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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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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山春色寂,难忆盛年时。 
辣辣是否也望过这样的月亮,是否也会企盼,何日君再来,何时共徘徊。 
他探手入襟内,盛放着名茶的锡纸包已经湿成一团,裹在近心处。 
从旁取出三只寸长的灰色圆筒,思虑片刻后撇开一角,他小心地拉出引线,划亮火石。 
只刹那,火光便冲天而起,燃至半空乍裂,放出蓝气,夹着啸响,嘶嘶鸣焰旋转不已。 
不多不少,重复三叠,表示事态至关紧急。 
李庆风将用尽的炮筒埋入土中,做上标识。 
他想,纵使从云那厮耳聋眼盲,也该看见听见,然后星夜赶来…… 
…… …… 
…… …… 
李庆风轻轻推开竹门,走入屋内,抬头正见红修无头也似乱转,仿若欢喜异常,再一定睛,他的心跳骤止。 
季辣辣就坐在床边,茫茫然望着铜镜。 
“辣……辣辣……” 
李庆风欲进还退,喉口哽咽。 
季辣辣闻声转首,直勾勾盯牢李庆风,目色冰凉。 
良久,她才冷冷哼道:“原来你叫李庆风!” 
李庆风一愣。 
红修跳到眼前,“小姐,您怎么了?您是没有看见,表少爷可着急了,我看您就原谅表少爷了吧!” 
季辣辣仰面大笑,“杀身之仇,如何忘得?怎能说不怪,就不怪!” 
李庆风皱眉:“辣辣,你到底……” 
红修突然惊乍,“啊,不好了,表少爷,您说小姐是不是着魔了?” 
季辣辣兀自冷笑不已,“暗夜桥旁,轻轻风趁蝴蝶队,车中莺泣,马上人肥,手中鞭儿挥,今朝定要与那娇滴滴的小官鸳鸯睡。” 
李庆风悚然而惊,脸色惨败。 
杀手作坊李从云脾气古怪至极,除却脸厚心黑外,平常素喜看些鸳鸯蝴蝶的风月小说,接生意从不好好地接,总爱自己填些歪诗做暗号。 
风高放火,月黑杀人。 
暗夜桥旁,蝴蝶郎君费小官。 
那日,正是自己…… 
杀了他。 
季辣辣道:“我问‘你是何人?缘何在此截我!’你答我‘杀手作坊杀人李,抱歉今夜取你命!’我大怒,持鞭迎你,第一招孤雁出群,葵树朝阳纵有意,不消早自降秋霜,你敌以左右插花,然后开扇攻我面门。我便出第二招,玉带缠腰,脱手放鞭,脑后摘金瓜。谁想你金针一点,不仅轻松避开且直接劈臂击我肋骨。我急撤势,胡僧敲钵,右挡平取,左取顺风落。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光凭着费小官的蝴蝶子母鞭,绝难胜你!”她咬牙切齿,“你每一个杀人的姿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呢?李庆风?” 
李庆风目瞪口呆。 
红修左右观望,莫名不解,一边表少爷,一边小姐,甫经生死,怎么怎么……不谈风月,倒谈冤仇。 
季辣辣又道:“于是我无奈下使出本门家学,希望能一击杀你。” 
李庆风缓慢接口,“倒卷红花双摆莲,此式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前昭转折如鸟之回旋,后昭拳手描出太极八卦圈,三招迭发,将双鞭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应属只斤门封氏。” 
季辣辣一笑,五分昔日娇俏,三分今朝薄命年少。 
李庆风握紧扇柄,厉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季辣辣挥手便将桌上铜镜扫至地面,一脚踩将了上去。 
“我?我不就是你那狠心抛掷,三年不见,相思成疾,以致一病不起的指腹之妻季辣辣么?” 
红修哎呀怪叫:“小姐?” 
“红修!”李庆风喊一声,“你先出去。” 
“咦?表少爷?” 
“出去!” 
红修万般不得已,只好躬身施礼,掀帘而出。 
季辣辣挑眉与李庆风对视。 
李庆风深吸了口气,“辣辣在哪里?” 
她拍了拍手,似乎有些幸灾乐祸,“闪鞭式避开了我的双摆莲,后以扇柄为器,贯注真力,四散点我的鸠尾、巨阙、气海、关元重穴,在那种至惊异下,还能如此迅猛回击我,真是令人佩服啊,李郎!” 
李庆风长啸,开扇前纵,堪堪停在了季辣辣面前。 
季辣辣目光微闪,左手耸动,一物迎风弹出,疾飞向李庆风的右耳,直逼得他大惊后跃三尺,呼呼喘息,珍珠耳饰当啷落地,熠熠闪亮。 
她笑,似真似假赞许:“不错,这次竟能避开,那么我当真就黔驴技穷了,不过能在杀人李手中撑满十五招,也算光宗耀祖。” 
李庆风捂住耳垂,一丝红线沿腕而下。 
季辣辣续道:“最后一击前,我问你,谁要买我的命?你只说抱歉便开扇出刀,一刀穿心。”她大笑:“至死也不让我明白……” 
李庆风怒极,错步扑到近前,攫住她的双肩,“辣辣在哪里?辣辣在哪里?” 
那头季辣辣也嘶喊:“你告诉我,是谁要买我的命,谁买你杀我?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两人几近肉搏。 
正在此时,竹帘飘荡,窗外探入一张斯斯文文的脸孔,他笑眯眯叫一声:“打扰了,请问庆风在么?” 
一眼见到屋内男女叠身倒在床铺上,突然妈呀怪叫,“对不起!”闪身飘远。 
李庆风转目。 
季辣辣拔下珠钗,全力刺去。 
李庆风左肩鲜血如注,他气极,随手一指。 
季辣辣软倒。 
李庆风大吼:“李从云!你给我滚进来!!!!!!!!!!!!” 
第三折。奔丧 
昔君视我 
如掌中珠 
何意一朝 
弃我沟渠 
昔君与我 
如影与形 
何意一去 
身如流星 
“你说移魂?” 
“是,移魂。”他双手一换,左右交叉,压低了嗓音,“我刚巧看过这么本奇书叫‘风月鉴’,说的就是男女颠倒之事,里头有个貌美书生进京赶考……” 
李庆风面如玄铁,他看了看红帐内的季辣辣,又看了看立于身旁滔滔不绝眼长舌长十二指肠的李从云,一横一竖,眉头一撇一捺,突然大怒,掌风劲扫,“都是你这厮!你赔给我!!!!!” 
李从云站立不稳,打了个踉跄,捂着面颊扭起脸孔,泫然吸气,“好啊……李……李庆风!为了老婆,你敢打哥哥啊你!” 
“少蠢了!”李庆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问你,那费小官的尸首,你后来是如何处置?” 
“烧了。” 
“什么?!!!!!!!!!!!!!!!!” 
李从云大惊失色,“庆风!你别激动!开玩笑!我同你开玩笑的!” 
李庆风几乎气极攻心,肩耳创口又裂,他五指成勾爪,关节交错得天响。 
李从云得空擦汗喘息,“只斤门封家……”他说。 
“真是封久连买你杀我?!!!!!!!!!!” 
两人一惊回头,季辣辣疾咳。 
李从云眉开眼笑凑了过去,“喂,小辣椒,你看看我是谁?”却在下刻“妈呀”一声怪叫,抱头后窜。 
第二枚九转珍珠耳饰破空,挟着股劲风钉入竹门。 
李从云劫后余生喃喃自语,“你老婆真好把子力气!” 
“你是他同伙?”季辣辣喝问。 
李氏兄弟相视,李从云试探着上前一步,展开衣袖半挡住面门,“这样吧,好朋友,咱们做笔交易如何?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呢,再回问你一个问题,轮流坐庄,公公道道,童叟无欺,大家见面即是缘分,本就该推心置腹,都不许回避,不许说大话,怎样?” 
季辣辣从鼻孔中哼气。 
“我叫做李从云,木子李,双人相从一片云,喏?看见没有,站在那里那个青眼獠牙除了婆娘六亲不认的小伙子……”他指指李庆风,“不才区区我弟弟。” 
季辣辣双目闪烁,“原来杀人李共有两人,好的很哪……”她停顿片刻,“谁要你们来杀我?” 
李从云哇哇怪叫,“喂喂喂!你耍赖,该我问你了!” 
李庆风上前,一把推开长兄:“费小官与封久连有何关系?” 
季辣辣不语。 
李从云跺足:“庆风你这蠢牛,哥哥们说话,你闪一边去,两人是兄弟啊这么明显!有啥好问的! 
话音未落,绣房中另外两人齐齐盯牢了他,一男一女,脸色都不甚好看。 
李庆风失声:“他是封二?” 
季辣辣失声:“你如何知道……” 
“啧啧啧啧!”李从云得意非凡:“哥哥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你私通亲嫂,以致兄弟反目成仇,比如你夺权不成后叛出只斤门,改名换姓单作了剪径大盗,三年来胡作非为,欺师灭祖;比如你……” 
季辣辣大怒,“胡说!你胡说!”呼呼喘息。 
“咦?封夫人亲口同我讲的,又岂会有错?”李从云搔了搔头。 
“啊呀不好,秦臣赵冠!!!!!!!!!”李庆风突然跌足,也不招呼,纵身破窗而出,向着那隐隐哀乐的西方奔去,刹那无踪。 
“喂!庆风!封夫人闺名络生……你听见了没有?庆风?庆风!……”李从云喊了半天,终究没有半声回应,他镇静转回头,很和气很谦虚地笑一笑,“小孩子就是这样急躁,”他对季辣辣道:“咱们继续聊,嗯……听说你有断袖之癖,好像挺威风的,是不是真的?” 
…… …… 
…… …… 
李庆风展臂从风,衣袖飘舞,他肩背为弧,脚力为矢,似长堤决口,狂奔疾行,纵跃在初升的明月里。 
人寂静,门初掩,凝目夜雾霏霏,全为伤心物。 
封府中白幔高悬,丧气浓厚,穿行来去的都是些麻孝子弟。 
僻暗处,一小童正隙隙嗦嗦对墙屙尿,旁有人催促,“康师弟,你倒是快点,前头还忙着呢!” 
“急啥?谁会来管咱们。”他系好裤头,吸吸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 
“喂,康师弟,这几天还真够邪门的,你说是不是。”个头大一些的转头,“好端端的,夫人怎么也死了?” 
个矮的小康见四下无人,凑了过去,“你平时都没耳朵怎么着,二爷刚死,夫人也死……啧啧啧。” 
“啊,难道是……鸡瘟?”闻者立刻大惊。 
“笨蛋!”他打他一下,“是殉情。” 
“咦,二爷前些年便很少在大宅走动,怎么就……” 
“哎呀让你知道了还好,平常也不机灵着点,我告诉你,这档子事老太爷在时出的,据说老太爷就是让二爷给活活气死,所以你没见么?都不许二爷入祖坟,大爷也不去送殡……” 
“哦!……” 
“长见识了吧!” 
“长见识了,康师弟!” 
“哼,平常光只见你长个子。” 
“妈呀!” 
“你瞎吵吵什么!” 
“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啊!” 
李庆风面色苍白,眼目赤红,他顺风一掌,左右点指,却只盯住了问那碎舌短腿的小童:“封二的送殡队伍,走的哪个方向?” 
两个小孩都吓得魂飞魄散,明明才屙的尿,就又湿了一片。 
“哪个方向!!!!!!!!!!!!!!” 
“东……东……东山封园。” 
李庆风冲天而去。 
原处良久无声,好半天后,大个的捅捅小个的:“那个……是不是鬼……难道来奔丧的?” 
小个的干笑,“听说二爷断袖……男女通吃……” 
…… …… 
…… …… 
李庆风赶到城郊东山封园之时,月已颠峰,此处生死交织,埋的都是只斤门堂主以下战死之人的尸骨。 
极目望去,只十来个大汉散纸,零星哭声,冢丘已成。 
他大急,未曾细想便扑了上去。 
“来者何人?” 
“辣辣!”李庆风运功于掌,重击之下,坟土四扬。 
只斤门众皆大惊,轰然冲上。 
李庆风头也不回,“滚开!!!”一把抛出“江山浓绿”,片片茶叶如细针,四周哀号。 
他一直耙土,心急如焚,落叶西风,歌哭无端。 
那种惶恐与无奈,直如同亲见一朵红花在眼前腐败枯萎,落拢不肯住,呼唤不回头。 
突然,他警觉,向右疾闪。 
剑光森寒。 
有人冷冷道:“既然是奔丧客,我只斤门自当感激你的盛情厚意,只不过,二爷身骨已入土,何必定要相见。” 
李庆风回头,持剑立于他面前的是一个脸色阴沉的少年,他半转身,剑光反射里,眯目瞪住李庆风,勉强抱拳,“只斤门云山副堂叶小纨,请指教,赐下尊名。” 
李庆风浊气上涌,他难道能抱拳回他们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家封二同我的辣辣移魂,一个已占女身为所欲为,一个却遭灭顶,所以才来此处挖坟刨尸……” 
他难道还能同他们说:“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前日里杀了你们的二少爷……而已……” 
他张口欲言,却顿足咬牙,汗湿重衫。 
“封土!”叶小纨竖眉,沉声吩咐。 
李庆风大急拂袖,最先的两个只斤门徒惨叫飞出。 
众人一拥而上,持器如御虎豹,对峙已成,无以回避。 
叶小纨大怒:“无论二爷与你有何瓜葛仇隙,如今人已随风万事休,你若再相逼,休怪只斤门无义。” 
麻衣大汉四散围成半圆,团团圈住李庆风,丧礼已毕,坟上封土却开,季辣辣也许就困在其下,于窒息黑暗间挣扎。 
李庆风喘息,从扇柄中拔出短刀,扔弃残纸,缓缓放低重心,他没有多少时间同别人火并血拼,不论怎样,速战速决! 
“辣辣,求你再稍稍等我一等!”叹口气,刀尖偏势,由守入攻,些许麻木,些许疲劳,愈发忧郁,他下意识微笑,观音顿化成厉鬼,身形乍动,野马奔槽,挟势重击,全身破绽尽露下,短刃显出红光,掌插人迎,左脚向右外测走偏门,右臂自下朝上,正拳勾指成弧形。 
叶小纨大惊,美女梳妆护住面门,向后疾纵。 
长袍嘶响,刀光与剑光若即若离,四周惨叫不迭,有什么人的鲜血溅起什么人的性命。 
李庆风汗湿重衫,弯腰疾纵,最后一把江山浓绿撒出,冲开条缝隙,进墓十步。 
当是时,朔风逆扬,有修罗临世,佛是烦恼,烦恼是佛,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遇魔斩魔,遇佛斩佛,为着无奈的理由而杀人盈野。 
叶小纨大喊:“通知门主!”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应声绽放。 
…… …… 
李庆风跪在地上,抱住掘出的一个石罐,罐中灰粉点点,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 
战团中央横着座塌毁的石碑,上面手书的字体如剑诀一般,笔画料峭。 
封门吾弟关棋之墓。 
…… …… 
…… …… 
封府。 
李庆风方才离去之处。 
两个小童仍面面相觑,他们呆在原地,余惊未歇。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康……康……康师弟……”一个道,指住他裤裆处,“水……” 
另一个乍然回魂,“妈呀”捂住了脸,“鬼……” 
于是高的隙隙嗦嗦扶住了矮的,一同踉跄走了一阵。 
“康……康师弟!” 
“干……干什么……螺师兄。” 
大螺嘶流吸上老长一条鼻水,“有点臭……” 
两人重又拐入暗处。 
大螺对小康说:“你脱下来,对着风吹吹,许就不臭了。” 
“好!”麻衣小康便开始解裤带,解着解着,却只觉得脖颈间一阵阴风吹拂而过,好像什么人的呼吸。 
猛抬头,白乎乎一张面皮横在眼前。 
李从云眉开眼笑,“打扰了,小弟。”随即出手如电。 
两个可怜的小孩异口同声那个“鬼”字还未有出口,正梗在喉咙中部上下不得生生顿住,便如泥马木鸡一边一个,高左矮右。 
哗啦啦啦…… 
谁的裤子落地。 
谁的恐惧扬起。 
平地升出股尿腥。 
李从云掉头,又是佩服,又是稀奇:“原来你们家大小都是断袖,好威风!” 
后面立刻有女子轻咳,恨恨道:“少说废话,快问他们!” 
“好!好!好!姑奶奶!”李从云乖乖转回来,“别怕,小弟,我们奔丧来的,你们谁瞧见我家庆风了没有?”说到这里,他突然眯起眼,微倾身,耳边劲风鼓胀,一双小巧的绣鞋堪堪停在一寸之外。 
“喂!”他有些不满,“这只可是我弟妹的脚,弄坏了你得照原样赔!” 
“季辣辣”咬牙切齿,“滚开!”纵身跃出了阴影。 
大螺小康只见眼前有女子艳丽如红花,眉上若冬出柳,三分病弱,却十二万分的剽悍,如厉鬼一般,更是惊骇。 
“封久连在哪里!!!!”她喝问。 
李从云捂嘴嘟哝:“就许你寻哥哥,不准我找弟弟……” 
“在哪里!”那处“季辣辣”动了真怒,手腕一翻,纤细性感却致命地扼住小康的脖颈。 
李从云捏住鼻子叹了口气,屈指一弹。 
小康眼珠直翻,打了个嗝,“鬼啊……饿!” 
“季辣辣”手中不断施力。 
李从云急道:“吸气!呼气!再吸气!” 
小康下意识依言喘息,鼻间流涕。 
“到底在哪里!” 
“东……东……大爷将二爷埋在东郊封园……” 
李从云一愣,“这么说,庆风往东去了……东!东!东……喂,哪边是东来着……” 
“封久连呢?他……去东郊了?” 
“夫人入殓,大……大……大爷在西院祖陵!” 
“季辣辣”如遭雷击,她怅怅收力,后退三步,捂住双目。 
李从云擦了擦汗,艰苦地望月辨位。 
“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她喃喃。 
李从云回头,“喂,这边应是东!咱们去寻庆风去。” 
“季辣辣”拂袖咬牙,“好,你不让我入祖陵!我偏入!”她转向奔去。 
李从云大急:“反了反了,这边是东!这边是东!”跺足追去…… 
第四折。兄弟 
今宵无处投奔 
遂借此女身 
不知光阴能有几何 
一息不回 
便是来生 
以前,当李从云闲极无聊,而杀手作坊又没什么生意的时候,也常常会不顾羞耻缠着去问李庆风:“弟弟弟弟,如果我与小辣椒同时掉进好深好深好深好臭好臭好臭的水沟里,你会先救哪个?” 
每次,李庆风总是从鼻中哼气,嫌恶地看看他,然后毫无礼貌叫他滚一边去。 
那个时候,李从云就会想,既然是兄弟,相煎何太急,便自怜自哀自烦自恼一番,然后都写进书头里去。 
可是如今,当他亲眼见到封家兄弟同样的两男一女你死我活的时候,突然由衷升出一股欣慰的感觉,他告诉自己,原来庆风同他,还算是手足情深相亲相爱的。 
就像此刻,裹着季辣辣皮的封关棋,眼中的滔天仇恨。 
循着他视线的焦点,李从云望过去,只见五十步远处立着个身材高大的灰炮男子,只见他冠缨松卷,衣袂展浮,广袖飘迎,姿态疏离,杀气锐利,部分火热部分严寒的真气间环绕出一张忧郁的脸孔。 
应该就是那个人了吧。 
传说中与弟反目,头顶绿帽闪闪发光的只斤门主———— 
一剑夺魂封久连。 
李从云与“季辣辣”穿着偷来的孝服,隐在门客堆中,他同她嘀咕,急如无翅蚂蚁,“喂喂!姑奶奶……姑奶奶……” 
她却如若未闻,兀自喃喃低语,“我活着,却是个死人,已彻底死去,于是如你所愿,一切尽善。” 
他听得寒气四溢。 
丧意弥漫间,西院连着封家祖坟,封久连就站在正中,用一身的杀气与哀凄送他的爱妻。 
封夫人的灵柩已送入祖陵正堂,那里是向来的禁地,除了封氏直系无人敢入。 
封久连忙着待客,对于一个武林大豪之家来说,丧与喜,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也就在震天哭声中,正东突然升出一股流火。 
有人急报,“门主,封园二爷的新墓遭袭。” 
李从云眉间耸动,知道庆风已然发难,不禁愈添焦急,他拉拉封关棋,示意潜去,她却只一瞬不瞬望着封久连。 
那厢,一剑夺魂面色乍变,呆了良久,却未有行动。 
“是谁守在那里?”他问。 
马上有人回:“云山副堂叶小纨。” 
封久连点了点头,调来二十人一组的大汉,“左淳!” 
为首一个白衣女子,半跪听命。 
“你先赶去支援小纨,传我的话,若不能生擒,毁墓者杀无赦。” 
“是!” 
左淳一个呼哨,二十人的横队形散影飞,转瞬遁去。 
李从云暗道不好,庆风受伤在先,恐怕难敌四手,一回头,封关棋却已趁乱闪身旁纵,他无奈,只得提气追去。 
两人前后奔了良久。 
封关棋停下喘息,扶着一方廊柱,面色灰败。 
“这次不管怎样,你都要同我去寻庆风!”李从云咬牙切齿自后扑上,却乍见她泪如泉涌,一时呆住,手足无措。 
“连看都不愿去看,”她十指几已入柱,“自己的亲弟被人撅坟,竟然看都不愿去看……”她摇摇欲坠,痛哭失声。 
“封小弟……”他不知如何安慰他。 
“什么人!”已有只斤门徒循声而来。 
封关棋顿足,拉过李从云,熟练地穿过院门,隐入一处房舍。 
“姓李的,你若肯助我一次,我便把小姑娘还给你们!从此龟行龟路,鹤走鹤桥。” 
李从云愣住,“啊?” 
封关棋深吸口气,握住墙上悬着的一张美女卷轴,向后施力。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诡异的轻啸。 
红木圆椅逐渐下沉,顺势露出隐入地底的石阶。 
她拾阶而下,李从云急忙跟上,头顶嘎吱嘎吱,天光乍灭,两旁火烛燃起。 
“这个……通到哪里?” 
她并未回首,一步步走着,良久才答:“封氏祖陵。” 
李从云咽下一口口水,“坟墓啊……” 
封关棋冷哼,“小叔子给嫂嫂奔丧,不是很应该的么。” 
…… …… 
眼前突然开阔,一口新棺停在正中,长明灯伴着对素烛。 
堂内森森然,封氏众先祖隐在各自的牌位后观窥,不知何处酒香锐利,竟如一把出了鞘的偃月刀,被陈旧的目光照耀。 
今夜亦清歌,仿若君未去。 
…… …… 
封关棋走到石桌边停下,桌上一把白玉壶,她抚摸着那壶,眼色迷茫。 
李从云吸了吸鼻,啧啧道“极品女儿红?” 
“听说费小官极嗜杯中物,难道连你嫂嫂喜欢?”他猜,不然为何会被如此慎重地供在棺木前。 
女身男魂那人冷哼,突然一口饮尽壶中好酒,苦苦地咳,她愤恨喘息,“这个身体……这个身体……连酒也喝不得了么?”脱下孝衣,重重掼在一旁。 
“喂!”李从云一把夺过酒壶,“小辣椒的胃!” 
两人对视,良久无语。 
“买你杀我的是林络生吧。”她将手放在了棺木上,斜目而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李从云挑眉,心中暗自惊诧,面上抽搐,干笑不迭,他想,杀手作坊的买卖素来隐秘,若非亲历,如何能够得知个中内幕? 
封关棋冷哼,“林、封都属高阁大户,平日里男女之防尚且严苛,知道那女人名姓的也只有大哥与林、封近亲而已,那时听你随口就称她做络生,却又好似不识得大哥,再往下,就不难猜测揣度了。” 
李从云恍然,都怪自己一时心急,本想着告诉庆风好让他多些筹码,不想却被旁人听出端倪,不禁有些懊悔,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数这桩最麻烦!他叹气,“买你命者确是令嫂没错,她恨你逼奸不成反污她名誉,使其夫三年不临,而我……”他沉下悬浮的眉目,“我平生至厌恶的,也就是你这等乱伦龌龊的无耻之徒。” 
封关棋一愣,不敢置信地盯住李从云,从小到上,从上到下,视线挟着酒香,突然,她仰天闭目,似笑似哭。 
“三年不临……” 
李从云跺足:“喂!我且不管你们的家事,俗话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俗话又说,冤有头,债有主,狙杀目标向来由我所定,你也不必去恨庆风……” 
封关棋打了个酒嗝,“你倒爱护自家兄弟,”她摇摇晃晃凑过去,“我问你,若你有天同你那弟弟说,自己恋上了弟妹他老婆,求他割爱,他可会答应你?” 
李从云大惊:“啊,你爱上你大嫂?” 
那厢,封关棋好似听到了至有趣的一个假设,掉头大笑,密封的四壁隐隐回音,她笑了良久才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轻易试探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否则可能如我,即使落得身死人亡,也被弃之不顾!” 
李从云脑中急转,乍然醒悟,倒吸出一口冷气,不敢置信,颤抖地指住眼前红衣嚣张的姑娘,他结巴了又结巴:“你……你……你……难道你用你大嫂的清誉试探你大哥对你是否重视?” 
天哪! 
天哪! 
天哪!!! 
连他李从云也只敢旁敲侧击偶尔问问庆风,玩些个先救谁后救谁的把戏,这封关棋…… 
也太自私! 
太任信! 
太嚣张! 
太直接了吧…… 
李从云冷汗津津,难怪封林络生恨他入骨,不惜荡尽梯己,买凶杀人! 
封关棋拢了拢额发,也不顾一旁发愣无法回神的李从云,兀自转身向前行了十步,她在一排排灵位前站定,认真地数过四位,上乾下坤,左鬼右神,她拿起其中一个,叩了叩,忽然拉开底座,探手入内掏出些丝帛之类,冷冷笑着,“啪”得向后抛去。 
李从云下意识移身接过,展卷凝目,一眼便见上头画着只振翅鲜艳的蝴蝶,费小官之名具在显眼处,下头一条条列着些金光闪闪的名字: 
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唐朝器,原藏金平王府,寅乙年正月初五得,市价10万两); 
腾云童子(以灵芝云纹作层层相叠状,原当朝庆文帝八公主随身之器,寅乙年正月十二得,市价125万两) 
金镶玉蝴蝶(此蝶张翅露体,仿真作圆雕。翼边呈波折,翅膀有多道阴刻线表示脉络。长鬚前展,东汉器,原江苏首富马雯人所藏,寅丙年正月初八得,市价18万两) 
苦笋贴(唐代怀素草书,原江湖第一霸赫连山庄所藏,寅丙年五月十二得,市价23万两) 
一刀平五钱(又称错金刀,东汉朝币,原五湖山庄庄主壁虎张藏,寅丙年十二月得,市价25万两) 
莲瓣水洗瓶…… 
青釉三足炉…… 
荷花翠鸟图…… 
竹石轴…… 
七牛储备器…… 
鸟兽龙纹壶…… 
秦王狩猎图…… 
…… …… 
只这短短三年的时间,江南十五省不论皇家贵胄重臣凡富的家中珍藏,多榜上有名。 
李从云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早就道这个费小官梁上本领厉害,不曾想到竟如此厉害,他愣在那里乍舌,心中算盘打得天响,一一得一,二二得二,个十百千万万万…… 
封关棋忽然道:“铁马胡同六号街饺子王,给他看这张纸,杀人李,我封关棋今日便以纸上所有之物,换三条人命!” 
李从云抬头,“你说什么?” 
“从今天起,你与你那兄弟,必须救足封久连三次。” 
“啊?!”李从云失声惊呼,“三次。” 
“是,三次。” 
李从云看看姑娘,低下头,又去看看那绸纸,一一得一,二二得二,个十百千万万万,还有他肖想了很久的翡翠金镶玉蝴蝶…… 
“不行……”他却叹了口气,“我不能答应你……” 
他见她立刻眯目竖眉。 
辣生生的凤目。 
辣生生的柳眉。 
辣辣是他的弟妹。 
他的弟弟庆风心中的宝贝。 
而这个人,又是谁? 
他正占着谁的身体为所欲为? 
李从云在瞬间涨起了一丝杀气,又瞬间平息。 
他看着封关棋。 
封关棋看着他。 
两人照镜子也似。 
突然一阵脚步声。 
同时震惊。 
《奔丧》尾声 
封关棋一把揪过李从云,闪身隐入牌位群中。 
李从云疼得呲了呲牙————这是女人的力气么! 
封久连缓缓走了进来,一眼便见到了方才封关棋随意抛于地上的白玉壶,壶中点点残香,素来八面风不倒的冷静却在瞬间崩溃,他浑身颤抖,用尽所有心力颤抖。 
“关棋……关棋……”他扑上石棺,“是你回来了么?!!!!” 
李从云惊诧万分。 
那厢封久连已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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