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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绯(朱雀前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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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看着他:「什么意思?」
「那个,」天寒低着头,脸又红了,「我想这个对你的伤会有帮助……」
果然还是被看到了啊,这一身的青紫……
「你不问问这些伤的来历吗?」
低着头的少年用力摇头,连脖子都红了。
朱雀又有点想笑了。在凤凰把天寒挂在树上当风干肉的那一晚,什么都被看到了,天寒自然也知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了。他还记得,第二天天寒一双金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两行宽宽的泪水如同瀑布一般。
叹了口气,朱雀挺起上半身,解开睡衣,将垂在肩膀上的红发拢到前面,脊背朝向天寒:「你帮我吧。」
天寒答应着,咯哒一声打开贝壳,挖了些黑色的药膏,往朱雀背上纵横的血痕抹去。刚触到,那单薄的脊背就抖了一下,天寒立即停手。
「没关系,你继续。」
冰凉的药膏便继续抹了上来。
朱雀问:「我听说,当初你曾经向羽盈依照龙族的古礼告白,是真的吗?」
「是的。」
「那么当初你听到要把你留下当人质的时候,一定很高兴吧?」
「是……」
「伹没想到照顾你的人是我,一个月来连羽盈的影子都没见到,你很伤心吧?」
「是……」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和羽盈朝夕相处,你一定乐得飞上了天喽?」朱雀的话一点抑扬顿挫也没有。
「这个这个,」金眼少年的脸酡红,「我不否认啦……」
「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子绯,你别动怒啊!」金眼少年急忙道,「我天寒岂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我当初是很迷恋羽盈,甚至还试图把指环送给她,但是羽盈毕竟有夫之妇,我也只有放弃了。还有,羽盈是你的妻子,我虽然年纪小,但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这个小鬼……朱雀简直想翻白眼。年纪不大,礼教规矩一套一套的。他们龙族在这个问题上不是最不守规矩的吗?只要是看上了,管你是闺女还是妇人,是朋友妻,还是仇人妾,先上了再说。青龙天寒真的是常俊的儿子吗?亏他生的出来。
「别傻了,羽盈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妻子。」朱雀说,「我飞禽一族是女尊男卑的母系社会,一妻多夫。何况羽盈是一族之长,他想要多少个配偶就可以有多少个。于公,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于私,我虽然是正室,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喜欢的话,就尽管努力吧。」
「你最讨厌别人和你抢老婆不是吗?所以别勉强自己了。」金眼少年年轻但坚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且我娘教导过我,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成的就成,不成的也别强求。强拧的瓜不甜的。」
朱雀笑了起来:「你倒是很听你娘的话,孝子啊!」
「是,也许你会觉得这种话由男人的我来说有点奇怪,但我最敬重的确实不是身为水族之长的爹爹,而是我娘。」天寒也笑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我娘她幷不是什么美女,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丑八怪,她没读过书,大字认不了几个,不会弹琴,不会刺绣,不会诗词歌赋,不会婀娜起舞。也不是什么公主千金,只是一个多子之家的孩子,因为长的丑陋,又是女孩子,卖也没人要,所以在三岁的时候就被丢弃成为乞儿,连正式的名字也没有。我当初奇怪我爹为什么会娶这样的女子当正室,后来我明白了。」
「说说看。」
「我爹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兵的时候,有一次受了重伤,困在草堆里动弹不得。那里正好是我娘睡觉的地方。娘没有把爹丢出去,而是打水来给他清洗伤口,把捉到的老鼠分给他吃。后来,我爹就娶了娘,娘的名字也是爹取的。娘跟着爹,驰骋沙场一千多年,错过了青春年华,流产过三次,一直到一千四百岁上才生下我和弟弟天虹。如果我不听我娘的话,我就太不孝了。」
脊背上完了药,朱雀转过身来,天寒继续给朱雀前胸和手臂上药。
「子绯,你的娘亲是怎样的人呢?」
天寒问道。
「我不知道。」
「啊?」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天寒有点吃惊。飞禽一族是母系社会,不承认父亲,但对娘总应该有印象吧?难道朱雀也是孤儿?
「我真的不知道。」朱雀说,「打我有记忆起,便在羽盈身边。我是他抚养长大的,五百岁行过弱冠礼后,我便成为了他的正室。就是这样。」
所以,凤凰便是他的父亲,是他的母亲,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丈夫。他从来也没想过要背叛凤凰。凤凰便是他的一切。
九百年了啊……
「你走吧……」
「啊?」天寒正埋头处理朱雀手臂上的伤,没有注意到他那过于轻微的声音。
「我说你快走!」朱雀猛地将手臂抽回,冲金眼少年大吼。「快离开这谈云阁!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金眼少年被吓坏了,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朱雀会突然赶他走。手一抖,盛放金创药的贝壳啪地掉到了地上。
「快走快走!记住不要再来!如果你不听,我就真的把你变成烤龙肉!」
朱雀大吼着,随手抓到什么就把什么扔过去。金眼少年惊慌失措,急急忙忙地跑向进来时使用的窗口,一纵身就跳了出去。
就在朱雀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窗口突然又出现了金眼少年的脸,转瞬又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原来他在原地蹦。
「子绯!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要好好保重啊!」
这句话被他蹦的节奏分成了好几段。
白痴!傻瓜!在那样的地方蹦,实在是太危险了!
「快滚啦你!」
朱雀将一个纸镇扔了过去。这次金眼少年终于消失了。
走吧,不要再出现在他朱雀面前了,不要再扰乱他的心了。
青龙天寒,一无是处。
你见过王公贵族给至亲以外的人上药吗?没有。君子远庖厨,可是他却会下厨熬粥。对看上的人就应该努力争取,可他却选择放弃,因为那是别人的妻子。对于别人莫名其妙的发怒,不但不吼回去,反而先道歉。而且,他最敬重的不是什么英雄豪杰,竟然是自己的丑八怪母亲。
没出息的男人!一无是处,一无是处!
「……傻瓜……你这样是不会长命的……」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很明显,来人被一地狼籍吓了一跳。
「子绯,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声音,朱雀不看也知道,是凤凰来了。
「不知道。」
朱雀将身子往被窝里一钻。原本就疲累的身体经过刚才一闹,现在更加浑身发软了。
凤凰在乱七八槽的杂物中走着,对桌子上的沙锅幷没怎么在意,他以为那是喜鹊小五送来的。突然地上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于是弯腰拾起。一瞬间,室内的空气突然凝结了。
「子绯,龙族的金创药怎么会在这里?」
良久,窝在被子里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我不问别的,你先回答我:你用了吗?」
被子团动了一下,但被子里的人还是没有答话的意思。凤凰沉不住气了,走上去猛地一掀,将朱雀裹在身上的被子扯去了一半,另一半仍然牢牢地被朱雀抓在手里。
「不要!不要看我!」
朱雀大叫,拼命想把被子夺回来,好躲避凤凰的视线。他明白凤凰不问别的,先问他是否使用龙族的金创药的用意。
是药三分毒。每一种药,都有它们特定的用途,就算是同一种药,在治疗不同的对象的时候,分量也会有所不同,否则,不但无益还会有害。龙族的药对飞禽来说,分量太重。过多的药性将无处消散,只能到处乱窜。只是发作没有媚药那么快,也没有「不做就会死」的毒性而已。
在金眼少年红着脸掏出这药的时候,朱雀竟然把这一层给忘到脑后去了,直到身体开始发热、喉咙开始发干才猛地想起来。
这药物使他身上的伤痊愈七八成,但也使他全身烫的仿佛在燃烧一般,白晰的面颊一片绯红。自然,这一切全部落在凤凰眼中。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沙锅和碗勺,一切了然。
「这沙锅不是小五送来的,而是那个龙族的质子送来的吧?」凤凰握住朱雀的手腕,一出力,就将因药物的副作用而全身瘫软的朱雀按倒,「然后你就因为这一锅粥而感动的把什么都忘记了?瞧瞧这个,」空出一只手,凤凰在朱雀的胸口轻轻碰触着,已经好的差不多的肌肤上依然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药膏,「竟然涂了那么多,你是想让皮肤焦掉啊?」手指离开了朱雀的肌肤,凤凰瞪着他,皱起眉,石青色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凤凰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朱雀的脸歪到了一边。原本朱雀体内的烈火因为凤凰的碰触而窜的更旺,四肢百骸极度难受,恨不得扭动着身体缠绕上去,但这一下使他清醒了不少。
「对不起……」
他确实是忘记了,被天寒的殷勤体贴所迷惑,忘记了飞禽不能随便使用龙族的金创药,忘记了这药会产生副作用,忘记了如果对方别有居心后果就不堪设想。天寒的一片纯真的金色眼睛以及羞红了的脖子,让朱雀忘记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或者,反正有人会帮你泄火,所以你就顺水推舟?」
又一个巴掌落下。
「不,不是的!」
「他碰了你?」
「没有!」
「哦,难道他有隔空给人抹药的本事?」凤凰出语讥讽,故意扭曲朱雀的意思。
朱雀没有回答。凤凰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
右手腕上突然一紧,一条以灵力所化的锁链扣在那上面,哗啦声中,锁链的一头钉进了墙壁中。跟着,第二条锁链扫上了右边脚踝,也同样钉进了墙壁。
「它们可以任意伸缩,但是最长不足够让你出这谈云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
这就是说,凤凰不打算让自己出去了。
「他是从窗户进来的?」
凤凰问道。侍卫没有报告有外人进入,也没有任何被强行入侵的痕迹。
「是的。」
凤凰站起身来,走向那扇金眼少年曾经进出的窗户,向外张望。窗外暮色已经开始降临,黑暗中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凤凰张开双臂,扬起圈花,迅速地变换着手势,很快,窗扇——以及所有的墙壁——发出了隐隐的荧光。他布下了结界。从此,未得到允许的人再无法进入这谈云阁。
「那个药没有什么不良后果,忍一下就过去了。别告诉我你连这种程度的诱惑也经受不住。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这些话,凤凰步出了谈云阁,留下浑身火烫、五内如焚的朱雀独自一人。
朱雀看着手腕和脚踝上的锁链,面对散发着荧光的墙壁沉默着。说实话,他确实是有点受伤害:没想到凤凰竟然用这样的方法禁锢自己。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凤凰重视自己的证明吗?凤凰在气头上,行事难免过分了些。等气消了,自然会解开这些的。
如果羽盈去质问天寒,就会明白事情的经过。天寒的耐心那么好,一定能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他会告诉羽盈,他喜欢的是羽盈,也是因为这个而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当人质,他和自己只是哥们,只是相处的很好。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而且,很明显的,才三百岁的天寒幷不知道龙族的金创药幷不适合飞禽使用,他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只要耐心等待,一切自然会雨过天晴。
一从侍卫的视线中消失,凤凰立即开始疾驰,向着梧桐内唯一的一个异族。很快,金色眼睛的垂髫少年的背影就出现在视野中。凤凰等待着,终于等到天寒转过一个弯,四周无人。
悄无声息地在天寒背后落下,青凰羽盈右手以兰花指点上了青龙天寒的后脑,飞快地改变手指的位置,因灵力凝聚而闪着荧光的指尖在天寒后脑几处穴道上点拂而过。
「你没听过朱雀子绯这个名字,不认识朱雀子绯,没见过朱雀子绯,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你们完全是陌生人。你不认识他!」
【第五章】
「……然后,龙族世子就……子绯大人,子绯大人?您在听吗?」
黄鹰翼宿小心翼翼地询问。由于长久得不到回答,再加上隔着窗户,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有点担心。
每隔七天黄鹰翼宿就会偷偷来到谈云阁外,向朱雀报告七天来发生的事情,请求指示。虽然原本由朱雀负责的公事交给了朱雀七星,但是原本的主心骨不在,一切都不好决定。如果由七人商量着决定,原本相互平等的七人谁也不服谁,一下就乱了套,结果还是要送到在谈云阁的朱雀面前请求指示。最近一年来更是将频率加大,三天两头时不时就跑来。
自从朱雀被锁进这谈云阁,两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天地间,暗流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我在听。」朱雀回答。
但就算在听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在这谈云阁内,他什么也做不了。就算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跟不知道一样。不知道反而还省心。
「你刚才说,龙族世子就怎么了?」
两年后的现在,他都以为记忆中的这个名词模糊了,没想到再听到它时,还是这么清晰。因为两年前就是这个人,使得他被锁进这谈云阁,不得自由。而且自那天以后,那个人就再没有出现在窗外。
朱雀被关进谈云阁快两年的时候,兽族与玄武一族动起了刀兵。
据说,兽族发现几个月来族人大片大片地急速死亡,既不是因为被天敌所食,也不是因为疾病,更不是因为受伤,统统是无疾而终,走着睡着趴着的时候,就这么去了。
白虎大怒,认为是执掌六道轮回的玄武一族在捣鬼,气势汹汹地就要去兴师问罪。麒麟认为万事以和为贵,去查询可以,伹万不可无礼。两人吵吵闹闹地去询问,一查之下,得到的答案却是那些兽族命该如此,兽族注定有此一劫。
白虎大怒,认为玄武一族擅自更改生死簿,目的是为了夺取兽族的辖地——大地。而麒鳞却认为这怪不得玄武一族,意欲息事宁人。
兽族之中,以白虎为首的猛兽与以麒麟为首的仁兽素来不和,意见相左,这一下,等于捅了马蜂窝,猛兽主战,仁兽主和,再加上玄武一族坚持原判,不肯改掉生死簿上的记录,战事突起,三方混战,一时间地上地下死伤无数。
龙族与玄武一族自古相互通婚,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一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帮着玄武一族,于是以调解人的面目出现,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一场大水,漫山遍野,十天不退。
地面上的兽族,在地势低处的淹死,在地势高处的饿死,没饿死的也奄奄一息了;地下的玄武一族,离地面近的被淹死,在地底深处的被闷死。
这一下,双方雪上加霜,元气大伤,战力几乎全失。
龙族以慈善者的身份出现,又是抢救又是接济。
最后龙族拿出了一份文书,宣布从此以后大地是龙族的领地,兽族是龙族的部下。
这对以麒麟为首的仁兽们来说,只不过是压迫他们的人从猛兽换成了居住在水域中的龙族而已,他们反而从此可得安乐。而坚决不肯签字的白虎建御雷被暗杀了,年仅七岁的小白虎被捉着手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玄武一族得到的是自治权,名义上对龙族臣服,听调不听宣。
「龙族世子得到消息后,立即反对自己的父亲所为,但是大水已经开始泛滥,大水过处无活路,以世子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救了东救不了西,但是稍微缓和一下水势还是可以的。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我飞禽一族所有的鸟巢几乎都得救了。」
「哎哟哎哟,还真是不错。没想到那个小毛头还有点用处。」内侧的朱雀答应着。
飞禽一族在这一场事端中完全没有插手,不是有意袖手旁观,而是没有插手的余地。一来他们的辖地是天空,和他们无干;二来飞禽一族幷不善于地面战,飞禽身体较弱,先天不利,再加上雌雄外表颠倒的特性,尽量避免贴身战,使用的兵器多是枪矛等长兵器,或者是鞭子、弓箭。
两年前,朱雀与天寒交手的时候,也是一开始就使用了兵器,直到确认对方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后才空手上。没想到却败在了对方的「无敌体重」下。
「然后呢?接着说。」
「族长对龙族世子的态度与两年前比起来,改变很多……」
「接着说。」
「属下说不好。」
「只管说,没什么不好说的。」
「是。族长迷上了刺绣,送给龙族世子的锦帕就是族长亲手绣的,绣的是鸳鸯戏水图。」
「……」
黄鹰翼宿急忙改变话题:「明天,水族之长要来拜访,名义是探望儿子兼赔礼,宇风小姐也会来。」
「赔礼?」
「是。前一阵子,小白龙白虹趁探望龙族世子的时候,又溜到精卫女娃小姐的住处去了,结果被变成冰块扔了出来。水族之长就是为了这事来赔礼的。」
「哎哟,还这么客气。」
「是。子绯大人,你怎么看?」
谈云阁内沉默片刻,突然一声笑:「还能怎么看?走着瞧吧!谁知道常俊那老头在打什么主意。常俊要么不来,一来就必定不会空手,羽盈就等着收礼物吧。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来献殷勤,我们就算不领情也不好撕破脸。」
羽盈啊,外人一摆低姿态,他就不好意思不给人面子了。对人宽律己严,真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
为了两年前那件事,已经把他关在这里两年多了,还不肯把他放出去,连看也很少来看两眼。有的时候,朱雀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了。黄鹰翼宿告退后,朱雀一拳击在墙壁上,右腕上的链子叮当响。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第六章】
朱雀在地毯上翻来滚去,手腕和脚踝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这里是谈云阁,只有他一个人。近侍喜鹊小五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会来服侍,待不了多久就必须离去,说不上几句话。负责报告的黄鹰翼宿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来了,想来是万事缠身,抽不出空来。
自从被锁入这如同冷宫般的谈云阁,他已经虚度四年的时光。原来只是及肩的红发现在已经过腰,随意地披散着。小五曾经想要帮他梳理束冠,他拒绝了,反正除了小五以外,谁也看不到他的样子,这样披着反而自由得多。
上一次羽盈来谈云阁是什么时候?似乎已经有几十年那么遥远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他出去?难道真的想把他就这样关一辈子?神族能活两千五百年,他才九百岁,只度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连壮年都还算不上。难道下半生就这样被锁链锁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在室内不断地转圈?
「不要……我不要就这样过一辈子,不要,不要啊……」
将身体贴在冰凉的门扇上,曲起手指,尖尖的指尖在门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我在这里,来看看我啊……」
急促而有节奏的敲打声从房间另一端的窗户传来,那是黄鹰翼宿来报告时的暗号,朱雀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听到声音。但是,从来也没像这次那么急促大声过。
「子绯大人!子绯大人!大事不好了!」黄鹰翼宿早窗外高声叫道。他以往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高声,今次怎么如此大胆?
「何事如此慌张?」房间另一端的朱雀回答,却没有移动的欲望。
「族长要下嫁龙族世子!不是龙族世子入我族,而是族长出嫁!连日子都定下了!」这个大嗓门是雕鹰井宿,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谈云阁外。
朱雀一怔,随即笑道:「羽盈怎会做这等自贬身份的事?我一万个不信。」
「星君明鉴!但星君知道,四年前,星君进入这谈云阁后,族长心神迷乱,经常独锁深宫,日不理政,夜不能寐,拒绝接见任何臣工。那龙族世子便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汗颜的耐心接近族长,使得族长不忍再给他脸色看。族长这一软化,龙族世子就变本加厉,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族长。族长身体不适的时候,他更是衣不解带地侍侯着,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在追求族长。整个天地都传开了,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说,如果这样追求还不被打动,不是石头人就是铁石心肠。而且我飞禽一族是母系社会,一妻多夫,族长就算已经有了正室又怎么样?哪个飞禽女子没有三四个丈夫?他们赞叹敬佩的是龙族世子的坚韧不拔,贬损鄙视的是族长的冷血无情……」
「哪又如何?」朱雀大声打断他,「那只是些闲人不负责任的乱嚼舌头,无聊至极!理他们做什么?」
「星君说的是。但是,众口烁金,族长又是极爱面子极易心软的人……」
「不要告诉我羽盈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出嫁!」
「星君明鉴!族长与那龙族世子四年来日夜相处,朝夕相对,日见亲密,难免日久生情。特别是近几日来,族长是更见娇媚。属下等猜想,恐怕他们已经……恐怕已经……」
「已经什么?说!」
「属下不敢说!」
「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属下猜想,他们恐怕已经珠胎暗结了!」
顿时,谈云阁内外寂静一片。
飞禽一族最痛恨的便是龙族的风流在心,两族间从不通婚,除非是被强迫的。而生下的孩子,如果是在飞禽一族中生长,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飞禽一族的弱点便是女子当政,而雌性一旦被占有身体,有了孩子,一切礼教规矩一切理智就会为母性本能所吞没。为了保护丈夫与幼儿,她们会不顾一切。青凰羽盈是雌雄同体,自然也不例外。
「你们说日子已经定下了,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之夜。就是后天。」
「哈!还真会挑日子!后天,这么着急,看来你们的猜想恐怕是真的。」
凤凰得交合之气,二十八天使会诞下受精卵。
「属下等请星君速速拯救我飞禽一族,解除族长的心魔。绝对不能让族长出嫁,弃族人而不顾啊!」
谈云阁外,朱雀七星,跪成一片。
谈云阁内沉默着。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海样深。他们有九百年的恩谊,四百年的夫妻之情,如果他去劝说,或许能有效。但是如果羽盈顾虑夫妻之情的话,也不会把他锁在这如同冷宫般的谈云阁四年,不闻不问。自己去劝说,真的会有用吗?
有用与否姑且不论,就算他想去阻止,这谈云阁被凤凰布下了结界,要出去是千难万难。就算朱雀与朱雀七星合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将其解开的。而一旦擅自攻击这飞禽之长所布的结界,就等于是叛逆的行为。
但是现在顾不得了这些了,时间不多,惟有姑且一试。
八月十四夜,月已经近满。
神木梧桐,大红的喜练遍布,一片忙碌的景象。从喜事的决定到婚礼,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忙得够呛。对于这桩婚事,所有的飞禽族人议论纷纷,摇头者有之,欢喜者有之。但有一样却是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通过这联姻,两族将修万世之好,造福万民。
但是,凤凰是唯一的,而水族之长却有七个儿子,大可以让青龙天寒入赘,取代朱雀的正室地位。为什么青凰羽盈非出嫁不可呢?
庆隆殿内,有着石青色长发的女子独自一人对着天地二字叩拜。香烟缭绕中,烛光闪动,娇媚的绝世容颜上两道石青色的刻纹闪着金色的光泽。
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她背后。四年来,她不愿意去碰,不敢去碰,生怕一碰,事实就是自己最怕的。四年的时光就在矛盾中这么过去了。现在,这股气息终于再次出现。四年了,还是那么熟悉。
凤凰回头,朱雀站在那里,雪白的窄袖衣袍,鲜红的发长至及腰,披在肩背上,靛色的眼睛凝视着凤凰。四年了,他的艶丽与火气似乎幷没有减退。
为了冲开凤凰的结界,朱雀与朱雀七星们努力了一天一夜,终于赶在八月十五前成功了。
「你来了,我料定你今天必定会出现。」凤凰没有站起来,石青色的眼睛看着朱雀。
「你是不是打算等过了八月十五,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再告诉我你要下嫁龙族世子的事?」朱雀说,「或者,你根本就打算瞒我一辈子?因为你将我锁在谈云阁,告不告诉我都一样。」清亮的声音突然提高,「伹我毕竟是你的正室,就算你要出嫁,也得先休了我才成!」
「我会给你一纸休书。从此以后,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没想到凤凰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地堵了回来,朱雀咽住了。
片刻后,朱雀缓缓说道:「自那混沌分时,天开于子,地辟于丑,天地再交合,万物尽皆生。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而那龙族,诞生于人类的思念之中,诞生于人类的献祭行为,诞生于人类对神的祈望和崇拜之情。一旦人类不再尊崇他们,他们就将烟消云散。」稍做停顿,朱雀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凤凰是唯一的,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与天地齐寿,与日月争辉,是天地间的至尊。就算天地重回混沌,所有生灵归于无,凤凰也将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等待着天地重开之日。每一个飞禽族人都是你的血脉,生死相依,荣辱于共。对着这天地二字,我问你,你为何执意如此?我再问你,你要留下来的人怎么向后人交代?我还要问你,你真的想把飞禽一族弃之不顾吗?」
「我就是来忏悔的,希望天地能原谅我的罪过。」
朱雀嗤笑一声:「你还有罪?」
「我不配做飞禽之长,从来都不配,早就应该另选贤能了。」
「荒唐,不就是一个龙族的小鬼吗?为了那样的小毛头,你居然说出如此妄自菲薄的话,连族长之位都不要了。我飞禽一族,种族九千,族人千亿,雄性是这千亿中的四分之三,除去年纪不合适的,相貌不好的,能力不足的,还有数十亿之众,难道就没有比得上那个龙族小鬼的?难道,他比我族的江山社稷还重要?你忘记自己四年前说过的话?你是怎么评论那个龙族小鬼的?」
「你说的是,飞禽一族的雄性何其多,可是青龙天寒却只有一个。子绯,一族都把我当至尊,敬我、怕我、利用我,我表面上是前呼后拥,可实际上我却是孤家寡人,苦不堪言。千年来,只有你胆敢违抗我的意思,将每个月的中选者揍的不成人形,每到那一天,就是我最高兴的日子。你越是反抗,我越是高兴,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平等,我知道有一个人不是把我当主子看,而是真心实意地爱我,护我。可是别的时候呢?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青龙天寒出现以后呢?才一个月,你的心就乱了。」
青凰羽盈幽幽地看着朱雀。
朱雀胸口一窒,几乎喘不上气来。相处了九百年,他真的了解羽盈吗?
凤凰继续说道:「我努力想留住你,但是没有成功,我惟有把你闭入谈云阁。我看着青龙天寒,竭力想知道为是什么吸引了你。每了解青龙天寒一点,我的害怕就加深一分:我不能让你从谈云阁里出来,不能让你再接近他,否则,你的心就会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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