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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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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黄色言行,应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了。但是今天自己正在思念冈古拉,这几只“烂公狗”的行为让他的确产生了一种吞下一把蛆虫的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打架的他,当时就咬牙切齿起来,骤发“狼威”,把那几个比他大二三十岁的浑蛋家伙统统打得东倒西歪,眼青鼻肿;后来虽然受到了狱方加械具禁闭七天的严厉惩罚,(白天劳动时,加戴脚镣。晚上睡觉时,加背铐——左手弯向肩后、右手从腰背后向上,两手反铐在背后,)心里却痛快了好一阵子。

你老婆在外头不正经

这几年里,常有新入狱的人,告诉他外头的世界大变了,也包括他的冈古拉,“再也不是你进来前的那个球模样了。”他听这些话,就像一个重刑犯,老听有人在自己耳朵跟前叨叨,“你老婆在外头不正经哩”一样,他将信将疑,却又忐忑不安;忐忑不安,却又将信将疑。他想象不出,几年的时间,冈古拉能变到什么地步去。他更不敢想象,在失去高福海那样的精神支撑以后,如果再遭受冈古拉的“遗弃”,自己将“沦落”到一种什么样的境地…………得到假释通知后,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冈古拉去亲眼瞧一瞧。他去车站买票,亲眼看到赵光的“风光”和“牛气”,又参加了小分队的那个“聚会”。他脑子里开始进入一些“真实”情况:他知道在冈古拉掌权的,都换成当年那批退伍军人了。他知道冈古拉也跟周边那些老乡公社一样,把土地都承包给各家各户了。原小分队的这些同伴们提醒他,你回冈古拉,也得从承包土地开始。你可得好好地给连长磕头烧香上供。你可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小瞧那些连长。否则,他们不会把好地承包给你;到该使用机器作业时,不给你安排机力;到该浇水时,却把水先打到别人的承包地里……到秋后,你就尽等着倒挂欠账吧。有人还故意跟他说,冈古拉搞承包的头一二年,有些老职工端了一辈子铁饭碗,不习惯这种操作方式,到年终账上倒挂,欠下公家不少钱,心慌意乱地看不到前途,正经还有上吊自杀的哩。他从他们嘴中还知道,赵光现在发了,差不多成了冈古拉的一“霸”了,控制了冈古拉一多半甘草肉苁蓉的“进出口贸易”。每到甘草和肉苁蓉的采掘季节,这小子会雇用几百上千人,撒到冈古拉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戈壁沙漠上去挖这些野生的肉苁蓉和甘草。这时候,从哈拉努里开往冈古拉的长途班车的车票,一多半都会控制在这小子手里,用来运送他雇用的“盲流仔”和“盲流妹”。他当然也会给长途车站的那些领导和售票员们许多好处。他掏钱给长途车站每位领导的家里都安了一部程控直拨电话。就是这许多好处中的一种。而那时候在私人家里安一部程控电话,得交四千多元到五千元的初装费。而那个时候的四五千元,实实在在说,对一个靠工资过日子的人,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他还知道了,过去一直瞧不上赵光,并老跟赵光做对的张建国,现在也“投奔”到赵光的门下,居然做了他的小车司机和“经理助理”,天天开着车拉着赵光东奔西跑地“作威作福”。就跟过去无比地忠诚于他韩起科一样,现在无比地忠诚于赵光。而孟在军也在赵光手下做了他收购部主任,每到夏秋两季,在军都会带着一帮人,开着东风牌卡车,在戈壁滩上四处设点,为赵光收购甘草和肉苁蓉。从今年开始,他们还将开设加工厂,对甘草肉苁蓉进行深加工,以从它们身上赚取更多的附加值。在聚会时,这些原小分队队员一个个都嬉皮笑脸地告诉他:“你就等着瞧吧,要不了几年工夫,赵光就能成为冈古拉新一代的‘高福海’,而且比当年的高福海还要牛皮,还要有钱!”

他们哈哈大笑。但,谁也没注意到,从那以后,韩起科再也没有跟在场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直至聚会结束……他的脸色逐渐地灰暗起来,眼神也从陌生、好奇,到疑询、疏离,再到恍惚、呆滞……嘴角的笑纹似乎也显得有点苦涩、僵硬。

……他真的开始犹豫了。他活这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犹豫过。就连那天被捕时,他都没有哆嗦犹豫。

他心慌但并不犹豫,心里更没有任何迟疑。但是,到了这会儿,他开始疑问了,他问自己,冈古拉还是他韩起科应该回和能够回的地方吗?他,韩起科,还“回得去”吗?他开始预感到,过去自己看高福海的眼色过日子,现在,则可能要看赵光的眼色过日子。从看高福海的眼色过日子,到必须看赵光的眼色过日子,还能说,冈古拉真的是属于他韩起科的?他真的没把握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冲动起来就能不顾一切地向麦草路洒煤油扔打火机的那个韩起科了。他以一己之五尺热血之躯,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无能和无奈;于是,他决定暂时不回冈古拉。他要再想一想,再看一看,再等一等……是的,如果不回冈古拉,他只有重回监狱。他没别的地方可去。好在,他本人在这五年服刑期内,一直诚心地把自己放在一个赎罪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地接受惩戒和改造,能尽力帮政府方面做一点他们需要他做的、又是他能做的事,他总是拼命去做。再加上,政府方面的人都了解了他这案情的底细,因此,上上下下在情感上一直也没怎么太把他当刑事犯来看待。

现在他愿意回监狱来接受“假释”,虽然这在哈拉努里第一监狱是破天荒的,但大伙也愿意接受他“回来”,经郑重请示批准,这事还真成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结识了那位后来总叫他“小文盲”、并总自称是他“老婆”的那个胖女孩。这女孩——如果一个女孩过了三十,因为没正式成家,没生过娃娃,我们还能戏称她为“女孩”的话——原是那位分区监狱长(“沙哑嗓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小亲戚。她的正式职务是省城一家博物馆电话总机房的守机员。那时候省城还刚处在筹建程控电话网的阶段。绝大多数单位绝大多数街区使的还是那种老式的交换式电话。也就是说,都得先把电话打到一个交换总台去。由守候在总台上的女话务员,替你把电话转到你想找的那个人的电话机上去。她守着的是一台当年俄国人留下的一百门老式电话交换总机。博物馆的老楼据说也是按俄国人设计的图纸盖的。墨绿色的铁皮屋顶和高大结实的天花板,和同样高大结实、直接砌在墙角里、显得极其笨重的圆桶状黑漆铸铁火炉,还有从那些高大的窗户里透进来的一条条诡异的光线,让博物馆里那些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旧地板,朝夕在这里忙来忙去的工作人员,总觉得自己一年四季都在忙着参与拍摄那部百看不厌的老电影《列宁在十月》,或者是在拍摄后来又热闹了一阵的《两个人的车站》。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有一年冬天,这个胖胖的女话务员(那会儿她还不到三十,最多也是刚过三十),大老远地到哈拉努里监狱来,名义上说是看望她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老舅”,其实是受一位朋友之托,来请“老舅”关照这位朋友的一个朋友的。这位朋友的朋友正在这座监狱里服刑。按说,她不该过问这种烂事儿的。省城离哈拉努里好几百公里哩。大冬天的,长途班车里哪儿都灌风。人挤人的,怎么着也好受不了,能闻到的全是那么一股劣质烟的烟味,劣质酒的酒味,正犯着牙周病的黄板牙的牙臭味,还有从黑棉胶鞋里长期捂出来的臭脚味。就是到了哈拉努里也不好受。这儿的气温要比省城整低十度。没扫雪的地方,雪都堆得比窗台还高。但谁让她是个热情仗义的女孩呢?而且朋友还特别多。

这里对她和她那帮朋友的情况和“社会背景”,我得稍稍地做一点补充介绍。她和他们都是地方大院或军队大院的干部子弟。她老爹是省军区司令部管后勤的一个科长。“文革”一结束,这些父母们大部分都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在各自的岗位上,重新掌管起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的命运。这些老同志大都比较正统,再加上也是刚刚恢复工作,多数人都不会去(少数的则还来不及去)去搞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名堂。所以他们的子女当时大多数都跟这位胖女孩一样,从事着非常普通的职业,话务员啊,保育员啊,会计啊、技术员啊,中小学教员啊,更多的甚至就是个普通工人和营业员,等等等等。但父母的恢复职权,还是使他们和别的那些普通从业人员发生了实质性的区别。首先,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意识到,自己这种“普通”的地位,不会持续太久。他们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有可能比别人承担起更多的一些责任,会有更多的机会去发展自己。而在别人眼里,他们也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到韩起科结识她的时候,她还在省博的总机房做她的“话务员”,但实际上,她已经很少去电话交换台跟前去上那个班了。

每回到哈拉努里,胖胖的“薛姐”都住监狱招待所。招待所有一个老大不小的院子。那天黑早,路灯还没灭哩,她裹着件军皮大衣,趿拉着鞋,哆哆嗦嗦地穿过院子,去那角上的厕所解手,却被一个清瘦的“鬼影”吓了一大跳,好大一会儿工夫都没敢动弹,差一点都尿裤子了。只待醒过神来,她飞一般地跑去敲开“老舅”值班室的门,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口咬定自己看到“鬼”了,一个年轻的“男鬼”,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衣,薄薄的单裤,也没戴帽子,低着个光脑袋,耸着个肩膀头,从院子里飘也似的走过,一转眼便隐到墙犄角背后不见了。“肯定是夏天里冤死的野鬼,这大冷天都穿得那么单薄,他要不是鬼,我把他蘸蘸蒜泥,活吞了!一个活人大黑早地怎么可能穿得那么单薄,我穿着棉袄皮衣,还冻得直想哭哩。”她手舞足蹈地边说边形容着。正在值班室值班的“老舅”被她无端吵醒,心里正烦得没法处治,也不接她话茬,只等她说完,拿起电话,就让总机把电话接到文化室,然后跟文化室那边接电话的人吼了声:“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趟。我这儿有人见鬼了!”不一会儿,韩起科就匆匆赶到。“老舅”指着韩起科问那位远房外甥女:“鬼来了。你自己跟他说吧。”说着,又钻回热被窝里睡他的回笼觉去了。“老舅”一听她描绘的那“鬼”模样,就知道是韩起科了。

那个胖女孩一见韩起科却傻愣在那儿了。一方面看韩起科的外形、衣着打扮,确实像刚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瘦“鬼”,另一方面,她怎么也想象不出,在“老舅”的这大牢里,怎么还会“藏”着一个这么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还挺有气质、怎么看怎么算也都要列在“有模有样”这一档里的“小男生”?她迟疑了好大一会儿,只说了句:“对不起。刚才是你在院子里转圈吗?我错把你当鬼了。可是……可是,你……你真的不冷?啥也没穿……”“我怎么没穿?”韩起科恭敬地一笑,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拈起那件薄薄的灰大衣反问。

应该说,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和韩起科“迅猛发展”的这层关系上,她是占据绝对主动的。那天一回到招待所房间,她就觉得自己眼前老晃动着这个“小男生”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儿。挥之不去,却之也不退。(这也是她这人一生可叹又可爱之处:她总觉得别人可怜,需要她去关爱、帮助,甚至需要她去“救援”。)于是她坐立不安,怎么也放不心来。那一个白天,她起码上“老舅”的值班屋里去了有三四回、五六回。每回去,都是打听询问这位“小男生”情况的。“你想干啥呢?”“老舅”警觉地问,“别在这儿跟我添乱呢咧!”她斜了“老舅”一眼,哼哼道:“我怎么了?”她不高兴了。“老舅”却正告她:“这个韩起科还在假释期间哩。你别在省城肥的吃腻了玩腻了,又上我监狱里来换什么口味。”听“老舅”这么说,她就更不乐意了,大声嚷嚷起来:“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呐?!谁玩腻了吃腻了,上你这儿找个假释犯来换口味?你把我说成啥了?再说了,他也已经假释了。法律已经给了他跟人交往的自由了。你还能限制?嗤!?”她又斜了“老舅”一眼,然后又丢下一句:“一会儿,我上你们文化室去参观参观。通知你们那些牢头狱霸,到时候别跟我大惊小怪的。”掉转身就走了。后来的三几天里,她果然去“参观”了好几回监狱的文化室,招得分区监狱的大小干警们都有感觉了,也都反映到“老舅”那儿。“老舅”真生气了。她这才收敛了一点,继续又小住了几天之后,乖乖地返回了省城。后来,她常来。半年,仨月,总会来一回。但她不再去文化室“参观”,而是把韩起科叫出来,甚至叫出监区,叫到招待所她房间里“谈话”。因为他是“假释”的嘛,可以“自由”走动的嘛。

那种“关心”更接近于“管教”

一年多以后,在一次很偶然的谈话中,那位分区监狱长突然听到韩起科居然称呼他那个远房外甥女为“我薛姐”,好不吃惊,愣怔过后,傻傻地问:“你薛姐?嗨,叫得还怪亲热底哩!她啥时候认了你这个弟弟的?啊?一眨眼都‘薛姐’了?好嘛!”韩起科红红脸,强词夺理道:“叫个姐又有啥哩?我们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分区监狱长的两只眼瞪得更大了:“你还想干啥见不得人底事咧?啊?你小子也跟我学坏呢咧,啊?你们到底干啥事了没有?孤男寡女、烈火干柴的。快说。”韩起科当然不会跟他说实话。其实,那时候,他跟她(准确地说,应该是“她跟他”)还真干了一点“坏事儿”…………那是结识“薛姐”后第二年的春夏之交。工程规格不高的省道县道纷纷结束了让人极为头疼的泛浆期,中断了二十多天、小一个月的公路长途交通刚刚得以恢复。那天“薛姐”突然又来哈拉努里看望韩起科。说“突然”,是因为以往“薛姐”来哈拉努里,事先总要告知一声,打个电话,写封信什么的。但这一回,事先不仅没有发任何“通告”,而且到哈拉努里后,也没像往常那样,“下榻”监狱招待所,而是在离监狱挺老远的一个街区,找了个背静的小旅社住下了,真有点地下工作者搞秘密接头的味道。办完住宿手续,交完了预付金,服务员带她进了房间(她特地要了个小单间),打开窗户子,前后左右上下仔细察看了一下环境状况,放下那两片并不干净的窗户帘子,换上自己带来的那双棉拖鞋,这才神神秘秘地打电话到一监的“文化室”,通知韩起科,赶紧去看她。

韩起科虽说感到十分意外,但异样的惊喜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个中原由的那种心跳,让他几乎是一分钟都没耽搁,撂下电话就跑到管教那儿,胡乱找了个由头,请准假,去了那个“红星旅社”。他感到意外,是因为“薛姐”刚走不多久。

再次见面相隔的时间从来也没这么短过。这也是“薛姐”这一次来之前不敢声张的原因之一。她怕“老舅”因此而起疑心,怕他上她爹妈那儿去告状。老爹虽说只是个科长,但毕竟是军区的老同志,自己的闺女有事没事地老往监狱跑,去找一个假释的“男犯”,他能容忍吗?万一知道这情况了,这位文化不高,但原则性很强的老军人能有她好受的?那天见了韩起科,她跟他说的也只是,办事路过这儿,顺道拐过来看望一下。她不希望给韩起科造成一种印象,她是专门来看望他的,而且已经到了“迫不及待”想见他的程度。

她不想在他身上惯出啥毛病来,把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后再没法相处。在韩起科之前,她交过男朋友。两三年里,交了好几个,但一个也都没存住。这也是那位“大舅”要说她“肥的吃腻了,想上这儿来改换改换口味”的原因。但那些男朋友之所以最后都没能“存住”,她觉得真的不怪她。这些男孩中,有干部子弟,也有平民的孩子。家境自然殊异,本人性格爱好相差也挺大。但相继都离开了她,她最后总结教训得出一条,如果一定要从她身上找原因,只能怪她为人太热情,待人太真心。一点余地都不留,把他们一个个都惯坏了宠坏了,以为自己真是他妈的啥“白马王子”,回过头来,又不把她放在眼里了。那天,她对韩起科说,她只能在这儿待一天一宿。她说她上一回去文化室的时候,就发现他老借用公家那个砖块式录音机听歌。“你这习惯可不好了。老公私不分,我不喜欢。一个录音机才多点儿钱嘛?咱们贪这便宜干啥?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掌勺的学大厨,跟着吹唢呐的吃豆腐。(以往,这一带雇和尚道士打鼓吹唢呐的上家里来做丧事,中午晚上吃”工作餐“时,菜肴多以豆腐为主。)你这个小文盲,自己在这种环境里,就得知道要管住自己。再说,我看你老喜欢听那种哥哥啊妹子啊你爱我我想你的歌。这种歌有啥意思么?叫你‘小文盲’,你还不警觉?得匀出点时间,多读读书看看报,不比啥都强?!”

一边数落,(就像数落儿子那样,)一边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新买的卡式录音机,还拿了两套春夏际换洗衣服,往韩起科手里一放。韩起科的心就热辣辣地通通直跳。

那一段时间,韩起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老是很特别的一种感觉,慌慌地,痒痒地,又没着没落地老盼着能再见这位“薛姐”一眼。这在他,可以说是一件破天荒的事。在此之前,韩起科可以说从来没为女人动过心。在冈古拉的时候,他不想,是因为年龄还小,又一心扑在高福海托付的各种工作上。后来进了监狱,那帮子劳改员闲不闲的,嘴里倒是整天不离女人。但于他,也就是在一旁偶尔地听上一耳朵,偶尔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冲着遥远的地平线,发发呆,红红脸而已。但“薛姐”的突然出现,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异样感。她的絮叨、体贴和专制,都让他心动,让他感到一种特别的温暖和酸涩。他忽然觉出,自己是那么地需要一个人,一个女人来絮叨他,“专制”他,同时又能给他别人替代不了的那种“体贴”。也许这跟他自己从小没有爹,没有妈,没有哥,没有姐,但从来又都以强者的嘴脸出现在冈古拉所有人面前,而现在又一下遗落在人生最低谷之中有关吧。“薛姐”每回离开,都让他感到怅惘。一生中他第一次感到什么叫“空虚”。从高福海那儿,他曾得到过“关心”。但那种“关心”更接近于“管教”。而且是强制的和强硬的。他赞成这种强制和强硬。他以为人需要的就是这种强制和强硬。

十几年来,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狡猾”地掩藏起自己这种渴望

接触了这位胖胖的“薛姐”,同样有一种强制和强硬,但这里的的确确多了一份他从未经历过的“温暖”和“体贴”。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那么的喜欢听她唠叨,为什么竟然跟个小狗似的,那么顺从地由着她叫他“小文盲”,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专制”。在此以前,在高福海的安排下,他和人们的关系从来就是“管教”和“被管教”的关系。不是他被别人管教,就是他在管教别人。而那时候,别人的管教(包括高福海的管教,当然也包括这几年在监狱里受到的那些管教),只会让他紧张,有时还会引发一阵阵心的痉挛。但胖姐的“管教”却让他放松。这种放松让他找回当年走进荒原深处野林子里的一种感觉:四仰八叉,随地一躺,微微合上眼睑,放缓了丹田气息,松弛了身上每一块肌肉,设想自己好比一块太阳底下慢慢解着冻的油脂,正在脱皮懈骨地瘫软下来,融入身下这酥松的大地;这时节,由着黑蚂蚁慢慢爬上自己脸庞,听着林下风悄悄在四处游逛,而后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感觉一种暖暖的强大地气慢慢把自己托上蓝天的幻象……他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渴望见到那位胖姐姐。他甚至被自己的这种“妄想”震慑住了。“我想干吗?”他问自己。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狡猾”地掩藏起自己这种渴望,他不让自己在她面前流露这种“渴望”。他怕自己的这种“渴望”会吓跑了她。他觉得“薛姐”跟那些政府工作人员一样,只是来教育帮助他的。不管这种帮教是多么的贴心,细致,既然是“帮教”

,就总是有时限的,也总是有局限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搞不明白这位胖姐姐为什么要那么关心他?他总是在暗中告诫自己,知足吧,别太那个了,否则,“薛姐”下一回就不肯来了。

要是,她突然不再来了,会咋样呢?有时,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他甚至都不敢再想象下去。

他会立即慌慌地去干别的事情,以努力驱赶掉这个能让人感到有点绝望的念头……但这一回,“薛姐”却在离开哈拉努里仅仅一个月之后,又“秘密”地来看他了。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做得这么“秘密”?因为……因为……因为她……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的惟一的回答是完全不可能成立的。但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虽然仍不能最后确定“薛姐”把事情做得如此秘密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一种狡猾的窃喜,一种无名的焦虑,一种惶惶的期盼,甚至还有一种舍命搏一把的赌徒心态,再加上放下电话时那种异常的心跳,都让他认定,不管等一会儿见了“薛姐”,听她为她的做法说出什么样的理由,他都肯定,这一回她只是为了看他而到这个哈拉努里来的。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他不敢深想下去……“他们准了你几小时假?能在这儿跟我一起吃顿晚饭吗?”那天,他不无有些忐忑地进了“红星旅社”那个房间,“薛姐”便这么问他。

“不能……我还得回监号参加晚点名……”他讷讷地答道。

“点啥名哟!你在假释中,怎么那么嗦!不能吃晚饭就算了,赶紧把里头的衣服换换。

你瞧瞧你,都跟个脏猴似的了!我看这旅社隔壁新开了个洗衣店,送那儿洗,也不算贵。刚才我去问了,这会儿送洗,赶明天一开门就能取。快换吧。“她催促。”别送洗衣店了。这钱……“他慌慌地说。”这钱我给你掏。瞧你这抠门样儿!快换呀。试试我买的那套衬衣衬裤。我瞧着可能有点大。“她再催。他只得放下手里的录音机,赶紧脱衣服。她却一下脸红了,走过来冲他那正在解衣扣的手,狠狠打了一巴掌,啐嗔道:”你冲谁脱衣服呢?光屁股好看?昏了头了?!“他大红了脸,赶紧抱着那两件新衣裤,跑到楼道里的公用淋浴间去了。等他洗完澡,又换了内衣内裤出来,她也已经把他扔出来的脏衣裤送隔壁洗衣店去了,然后又扔了个小木梳给他,让他把那些支愣着的头发收拾整齐。在梳理的过程中,她一直坐在一旁看着他。目不转睛地。后来又一把从他手里把木梳夺了去,”连梳个头都梳不像样!你说你还能干啥么?!“她一边嗔责,一边拽着他一条胳膊,把他一下拉到自己身前,要替他把那头发重新整理一遍。也许是她无意间用力太大,也许是因为他压根儿就没那防备的准备,更也许他和她一百年都在等这一回,当他踉跄着跌坐过去时,几乎都要依偎到她怀里了。他感到自己的一个肩头触碰到了她上身特别柔软温热的那个部位。他听到她轻轻地哼了一哼,整个身子似乎都本能地回缩了一下。他还觉得有什么同样柔软的一绺东西从他汗涔涔的额角拂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便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同时偏过头去看,却发现是”薛姐“的一绺头发。更加不知所措的他,为了稳住自己的身子不再向后倾倒,慌忙间伸出手去自己身后支撑,却没想支在了一个同样温软厚实的地方。一瞬间,他知道坏事了,可能把手伸到”薛姐“的腿上去了。他本能地赶紧缩回手来,却发觉自己潮热的手被抓住了,那是一只冰凉的手。他脑子里一下空白了。汗大颗大颗地沿着脸颊往下流淌。他绷紧了全身,一动都不敢动地依靠在”薛姐“那宽厚的胸怀里。他觉着”薛姐“那只冰凉的手在慢慢地抚摸着自己那只滚烫的手背。他感到了”薛姐“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他听到”薛姐“轻轻地喘息着,在呢喃地数落:”小文盲,你咋也那么坏呢?啊?你咋也那么坏呢?啊?“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喝狼奶长大的娃娃

“薛姐”的上半身像大雷雨时漆黑一团的天空,在发出几道耀眼的电光后,便整个都向他覆盖了下来,那同样冰凉的脸颊,同样冰凉的嘴唇,仓促地在他脸颊上眉目间游走寻觅。那只冰凉的小手抓捏得也越发地用力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肆虐的狂风旋起的一股沙尘,在狂躁的旋转中扩张升腾弥漫,并隆隆地轰鸣,只想去吞没眼前这整个世界。在经受住了这第一波冲击后,他终于转过身来,但仍然不敢睁开眼来看“薛姐”,只是用那只没被她抓握的手,紧紧搂住了她的后背,全身心地贴近过去,全身心地感受那柔软的起伏,放肆地去呼吸从她衣领和脖颈间散发出气味儿。他拼命地跟自己这一刻突然萌发的渴望和冲动进行着殊死的挣扎。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错误下去,得赶紧站起身,赶紧离开这个“温热柔软之乡”,赶紧……赶紧……但这时他已经完全动弹不了了。他渴望得太久了。

在听到那些成年罪犯肆无忌惮地谈论“女人”的同时,他之所以不敢往深处想,原因当然是复杂的。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想象有哪一个女子会跟他这样亲近。也不能想象自己怎么能越过那一道道无比深峻的鸿沟,接近到那一片“孤岛”上的“玉楼琼宇”。而十几年来,太多的关于“女色”和“错误”,和“犯罪”紧紧相联结在一起的训戒和先例,也使他不敢往进一步的方向去思想。但这会儿他却这样被拥抱着。一个关心体贴他的“姐姐”。他内心居然一阵阵地哽咽起来,一种感激,一种感动,整个点燃了他所有的欲望。世界消失了。这时的他,只想用力地把自己或把她一起挤压进那个沸腾的无底黑洞里去,把自己完全消融到那片温柔之乡中去……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大概因为转身时太慌张,位置压根儿就没坐正确,“薛姐”的一只膝盖紧紧地顶住了自己的腿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感觉到这一点时,忽然……忽然……他浑身抽搐起来,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忙松开手,躲避似的离开“薛姐”,并呆呆地坐直了身子,脸色苍白,虚汗淋漓,低头不敢再看对方。

“薛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呆坐了一会儿,才细声地问:“怎么了?弄……弄疼你了?”他忙站起,忍受着裤裆里的那片湿冷,只说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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