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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清·清梦无痕-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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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我和福晋用。”一切准备完毕,八阿哥开口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而我像一个侍妾该做的那样,柔顺答道:“是,爷。”

“你身子不好,别送出去了。”八阿哥若有似无般的瞥了一眼我的小腹,却让我蓦地一阵心惊,他会怎样对这个孩子?我抬头看他,他眼里又是往日般的大雾弥漫,好似在笑着,却没有一丝丝温度。

“爷……”我不由自主地叫住他,伸手轻拂小腹,恳求地说道:“是我对不起您,但您能不能……”

“洛洛,你不用想太多。”他柔声打断我。

我又愣愣看着他,但从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用想太多?这是答应我吗?八阿哥已转身而去,我还是回不过神来。

我宁愿相信他是,我不得不相信他是。

“宝贝儿,气色不错。”叶子盯着我瞅了半天,满意地掐掐我的脸。我没说话,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脸色苍白,竟瘦了一圈,只是肚子大的愈发的明显。

“哎,你怎么好意思比我更憔悴?”我皱眉问。

“我乐意!”叶子只是和我嬉皮笑脸、胡搅蛮缠。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她终于摆正了颜色,却还是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就是前两天心情那个灰暗,弄得我都不想活了,然后就使劲哭,然后就想开了。我们比较倒霉,不过也没办法,就活着呗。又不缺衣少穿的,天天那么难受做什么?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谁没了谁、谁没了什么不能活呀。”

“你又自己独自难受,然后自己想开?”我听着她开玩笑似的语气,心里却愈发不安。

“嗯,彻底想开。”她郑重点点头,“以后没事我就溜过来看你,我们好好过。”

“四爷他愿意你挺着肚子总往外跑?”我总觉得她万分的不对劲。

“他最近懒得理我,也懒得管我。”叶子撇撇嘴唇,并不多说。

“你……”我刚要说话,叶子突然拉过我手覆在她小腹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不解,只见她微笑着看我,过了良久,突然感到有东西在手下动了一动,抬头看叶子,她脸上温柔的笑是我不曾见过的,一股久未有过的暖流瞬间涌进心里。

“呀!”她忽的叫出声来。我忙移开手:“怎么啦?”“这丫头倒跟你投缘,里头练脚法呢吧!”叶子摇头叹气,眼里却尽是笑意。

我也不禁一乐,起身送她出门。

“别送了,就到这儿。”到了门口儿,她侧过脸冲我道。我本也想止步,但见她脸色不好,怎能放心?

“别啊,我也不能总憋在这儿吧。有你陪着,给我壮胆!”说着,我搀起她的胳膊跨出门去。

“这儿是后廊……旁边是膳房,这边是西厢,那边是东厢。”叶子边走边给我指点着。

“好歹也是我住这儿,你竟比我还熟?”我摇摇头不屑于她:“要不是走过多次,你也还是个路痴。”

她撇撇嘴:“少在我家闺女面前损我啊!”我接着道:“你咋知道是闺女?我说呀,就是儿子,儿子,儿子!”说完凑到她肚子上去念咒。

她现在很是显怀,也不敢乱动,只能瞪着眼睛任我挑衅,看她那样,我不禁又一乐。恰好旁边又有小丫头经过,恭恭敬敬地冲我们一福身,才便离去。

叶子若有所思地看看那人远去,转头看向我,道:“对了,刚才奂儿嚷着去熬的参茶,还有你院里那么小资的石桌石凳,都是他吩咐的吧。”

我点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叶子不语,和我并肩向小西门走去,好一会儿方道:“他容你我信,可他真容得下这孩子?”说完停步瞅着我。

我死命咬咬嘴唇,回望向她:“叶子,你想说什么?”

她蹙眉不答,目光闪了开去。我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禁浑身发抖,好半天才能开口:“他容得下容不下,我不都得生么?”

叶子见我激动,忙握住我的手,急急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桑,你想想现实吧。这孩子……”

我迅速地打断她:“是我的孩子,所以是我一个人的事。”说完也觉自己口气冷硬至极,但偏偏不想转圜,低下头去,不愿再看叶子的眼睛。

叶子缓缓松开我的手,也是低着头道:“我不过是让你多想想,怎么生,生下来怎么办。”一时间两人无话,各自抚着小腹想各的事儿。我暗自有些后悔——何必呢?都是要当妈的人了,面前这女人更是我这现在仅有的温暖和牵挂,何必呢?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她怎么能对这孩子的到来有半点质疑半分不豫?她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呵。

想到这儿,刚要往她身边凑去说几句贴心话,却忽见门口闪进两个人影,赫然是久久未见过的九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们两伙人一见面,不由都愣了一愣,倒是九阿哥先开了口:“四嫂怎么站在这风口里,快进门去喝口热茶吧。”

叶子瞟了他一眼,点头道:“谢九爷关心。杜衡这便要走,不扰你们商议大事。”说罢绕过两人身边,看也不看十四一眼,十四只是沉着脸侧眼看着她。

我无奈地看叶子跨出门口,心里焦急不已——以前在现代人家都说怀孕的女人一定要保持好心气好身体,可她为了我的事,却偏偏身心俱疲,我还和她找茬,我……正几乎要抓狂时,她悄然回转头来,似笑非笑地瞪了我一眼,我心下大安,冲她吐吐舌头。她这才转身登上了车。

回过头来,只见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沉着脸不说话又不动。我没话和他们说,甚至没兴趣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正要走,忽听十四道:“芷洛,我有事和你商量。”说完让九阿哥先走,他自己慢慢走上前来,柔声道:“这儿风大,去你屋子喝杯茶吧?”

我应声兀自往回走,他则跟着我穿过了后花园到了西侧我的院子。十四低头进了院门,见到柳树和井边的石凳,赞道:“倒也雅致。”说着坐在凳上。我哼声算作回答。

奂儿掀了帘子端茶出来,看到十四,眼睛一闪,随即暗下去,便不再抬头,只是静静奉上茶便回房去。

十四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出了半天神,我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相看。他苦笑道:“连与我同桌都不愿了么?”我仍不答言。

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我身前,道:“还是,你想像她一样,给我一巴掌?”

我冷冷地道:“那也不必,一巴掌什么都打不回来。只是我和十四爷,似乎也再无同桌的必要。”

他扯嘴一笑,道:“不错,得罪了人还想要人家不记恨,没这个理。不过芷洛,冯才和奂儿的事,你说咱们有没有商量的必要?”

我心中一动。他说中了我一直以来的心事,奂儿已经快满二十,按年岁早该出嫁生子。自从出事以来,她什么都不说,甚至可能已暗暗打算放弃自己和冯才的尴尬婚事,只为了和我多年来的主仆姐妹之情。可我怎么容许她这样?

十四侧头看我神色,我不禁奇怪,奂儿和我感情当然值得我为她谋划,可冯才在十四那里是何地位,用得着他来操这份心,亲自跑一趟?想到这里,我哼声道:“十四爷倒也有闲情逸致管这些个琐事。”

“芷洛,在我们这个位置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做的事情也未必是自己愿意的。”十四踱开步去,背对着我,缓缓说道:“所以对你也没有什么抱歉可讲,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今儿之所以成全冯才这奴才,是念着我们往日的情分。”

“我们?”我听他声音渐渐放低,不禁问道。

“那小子看是被你那奂儿迷的颠三倒四,知道她进来八哥府上,恨不能日日在她身边守着,却又不敢在我面前稍加透露,只是那脸上神色,任谁都知他心思。”十四停下话头,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不是那软心肠的人,只是相思而不得,那滋味可真难受的很,冯才和奂儿相识,也是因为当初我们……”他生生停住了话头。

我看不见十四神色如何,但只是心下黯然。相思而不得,这句话里几多辛酸几多绝望,我这些日子才真正知道。

“再者,不管你如何恨我,我们也算是相交一场。我想让冯才过来,多个信得过的奴才,万事也有个照应。”十四转过脸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我沉默良久,终还是点点头。我不想要十四再有接触,可又怎么忍心让奂儿跟着我受苦?

“你这冯才,别又是派上什么大用了吧?十四爷的人,个个可都不俗呢。”我站了半晌,腰已是有些酸痛,便走过去坐下,抬眼看着十四。

十四并未接话,脸上只露出一丝苦笑,缓缓摇了摇头。我移开目光,叹道:“谁又想到有今日?罢了,人是好是坏我都收了。十四爷,不送。”

“芷洛,八哥对你是极好的,你别再折磨自己。”十四未走,却说道,“你要一心好好对八哥,他的性子看似最是和煦,但你若……唉,总之你既然成了他的人,便莫要再多想。”

“多谢。”我自嘲一笑,我竟成了八阿哥的人。

十四还是未走,我抬眼看他,笑道:“放心,衡儿只是为我不平。”这场景本是极熟,以前他见我告别时若是这副欲言又止模样,必是为了叶子,今天放在这里却真是讽刺之极。

“她是有了身子的人,何苦因这件事和四哥呕着,弄得自己如此憔悴……芷洛,我这么说你也许不爱听,但既然注定和我们兄弟混在一起,有些事情还是看开些好。”

我没有回答,十四站了一会,深深叹了口气,终是转身离去。

午后阳光甚好。

我正在卧房懒懒地栽着,奂儿进门来回道:“格格,八爷到了。”我忙起身来,抿抿头发带了奂儿奉茶去。

自从那天晚上失态以后,八阿哥和我竟然算是有了点儿心有灵犀的默契。几天以后,他不宣而至,喝着我泡的茶,便在这儿待了半日。第二天还特特叫人送了几盒上等茶叶来,说是这样才配我的手艺。

我也暗暗觉得,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也还过得去。而能待我如此的男人,也惟有八阿哥了。如果说从前他对我的好总让人觉得叵测难信,那么现下他的包容,我是真的心怀感动,夹杂几分歉疚。

书房里很静,八阿哥正背着手在书案后看墙上的字画。我进屋前,转身悄声对奂儿道:“丫头,等着你的好消息吧!”说完不等她反应,便端上茶来,迈进门口,冲八阿哥福福身敬上茶去。

八阿哥并不接我的茶,只沉声道:“这幅字还是拿下来好。”

我咬咬牙,简单应道:“是。”他这才转过身来接了茶落座。

他说的是十三的那幅画。大漠长河,如今看来,的确是很讽刺。我也早知道于情于理,这画儿都不该堂而皇之地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只是我偏要——每看一次,心酸一次,强迫自己慢慢地麻木免疫。

八阿哥斜斜看了我一眼,道:“很久以来,我好像就只能看到你这幅样子。”

“哪幅样子?”我蹙眉问道,随便坐在书案后的小几上。

他翻翻眼睛,塌陷了双肩,脸往下垂,紧抿着嘴角,没精打采地道:“就是这样……”我第一次看八阿哥做这么古怪调皮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哪有那么丑了?”

八阿哥恢复了常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真不知是你对我没有好脸色,还是我总是赶得巧。洛洛,除了第一次在宫里见面,以后每一次我见到你,你都是郁郁寡欢。”

我愣了愣,忽地想到每一次自己灰暗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落魄到极致的时候,的确都是被他收在眼底——

第一次为了十三黯然转身,他和十阿哥带我溜出宫去吃喝玩乐;婚事未定而我心灰意赖自暴自弃时,他满衣被我打上雪球,说是要看到“从前的洛洛”;康熙爷南巡的那段艰苦岁月,也是他日日陪我度过;和十三大吵一架后的塞外,十格格病逝,正是他整夜陪我看星星说故事……哪怕现在,我成了个单亲妈妈,也是在这府上的小院里安稳地做他的“侍妾”。

我想,他从前是别有用心也好,真情流露也罢,都足以让现在的我满足而感激了。

思及此,我扯开笑脸道:“怎么能没好脸色?这是您的地盘,我可还想活得滋润点儿呢!不得让您看了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

八阿哥皱皱眉,撇嘴道:“说你胖你就喘。这叫什么好脸色了,明明是嬉皮笑脸。”

我吐吐舌头,趁机道:“对了,爷,多请个小厮照看前面的花园成么?”

他不经意地说:“成啊,闲了让他给你这儿做做粗重活计。正好你这里缺人。你看中哪个了?”

我点头回道:“是十四爷府上的冯才。我和十四爷刚做主,要把奂儿配了给他。”

八阿哥看了我一眼,摸摸鼻子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我不禁有些紧张,轻轻问道:“难道不妥?”他抬起头来,道:“也没什么,就依你了。”

我松了口气,不禁笑道:“谢谢爷成全美事了!”他瞪了我一眼,摇摇头道:“行了!我可不是要你笑得这么可怖。”说完转身踏出门去。

我送八阿哥出门回来,就见奂儿在院子里张望,见了我回来又要躲。我捧着肚子拉住她,笑嘻嘻地道:“丫头,大喜啊!”

奂儿倏地羞红了脸,又有些不敢相信:“格格,他……”

我捏捏她的苹果脸,道:“没错,明晚你的冯才就过来娶你了!”奂儿张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拉着我的衣袖不撒手。

半响后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咬着嘴唇道:“格格,我一直没说,也不愿说。只是,十四爷害得十三爷和您这样,冯才和我的事儿,您真的不用勉强成全。我一直想啊,只要您不难受,奴婢陪着您过,也是一样。”

我心中一阵暖流滑过,拉过她的手道:“奂儿,我从未拿你当奴婢,这你知道。现在我的事已经不能挽回,我更不愿再误了你。”

奂儿看着我,眼里似有泪光,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冯才到八贝勒府点了卯,便来娶奂儿“过门”了。所谓过门,其实就是从我的小院儿到了西厢花园侧的一座小屋,是专司花园执事的居所。

冯才越发的清秀精灵,倒配得上奂儿,我看了也放心,当即他们小两口亲亲密密地回新房去了。日后奂儿晚上回去,白天仍在院里侍候。

我独自留在房内,看着房内的十支红烛,光芒熠熠,一时间只觉分外温馨。因为我也并不是一个人。嗯,我还有你,宝宝。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教你骑马射箭,就骑阿玛那匹“悍马”吧;语文数学自不必说那是基础学科,历史地理过去未来的我都告诉你得了,物理化学虽然无用多少你也懂一点,至于经济学管理学的东西就随你喜欢。你额娘可是很厉害的哦,比什么师傅都强。咱们就一边学习,一边长大,一边等阿玛,额娘的阿玛,和……你的阿玛。

不知何时竟和衣就睡倒在床上。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我抻了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门“吱呀”一声开了。奂儿笑盈盈地走进来,道:“给格格请安。”

我抿嘴侧头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兀自羞红了脸,却也不能说什么,只捧过碗匙,笑道:“今天的牛乳格外鲜嫩,格格小心烫。”

我也不再促狭,接过碗来,一口口吹着把牛乳吃下。其实我并不喜欢这食物,不像牛奶也不像酸奶,说甜不甜说酸不酸,透着的膻味冲鼻,吃的时候如同受罪。不过为了孩子,也只有忍了,再忍六个月也就罢了。

终于吃完,奂儿接过碗去放在一边,就要伺候我洗漱。

我笑着拦住她,道:“哎,新娘子今日歇着,格格我自己来。”奂儿抿嘴一乐,倒也知道我的作风,也不矫情,自谢了我出去。

拿起我和叶子几年来一直自制的牙刷,看着那种奇形怪状,我不禁乐出声来。嗯,不如一会儿去四阿哥那里找叶子吧,谢谢她折磨死我的牛乳,再好好聊聊上次的微妙:亲爱的,我不是故意的。或者,商量结个娃娃亲?不对!算不算乱伦……

我胡思乱想了一番,正端过铜镜准备梳洗,忽然小腹一阵抽痛。回过神来,只以为是一般的情状,忙扶了桌子坐下。过了一会儿,腹痛见轻,我略松了口气,缓了缓正要起身,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要让人瘫倒。

我重重吸气,只觉全身冷汗瞬间渗出。疼痛从小腹直窜下去。我心中大惊,忙大声喊奂儿过来。谁知每喊一声,都连着一阵剧痛,浑身哆嗦起来。蹲在地上大口的喘气,我的视线再不能集中,恍惚中看见奂儿惊慌失措的脸在我面前放大再放大,低下头去,一大抹红色遮住了我的眼睛……

不断地跑,不断地跑。根本不知道谁在后面追,却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前面一个高高的影子是十三,他回过头来,脸上不带笑意,森然地瞅着我,又转头大步走开。我竭力追上前去,却又不敢加快脚步,只因怀着的孩子。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而我什么都听不到也分辨不出,只能机械地追赶。好不容易,我伸出手,抓到了十三的衣角,却有人拉住我的手一甩,抬头一看,是十三福晋,惨白的面孔,蔑视的眼神扫过我全身,而后挽着十三扬长而去。十三,竟没有回头。我呆立原地,任嘈杂响遍脑际,追赶的人离我越来越近,我避无可避。

终于,嘈杂声尽去,我昏昏然地睁开眼,只听见奂儿惊喜的声音:“格格,您醒了?”我刚想扯开个微笑,却忽地发现每一个动作都连着下腹抽痛,下意识地摸去——平的。

我的心迅速地下沉,猛地睁开眼,只见奂儿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忽地坐了起来,只觉全身跟着痉挛。我死死盯住奂儿的脸,她不看我,只拼命地扶着我:“格格,别这样,您快躺着,躺着……”

“孩子!孩子还在!”我以为自己在吼,可到了耳朵里却只是微弱的呼声。

忽然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芷洛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八福晋款步走来,替过奂儿拉过我的胳膊。她愁眉紧锁,握着我的手道:“孩子没了也就没了,咱们能再生。可你也得保重身子才成啊!”

没了。我的脑里只是回响着这两个字。身边的人仍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声音清脆,似乎要划破我的脑袋。而孩子,没了。好像,刚刚我还在筹划着他的未来,还在想自己会做一个多么棒的妈咪,似乎能看见自己和他一起等一起盼的日子,生活变得那么有希望。而现在,我还图什么?

一阵倦意袭来,我缓缓躺下,闭上眼睛之前的一刻,我看到了八福晋充满凉意的眼神,配着她满脸的愁容,极不调和。而我毫无感觉,只听得奂儿回道:“格格,衡福晋来了。”眼泪几乎在同时涌上来。是啊,叶子,至少我还有你。

第三部 安若

————————————————杜衡篇——————————————————————

见到桑桑时,她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听见我进来,转头望了我一眼,脸色疲惫而平静。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良久,竟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桑桑……”我勉强开口,却又生生卡住,她挣扎着坐起,我忙把她按住,她身子不稳,整个人都扑在我身上,我紧紧抱住她,只觉桑桑身子发烫、冷汗淋漓。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所有的词语都变得那么空洞苍白。

“叶子……”过了良久,桑桑的声音沙哑的我都分辨不出,从我耳边传来,“我真是难受,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了……”

“累不累宝贝儿?”我用手拍着她的背,她轻轻嗯了一声。

“先睡觉行吗?睡不着就喝点安神药。”我柔声道,“我在旁边陪着你。”

桑桑并未答话,我试探着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她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两人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呼吸终于平稳,在昏迷了一天后又因体力不支而沉沉睡去。

我已不知该作何感想。

“回衡福晋,我们福晋在外面厅里。”那小丫头低头回道,欲言又止。

“我去现在去见她可方便?”我怀疑地看着她。

“自然方便。”那小丫头一脸惊恐,却还是点了点头。

进到厅里,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八福晋稳稳坐在主位上,脸上似笑非笑,见我进来,只是点点头,目光向地上跪着的人狠狠一扫,缓缓道:“你们谁都不说什么,让我怎么和爷交待?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前天我见芷洛格格还好好的,这孩子说没就没?”

所有人都把头磕得咚咚作响,我用余光瞟去,奂儿也在其中,两颊已是高高肿起。八福晋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抬头望我一眼,眼中寒光一闪,突然间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咔擦”一声,碎片四裂,跪在她身前的两个人脸上被飞溅的瓷片割破,血流下来,他们却连磕头的动作都不敢慢一丝一毫。

“说话,都哑巴了?”八福晋骤然提高声量厉声道,还是没一人作答。一时间屋内只剩一片磕头声,气氛可怕之极。

“衡儿,倒让你见笑。”八福晋像是突然看见我一样,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款款向我走来,“别站着,我们里面坐去,让这群没用的奴才,我看着便心烦!”

“小凡,送给芷洛格格的牛乳,是你办的?”我看了看八福晋波澜不惊的脸,明白她这都是做给我看,于是回身问小凡。

小凡看了我们一眼,跪下答道:“回主子,回八福晋,是奴婢办的。主子吩咐奴婢每日都给芷洛格格送新鲜牛乳过来,这牛乳都是下面庄上新贡上来的,接牛乳的是咱们府上的老王,是奴婢包好,差小顺子送过来的,日日如此。”

“没有丝毫差错?”我皱眉问。

“回主子,送来的牛乳和您天天喝的是一份,自然没有丝毫差错。”小凡磕了个头答道。

“衡儿,你这是做什么?”八福晋拉着我的手笑道,“便是芷洛妹妹是喝了牛乳后出的事,你们姐妹情深你心中焦急,也不能失了分寸,我看小凡这孩子稳妥的很,她说没差错那自然是没差错。”说完静静看着我,目光一点点逼过来。

我和她对视良久,硬生生忍下就要冲口而出的一大段话,缓缓道:“洛洛身子不好,终是没这个福气,舒蕙姐也别和这些奴才们怄着了,您和八爷节哀才是。”

“唉,谁说不是……还好芷洛妹妹年纪轻,以后机会多得是,你也好好劝劝她,孩子当然会再有。”八福晋脸色沉痛,深深叹了口气。

她终是听我说了她想听的话。

回到桑桑房里时,正碰见八阿哥出来。他冲我微微颔首,便要从我身边走过,我站定,直直望向他:“孩子都没了,我可不可以问,这是八爷的意思还是八福晋的意思?”

八阿哥停下脚步,轻声哂笑:“孩子已经没了,嫂子问明白是谁有何意义?”

这孩子已经碍了太多人眼,我突然间浑身无力,移开目光道:“我想再府上叨扰几日,不知是否方便?”

“自然是好,嫂子和洛洛姐妹情深,有你陪着我和舒蕙也心安不少。”八阿哥说罢看我一眼,转身而出。

无论八福晋知道孩子是十三的,还是认为孩子是八阿哥的,她都没有留着的理由,至于八阿哥,更没责任替别人养儿子,我站在屋子里,不禁自嘲而笑,就连我,不也不看好这个孩子吗?

只是此刻,如果能让桑桑留下她的孩子,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当我听说桑桑小产的那一刻、当我看她无丝毫生气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只觉天崩地裂,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能过下去。可事实上,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悲哀所停留。第三天的时候,桑桑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能坐起来和我一起吃些易消化的食物。我日夜陪在她身边,只要她醒来,就不停找些东西来说,说我们以前的故事。桑桑静静的听着,听得入神,偶尔也会露出一丝微笑,只是那微笑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再提那个孩子,仿佛这个小小的生命从不曾存在过。只是每晚,桑桑都会在黑暗中惊醒,拉着我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八贝勒府住了整整十天,四阿哥终于派人来催我回去。

“去吧,你还能陪我一辈子不成?”桑桑倚在床边道,“我这也能下地走了,你放心回吧,离得也不远,说来便来了。”

“我就陪你一辈子又怎样?”我坐过她身边去。

“你要把孩子也生在别人家?”桑桑看着我笑道,凑过来轻轻摸了摸我膨起的肚子。我不禁看着桑桑,她避开我的目光,眼里一抹浓浓的悲哀一闪而过。一时间两人都是沉默,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我们提到我的孩子。我是个要做母亲的人,失去我的孩子,这个念头我想都不敢想,我不知桑桑是怎样面对这一切,此情此景,面对着我膨起的肚子又是何感想。

“叶子,总有我独自面对的那一刻,我总得习惯。”桑桑拉着我的手,缓缓道,“半年前你若告诉我今日,怕我连活得勇气都不会有了,可现在……”她自嘲一笑,“也就这么过来了,麻木了,习惯了……”

“桑桑,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打断她,轻声问道。

“一路走来,因为你我才可以承受这一切,从大学那会我失恋灰暗考试抓狂,一直到现在,一次又一次;我真庆幸有你在身边,叶子。”桑桑正色回答。

“我也一样,可以失去任何人,除了你。”我转头望着我最好的姐妹,终日沉浸在冰水中的心,终是有了一丝丝温暖。

“放心吧,我撑不下去再找你。”桑桑故作轻快地说。我狠狠心点了头,她说的没错,有些东西,她注定只能自己承担,便是我,陪了她一时半刻,也不能陪一辈子。

这样心疼。

回到雍王府,不用再强颜欢笑,我倒头便睡,醒来时天已放黑。

小凡伺候我梳洗,我猛然间想起还未去那拉氏那里问安,心中倦怠之极,还是勉强问道:“那拉福晋可在屋里?”

“现在大概不在,想是在筝格格房里。”小凡想想答道。

“筝格格怎么了?”那拉福晋亲去她房里,难不能是出了什么事?小凡却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如何开口。我看她神色,猜到几分,果然听她说道:“刚才太医刚来请过脉,筝格格有喜了,现在爷和福晋都在她房里呢。”

我放下梳子,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倒觉得表情比小凡自然多了,如果是几个月前这件事大概会让我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我心中实在是无丝毫波澜。

“别的主子是不是都已经去道过贺了?”我转头问道。

“是,主子,不过您这些天身子熬得厉害,明儿再过去也不妨。”小凡撇嘴道。

“现在就去吧。”我站起身来。早晚得去那么一趟,去了就得了,还拖什么?

走进耿氏院子,人人俱是喜气洋洋。

进到正厅时,四阿哥正和那拉氏说着话,我笑着走过去,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四爷,恭喜福晋。”

“你身子不方便,这大晚上的还过来一趟做什么?”那拉氏站起来扶住我,让到一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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