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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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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准叫徐客秋打趴下,偏偏从宁怀璟嘴里出来,徐客秋就不会动手,连脸色都不改,径自往杯里斟了酒,斜眼睨着纱帘后弹着琵琶吟唱的美人,亦是一身火一般的裙装,红颜倾国:“就许你家飘飘穿得,我就穿不得?”
    “噗--”坐在两人中间的江晚樵咬着杯沿左看又右看,一脸等着瞧热闹的兴奋劲。
    徐客秋仿佛含水的墨瞳下,张狂娇纵的小侯爷唯有垂头的份,唇边却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彼时,京中无人不晓,宁家不学无术的小侯爷正同崔家目无下尘的三公子争着这春风得意楼的当家花魁--天下第一美人玉飘飘。
    也不知门口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好似番邦进贡的五彩雉鸡的春风嬷嬷是从哪儿挖来的这一块宝,玉飘飘一出,京中大大小小的美人佳媛顿时失了光彩,所谓沉鱼落雁,所谓闭月羞花,怕是当年烽火台上嫣然一笑的褒姒也不过如此了,更兼得天生一副好歌喉,十年苦练一手好琵琶,她若不倾国,谁敢妄称绝色?
    抱上了这么一棵摇钱树,怪道春风嬷嬷敢夜夜把手里的金算盘打得“啪啪
    ”响,血盆大口一咧,满脸脂粉落雪般往下掉:“来找我们家飘飘?钱袋子拿来我瞧瞧……呵,就这些?瞒着你家夫人攒了有十年了吧?去,坐那边慢慢等着吧,三年后的今天就该轮到你了。”
    玉飘飘玉容难睹,夜夜只在歌台上隔着纱帘弹唱一曲。唯有得了佳人钦点,方才有幸往美人闺房一游。
    宁家小侯爷一路顺风顺水,第一个跟头就栽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纵使夜夜呼朋引伴准时捧场,一掷千金的阔绰做派却从不曾博得玉飘飘回首一顾。
    每每想起,宁怀璟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徐客秋端着酒盅故意踩他的痛处:“你的美人快走了,要留就赶快。”
    已是一曲终了,楼中掌声雷动。有手脚伶俐的龟奴捧着描金托盘在酒席间四处游走,仰头高喊,尖利的嗓音直送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张员外赠玉姑娘龙凤嵌宝金镯一对!”
    “李大人鎏金点翠花篮耳坠一对送予玉姑娘!”
    “金公子丹凤朝阳金发簪一副,恭贺玉姑娘芳龄永驻!”
    每一次话落便是一阵喝彩,有人一边摸着袖子里薄薄的钱袋啧啧感叹,有人将龟奴一次次召回不断加价。红彤彤的灯火映得满堂生辉,楼头裹一身宝蓝亮缎的胖女人一手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发髻,一边眨着抹成翠绿色的眼皮子笑得哈哈哈,水桶腰扭得快将线脚撑破。
    徐客秋抛开宁怀璟,抬头对她笑嘻嘻地拱手:“春风嬷嬷财源滚滚呀!”
    “客气客气!”女人挥着小小一方丝帕扭得像是随时要从楼上摔下来,“徐公子也要多照顾我们家飘飘啊!”
    徐客秋一脸毫无心机的大大咧咧:“哪里的话?是我要劳烦嬷嬷多照顾小侯爷才对。从前都是他寻着我,往后有了玉姑娘,他就要在这儿长住了,得要我来这春风得意楼寻他了。”
    说罢,他也不看宁怀璟,一径对着春风嬷嬷卖乖:“嬷嬷还是这般貌若天仙,丝毫不输玉姑娘。”
    “哎哟喂!徐公子就是会说话,瞧瞧这嘴甜得……”女人用帕子捂着嘴笑,悄悄探出一双杏核眼,一眨不眨,直直看进已经递到宁怀璟跟前的托盘里。
    楼里一下子静了许多,熟知忠靖小侯爷近来心事的看官们无不停了说笑竖起耳朵静候龟奴通报,连歌台另一边那群锦衣公子中也有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
    “小侯爷……”龟奴放低了托盘躬身行礼。
    宁怀璟反不着急,伸手先将一早就摆在桌上的几颗银锞丢了上去:“给你们几个买酒喝,别抢,人人有份。”
    四周站了一圈的丫鬟小厮忙不迭齐声道谢,声响竟不输刚才玉飘飘唱罢时的喝彩。耳边“侯府就是不一样”的感叹此起彼伏,宁怀璟脸上开怀许多,抬眼看歌台中央,玉飘飘仍抱着琵琶坐在那儿,一身红裙衬出一双黝黑得像是能说话的眼睛,竟也是正看着这边。
    “他倒不笨。”江晚樵俯身悄悄对徐客秋道。
    徐客秋只把视线别到壁上挂着的红纱灯上:“那可说不准。”
    江晚樵还想说什么,却听宁怀璟不疾不徐道:“略微薄礼,讨玉姑娘一笑。”
    他慢慢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匣,托在手中,略比手掌再大出一圈,色彩乌黑,隐泛沉光,必是上好的材料,不知内中装的是什么稀罕物件?
    楼中立时又静了几分,人人在心中暗自揣测,这荒唐的小侯爷要为了一个女子败家到何种地步。
    “呵!”龟奴抽开盒盖的手忍不住一抖再抖,只瞧见白花花一道宝气冲天刺得眼前一阵晕眩,众人居然都僵在了当场做不出丁点声响。
    一室静寂里,徐客秋扯着嘴角正要笑,却有人先他一步笑出了声,扭头去看,正是歌台另一边被一群锦衣少年团团簇拥在正中的年轻公子,凌云高冠,九重纱衣,水红色的嘴角高高翘了一边,满脸讥讽。
    有意多瞟他两眼,那边却似浑然不觉,只抬高了下巴远远望着宁怀璟。
    “那就是崔家三公子崔铭旭。”江晚樵顺着徐客秋的目光,附耳对他道。
    声音淹没在了龟奴迟了许久的高喊里:“忠靖府小侯爷赠玉姑娘南海珍珠三十三颗!”
    满满一匣南海珠,粒粒饱满圆润,莹白无瑕,烛火下光华流转,乌木匣边也凭白镀一层隐隐珠光,更难得大小相同,成色相当,天下宝珠无数,要从中一一集齐这三十三颗,显然是费了相当心思。
    同来的伙伴摇头晃脑地吹捧:“当年东晋首富石崇以十斛珍珠抱得佳人绿珠而归,所谓做派豪阔也不过如此!”
    忙不迭有人挤眉弄眼地起哄:“玉姑娘今夜的入幕之宾非小侯爷莫属了!”
    推了接踵而来的贺酒,宁怀璟慢慢地将手里的扇子摇:“在下初见玉姑娘之时,正是三月三。”好一个多情的风流子,除了气死爹娘顶撞师长,还有这样一副体贴心肠。
    江晚樵回头高深莫测地看着徐客秋,徐客秋静静地给自己斟酒,酒液刚好和杯口齐平,不多一分不少半寸。
    穿过了几桌酒席跑来奉承阿谀的人快要把他们两挤进角落里,徐客秋放下酒壶,在人头的缝隙里看见宁怀璟喝得通红的脸颊:“我们赌一回如何?”
    “嗯?”
    伸出手遥遥指着那个被灌得快要分不清南北东西的家伙,徐客秋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眼中那个模糊的红影:“我说他今晚还是会输。”
    “我说不会。”三人里似乎只有他还保持着清醒,江晚樵冷眼看着那个方才还倚在楼头闲磕牙的春风嬷嬷一眨眼就已经扭上了高高的歌台,拉着玉飘飘嘀嘀咕咕。呵……瞧她五根肥肥短短的手指头紧紧攒着玉飘飘的手,也不怕扭折了她家摇钱树的胳膊。
    “若你输了……”徐客秋只直直看着宁怀璟酡红的面孔,却没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上也是晕红一片。
    “若我输了,我织锦堂珍宝阁里的东西随你徐大少取走一件。”江晚樵好心将他面前的酒盅,缓缓把酒倒进自己的杯里,“若我赢了……”
    “怎样?”徐客秋转过脸不以为意地冲他笑,手里的酒壶已经空了,“我一穷二白,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酒液撞击杯壁的轻响低微到听不见,江晚樵却垂眼看得专注:“我要你伴我一夜。”
    “哈哈哈哈哈……”徐客秋仰头大声地笑,酒气上了脸,眼角快沁出泪花,“江晚樵,你输定了!”
    那一边,龟奴的托盘里金钗银戒堆得满满当当,宁怀璟的小匣子上罩了薄薄几张白纸:“崔小公子情诗三阙送予玉姑娘。”
    满堂议论纷纷。
    崔家三郎好文采,一支湘管,几笔勾画,满纸相思。说关关雎鸠,说蒹葭苍苍,说月下瑶台,洋洋洒洒三阙七言仍嫌诉不尽衷肠,春风得意楼昏昏黄黄的茜纱灯下乘兴喷了酒,磨了墨,蘸了笔,铺了纸张肆意挥洒成就一篇美人赋。
    相貌是英俊不凡,冠边的留缨长长垂到肩头,眉如远山,目似含珠。字也是好字,龙游凤潜,气象万千。潘安之貌,子建之才,宋玉之情深,为人再高傲,行事再跋扈,也挡不住京中待嫁女个个只心心念念着这一个崔铭旭。
    “财抑或是才,你说你的美人爱哪样?”徐客秋醉醺醺地倾身去问宁怀璟。
    “你醉了。”宁怀璟看着他红透的脸皱眉,想伸手去摸,却晃悠悠抓了个空。
    徐客秋软软靠在椅背上笑他的恍惚:“呵呵……你才醉了。”
第五章
    徐客秋软软靠在椅背上笑他的恍惚:“呵呵……你才醉了。”
    玉飘飘躬身退场,手脚麻利的龟奴一路小跑奔到崔铭旭身边低低说话,随后,满堂艳羡的目光里,崔家小公子高抬着下巴缓步上了楼。春风嬷嬷捧着满满一盘金银“咯咯”娇笑。
    “你输了。”徐客秋扔了把玩了许久的小酒盅冷冷地看。
    江晚樵举杯朝他敬了敬,这场戏看得心满意足:“我先告退,你们继续。织锦堂恭迎徐公子大驾。”
    宁怀璟没有答话,沉默地喝着酒,脸色有些阴郁。徐客秋默默敛了笑,抬手提起酒壶为他一杯接一杯地倒着。
    第二天的朝阳刚刚露了小半张脸的时候,一夜寻欢的人们纷纷打着呵欠离开,烧了整整一晚的烛芯快要被蜡油盖住,春风嬷嬷倚在软软地贵妃榻上点着头打瞌睡。
    徐客秋倒空了手边能抓到的最后一壶酒,用筷子去戳宁怀璟搁在桌上的手背:“你真的喜欢玉飘飘?”
    宁怀璟老实地点头:“是啊。”
    他像面对着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般露出一副孩子般纯真好奇的面孔:“为什么呢?”
    “客秋啊……”长长地、长长地,宁怀璟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在细细咀嚼其中的滋味,“因为自古都是绝世红颜伴着浊世公子,歌谣里这么唱,戏本里也这么演。”
    徐客秋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扯起了嘴角:“是啊。自古就是这样。”
    夏末初秋,忠靖侯府小侯爷大寿,忠靖侯大摆三天流水席遍请各方亲友同僚。八仙桌一字排到府外的巷子口,扎着红绸的礼担挤满后花园,来来去去的“恭喜恭喜”满城满街的“小侯爷大喜”,声势一时无两,天下皆知宁怀璟束冠成|人。
    “你在娶媳妇?”徐客秋仰头望着一室红缎打趣。
    宁怀璟扑过来摸他的头,眼角含笑:“你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那可说不准。”远远放眼去瞄大堂另一端,那里坐着忠烈伯一家,也是他的父亲大娘与两位兄长,“他或许都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宁怀璟顿觉失言,慌忙辩解:“我……”
    “没事。”或许因为年岁增长,对自家的这点事,徐客秋再不像从前那般计较,微微垂了头又快速地再抬起,继续提起方才斟了一半的酒壶,悠悠闲闲地把自己跟前的酒杯斟满,又朝外推了推,“敬酒去吧,你父王在催。”
    不知道为什么,在性情暴烈的父亲面前都敢出声顶撞的小侯爷一到徐客秋面前就换了张脸。忠靖侯早在门边催了小半个时辰,他还木头人似地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找话,同样的话一字不差地经徐客秋一说,他便端着酒盅径自往门边跑,比兔子还乖。
    江晚樵照旧在一边笑着不说话,目送宁怀璟走远,又回过头来眼睛闪闪地看另一个。
    “他本就是属兔子的。”徐客秋毫无客气地竖起眉毛瞪回去。
    “你怎知我在笑什么?”酒盅上画着一朵初开的桃花,羞羞答答的粉衬着细细腻腻的白,江晚樵将酒盅拈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看,眼角里映着徐客秋布满戾气的脸,“我在笑你们俩今天的打扮。”
    寿星公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平素一贯穿红的人却一身浅浅的绿,难得。
    想要同宁怀璟一样伸手去揉他的头,却被他扭脸躲开,江晚樵不以为意,抓过他面前的酒盅来把玩,细白的杯壁上也是一朵初开的桃花,如粉面含羞的怀春女子:“他跟我说过,待你寿辰那天,他帮你过,无论是酒席或是贺礼、宾客、助兴歌舞,你要多大的排场就多大的排场。哪怕是当朝天子,你若想要,他也为你请来。”
    精明过人的江大少有意停了谈话,抬起头,正对上徐客秋睁大的眼睛,故意凑近一些,他竟也不躲,怔怔地发着呆,像极了那一天在学堂里,骑在宁怀璟身上的他也是这样的神情,仿佛一只突然被人抱起的小野猫。
    “徐客秋……”江晚樵忍不住再靠近一些,直到能在他空空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满是疑惑的眼,“宁怀璟于你,究竟算是什么呢?”
    “算是……”他低低地要答,侧过头,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蓦然一阵劝酒声来自屋外,惊醒了沉浸在茫茫思绪里的徐客秋,空洞的眼神瞬间清明,“江、晚、樵!”
    小野猫想扑上来咬人,江晚樵暗道一声不好,旋身要躲,却被他抢先一步起身,自高而下冷冷俯视。
    “我又不是那笨蛋,凭什么都告诉你?”
    他甩了袖子大步跨出门去,江晚樵垂头对着酒盅上的桃花苦笑,有时候,太爱凑热闹也不是件好事啊……
    崔家三公子居然也是座上客,宁怀璟瞧见了,暗自在心底抱怨父亲实在闲得慌。故意拖慢了脚步存心要他等上一等,偷眼一看,那位脸上也不好看,眼睑垂着,嘴角耷拉着,下巴却还抬得高,只是碍于坐在一边的大哥没敢太显露,心不甘情不愿的。
    老侯爷不耐烦,一把扯过宁怀璟的袖子低声呵斥:“臭小子,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又想给老子丢人!”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顾儿子的脸面。
    百善孝为先,宁怀璟无可奈何,赶紧低头充乖儿子:“孩儿不敢,父亲莫气。”
    一抬头,正对上崔铭旭盛满讥笑的眼,白白叫他笑话了去。立时生出一肚子怨气,忍不住偷偷扭头冲没人的地方扮个鬼脸,得意什么,也不怕笑歪了嘴。
    那边也训斥开:“你胡笑些什么?老侯爷跟前不得无礼!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忘了么?”正是崔家那个严苛呆板出了名的大哥,同他比起来,家里这个怀瑄慈悲得简直是尊菩萨。
    宁怀璟眼见那个高傲的崔铭旭似撞上了猫的耗子,呵斥之下,人前的张狂无忌收得一干二净,只敢连连点头称是,不禁低头“扑哧--”一声轻笑,一腔怨气烟消云散。
    旁人不知情,凑了热闹来闹席,哈哈一阵大笑,宾主尽欢。
    老侯爷拉着崔家出息能干的大哥笑得比亲儿子还亲,两个都在家里不遭待见的“小混账”在一张张笑脸里僵着脸来来去去地飞眼刀。
    “听说小侯爷也正读书,不知圣人的《论语》背了多少句?”
    “崔小公子你要显摆自己学问便直说,京中谁人不知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好说,不及小侯爷你见识广博,更精通纵情玩乐之道。”
    “不敢当。崔小公子也是痴情之人呀。”
    “玉姑娘错爱罢了,小侯爷不用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宁怀璟越发笑得虚伪,捏紧了手里的酒盅恨不得这就是崔铭旭的脖子,
    “哪里及得上崔小公子出口成章一蹴而就的文采,只是三阙情诗一篇长赋,不知令兄长可曾读过?兄长跟前必是羞怯了吧,可要愚弟代崔小公子向令兄呈上?”
    留恋青楼花娘之事怎能让那个比严父还严的崔铭堂知道?活活打死自己再撞死在老父灵前也是崔铭堂干得出来的事。宁怀璟一派善意的笑颜下,崔铭旭顿时无言,却不愿在此就输了阵仗,剜了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小侯爷一眼,恨声道:“不劳费心。你就管好你那个红衣小美人吧!男子穿红,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的……”
    这个字眼不怎么好说出口,咽了咽口水,崔铭旭悄悄起了虚心。
    “还当我是他的什么?”
    背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截断了话头,惊出一身冷汗。崔铭旭匆匆回身,正是高抬着下巴一脸张牙舞爪的徐客秋。
    “崔小公子,你还没说完呢。”再踏前一步,徐客秋眉梢高高吊起,脸色越发阴沉,是动了真怒。
    气急之下才脱口而出,不过这未说完的话确实过分,又被逮个正着,崔铭旭的脸上不觉划过一丝狼狈。
    “哼!”两手环胸,徐客秋还不肯放过,盯着他仓惶的脸,不屑地扯起嘴角笑,“人人都说你崔铭旭是天下第一大才子,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看来,玉飘飘的眼神也没好到哪里去。”
    知晓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宁怀璟暗暗叹口气,刚要打算作壁上观,小煞星转眼已经绕过崔铭旭站到了自己跟前,墨沉沉一双眼乌黑鎏金:“你就是这么护着我的?”
    “这……这……这……崔小公子不是还没说完么?”哪知道这账这么快就转到自己头上,没出息地倒退三步,宁怀璟赶紧再推给崔铭旭。
    那头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了眼眶,崔小公子,在场没有名媛一二位好歹还有丫鬟二三十,莫要失了风度。
    徐客秋要皱眉,宁怀璟赶紧奴才样弯了腰凑到他耳边赔笑:“不是在屋里和晚樵喝酒么?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闷。”
    宁怀璟再笑:“我给你扇风。”扯开长长的袖子就要忙活。
    崔家公子还在一尺之遥站着,一脸见了鬼的惊恐。
第六章
    夜已深,燈火朦朧。
    侯府的酒席卻似才剛開場,遠遠隔了三條街還能聽見瓷杯“叮叮當當”的碰響,歡聲無數。年紀尚小的小廝從庫房裏搬出大大小小的煙花,迫不及待地在院子裏點燃。火樹銀花,金屑漫天,映得徐客秋白白的臉上一片!紫嫣紅。
    寧懷璟喝得半醉,一把攬過他的肩,一手指著他的臉肆無忌憚地笑。徐客秋洠Ш脷膺豢冢蛔杂X唇角便也泄了三分笑。
    眾人都忙著尋歡,誰也洠ё⒁獾竭@耄г趫A柱後的角落。幹脆再把身體挨近一些,兩手都搭上他的肩膀,寧懷璟險險就要撞上徐客秋的鼻尖,腦袋暈乎乎地一晃,偏偏就這麼錯過:“客秋啊……”噴出一口酒氣。
    徐客秋嫌惡地別開臉,伸手推他的胸膛:“去,坐著就好好坐著,你都多大了?還要我抱你不成?”
    “客秋啊……”又一聲長歎,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借酒裝瘋,臉上傻乎乎地暈開兩陀醉紅,整個人都挂上了徐客秋,“好啊,你抱我。”
    不客氣地再推一把,醉醺醺的傻大個酒缸子一樣沈,才推開一小點便又撲上來,逃也無處可逃。
    “客秋啊……客秋……”他喃喃低語,尾音一聲拖過一聲,悠長得仿佛能延伸到天盡頭。
    越過他的肩膀能看到江晚樵半耄г诰票岬纳咸舻拇浇牵友Y滿是亮晶晶的歡愉。徐客秋猛然察覺自己似乎也喝得太多,臉上火辣辣的熱:“喊什麼喊,要喊也喊你的玉飄飄去!鬼哭似的……”
    把整張臉都埋進自己肩頭的男人就低低地笑,熱熱的酒氣都噴在了耳朵根:“我喚她做什麼,她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江晚樵悄無聲息地離開,屋外的空地上已演開了歌舞,絲竹聲聲,笛音清越。徐客秋瞥眼去看,盛裝的舞姬們有一副妖嬈似蛇的細腰,眉眼含情,雪白的四肢在翠色的紗衣裏若耄衄F,手中長長的水袖似要將挂在簷角的弦月勾下。
    歌聲、樂聲、笑聲、簦暋鷩痰碾s聲裏,沾著酒氣的對話輕微得有些不真實。
    “你喜歡她?”
    “你說呢?”
    “寧懷璟!”他氣結。
    他微微抬起頭,撫著他的發,貼著他的耳朵,笑得像個無賴:“客秋、客秋、客秋……客秋啊……”
    “……”
    “你生氣?”
    “呸!”
    “呵呵呵呵……”寧懷璟醉了,眼睛亮得像空中最亮的星子,嘴邊還沾著泛著水光的酒漬。
    就這樣抱著,臉頰近得能感受到對方滾燙的溫度,屋外的曲聲變得飄渺,擦著耳際消散,“砰砰、砰砰”的心跳卻撞擊著耳膜,臉上的熱意隨之攀升。
    “也許……”
    “嗯?”
    “也許……我喜歡她。”
    “笨蛋!”
    徐客秋終於皺著眉頭罵,寧懷璟卻還在笑,摟著他的脖子,強自把他按進自己懷裏:“我想……輸得太多,我只想贏一次。”
    “就一次?”他悶悶地問。
    “就一次。”他信誓旦旦地答。
    “哎喲!”猝然一聲慘呼,“乒乒乓乓”一陣碎響,本該儀表堂堂的大壽星被仰面推倒在地上,四腳八叉,所有的風度翩翩英俊不凡都摔個金光。
    徐客秋拍拍手,抱著臂膀閑閑站到一邊,把寧懷璟的狼狽樣盡收眼底:“起來,跟我走。”
    眼皮子再不掀一下,徐大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下巴剛好和崔銘旭抬得一般高低。
    寧懷璟丈二金剛摸不著腦,怔怔望著他的背影發呆:“喂……客秋、客秋,等我啊!”連滾帶爬往外跟。
    周遭的各位看官終於出一口大氣,稍稍敢發一點聲:“裏頭的熱簦П韧忸^還好看吶。”
    去的是春風得意樓。
    徐客秋自打出了門就再不說話,一徑拉著寧懷璟在大街小巷裏飛奔。寧懷璟跑得迷茫又不敢多話,偷眼往邊上看,只瞧見他如墨的發絲下,平素總顯蒼白的半邊側臉不知是因跑動還是方才的幾杯熱酒,徐徐暈染開一抹紅。一時,心下幾分蕩漾。
    侯府的壽宴搶去了不少生意,“劈啪劈啪”的算珠撞擊聲回響在空蕩蕩的樓宇間,洠碛商韼追职С睿d悶得花了妝容的老鴇正倚在門邊生悶氣:“來了?”連招呼也失了往日的熱絡。
    “嬤嬤安好。”
    寧懷璟滿滿堆起的笑臉冷不丁撞上張冷面孔,一貫笑聲刺耳的女人這回只冷淡地瞄了他一眼,塗得血紅的唇嘟得老高:“來了就趕緊吧。”
    今晚遇上的人都透著古怪,個個一臉耄讨瓪獠话l作的陰沈模樣。喝得有些昏沈的小侯爺呆呆跟在女人身後努力回想,自己在春風得意樓賒賬了?
    “上來!”又是一聲帶著怒氣的低喝,徐小公子高高站在樓中央的扶梯上一臉不耐,雙眉倒立,薄唇抿緊,耄щ'還能聽到“咯咯”的磨牙聲。
    寧懷璟嚇得一縮頭,那邊看似還想說什麼,不知為何又放棄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就再不管他,徑直轉身就走,下腳也是狠狠的,樓板被踩得“嘎吱嘎吱”響。
    半死不活的女人立馬蹦得三丈高:“輕點!我剛鋪的柚木呢!”
    徐客秋莫名的怒氣下,寧懷璟頓時矮了三分,快步上前拉著女人的袖子討饒:“我賠,我賠!”夾著尾巴乖乖往裏跟。
    樓上是花娘們的椋浚猴L得意樓建得精巧,三轉兩轉的,暗暗透著點曲徑通幽的意味。寧懷璟越往深處走越絕心驚,墜在房門前的小小紅燈一盞一盞從身側晃過,天字五號,天字四號,天字三號……徐客秋的腳步不疾不徐,在天字二號房前停住:
    “進去吧。”
    裝飾著粉色紗幔的房門應聲而開,昏黃朦朧的燭光流瀉而出。一身紅裝的女子早已端坐桌邊,懷抱琵琶,半遮一張傾城貌。玉飄飄,寧懷璟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酒氣全都上了臉,不用照鏡子,寧懷璟也知道自己現在必然是一臉思春的毛頭小子般的蠢樣:“這這這這這……”渾身抖得好似房內等著他的不是美人而是老虎。
    “笨!”
    身後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險險被絆倒在門檻邊,寧懷璟僵硬地轉過臉,嘴裏能塞一把狼毫筆:“客秋……”
    徐客秋的臉藏在燈火後,寧懷璟把眼睛一揉再揉就是看不清。
    “你不是一直都想來?”他說起話來還是咬牙切齒的,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咬人。“你回頭看什麼?這種事還要我手把手教你麼?”
    寧懷璟抓著他又推來的手,剛才牽著在路邊好一陣跑,好不容易才捂熱的,轉眼又涼了:“你這是做什麼?”
    “送你的!”他打死擰著臉不肯給寧懷璟看,可聲眨K究低了許多,用牙在唇上碾了幾遭才含糊說出口,“給你的賀禮……你不是要麼?總是吃你的用你的……我……我……”
    奮力掙開寧懷璟的手,紅得不尋常的臉終於轉了過來,唇角是紅的,眼角也一樣泛著紅:“給你你就收下,問這麼多幹什麼?”只有一口白牙還是一樣利得能咬死人。
    寧家小侯爺三十三顆南海珠都不曾換來的玉飄飄,徐客秋替他央來,花酒錢是一冊江南楚館的歌譜。
    京中王孫早厭倦了歌姬們張口就來的《長相思》、《長相望》,精明的老鴇熟諳市情,正為找不著新鮮樂曲而急得跳腳。這一本曲眨诮纤闶桥f了,放到京中再配上其中附錄的舞蹈,不失是個新花樣,價值不大卻正解憂。要是落到別家手裏,反給自己樹了個勁敵。
    徐客秋在寧懷璟跟前收斂了情緒,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是什麼值錢枺鳎夷镆灿貌恢耍谖沂稚弦彩情e著。”
    見寧懷璟張嘴還想問,幹脆回頭把一臉不情願的春風嬤嬤也拖了進來:“你說是吧,嬤嬤?”
    嘴嘟得能挂三斤豬肉的女人一臉後悔,跺著腳喊屈:“虧了,虧了,都被你這張抹了蜜的嘴騙了去!”
    徐客秋佯裝無事,避開寧懷璟的眼,哈哈笑得燦爛。微微彎了腰,孩子似地拱手討好她:“是嬤嬤疼我呢!”
    “去!去!去!以後再也不放你進門!”
    他笑得更歡,一手親昵地挽了女人的臂膀要走,一手高高舉起對寧懷璟敚Я擞謹':“恭喜恭喜,小侯爺大喜呀!”
    及至多年之後,寧懷璟一椋涎劭側滩蛔∠肫穑莻在漫天漫地的迷離燈火下對著自己招手的背影,細細瘦瘦的,手舉得那麼高,敚У媚屈N大大咧咧那麼不在乎,很歡樂,很瀟灑,很落寞,洠碛梢魂囁岢
    玉飄飄在樱挚杉暗尼岱届o靜地等著,方才開門時那驚鴻一瞥就足以叫人印象深刻,還是那麼美,天姿國色,粉面桃腮。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寧懷璟……寧懷璟,你傻了?還站著幹什麼?寧懷璟,這一步若是走不出去,會叫崔銘旭笑話一輩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對自己說著,仍站在門檻外的腳卻生了根,怎麼也跨不過去。寧懷璟看到徐客秋消失在那一轉又一轉的狹窄長廊裏,自始至終,如來時那般不疾不徐的從容步伐,不停頓不放緩不回首。
“客秋,你嫖女人么?”
    脑门立刻被筷子敲得生疼。
    “笨蛋!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你是不是侯府亲生的呀?”
    “那……客秋,你喝花酒么?”
    脑门上又是一下。
    “笨蛋!你问那么大声干什么?没瞧见别人都在看?”
    “那……那……那……客秋,你……你……你……”
    脑门上疼得都不知被敲了多少,筷子的影子不停在眼前晃。
    “干什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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