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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径爱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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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管家点头,「不过少爷…。」
「怎么?」
「不,只是以为少爷的目标是北川炽…。现在的做法不是?」管家似乎有点迟疑,深怕引起朔的不满。
仰起头,朔不由朗笑出声,「忘了吗?…父亲把那杂种带回来晚上?」
「记得。」管家答应。
朔阖起眼,回顾地说,「那一晚吗…满心欢喜地迎接那几乎快忘了家庭存在的父亲…就连妈妈都亲自下厨,说是给那男人个惊喜…。」
「不过…。看来最大的惊喜恐罢就是那男人带回来的…野种…」
「北川炽。他说,那小鬼是我弟弟。」朔蹙紧了眉,唇畔有些愤愤不平,「不可能忘记的…餐具一甩眼泪晞哩哗啦掉下的妈…。还有从那以后,四分五裂的家…」
「少爷?」每当提起这段往事,管家总担心朔的心境会陷入过度悲伤。
「讽刺…那么坚强庄重的妈居然会崩溃…」朔咬了下唇接续地说,「歇斯底里到无可救药…」
睁开眼,无奈地将发丝向后梳,朔的目光远远地落向无可量计的彼方,「那时候我终于了解,人的心是真的非常脆弱。无论极尽一生气力想保护最重要的人,却只有他的心,任何人也无能为力…」
「少爷?」见朔这一脸悲凉,管家有些心怜。也许朔的行为太残酷太激烈,只是内心长年以来的伤口,又有谁可以体会?
「不让那家伙尝尝,不就枉顾了我们良好的兄弟情谊了吗?」朔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地说,「北川炽,不让你亲身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无奈,作哥哥的我不免太过失职了。」
「…。亲爱的弟弟,请你慢慢享用吧…」
「我精心筹画的…无上献礼。」
第五章
风,无定影,源自那无穷止尽的空间流荡。未曾起始,未曾终结。
晨起的风息正狂肆,犹自极地荒原袭卷而来,寒冷得教心无处躲藏。
以双臂环抱纤弱的身,岳影斜倚在灰蒙一片的窗玻璃前,无声息地轻吐口气。
「这样不行的,可是会着凉喔。」如同恒久般永远的温柔由耳畔暖暖溢散而开。无须回首,岳影已察觉来人身分。
「只是吹点风而已,不会有事的。」不确定自己的声音发自哪里,岳影只是淡淡地响应。
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这样的亲昵气息,连自己也不清楚何以缘故。模模糊糊被流唏所牵引着,顺由他所谓爱恋的言语充斥岳影的生活空间。太知晓自己即便是竭尽全力去辩驳或纠正炽也会徒劳无功,而对于关爱陷入迷惘的自己而言,太多的思索疲惫得令他无力厘清,不善处理的岳影终于还是选择漠然。
「不行不行,岳影若是感冒我可会心疼的。」柔柔笑着,炽顺势将颈上的围巾结至岳影颈侧,「…围着吧,待会儿上课也比较暖。」
不是不了解岳影的迷惘,却始终不以为自己有丝毫错误。永久欲守护一个人的心愿,是无论岳影性别为何都会持续下去的承诺。
更何况,他明了岳影的性格,明了那冷漠外表欲隐藏的是同往昔一般的善良可人,明了他永远难以真正排拒众人关怀。
「炽你…」到了唇边的疑问又搁止了下来,岳影淡淡叹了口气,拎起制服外套缓缓着装。
「有话要问不是吗?」拉过岳影纤细的身,理所当然地为他系起领带。炽喜爱这种淡淡的幸福感受,即便是如此沧凉的两个人,像这样无言地守忘彼此的伤痕,似乎便是种平和感动。
「…可以…不要喜欢我吗?」如同恳求,但那澄澈的瞳里满是犹豫与无可奈何。
「你讨厌我吗?」轻轻询问,却相信答复在掌握之中。
「不是,只是不习惯。」岳影细细的语音中带着无力,「…不能习惯…」
「因为我是男人?」习惯性地,炽为他梳发。岳影的发,柔顺得不似真实。
岳影微微摇了头,又点了点头,「我不晓得…可是炽-」
「好了,说过这样的争论是没用的不是吗?」
「不是争论…是我真的…」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处理才好?真的没有勇气去看待突如其来的告白?真的不该不能陷入习惯与麻痹的境地?
「别想太多,不管你怎么说,事情就是这样了。」虽是温柔的语音,炽的答复却蕴含着无可违逆的笃定。
「炽?」叹了口气,岳影还是束手无策。
「我会永远守护你的,只要记住这点就够了。」揽过岳影的肩,不需多语,只有轻轻柔柔的吻烙在他清丽的颜上。
「我…出门了。」深吸了口气,岳影淡淡地启口。
「真的不要我开车?」爱怜而不舍地环住他的身,轻问,「等公车很冷的。」
坚决地摇头答复,岳影松开炽的双手,推门而出。
冷,寒冷得教心绪也无力厘清,寒冷得教己身不知置处何方。
在一切看似幸福的景况里,如涟漪般的电话声响隐隐泛样而来。炽闲适地接过话筒,平心静气地答应,「喂?谁?」
「炽,我是水寒。」水寒的声音有些急促,是难得的不沉稳。
「又怎么?」倚着茶几,炽不急不徐地说,「有什么事?」
「你看报纸了没?」水寒答着,口吻凝重而认真。
「你干嘛每天都要我看报纸呀?」炽漫不在乎地说,「到底什么事?」
「炽,媒体似乎对岳影很感兴趣。关于他的身世,已经完全守不住了。」水寒无奈地叹气,「之前的火灾在社会版新闻有底案,今天的影剧新闻又翻出来炒作了。」
「你…你刚刚说什么?」脑中轰然一响,所有思绪顿时灰飞烟尽。岳影的身世,他终其一生也不愿再提及的伤痛,怎堪这无情世间一再审视争议?
「炽,可能的话,避免岳影接触到相关报导,我不希望他受到刺激。」水寒停顿了一下,「必要的话,让他离开一阵。」
炽没有答复,他仅是思索,「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像这样的新闻会引起媒体的兴趣?应该不单单是我的缘故。或者说…。」
「莫非是…。」水寒似乎能够明了这话语中另有玄机。
「难道说有人暗中指使炒作?」炽虽说是猜测,却相当笃定。如果朝这个方向思索,绝非没有可能。那个无论如何都想阻碍他的哥哥,终究会像摧毁他的小狗般,残害岳影。
岳影?炽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
「你说的…不会是北川朔吧?」
「或许。」应该不会错,炽点头。这算是一种无奈吗?在尚未选择成为怎样的生命前诞生,在未及排斥加诸的苦难中成长,然后,无止尽地背负无可翻改之宿命?有时,他会不懂,相较下幸福许多的哥哥,何以紧逼着他不肯放手?
是不是每个人,总看不见自己拥有的,却记忆着自己亡失的?
「知道了,我会帮你查查的。」水寒考量后这么说,「必要的话,也只有拜托子境出面了。」
「子境吗?」侧着头思索,依稀能勾勒出子境严肃而认真的颜,那是种与水寒截然迥异的凛然气度。让子境出面,或许会厉落干脆得些?
「炽,还是不得不提醒你。绝对不要太莽撞,了解吗?」
「我尽量。」炽回答得很勉强。
水寒叹了口气,挂断电话。他太了解炽,而这将是担心的开始。
为了岳影可以拋弃全世界的炽,怕会一个不小心落入北川朔预设的陷阱之内。而这一点,将是水寒无法掌握的部分。
炽他,可千万要冷静清醒才可以。
寒冬,天冻得连凝结雪花的气力也没有。在灰朴朴的天地间,流窜不止的北风偷袭着每个躲避于大衣下的面孔,毫不留情。岳影压低了头,飞快地加紧脚步奔向学校,于是在哒哒的脚步声之后,只留下他急促呼吐的白烟,缓缓散去。
甫刚推开教室门,一种莫名的不安无预期地闯进胸膛。他单单伫立着,眼前的女孩仓皇避走,窸窸窣窣的耳语流窜不止。窥视的非友善,挑衅般的沉寂,模糊中隐约有种偏斜离叛的预感。
似乎,他是距离渴望的平静,越益遥远,越加遥不可及了吧?
「岳…岳影…」切生生地,女孩尴尬地呼喊他的名。
碎裂而无可复返的寂静,徒留下尖锐而无可逃躲的锋芒。
「岳影,这…是真的吗?」曾围绕他身侧嘻闹不止的女孩们,如此畏惧而犹豫着启口。
「岳影…」不解,她们的眼瞳中何来由的同情与怜悯?何来由的鄙夷与沧凉?
不解,只是愣着,一无所语。
「哼,怎么?你们这群女孩子问不出口是吗?」远远地,教室的另一端意外迸现嘲弄般语句,「这也难怪,好好的一个白马王子形象…没想到不但是个Gay,还是个杀人疯子的小孩…」
「…什么意思?」内心有个感觉,像是极力掩埋的记忆正吶喊敲击。
「什么意思?」男孩笑开了颜,啪咑一声,甫发售的杂志静默地躺在岳影鞋侧。
框啷一声,如同千缝万补的脆弱意志,支离破碎。
目光随着张张杂志彩页报导,陷落向无人足以接触的世界。
无止尽的黑暗,无止尽的沧凉,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也没有逃脱的可能。
杂志记载着,「惊爆北川炽同性恋人身世-四年前,其母因精神紊乱在自杀后纵火。少年于千钧一发之际获救,由于刺激强烈,曾数次求助精神医师,并出现多种抗拒社会行为…。少年的同性倾向不疑受精神创伤影响,据医师指出…」
谎言!这是谎言!这是叫人啼笑皆非的谎言!
可是为什么,胸口会如此地疼痛欲裂?为什么,心头会如此悲怆沧凉?
在内心中嘶声怒吼,想要竭尽所有气力驳斥一切,只是…
「岳影,不是真的吧?岳影的妈妈是精神病患?」
「岳影,上面说你妈妈想杀了你?」
女孩们的追问,天真烂漫得残酷无情。
「还有假的吗?你们这些女生脑子清不清楚呀?」男孩理所当然地盈向岳影,不怀好意地笑着,「我说咱们清逸俊秀的岳影,你该不会就靠着这张脸,靠那丧心病狂的遗传,讨好你的男人吧?」
蹙起了眉,胸口除去伤痛,亦有种强烈的气愤。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没啥好奇怪啦。精神错乱的母亲生下不知羞耻的死同性恋,然后你就用这张恰巧很诱人的脸蛋扒上段氏企业的-」
「啧,还当真秀色可餐哩!段水寒花多少价码包养你呀?背着他在外头偷男人这样不好吧?咱们美丽的岳影…」
蓦地,抡拳而上。在周遭一片错愕声中,岳影硬生生将眼前叨絮不断的男孩重击在地。
「妈的你-」来不及咒骂,陡然的仓促,是来自狠狠咬牙的岳影暴怒的拳脚。
「岳影?」女孩们的惊叫与恐慌一径地溢泄而出,眼前的岳影是众所陌生的。怨怼的眼瞳中涣散着残酷光华,冷傲的气质上更添上一分不容倾犯的绝对。
她们岳影,遥远得教人心寒。
「永远,」甩着沾染血迹的双手,冷凝地俯视摊卧在地的同学,岳影无情无绪地出声警告,「永远不要让我听见…任何人…侮辱我的母亲,还有段水寒。」
「岳影?」捂着唇的女孩惊恐地脱口呼唤。
他别过身去,倏地推门而出。
已经,乱了。
曾经期待过的平静与安详,脱手远逝,无可复返。
生命,曾几何时,如此沉重不堪?
冷,寒冷,彻骨地寒冷,寒冷得教全身心亦无处躲藏。
以双臂环着薄弱的身,岳影兀自地伫立在校舍顶楼,静默远眺。
摊呈的现实太过残酷,莫名感伤而满怀倦怠的最终,眼前的一切彷若不曾真实。
何以缘故,演变为现今的局面?演变为自己无力支拄的局面?
自己错了吗?错在误以为坚强足以抵挡所有伤痛?错在相信悲伤过后必定能够活得平静?
只是,何以如此疲惫?如此劳累?如此踟蹰不堪?
埋身在炽强行系上的围巾中,岳影彷若知晓,自己即便企图怨怼也无从施力?
真的,他累了,累得连反抗的气力也即将沦丧,累得只要一点点的关心都无法拒绝。
怨怼的,或许从来就不应该是炽的出现,而是,命运的仓皇凄清。
怨怼那,窥探他人伤痛、评议他人悲凄的世俗;怨怼那,背弃他人信赖、残害他人情感的人性。
怨怼那些,从来就不该是如此的残酷。
张口,却了无言语。
闭目,却无可遁逃。
残旧的,纠结的,生生世世无可摆脱的,记忆轨迹。
总是想着,我们究竟能逃得多远?在这个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空间,以及有限的生命里?
不曾遗忘,在家被焚烧殆尽后,他以目击证人的身分在病房接受笔录。
那是个狂雨的天,水气凝成水幕轰然而下,似乎永无停歇的可能。
「总之,你的母亲是自杀然后又纵火是吧?」员警问话的声音模糊传响着。
「不,不是。」他睁大眼眸试图说明,「是父亲企图杀害妈妈,妈妈才会…。」
「小鬼,就算你这样掩饰你妈也是没用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你爸有杀人行为。再说,资料证实你妈患有精神疾病,会做出这种行为也不是意料之外。…。我说,既然人都死了,你再隐埋也没有用的,还是把事实说出来,我们也好办案。」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抓着床被,岳影几些激动地说,「父亲是因为谈不成离婚,所以动手杀人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拜托,你合作点行不行?在怎么看都是神经病女人歇斯底里想同归于尽?」两个警员笑闹着抬杠,「麻烦你这小鬼好好做笔录,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别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行不行?」
「鸡毛蒜皮?你说这是鸡毛蒜皮?」岳影提高声音,「那可是…可是我妈妈的性命…我唯一的…唯一的母亲…」
为何不愿相信?为何不愿聆听?
为了什么那意图表达的意念却只有遭逢否决的命运?为了什么所谓的是非对错总是评断于他人的观点中?
「请你们…听我说好吗?我亲眼看见父亲拿刀子杀妈妈的。是我亲眼看到!我是证人呀!」心已溃不成形,泪已泛溢成行。
「够了!不要胡说八道!你这家伙是刺激太大,精神错乱吧!」
「你,你刚刚说…。什么?」双眼很空茫,只是反咬着唇瓣复述。
终于,世界血淋淋地摊呈在他的眼前,彻底截断任何罗曼蒂克的期望。原来,关于我们的存在,拥有的权力,真的太少。
「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我看你也不正常吧?唷,真可怜吶,一家出两个疯子!」
「真是可惜了这张脸蛋!居然是个疯子哪!」
奚落与戏谑,硬生生地抢进那零零落落的心。模糊的意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无可投递的孤寂与哀怆。遗忘了手腕上的点滴,遗忘了瘦弱的自身,直直地扑警员,伸手揉毁他的笔录。
「你给我闭嘴!我不准你污辱我妈妈!」乒乓一声,点滴摔落碎裂。
劈哩啪啦对象倾倒,岳影的攻击在长久温和教育之下,只有被重重击倒,挂彩频频。
「三脚猫也想学人家打架?」
「有没有搞错唷!疯子!」
「不要欺人太盛!」紧握着拳,岳影的泪水与血水蜿蜒而下,「我不会原谅你们!绝不原谅!」
「喔,这样啊!」
「我一定…。一定会变强的…。那天,到那一天,我要看看这个世界能怎么整我!」嘶声吶喊,字字痛彻心扉。
该结束了,结束那童话似的善良与幸福。只因为,无论竭尽气力信赖这世界,依然得不到幸福的可能。即便这世间当真有神的存在,也无妨揪紧祂的衣襟,狠狠质问,天理何在?
哒哒的脚步声抢进病房,当望着满室凌乱时,护士小姐惊吓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呀!」警员笑着说,「是病患攻击警察。」
岳影的泪,由眼角纷乱滑坠,如铁锈般作恶的鲜血黏漉漉地滩下。
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幸福的可能。
从这里开始,他要决裂的,不只是那颓圮的家园,还有整个世界。
是的,整个世界。
岳影不明了也不想明了,谁有权利去伤害另一个人?世界,怎能赋予人这么残忍的权利?
终于,经历各种困挫之后,感到无尽疲倦与厌烦,才发现眼前的生命根本不值得全力以赴。
最钟爱的东西都脱手离去,最不希望的境遇却挥之不去。
倘若这世间真有天理,那必然是个错误吧?
在那之后,他被以精神衰弱为名,强制接受一周两次的心理谘商辅导。然而无论是在心瘾的方式,也突破不了岳影决计与世界脱节的心态。
他永远是静默着,将所有辅导视为无物般地应付。
「你这样是不行的,难道你想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头吗?」心理医师不只一次受不了地说,「有什么困难你要说出来呀,我们一定会协助你的。你一直不说话,我们怎么可能帮你呢,对不对?」
「只要你开口说,我们都可以了解。总不能老是这样没半点长进对吧?」
「你要试着原谅你父亲呀,不这么做的话你会一辈子走不出来的。人要学着把心里的怨恨放下,才不会伤害到自己,你明白吗?…。你有没有在听呀,岳影?」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终于,他驳斥了,出自于纯粹的无聊,「关于另一个人的痛苦…你根本一无所知。」
「你,你说什么?」心理医师究竟是由于他难得开口而吃惊,或是为受挑战的威信而紧张,岳影从来不知道。
「你不会懂的。」他的心冷漠如极地,「没有受过痛苦的人,只能假想自己了解,只是假想。」
岳影发出向自己确认的声音说,「真正的伤痛是烙印在心坎上的,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的,你能够了解吗?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出悲伤的深度,再多的体谅也无法挽救一个人的痛楚,你明白吗?」
「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岳影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坚强,什么原谅,这种东西如果只是说说就可以完成,那世上还会有痛苦存在吗?」
「我不想听你说。因为,」他倏然起身,完全不顾医生的反应便率然走出诊疗室。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远远拋下的话语是在火灾后,岳影唯一的确信。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东西,也没有需要关爱的事物。如果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也就永远不需尝到背叛的滋味。
这是自己的人生,他不需要任何人。
治疗室外,一位温和美艷的男人正含笑迎向他,「不喜欢谘商辅导?」
「你是什么人?」岳影原是不想搭理的,然而对方那不寻常的气质还是令他伫足了。
「抱歉,先自我介绍,我是段水寒。」水寒的嘴角微向上扬,露出温和甜美的笑容,「想和你谈谈心理辅导的事。」
「那种东西我没有兴趣。」岳影无情无续地说,「抱歉了。」
「我知道你没兴趣,所以才想和你谈的。」水寒的声音十分悦耳,那是一种纯净而不容怀疑的善良,「我想这样的谘商也不太有意义,如果你不愿意继续,我可以让它中止。」
「这种东西,不是说中止,就可以简简单单解决的。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强制就医吗?」岳影对这来路不名的男人感到不解,只有防卫性地望着他。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可以让它终止。这点你放心。」水寒很理所当然地说,这当中没有一丝造作虚假气息。
岳影有点困惑,世上怎会有如此令人不容污蔑的气质?
「为什么你要帮我?」他凝视对方问。
「因为,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水寒轻轻说。
「条件?你想设计我?」
水寒摇摇头,还是微笑着,「不,我可以帮你中止治疗辅导,但你必须答应我,好好回学校念书,这样可以吗?」
「你要我念书?」岳影作了一个瞟向天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为了我念不念书而担心?」
水寒微笑颔首,「嗯,学费和生活费我都会打李的,就这样说定了,可以吗?…。火希望你能够过着正常的学生生活,这一点希望你了解。」
「火?你说火?」有什么闯进他防备严谨的心门,岳影先是一愣,又急切地问,「你说火?难不成你们认识?」
水寒点了点头。
「他在哪里?我想见他,我有话-」
「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水寒以温柔语调截断他的冲动,淡淡地微笑,「所以,在这一天来临之前,答应我,要好好过。可以吗?」
「要好好的…。」如同梦幻般的,水寒这么消失在走道尽头,只留下愣愣的岳影,喃喃着这么一句话。
火?那是岳影与世界断绝后,唯一尚有渴望相见的,救命恩人。
跳上花台,岳影正待攀爬过校区围墙,到一个清静地方游荡时,隐隐约约传响来沙沙的广播声,「三年E班岳影同学,请到导师室。。。」
原是不愿理会,想当然尔是适才打架风波的责难。然而强烈的不安却滂沱打在身上,彷佛有什么剧烈的悲怆正待发生。拨开移开了手臂,岳影显得有点犹豫。
似乎会有什么发生的?该去看看吗?
跃下地面,岳影别过身,直奔导师室。
「有什么事找我?」岳影冷凝着张脸问,导师指了指电话,示意找他的。
「找我?」意料之外,竟不是声声规戒。莫非,更有严重之事?这样的预感令岳影有些不舒服,硬深吸了口气,才拿起话筒。
「我是岳影,请问哪位?」
「岳影,是我,爸爸。」电话的那一头在窸窸窣窣当中传来曾经那么珍贵的声音。他一瞬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所有思绪尽数亡佚沦丧。
他以为水寒已带他逃往遥远的彼方,已经不需再想起这样一个人,只是何以当下,内心如同一片烂泥,划分不出该存有的反应?
已经那么遥远的人,再次出现时候,会令他无力彻底。
「爸,爸?」岳影的神情很难看,喃喃而出的语句却叫一旁的教师愣着。
「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岳影截断他的话,什么也不想听下去,「你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
「岳影,不要孩子气好不好?爸有话跟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不需要思考便能响应。无须在提及任何事情,当共同的情感基础破灭,就算是千言万语也更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不,这很重要。」叫父亲的男人强调着,「下午两点,我在老家旧址重建大楼顶楼等你。」
「什么两点在老家旧址?我是不会去的!绝对不去!」他嚷起来,对方却挂掉了电话,再也没有反应。
「混帐东西!」岳影重重将话筒一摔,也不顾导师室里甚多异样眼光,一径便冲出门外。
中午两点,在旧址吗?他以为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有什么可以说的,在毁灭他仅有一切之后的现今?
岳影头也不回地奔出校门,徒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师长。
「怎么办?岳影同学的事?」
「我看,还是先通知校长好了?」
「也顺便告知段水寒先生…。应该由他出面会好一点?」
「也只能这样了…。」
第六章
四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岳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地方。真实的幸福既已沦丧,残存的景物也就没有回顾的必要。据说那一带在一年前决定兴建大楼,目前接近完工,只剩部分手续。他不明了的只是,父亲何以要约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个街道、每一个转角都还残留着过往的亡魂,它们纠缠着内心,久久挥之不去。曾存在的杂货店有着一块钱两个的可乐糖,有『再来一枝』机会的草梅棒冰,还有各种充斥色素的点心。妈妈给他的零用钱总在上下课途中奉献给了这小小店铺,它包含了童年、纯真、幸福种种意念,却终究什么也不剩地消逝无踪。
那些晚霞绚烂里,踩着影子与母亲走过的街巷,许许多多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的伯叔阿姨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那些抚摸头部温暖的手、以及和善体贴的笑容,都已经无法返回。
记忆,终究遥远地向他发出感伤的气息。
有种奇异的悲从衷来,因为,失去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岳影深深吸了口气,脚步停在昔日老家街道前。仰头而望,兴建的十楼住宅新颖漂亮,他压低了黄色警戒线,跨身而入。
推开顶楼铁门,空旷的平台上急涌入一阵刺骨寒风。在已经没有任何更高建筑而显得空茫一片的此地,灰蒙蒙的天幕下,他的瞳里映现了阔别多年后,背弃他的男人。
那个伫立在狂风中,几些苍老的身影,也就是他降临世间第一个认识、信赖、崇敬的男人-父亲。
「你找我,有事吗?」风太强,岳影一手扣着铁门,一手抓着四散的浏海,冷漠地启口。
心,较极地更寒冷,较沙漠更荒凉。在背弃整个世界之后,岳影只能以一双再没有任何温度的眼,迎向寻找他于此世间,唯一的,父亲。
「抱歉,可以麻烦请您再说一次吗?这里听得不很清楚。」在道路旁停下车的水寒握着手机客气地请求。是来自岳影学校的电话,想必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好。岳影同学的父亲打电话来学校,好象有事情找他。」导师停顿一下,又接述,「那孩子很不高兴地跑了出去,我们很怕会发生什么事。」
「岳影的父亲?」水寒的脑中随即闪过片段不安。怎会这么不巧,在媒体紧迫盯人之下,岳影的情绪怎说也不会多愉快,再添上这半途抢进的角色,情境只怕益加难以掌控。水寒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哎,说是约在老家旧址,下午两点的样子。」
「您是说下午两点?」水寒瞄了下表,心里有数若是自己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从昨天开始待在东部开会的决定,看来明白是个错误。
「要怎么做吗?」导师的关心重新唤回水寒的思绪。他深吸了口气,总算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我会拜托朋友处理的。」
「咦?没问题吗?」
「或许吧。」水寒若有所思地说,那语气不像回答,更像是对自己的确认。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作。既然自己已经赶不过去,也只有把岳影交托给炽照顾了。。
炽,应是没问题的吧?倘若没有意外的话…
风,由遥远的彼方袭来,有若冰霜般地倾覆而下。寒冷,直到全身心无处躲藏。仅是单单伫立不动,岳影的感觉却如跋涉过千万里死沙,经历了场没有结果的结核病般,疲惫莫名。
「你怎么找到我的?」岳影的发啪啦啪啦拍打着颊侧,发出剧烈的声响。在只有两个人的大楼楼顶上,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苍凉空寂。
「杂志,还有报纸。」父亲看着他回答。那目光既没有悲怆、也没有慈爱,像是单纯没有关系的两人间的对谈,「这几年我始终找不到你,没想到你是读那所高中。很不错的学校。」
「那又怎么样?」岳影交着臂,暂时仍不懂该以什么情绪去面对。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曾经重重伤害他的男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他为什么要再翻起这些年不堪的记忆?
「听说你现在和模特儿同居。我是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过,还是高中生,这样不太好吧?」父亲的声音在风息中吹散,留下很淡很淡的关切,「更何况,他同你一样是个男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岳影直视对方,不急不徐地说,「找我出来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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