到他。我原以为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好的。
我陡然回了下头,颜猎的眼神,那冰冷痛楚目光仿佛紧紧逼住了我。我再怎样也明白他的意思。上帝啊,是我的同杀了她么?真的么?
唐童的手猛地抓紧了我肩头,我茫然看他,他问我,“你没事吧?”
我反问他,“你在干吗?”
他去检验证物。我说我也去。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无法回到病房,我怎么面对他?用怎样表情怎样心情?那是事实么……他杀了我好友的妻子?
我恨不得抱住头向墙上狠狠地撞上几下。
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他身边,看着他拈起一只透明塑胶袋皱眉,“这是什么?”
我的心再次狠狠地沉下去。
我认得袋子里的东西。那是他的耳环。
—Rubby·Tang—
那天发生的事我到如今也记忆犹新。
如今,如今我站在公寓房间里,陡然觉得自己也同这房间一样杂乱空洞起来。
这曾经是他的家,晏雪。
他走得那么匆忙,几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电话线被扯断了插头,散乱堆在那里。满地凌乱。房间里有呛人烟气,似乎烧过什么东西。我在沾满灰尘的丝绸靠垫和揉皱封面的书本之间发现一堆浓浓的灰烬。我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转过身去。他放置那些精美人偶的红木小柜大敞着门,门上的水晶玻璃碎了一地,里面空空如也。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重新注视那一堆厚厚的焦灰。
看样子,他是真的死心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他还是如何。
正如后来我所猜测,又被证实的那样。
他是真的爱上并放弃了那个人,Inuki。杀死他好友妻子的凶手。
那天他同我一起调出证物查验,然后他盯着那只袋子脸色惨白,在我开口询问之前突然冲了出去。我追着他,他狂奔到Inuki的特护病房,扶住房门浑身发抖。我十分吃惊。他抖了半晌,忽然直起身推开了门。
那个家伙正在做静脉注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本人。这个著名的家伙。平心而论他是个生得不错的男人。那容貌几乎称得上姣好,柔而不弱,有女人的媚却没有女人的娇腻。好笑的是我陡然想起晏雪说过的话,这样的男人,面对男人女人都只有两个字,通杀。记得当初他是用这句话来形容颜猎的,我至今奇怪他居然没有被他脾气诡异的搭档狠狠拆了几根骨头。
颜猎……想到他,我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最近叹气的频率明显增高。
可怜的颜,很难想象他是怎样熬过来的,在那样奇特而恐怖的灾难中得以生还是莫大幸运,只是我不晓得他是否会为此而感恩神明。
当然他不会。
那样的痛楚绝望,同眼前的家伙脱不开干系。
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安静地靠在床头,合着眼,几丝染成晶蓝的刘海散落在额头上,色泽明丽的发丝衬了惨白肌肤,竟有种近乎透明的不真实感。他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融化在空气深处。
一缕阳光透过洁净玻璃,洒上他的额头。他闭着眼,任凭护士替他结束注射,拔下手腕上的针头。而晏雪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他。
晏雪突然露出一个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笑容。熟悉的笑眼弯弯,隐在平光镜片下,些微闪烁,微带嘲讽。他一贯的笑意。可是这一次似乎少了点什么。只是我不晓得是什么。
不知道是否因为晏雪在,年轻护士的动作有了一点点失误,一小滴回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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