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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之太虚词by无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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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樘一手拉住君瑞,使力往外拽了。君瑞跌跌撞撞,小步跑在太子身后,转入太子房中,还未曾回过神儿来,却见太子刷地将床幔撂了开来。君瑞只瞧了一眼,立时倒抽一口冷气。
床上躺着一个玉体横陈的人,满身淤青红紫,暖玉温香。这是个少年,这竟然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双眼定定地看着那随呼吸起伏的胸膛,那满枕弥漫的乌黑秀发。君瑞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了起来。
君瑞隐约嗅到,房里依稀有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香,又似是腥膻。他不晓得是什么物件散发出的味道,他只知道,这味道,让他想吐。
朱佑樘冷眼见君瑞在一旁扶着梁柱干呕,看他一边干呕,一边又竭力忍住的样子。忽然甩门而出。
君瑞强自压抑了作呕感,正要追出去,却听得身后有人一声浅笑。回头一瞧,原来竟是那床榻之上横陈玉体的少年已醒转了来,看他样子,也不知道是已醒了有多久。君瑞住了步子,小心地蠕动了几下唇瓣,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少年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起身穿妥了衣物,随后抬头对君瑞娇娆一笑:“公子莫惊,咱们这里早惯了这等事体的。江南自有江南的景儿,公子怕不是外乡过来的吧,”
君瑞涨红了脸,自觉尴尬万分,又听那少年笑道:“是了,我说昨儿那爷说话,怎么就是一口京片子呢。可巧我这里有件东西,还想烦劳公子送还故人。”
少年自腕上撸了个麝香串下来,轻轻纳在君瑞手里:“此系旧年江东名士冯于先生所赠,如今了断,大家落个干净。”
江东名士冯于?他不是该在胡州么?
正自疑惑着,只听那少年冷笑道:“此人两年前就在京师发达了。这会子,早不在江东。如此一个薄情寡幸之人,哪里还记得他当年信誓旦旦、海誓山盟的小相公呢。”
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劈手夺了串子回去,细细摸了许久:“珠儿又糊涂了,若送了回去,日后拿何物以慰相思之苦……!”话未尽,人已远远跑了出去,君瑞追至门前,见赵醒立在客栈的回廊上,伸手拉住少年,拿了封银子,塞进他的衣襟,随后又把那少年拽进了自己房中。
君瑞不禁愣在当处。他自小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礼仪风范。十岁时虽进了宫去,遍尝冷暖,却因是太子侍读随侍太子,众人恐担上调唆太子行为不检的罪名,倒从没见过这等肮脏事体。
正自想着,忽然听得身边有两个客商说话。这才知道,方才太子房里的少年,乃是此地有名儿的相公,小名“珠儿”的便是他了。因南边男风盛行,虽已不是个清倌儿,却风光至今。冯于正是他当年的入幕之宾,自冯于三年前离了此地,先前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死活不肯再接客,说是要等冯于回来。有一回,妈妈给他灌了药下去。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天亮时,赤身裸体地叫客人给踢了出来,一身羊脂凝肤上满是伤痕。后来,伤虽是好了,人却有了点疯癫的毛病,逢着京师之人,便说要托人给带东西去。只因为他实在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又有些客人偏喜欢欺负他这半疯的小官儿,管事儿的妈妈也懒得理会。
君瑞此时已略略有些明白赵醒为何寻了这样儿的小官来。一是珠儿的样貌、身子都是上品,二来,应是怕泄露了太子的行踪吧。毕竟,若真有什么差错,一个半疯子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对此情此景,君瑞唏嘘不已。他幼时家境虽不是豪门朱户,却也是个地方名流之门,大了起来,又见惯了宫里奢华富贵,昂扬王气。虽也曾听得几个同僚私下调笑说过“表子无情,戏子无义”的话,当初不过只是反感,如今却自有一股子凄楚辛酸郁结。君瑞不曾想过,世间竟有如此人物。至情之人,却偏生风尘飘零,红颜憔悴。
余嘉在廊上候了太子出来。小心将太子迎入君瑞昨夜留宿的天字房,妥妥帖帖伺候太子梳洗毕了。又因太子的意思,下了堂里用膳。仔仔细细布了饭菜,却见太子对着满桌早膳举箸不动,心知这又是同陆栎闹的。
他好歹也服侍了太子多年,自然知道太子同陆栎的关系。只这一回随行出来,却见两人关系渐渐古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太子心性难测,也不知道究竟是想了些什么,倒教他无所适从。于是偷眼看了太子,正踌躇着该不该自己这奴才出言,忽然就见太子颓然放下手里头的银箸,转头看着楼上客房的动静。良久,才一摆手叹道:“余嘉,去叫君瑞下来吧。这几日已见他清减了许多,本不想与他怄气的,他夜里睡不好,人又晕船,昨儿夜里上岸来,也没进星点儿东西。”
余嘉领命,道:“主子有这心思,已是下头人的福分了。陆大人身子底儿薄,有咱们下头这些奴才照应着也就是了,主子只管放宽心便是。”及至此时,余嘉这厮听了太子一番言语,已略略猜到太子的心思,心知君瑞同太子的关系已越发微妙了起来,但这等事体却不是他个做奴才的能寻思的。因他素来也与君瑞交好,这会子倒不禁在心头微叹:陆大人呐陆大人,你教这心思难测的太子挂心,究竟是福是祸?
朱佑樘端坐原处,见赵醒浑身松快下了楼来,请过安,尽职侍卫一旁。不多时,又见昨夜自己折腾了有半宿的少年也衣着整齐地下了来,向着自己这里微微顿了个万福,随后头也不回地去了。他昨儿夜里虽是拿那少年来泻火,其实也是觉得此子相貌不但顺眼,而且其眉宇之间有几分神色,教他熟悉得动心。及至现下想来,却觉得乃是自己德行有亏。想到此,于是心中猛然醒了过来,顿觉当头棒喝。他自七岁正位东宫以来,自小在皇祖母身边长大,师傅教他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礼仪风范,可说他的所作所为皆应是一国表率。况且大明律令“官员不得宿娼”,他身为堂堂太子,此时却在个奴才的调唆下做出这等假凤虚凰、污秽不堪的事体,简直有伤国体。若教人知道了去,不但贻笑大方,恐怕正中了万妃下怀。
如此思前想后了一番,心中倒暗暗恨起了赵醒这下作奴才。
正自悄悄咬牙,偶然抬头一看。却见君瑞由余嘉伴着,一身白裳,风度翩翩下了楼来,个儿虽不高,在南方却已显高挑。长身玉立,明明一副文弱身子,却自有一股子儒雅之气。
当下心头微震,勉强移开眼去,万般心思早乱如黄麻。忽然听得一旁有人击节,不免凝神去听,只听那人唱道:
君也好,奴也好,做得王孙自更好。长身修立儒雅貌,南边风致北方巧,一点心思,万般灵性,若说梅花小,心思偏不了,骨里傲气透体凉,倾得一方贵人倒。
啊呀呀!这真是,君子暗香别红妆,佳人怎攀比?冰肌玉骨几人近,寒了郎心,没奈何,空自懊恼。
一曲将尽,反生出无限幽怨来。君瑞下楼来,就听得那唱曲儿的人悠长地叹了口气,于是抬头去看,见那人投下手中方才击节的竹箸,举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豪气干云处,却是无限寞落。
许是此人有些什么苦楚,君瑞心想,却也知道旁人琐事、没相干的,还是少惹为妙。
转头见太子面目已平和了下来,正颜色冷淡地瞧着自个儿,君瑞因而走了过去。没行得几步,只见眼前忽然面前人影一晃,再定神一看,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衣衫倒也是上品,样貌却是平平无奇。正自惊讶,那人笑嘻嘻一揖到底,道:“平秋不知道原来竟是长公子到了外城,有失远迎。”
君瑞听他语气热络,倒似是旧日熟惯了的,不禁侧目。却又疑心有变,因而也不出声儿,只冷眼看他作何打算。
那人自称平秋,此刻见君瑞一言不发,顿时面色隐约掠过一丝阴影,直起身道:“平秋说了几次,长公子莫非仍不信在下是真心的?”
君瑞不理他,径自冷眼相待。他自然不认识此人,却想知道,此人为何唤自己作“长公子”。
平秋见状,忽然骂骂咧咧,跳了起来:“长公子为人未免太不厚道,我平家米粮行好歹也是领了杭州府牙帖的牙行,有头有脸。平秋纵然不济,也是家中主事,莫非就配不得你了!每日家热脸贴你冷屁股的,曼说你是簪璎子弟,即便是龙子凤孙,也不能这般糟践人吧。况且,你同男人又不是没一手,不过一个荡妇淫娃,何必假作清高!”
“放肆!”君瑞遭此等羞辱,真是平生头一回,当时就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是一旁太子“叭”地一声将方才又取在手里的银箸拍在桌上,一脸冰寒离了座。
见偌大个客栈里头顿时悄然无声,众人双眼忽然齐刷刷地瞧了过来,朱佑樘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因而深深呼了口气,却依旧厉声道:“你既知道他是簪璎子弟还敢出言无状,莫非是以为天下没人了,竟教个千金之子平白遭你污践!”
太子素日就有整肃之相,此时怒极,自然威仪毕现。平秋不过一介商贾,何曾见过如此气势。这会子斗胆寻个簪璎子弟的晦气,不过仗着他乃是浙江布政使王越府里三姨奶奶的哥子。如今见太子身上王气纵横,一时倒畏缩了起来,只是此人看来也是母亲溺爱惯了的,便左右不肯示弱,于是勉强伸头顶了几句:“哟,这会子又同人勾搭上啦。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下头毛长齐了没,竟来管爷的闲事!”
太子当场大怒,喘着粗气,额上青筋突突跳着。君瑞眼见他一手在腰里来回摸了遍,知道他乃是寻兵器不果。君瑞心下度忖,这回乃是出来探事儿的,太子如此作为,不是要坏大事儿?这一来,倒把自己受辱一事给忘了去,只胆战心惊瞧着太子,偏又不知自己该不该劝,于是急得额上冷汗直冒。
忽然见太子猛地转了身子,“劈啪”一巴掌狠狠打在赵醒脸上,厉声喝道:“你是死人?‘主辱臣死’知不知道,就这么挺尸由这狗东西作践你主子?”
赵醒本是愣在那里的,如今被太子一巴掌打醒,顿时惊跳了出来,一手按着腰间长刀,虎视眈眈瞧着平秋。
正要拔刀,就听得一人高声喊道:“且慢。”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门前一人,素巾儒服,正一手撩起袍角,潇潇洒洒跨门而入。
此人长得与那平秋倒有七、八分相似,偏偏一双眼睛锐利幽深,甚是出色。及至到了君瑞跟前,作揖道:“家兄卤莽,得罪了长公子。平悠这里代为赔罪,望长公子量大海涵。”
说罢,转头喝道:“还不走?爹爹尚且记着你那十板子呢。若教他老人家知道你非但偷溜出来,还敢惹事生非,仔细你的皮!莫要以为家里由你出来主事,自己就是半个主子了,我还没死呢!来人,把大少爷给我架回去。”
平秋顿时缩了下脑袋,喃喃道:“二弟……”见平悠依旧挑眉瞪着自己,于是耷拉了脑袋,乖乖跟着家丁回去了。
见人走远了,平悠才对着仍是面色铁青的太子作揖道:“在下平悠,方才在外头已听见家兄无状,这位公子莫要往心里去。平悠意欲摆酒代家兄向两位公子赔罪,望二位赏个薄面给在下。”
这平悠一脸恳切,却不料太子冷哼了一声:“余嘉。”
余嘉到底侍侯了太子多年,知道太子因方才那人无礼,现下实是不愿同此人结交,于是上前也是一揖:“悠公子多礼,此事也就罢了。咱们公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这会子便要告辞了。”
君瑞发觉平悠目光忽然一闪,随后一脸惋惜道:“可惜了!在下家居杭州府城内,若公子得空,便来坐坐,也教平悠略尽地主之谊,以代兄过。”
这里说着,外头便有个家仆进来,见了平悠,回说王家三姨奶奶回门来了,正急着寻二少爷。这平悠脸色一霁,连忙辞了太子与君瑞,家去了。
君瑞见此人做派有条有理,又颇是精明,因不知道此人底细,不免好奇。转头去看太子,却见他冷冷瞪着赵醒,猛一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上去。
随后,也不回座,偏偏面色和缓了下来,步至店角一桌前。
这桌坐了三人,青衣、白衣、黑衣,皆是寻常书生打扮。这几人都是平悠走后,方才进店的,此时坐于角落,却不急忙点菜,反是其中青衣男子,正一枚枚在桌上排着铜板,太子一行人走得近了,才听青衣人轻声道:“明明是三十个铜板,这会子怎么就少了一个?”
店小二立在一旁偷笑道:“客官也别忙了,只问三位用些什么,帐已有人会了。”
黑衣之人立刻啐了小二一口,回嘴道:“哪个肯吃他的,若不是他……。”
“收声!老三,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话音未落,只听那白衣人猛喝一声,随即转头对小二说,“劳烦小哥儿,咱们不吃了。”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那青衣人拉住袖子,泫然欲泣地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来:“颜哥哥,咱们不走了成么?要是走了,那爹怎么办?而且,前些天娘给的饼子,都已经教寒锦弄丢了……没了干粮,寒锦好饿饿。”
听他说话,君瑞才发现,这年纪已及弱冠的青衣人,居然有些傻气。
正疑惑着,忽然听得身旁太子难得笑道:“久不见君,故人别来无恙乎?如此机缘,不如由我作东,你我雅间一叙。”
白衣人闻言,顿时浑身一震,猛抬首,不禁惊讶道:“太……。”
朱佑樘一摆手,截过话来:“太意外?这是自然,木堂也未曾想过,浮梁买茶至此,却会遇上兄台。”
原来他们竟是旧识,君瑞迷迷糊糊看着两人,见白衣人一脸领悟之色,无意间目光飘了过来,突然内中光芒一现。
就听得那青衣人惊叫:“长公子!”此三字一出,青衣人忽然面色一白,猛跳了起来,猫身躲进桌下空档。
白衣人却是谨慎地端详了君瑞一番,又看了看太子,终于叹了口气,压低身子,使劲欲把青衣男子给拉出来:“寒锦莫怕,他并非长公子。”
那男子却偏不买他帐,死命缩在桌下,抱首道:“颜哥哥你骗人!”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赵醒守在门外,雅间内,太子冷眉整肃坐于窗前。那白衣人跪在地下,不发一言。
君瑞知道内中定有情由,因而也作旁观,恭恭敬敬立于太子身旁。偷眼看跪于白衣人身边的青衣男子,见他依旧萎萎缩缩地死盯着自个儿,下唇已咬得泛白。于是淡淡一笑,本是示好的意思,怎料想,青衣男子竟惊呼一声,缩到了白衣人身后。顿时把君瑞弄得哭笑不得。想他陆栎自幼便讨人欢喜,虽入宫之后境遇如天上人间,却也不曾见人如此畏惧自个儿。
正想着,只听太子冷笑道:“知府大人如此匆忙,是预备离开杭州府么?”
那白衣人面色不佳,回道:“臣,杭州知府周梓颜回太子话,臣断不敢擅离职守,此番乃是丁忧。”
君瑞一旁看得仔细,只见太子眼皮微微一颤,问:“是令尊还是令堂?”
周梓颜道:“是臣的老母。”
其母去得何其巧焉!然,君瑞心中知道,虽说这回杭州府秋粮走水一案事关重大,但要这么个方走马上任的四品知府夺情起伏,也是不妥之举。
杭州知府周梓颜之父正是周洪谟,这周洪谟十七年进礼部尚书。如今加太子少保,已成了正二品。皇上体恤他年老,因而诏廕一子,本当是嫡子,但因嫡子已亡,家中只有个妾生子周梓颜,正室没法子,才便宜了他。按规矩,正二品子,正六品用。这周梓颜,数年前便举了进士,改庶吉士,授七品编修,如今轻轻巧巧升了一级。此子又颇会钻营。升级之时,又因得宠太监梁芳的引见,讨得万妃欢心,万妃也怕此事泄露,因而急忙将他弄出京去。于是一日三迁,竟补了杭州知府的肥缺。
君瑞未曾见过此人,虽不知道其中情由,却也清楚他这四品来得不干净。同僚中也多因此排挤于这周梓颜。如今看他,却觉此人气宇清洁,实在不似个奸佞小人。就是此时面对太子,他说话也是镇定自若,浑然一个翩翩公子。
于是转头去,看太子作何反映。
却见太子反微微一笑:“梓颜,本宫识你久矣,每回皆在万妃处见你手笔。真真大家气派。想那年你举了进士,成化十七年琼林宴上,本宫代父皇祝酒,见你与罪臣穆清之子——穆寒锦虽皆入二甲,却不骄躁,反视若等闲。没料想,那穆寒锦因自幼体弱,两年前已辞官返家。而你,所作所为皆出人意料,真教本宫刮目相看。”
那周梓颜听至此处,忽然面色惨白,君瑞见他身影悄悄一动,又将身后青衣男子遮去几分。
太子又道:“周梓颜,你究竟是奸是贤?恐天下也无人明白。只此番,本宫却有惑待你解来。”
周梓颜浑身一颤,旦听得上头太子冷声相问:“周大人身后何人?本官记得,罪臣穆清的家眷已尽数入狱,只待有司发落。那此时是本宫看错了,还是大人身后的果然就是罪臣穆清的独子——穆寒锦?”
第九回:青梅竹马自有衷情 冰心如故却付逝水
周梓颜听太子此语,知道已瞒不过太子,于是低头重重磕在地上,直磕得“砰砰”有声,口中道:“臣有罪,臣万死。”
见他面色惨白,太子冷笑:“万死倒也不必,只一回便可了结你这条烂命。”
周梓颜于是磕得越发响亮了起来,一旁同来的黑衣男子终看不过去,忍不住出言道:“没想到太子也是个糊涂的!”
“老三!”周梓颜闻言一惊,忙又磕道,“言九是个粗人,平生惯些江湖气并不晓得尊卑规矩,望太子殿下恕罪。”
“周梓颜,你奶奶的好生窝囊。”言九听他说话,顿时跳了起来,也不跪在地下,只指着他道,“凭你人品才学,何必向个后生小子唯唯诺诺!且随我去,归了山头。虽拜不得头子,做个师爷,不是也好!”
君瑞至今从未见过如此人物,读了经史子集等学问无数,虽也知道民间有人落草为寇,却真是头一回得见。况且如此明目张胆地在皇家挖墙角,更是新鲜事体,于是不免兴味盎然。偷眼去看太子,见他眉头微皱,却也无明显不悦之色,便松了口气,继续看周梓颜作何姿态。
只见周梓颜正要说话,太子手一摆,却去问那言九:“你是何人?”
那言九倒也不惧怕权势,反站得笔直,仰首道:“爷爷我本是山贼,受了穆清大人的恩惠,金盆洗手,甘心做他家护院。如今穆大人遭了冤枉要吃官司,连累了一家大小。我受夫人之命,护着少爷逃了出来,投奔周少爷。我家少爷人已痴呆,万事由我担着,与周家少爷无干。”
“倒也是个忠义之人!”太子听他言语神气,也不发怒,反似是颇为激赏,“你说你家大人冤枉?不妨说个明白。”
那言九本是豁出性命不要的直性子,此时见太子出人意料并不着恼已有些懵了。再听得太子问及穆清,不禁触动心思,一时怅然:“我家老爷子为官干净,这杭州府上下,哪个不说他好!去年秋粮上来,本当是督粮道伍路莹那贼骨头的差使,因他告病在家,上头又不知为何催得紧,于是左布政使王越就叫我家老爷子暂代督粮道。那时候,正逢着我家少爷遭人害了,三代独苗居然成了痴呆。我家老爷自然无心公务,不想就教些跳梁小丑钻了空子。就在秋粮起运南直隶前夕,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我家老爷子本也是个人精子,只这回却着了他们的道。”
“这也合该是穆清玩忽职守所致,怎么就说是别人害他呢?”太子一旁懒散靠着桌子,言道。
却听那言九大叫:“屁!当时是不到半个时辰就灭了的火。偌大个粮仓就烧得没半拉渣滓下来?这事儿搁谁,谁信呢!不过这事体早叫人给遮掩了去。知道的,也大半都闭了嘴。若不是当日咱家也跟着大人去了,如今谁知道?结果罪名就全撇在我家大人身上了。”
“哦?”太子忽然直起身子,与君瑞两人相视一眼。
正想叫这言九再说下去,却听那周梓颜跪着道:“殿下且容臣一言。”
“讲。”
“臣也知道此事,臣猜想……。” 周梓颜忽然踌躇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揪着他衣襟,满面畏惧的穆寒锦,随后狠狠道,“粮仓里头根本就是空的。”
心中虽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此刻听周梓颜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君瑞依旧惊得目瞪口呆。几曾想过,天下竟有如此大胆的事儿,下头懵着、拐着、骗着,皇家税赋竟一夕没了影儿!
却见太子神情泰和,去问那言九:“你怎知道就不是你家老爷勾连旁人作下的案子?”
言九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呜咽了起来:“若是我家老爷,寒锦少爷又怎会叫人给弄痴了?人不过去见了那长公子一回,叫人送回来,就成这样了!这厮也是狠毒,明知道咱们几个斗不过他已决意远走,只是寒锦少爷一路不停闹腾,因而走不远,他竟然一路打发人替咱们会帐,不是存心讥笑咱们么!若说老爷勾着旁人作恶,叫老爷勾着谁去?就因为老爷为人干净,结果遭上司、同僚排挤。就是山上的弟兄也断不会寻老爷的晦气!”
只听余嘉在一旁插嘴:“说不得是山里日子过不下去,逼急了你那些弟兄。因而才动了秋粮?”
言九于是神情怪异地瞅了余嘉一眼:“这位大人说得都是外行话!何必为些米粮、钱钞铤而走险?大人不知道,若要米粮,山上早存了不少;若是要钱钞。只消去那些朝廷大员府里走一遭,岂不是比劫皇赋来得容易丰厚?”
太子听至此时,不禁面上微微一笑。
再看那周梓颜额头已青了一片,目光坚毅,倒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跪着退后一步,紧紧挨着痴痴呆呆的穆寒锦道:“臣也不敢再瞒殿下。臣与寒锦乃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自幼便形影不离。那年寒锦辞官,也是臣的意思。臣本想同他一处作个小小编修,煮茶论文,焚香操琴,悠哉度日。谁想朔望朝日……。因而臣便劝他辞了官回杭州老家,臣为此求了万妃娘娘。臣知道,人世间纸包不住火,天下骂名,臣却担得心甘情愿。这回穆家遭难,臣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保他周全,即便他已是个痴儿,即便臣再不得起伏,臣也不怨天尤人,只求此生同他……”
周梓颜语气忽然一顿,转头看着穆寒锦,一手悄悄伸去握住他的,温情脉脉道:“不离不弃。”
君瑞心头大震。他同太子二人躲着宫里众人,偷着也看了不少男欢女爱的杂书。虽尽是赵醒拿来讨太子欢心的,因着太子素来有什么趣物总少不得他的,倒也受益不少。只是这等男子之间的暧昧情事却是头一回知道。他先前已见青楼有个“珠儿”为情疯癫,此时又见这已成一方朝廷大员的周梓颜为个痴儿抛尽锦绣前程。他此时虽不过十多岁,却隐约觉得心中一动,却越发迷惑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何,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太子,却见他一脸凝重,忽然又问:“君先前所言中,不知这‘长公子’为何许人也?”
听太子似有不得底细绝不轻放的意思,周梓颜便不免偷眼去看君瑞,见他一脸专注,于是叹道:“太子不知此人也不足为奇,此人非但不是朝中官吏,更不是一方名士。乃是杭严道按察史卫勒的长公子卫敏。因他样貌出众,清俊异常,颇得寿阳王赏识,故而常常出入寿阳王府。说起来……他倒与陆大人长得有八、九分相似。若不是陆大人长随殿下,不离左右,且臣也见过陆大人,一时间恐怕也分辨不出两人。”
君瑞大异,落地十四载,却没想竟有人同自己像得似是孪生。于是便想几时去瞧上一瞧,也长些见识。
正自动心,却见太子忽然满面阴霾。
及至三人得赦而去,见他面色始霁。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就看他手一摆,附耳同余嘉说了些什么,余嘉推门去后。太子却转头看着自己,问:“君瑞可知那穆寒锦究竟是为何缘由辞的官?”
君瑞摇头,听太子冷笑道:“本宫曾见朔望朝日,百官离殿之时,李孜省将穆寒锦拉至转角荒僻处轻薄。”
见君瑞目光有些呆滞,太子于是大笑了起来:“君瑞随本宫这三岁,也不知究竟学了些什么!你可知道,穆家父子皆是绝顶书呆子,若说此二人得罪他人至此,本宫断断不信。这回遭罪,看来同这李孜省绝脱不了干系。……君瑞,你想问本宫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太子于是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旦说无妨。”
只是君瑞心中早疑窦重重,此时见太子定了神,稳稳坐着品茶,终是又忍不住斗胆问道:“既然如此,殿下方才为何不向周大人把外头传的‘秋粮走水案牵涉谋反’一话给问个明白呢?”
朱佑樘轻轻将手中茶碗放回桌上,垂眼去看碗盖上摆的一颗碧绿橄榄,低声喃喃道:“既然是京中作怪,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若他真说了出来,本宫是查还是不查呢?”
他也知道《帝王心鉴》中言道:为王者心思当深不可测,无人能知,如此才能以威摄众,叫人惟命是从。只是他心中早把君瑞当作心腹,虽是语多保留,却不想欺瞒于他。
想到此处,于是抬头去看君瑞。只见他一脸忧虑,忽然竟不顾尊卑,伸出手来,轻轻搂住自己脖颈。
这是何等忤逆之举,当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朱佑樘浑身一震,正要狠狠甩开他去,却不知怎地就觉得他的气息极近,染着一丝清雅怡人的味道,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偎近了些。正因他忘情贪恋起了这自幼便不曾有过的暖意,故而当感觉到君瑞的身体正微微颤抖时,竟反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君瑞的腰际。
他不晓得,此时君瑞心中虽是一心要宽慰于他,更要紧的是,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隐约懂了鲁先生的意思。太子做事极有章法,也无急噪、轻信、易改的毛病,与宫室中其他皇子大是不同,这样一个人,若他日作了天下君主,定可中兴大明。而他此时虽是一国储君,处境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随时随地都可能万劫不复。他须得明哲保身、小心谨慎,故而做事也畏首畏尾,几番叫人失望。有万贵妃在朝一日,无论谁来帮衬太子,都毫无益处,反叫万贵妃坚定了废储之心,徒增危险。因此,现下众人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想方设法保全太子。而鲁先生天性桀骜不逊,做事随心所欲,这样的一个人才,此时对太子来说,非但实在无可用之处,反倒是一祸害。
天下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对这高高在上的太子来说,何其少也!
果然高处不胜寒!
正是怀着如此心思,君瑞忽然心中一软,念及旧时家中母亲安慰自己的法子,这才做出了此等惊世骇俗的事体来。
此时此刻,两人独处,一者忘情,一者仁心,虽不解自己心事,却密密偎在了一处,恰似是鸳鸯交颈,温存无限。
季晨私底下度忖太子尚且有些时日才到得杭州府,自己还是莫要锋芒毕露的为好。因此他已散漫了多日,每日家无所事事。偏前几日已是叫卫敏把话给说绝了的,几番厚颜上门,皆不得相见。反是卫勒因他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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