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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之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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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源,起自那日被礼部侍郎张力等人撺唆着去了千水阁,然后在席中听了一曲《观月》,接着,记忆便有些模糊不清了。
大约是喝醉了,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楚观月,非但把他搂在怀里大胆轻薄,仿佛最后观月还伏在自己身上,温柔婉转。
这样的事情,左钟离过去从未想过,他心中爱慕楚观月十年,但那人是如此高洁完美,左钟离怎么可能产生一丝亵渎的意念?
想来真是酒醉了,人的心性也乱了,竟生了这样荒诞的绮念!
但,真的只是醉梦一场么?左钟离却又有些不能确定。
美梦之后,是长长的沉睡,只觉得好像在温暖的水中不断往深处沉去,奇异的并未感到窒息,水波摇晃之间,带着说不出的适宜,仿佛春风一般抚摸着全身。左钟离忽然觉得,他累了十年,直到此时,才真正好好休憩了一场。
好梦正酣,却听见有人在耳畔不耐的说道:“左钟离,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你故意迟迟不醒,是想砸了我的招牌么?”
那声音暗哑难听,语气间却有些熟悉。
近十年来,除却那观月之人外,再无第二个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是观月?
这念头浮现脑海之际,左钟离猛然振奋一下,随即觉得身上两下刺痛,忍不住呻吟一声,睁开了眼。
映入眼中的,却是有些熟悉的黑纱斗笠,一袭黑纱垂下,遮去了主人的面目。削瘦苍白如枯爪一般的手抬起,指尖分夹着两枚金针。
那人冷冷说道:“非要我用金针刺|穴才肯醒么?”
左钟离茫然了半晌,才真正清醒过来,这时看见那人已走到门口,并未停留,转眼身形便消失在屋外。
单看背影,若不是那么异样的瘦,却几乎和记忆中十年前的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左钟离忍不住再一次的犹疑起来。这秦观月,究竟是不是楚观月。
若他是楚观月,为何对自己这样的冷漠,竟不肯相认?
便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痴念,单只是十年前他们那样的知交好友的关系,也断不该在十年后将自己视若陌生。
正在胡思乱想间,秦观月已经转回。手里端着碗药,放在桌上。弯腰伸手绕过左钟离胸前,将他扶抱起,令他靠在床头。两个人几乎身子贴在一起,秦观月身上淡淡药香传入左钟离鼻端。左钟离心神一阵恍惚,左钟离记忆之中楚观月天生体弱,身上也常年带着药味,但却又与眼前这人身上的气息并不相同。
那一层黑纱垂下,几乎贴在面上,透着些光,左钟离隐约瞧见黑纱之下一张模糊的脸,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直到无意识咽下秦观月喂到嘴边的药,被那药中的苦味一呛,左钟离才猛然回过神来,欲坐直身子,却不由软软靠倒在床头,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忍不住惊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开口,听见自己嗓音嘶哑,不由又是一阵讶异。
也不知道黑纱斗笠之下,秦观月究竟是什么神情,只是见他正拿着勺子的手抖了抖,半勺药倾回碗中。
语调却是万年不变的漠然,道:“左大人真是醉的糊涂,竟什么也不记得了。前日夜里左大人在千水阁中遇刺中毒,想来是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罢。”
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手中并不停顿,重新盛了满满一勺药递到左钟离唇边,不由分说便往他微启的口中一送,略有些强迫的令左钟离喝下药。
左钟离满心疑惑,脑中念头急转,一时也想不出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要下这样的杀手。他既分散了注意,倒不觉得那药过分的苦,转眼便被秦观月这般谈不上温柔也不能算粗鲁的动作喂下一整碗药。喝完药,秦观月将他身体放平,盖上薄被,端着空碗便往外走。
眼见走到门口,左钟离连忙出声唤住,道:“秦观月……”话到嘴边,却又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观月并不回头,只是道:“你余毒未清,还需休养几日。”
说着已经走出门外,仔细带上木门。
药效起了,左钟离一阵困顿,便又陷入沉沉甜梦。
如此三日,匆匆而过。
秦观月话并不多,语气淡漠,动作虽然谈不上温柔,却又偏偏耐心仔细,为左钟离端药送水。只令左钟离心里说不出的迷茫疑惑。每日里看着秦观月一举一动,暗暗想着,他到底是不是楚观月?只觉得似像非像,着实捉摸不定。
到第四日,左钟离已经能够起身,知晓原来自己是在秦观月的医馆内。这时他家中老仆已经得了消息,来过几次,原是想将他接回,俱被秦观月以不宜移动的理由拒绝了。到这日,见左钟离起身下地,行动无碍,秦观月便道:“既然好了,便请回罢。”
左钟离这时心中起了奢望,觉得秦观月好像真是楚观月,便不想离去,但他一连四日未上朝,已然堆积了无数政事,也实在由不得他肆意任性,只得匆匆离去。
心里想着,只要得了闲,便来医馆见秦观月,总要找个结果出来。
却不想,他前脚走,秦观月后脚收拾了包裹,医馆大门一关,匆匆离去。
待左钟离隔日过来,看见的又是当初那架势。医馆的黑漆大门紧闭,门人老林坐在门前树下抽着烟袋,说道:“秦大夫外出行医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茫然四顾,不禁怅然若失。
如此恍恍惚惚过了两日,转眼便到了夏宴,待入了骊山别院,席中坐定,杯酒之后,忽然听见六皇子水晟湛说道:“皇兄,听说你宫中有一个琴师,技艺非凡?”
心里猛然一惊,不由收慑了心神。
原来不知不觉,席上诸人已议论起了太子水晟澈的琴师。左钟离心中明白,他们议论之人,正是江白。左钟离心想,江白与秦观月关系非浅,何不趁此机会寻江白追问秦观月下落呢?
这时安王水祈苏道:“自从六月间以来,本王无时不念着那琴师,只是皇贤侄唯恐本王抢了去,竟舍不得请出来呢。”
太子水晟澈神色若常,答道:“区区一个伶人,得皇叔赏识,何其幸也。今日已特地命他更衣焚香,只等为皇叔献艺一曲。”
此言一出,席上一阵哗然。便连莲池对岸女宾亦被吸引了注意,俱向这边看来,隐约听见瑞珏公主正问江宁郡主莫韶华这琴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也不知是怎么的,女宾间起了些争执,有人发了脾气,训斥侍女。左钟离看去,约莫认出那是兵部尚书纪允之女,心想这女子如此蛮横泼辣,倒比公主还娇纵了几分,不由暗暗摇头。
这时江白已捧着琴出现,灯火流光间,只见他临水而立,削瘦纤长的身子披着旧白的广袖宽袍,如烟般纱罗遮去面目,只可看见那极长乌青的发墨迹般流淌而出,披散在衣袖之间。
左钟离认识江白近十年,从前只觉得他虽然生的风姿卓绝,却轻佻放荡,心中不免将他看低了几分。后来知道他是半分堂主人,又在安王府中看见他浴血而战,气势凛然,不由对他有些肃然起敬。但这时看见江白白纱遮面,虽然看不清面目,却气质天成,举止间带着说不出的摄人风情,不由也心中惊叹,莫怪众人对他念念不忘,他这般的模样,谁能忘得了?
众人看着白水在岸边坐下,伸手抚过琴弦,拨了几个清音,此时莲池四周已全然静寂,只闻琴声。白水略略停顿,待余音散去,双手重新覆上琴面,轻拢慢捻,一曲《碣石调幽兰》徐徐送出,琴音清越,随风飘送,散扬在莲池花水之间,也不知是否被琴声感动所致,竟觉得四周灯火波动,彩绸摇摆,似随乐起舞般。一曲弹罢,两岸席间诸人俱神思沉醉,久久不能自已。
许久,忽闻掌声响起,只见安王水祈苏扬声道:“好一曲《碣石调幽兰》!”
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诸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俱是喝好,顿时池畔喧哗一片,夏宴气氛似是高到极至。
一曲弹完,江白起身行礼,施施然在太子水晟澈身边入座,明知道这席上左钟离与水祈苏俱是识得自己的,却装作毫无干系的模样,既不言语,也无动作。
待江白这一场表演完了,众人似是便尽了兴,不耐烦看了几个伎人的舞曲,此时亦酒足饭饱,便纷纷离了座位,在别院里游园赏玩。
左钟离见江白起身离席,自己在原处稍坐了一会,便也起了身,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往江白走的方向追去。
在骊山别院中转了小半圈,远远看见两个人站在花墙说话,仔细一看,正是安王水祈苏与江白。不由心中一惊,心想,江白两个月前坏了安王水祈苏的大事,当时虽然被自己及时插足,令江白得以全身而退,此时水祈苏莫不是来找江白秋后算账的罢。
连忙放轻脚步,悄悄走近,听见安王水祈苏道:“你要本王做什么?”
左钟离不由心中一愕,难道这安王,不是来找江白麻烦的?
第013章
这时听见江白说道:“这两年,袖手旁观。安王殿下,江山与美人,如何取舍?这句话,两个月前我问过,如今您可曾想好答案?”
左钟离心中又是一愣,莫非江白是在与安王水祈苏谈什么交易,他这狮子大开口,安王水祈苏如此野心,怎可能轻易同意?
又听水祈苏道:“只要他出现,本王自然便能找到。你这价码开的太高,本王不能同意。”
左钟离默默盘算几许,觉得隐约猜到了几分,安王水祈苏似是在寻一个重要之人,为了那人,竟真有肯应允了江白之意。左思右想,却有些想不出什么人能令安王水祈苏做这样的牺牲。左钟离与安王水祈苏对立了数年,也算是彼此极了解的了,他心想,安王此人手段强硬,冷酷无情,为了实现野心,只要是可利用的就绝不会放过,绝无半分犹豫。但他忽然又想到当年的一件传闻,安王水祈苏与琴君李嘉祥似有些暧昧纠缠。三年前李嘉祥入安王府献艺后不知所踪,安王曾派人四处寻找未果,难道他此时竟是为了李嘉祥?
不由有些失笑,这安王水祈苏,怎么看也不似是痴情之人,可以为了什么人放弃自己的宏图霸业。
略一走神,已漏过了几句,这时恰听见江白道:“如此说来,殿下是同意了?”
左钟离大吃一惊。心想,无论如何,江白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正要移动脚步,忽然耳畔传来安王水祈苏的声音,道:“哼,偷偷摸摸的窃听,也不觉得失了身份。”
左钟离略觉有些尴尬,但既然已被安王水祈苏发现了,便索性摆出一副坦荡模样,从暗里走出,行礼道:“拜见安王殿下,臣无意路过此处,打扰了殿下,还请原谅则个。”
安王水祈苏冷哼道:“原来是左相大人,当真凑巧。”大约是猜到与江白的对话被左钟离听了去,不由心中懊恼,冷冷道:“本王尚有他事,左相大人请自便。”说着走出院门扬长而去。
左钟离见安王水祈苏远去,此时只剩下他与江白两人,心想正好,开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踌躇,略一犹豫,说道:“多日不见,你的伤好了?”
江白淡笑一下,从容答道:“有劳左相记挂,不过皮肉之伤,早就好了。”
左钟离见他坦然承认,不由叹道:“我早该想到是你。那日在安王府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令尊若只是一介普通商贾,如何会有那枚半分令。原来如此……”
江白仍是懒懒笑道:“左相大人睿智,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余下的自然不难猜测,只是还是佯做不知罢,也免得无端惹了猜忌。”
左钟离心想,我如何会猜不到,江白也是聪明之人,明白陛下易猜忌。心想他与江白,其实都是同为祈帝效力,只不过一明一暗,这时却要装作毫不知情,不由显得十分可笑。
叹口气道:“这道理我自然晓得。”略一停顿,说道:“只是,你为何百般阻挠我寻找观月?”
江白看了看左钟离,忽然神情一整,道:“看在你与家父相交一场,如今我也不妨把话挑明。你要找的,究竟是楚观月呢,还是秦观月?”
既已说到这地步,左钟离心想,秦观月十之八九便真是楚观月了。不由心中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终究观月还活得好好的,难过的却是观月对他如此疏离。
正要开口,看见灯光照亮江白半边脸,另一侧隐在阴影之中,一双狭长双目映着清澈的光芒,带着说不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不由心中一震。
猛然惊觉到,江白这句话另有深意。
江白问左钟离,他要找的,究竟是楚观月还是秦观月?
若秦观月便是楚观月,又何必多此一问。
左钟离这时却有些踌躇起来,细细回想当年楚观月,容姿绝世、风雅温润、如皎月一般明艳而又柔和,即使谪仙也大约不过如此。而如今的秦观月,态度冷漠,形容古怪,不像大夫,倒更像个孤僻怪人。
左钟离现在要的,是心中思念了十年的那个完美的幻影,还是这个活生生却孤僻冷漠的怪人?
冷静下来,心里便浮起了许多苦涩的情绪。
他本应该能够看清楚。即使态度变了、声音变了、气息变了、仪姿变了,但那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楚观月。一个人,哪有可能十年不变?便是左钟离自己和当初已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十年之前观月遭受了那样的变故与痛苦!所以他的字迹变了,比之当年少了一分柔和,多了一分苍劲。他受了那样的重伤,所以声音也变了、身形也削瘦了。也许还有别的缘故,所以他变得冷漠了……
明明是可以明白的,却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是因为自己心里,想念的是曾经那个如此美好的观月之人,而抗拒着现在这个不完美的观月。
所以江白问他这句话。江白心思玲珑,早已看出了此中的关键所在。
左钟离低叹一口气,反道:“楚观月如何?秦观月又如何?”
江白一挑眉,答道:“楚观月已死多年,天下皆知。秦观月当世名医,却和左相大人您无甚么干系。”
左钟离心想,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诉自己应当放弃那个幻影么?
只是,十年间一点一滴凝聚起的影像,怎么可能一朝一夕便遗忘呢?
然则左钟离心中更明白,那毕竟只是已经消逝的过去,而现在与将来,才是他应该努力争取的。
默然片刻,说道:“在下有心疾,想请秦观月大夫看诊。”
江白冷冷笑问道:“心疾?”看那神情,似有讥讽之意。
左钟离心中苦笑:“我这样的痴念,不正是心疾么?”表面上却语调一沉,道:“你莫逼人太甚。”
江白收起笑意,肃然道:“观月与我关系非常,我理当维护他。”
左钟离心想,江白果然是与观月交情非常。想到他为了维护观月,曾暗中阻挠,可为了太子水晟澈,又告之自己观月的行踪,江白这人真是有些捉摸不定。
只好放低姿态,说道:“如今你自身难保,还谈什么维护他……罢了,总之请你看在令尊的面子上,信我这一回,我是绝不会害他的。”
江白默然片刻,终于道:“家父生平识人无数,断不会看走眼,我便信你这一回。”冷然道:“你若有负观月,我定饶你不得。”
左钟离低声自语道:“我又怎么会负他?”抬头道:“只是观月现在对我避犹不及,我一离开医馆,他便收拾包袱走人,我又如何能负他?”
江白闻言,淡淡一笑,说道:“左相大人误会了,观月他这一次倒不是为了躲你。”忽然压低了嗓音,沉声道:“观月他当年身中剧毒,每年这时候便要发作,须得一味药才能压制,偏偏那药草摘下一时三刻便失了效,所以只得每年这时候赶去。他本是三日前便该出发的,只为了救你,已经延误了时候。”
他消息灵通,自然晓得左钟离于千水阁遇刺一事。
叹一口气,又道:“我真是有些不放心他,他毒发时痛苦无比,往年都是我陪他一同去。只是我现下这里实在脱不得身。我原本想派人去,可观月不愿意旁人看见他毒发时难过模样……”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左钟离。他此言非但不假,其实另有一层缘故,自六月间受伤以来,江白功力只恢复了两成,比之常人更弱几分,若与观月同行,反而拖累,但他略过此中关节未提。
左钟离明白江白暗示,连忙说道:“在哪里,我去!”
江白道:“左相大人政事繁忙,怎好随意离开上京?”
左钟离心中痛惜观月,想到他此时也许正在某处痛苦呻吟,哪里还顾及什么政事,又想到先前安王水祈苏已被江白约束了,一时间最大的对手闲坐一旁,左钟离自然乐的轻松。
毫不犹豫说道:“无妨,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江白微笑道:“既然如此,观月便拜托左相大人了。”
第二日,左钟离便上奏祈帝,称欲归乡为亡父亡母重修坟墓,告假数月。当年他父母亡故时,因国事繁忙,未能归乡,此时提出请求,祈帝便未拒绝,只看了看左钟离,道:“左爱卿这样的孝心,真是难得。”说着,便应允了。
左钟离暗暗脸红,他归乡修坟是真,但只是顺路而为,实则却是为了去见观月。
见祈帝神色高深莫测,也不知那一句话是否真心,更不知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被他察觉。
但此时已全不顾这一切了,当下叩首谢恩。回了府,立即拿着前日便收拾好的包袱,带着仆人,坐上马车出发了。
左钟离此行,先回故土,见了从前的邻里故人。他如今位极人臣,这番回乡,虽然极力低调,但毕竟是衣锦还乡,当地士绅、官员莫不相迎。强自按奈焦虑心情,应对一番,又安排了人丁着手修坟,如此已耽搁了两日。接着对外称病不出,江白早已派人扮作左钟离的模样瞒天过海,于是左钟离趁夜一个人悄悄骑着马上路了。
他虽然只是一介文臣,但本朝尚武,左钟离亦自幼学习骑术,倒也差强人意。
此行江白特意叮嘱,让他只一人去,他知道观月身份特殊,若多一个人知晓真相便多一分危险,江白倒也并非刻意为难他。
左钟离按着江白的指示,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到江宁郡与徽郡相交处时,折向西行,如此又行了两日,绕过泽湖便入了山。这一片山脉连绵数百里,山中道路难行,至此左钟离不得不弃了马,徒步而行,这样又走了一日。好在此时正当夏末,天暗的晚,到这天傍晚时,左钟离翻过一个山头,他本已疲惫不堪,这时隐约看见山坳中隐约露出黛色屋檐,心中一阵振奋,忽然又有了力气,沿着山路急奔而下,不一会便到了一个小村落。
这村落不过十来户人家,俱是山里的猎户,这时正是晚饭时,纷纷回来,有人看见左钟离,不由脸带惊异好奇之色,这山野村庄平日罕有外人来,不一会,竟全村男女老幼都出来围观,令左钟离阵阵尴尬。
此时一位老者颤悠悠走上前来,问道:“这位客人莫不是山里迷了路?”
左钟离摇摇头,道:“请问这里是否是马家村?在下是来寻友的。”
众人俱点点头,一个年轻猎户似是想到什么,喊道:“我知道了,你是来找秦大夫的吧。”他见左钟离虽然相貌普通,但衣着气质非凡,便顿时猜到了来意。
左钟离一喜,道:“正是,请问这位小兄弟,秦大夫在哪里?”
那猎户指着旁边一座山头答道:“秦大夫在那山后,他说这几日要采药制药,让我们别去找他。”
秦观月每年俱来此地,遇上村民患病,便用心医治,他本是当世名医,寻常毛病自然药到病除,便是痼疾也能一一治好,因而虽然形容古怪,言谈冷漠,却极得村民尊敬。
这些村民本性淳朴,既然左钟离说是寻友,看他态度温和,便不疑有他,当即便告知了秦观月的去向。
左钟离连忙谢过众人,村民热情,又纷纷拿出做好的菜蔬熏肉,盛在简陋食盒中,请左钟离一并带去。左钟离盛情难却,再三谢过,提着食盒匆匆奔向猎户所指之处。
不一会翻过山头,看见原来是个小小的谷地,一道溪流缓缓而过,溪边造了栋木屋,此时夕阳将落,金红色余辉洒在林梢木屋间,透着幽静柔和的气氛。
左钟离欢欣无比,加快脚步,奔向木屋,口中已忍不住喊道:“观月,观月!”
木屋大门洞开,却静悄悄无人应答。
左钟离又奔近几步,正自疑惑,忽然眼角瞥见屋后溪边似是有一道人影,连忙绕过屋子。
只看见溪边大石上伏着一人,那人一身黑衣,身形削瘦,黑纱斗笠落在一旁,似乎正是观月。
再走近两步。看清观月侧着脸倒在大石上,发丝散乱,遮住左边大半个脸,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唇角还带着一缕黑色血迹,旁边大石上亦有一滩黑血。
心中一时惊骇莫名,把食盒丢落在地上,便扑到观月身前,一把抓住观月那双枯爪一般的手。触及肌肤,不由又是一阵惊骇,只觉得观月的手心冰冷无比。
左钟离如坠冰窖,颤抖着将手放在观月鼻息,察觉一道似有似无的鼻息,又连忙翻过观月身子,贴着胸口细辨心跳,天幸观月还活着,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看见那心中恋慕了十年的熟悉容姿,忍不住痴痴凝望,伸手轻轻抚摸。
却在撩起观月发丝时,呼吸一滞。
第014章
左钟离指尖触及观月脸庞,心里一阵难受,眼眶发热,忍不住便一滴泪落在观月脸上。
他简直想不到,竟然有人会这样残忍的对待观月。
这一张脸,本应该是如世间最美好的珍宝一般完美无暇,肌肤白皙柔润如玉,双唇带着浅浅的蔷薇色,笑起来的时候温和似春风。
然而现在,非但肤色惨白泛青,双唇全无血色,左脸颊上两道利器划出的伤痕交错而过,那伤痕中心深陷下去,两边外翻,几乎可以想见当初划的有多么的深,伤痕周围一片乌青之色,从创口一直向外扩散,仿佛一个狰狞的妖怪般盘踞了整个左半边脸。
左钟离那一滴泪落在伤疤中心,又沿着其中一道疤慢慢滑下,一直滑到观月的下巴处,才滴入他黑色的衣襟,消失不见。
左钟离无声哽咽,一滴接着一滴泪落在观月脸上。
这是观月啊,他恋慕了十年的观月之人,那个温和聪慧、容姿绝世的楚观月!却被人如此残忍的对待!
左钟离只觉得心口阵阵窒闷,血气翻涌间,几欲呕血。他浑身发抖,俯在观月身上,紧紧搂着观月,只觉得便是当年听闻观月死讯时,也没有此时更令他伤心难过。
他静静拥着观月,清楚感觉观月薄薄衣裳下,身体削瘦到仿佛只余骨架一般,又看着观月那被毁去的半边脸,心中痛楚,也不知观月当年是遭了多大的罪。想到那日文清对他说,当时看见观月满脸满身的鲜血,心口还插了一把匕首,这样被人抬出去抛弃在冰天雪地的野外,不由忍不住对赵氏满腔的愤恨,只恨不得此时赵氏就在面前,让他也拿着匕首狠狠往她脸上划几道。可是那赵氏九年前便因为楚家满门抄斩而被处死,如今又哪里还能让左钟离报复回去。
正在暗暗愤恨,这时秦观月身体动了一动,低低呻吟一声,一双眼慢慢张开。他胸口阵阵灼痛,不由微皱眉头。这时意识清醒,发觉竟被人贴身抱着,再抬眼一看,恰对上左钟离一双泪眼,不禁大惊,本能伸手去推左钟离。但他此刻身体虚软无力,不曾推开一分距离。
心中一急,忍不住咳了起来,又是一口黑血咳出。
左钟离惊骇无比,连忙将他扶起,轻抚后背,惶恐道:“观月,观月,你这是怎么了?”
秦观月别过头,掏心掏肺般咳了一阵,又连着喷出几口黑血,伏在左钟离身上喘息。好一会,气息渐渐平复,这才哑声说道:“不要紧。”
这十年来,他早已习以为常,这些黑血是淤积在心肺间的毒素凝结而成,此时咳了出来,反而胸口灼痛减弱。想来再调养数日,今年的发作便又熬了过去。
这时痛楚稍减,神智却又渐渐昏沉,无力开口,便又闭上双眼,软倒在左钟离怀里。
左钟离又惊又急,连连摇动观月身子却无反应,又试了试观月鼻息,只觉得此时呼吸平缓,全不似方才一般微弱而似有似无,这才略觉安心。
想到江白说观月这十年里每年都有来此采药治毒,他既然身为当世第一名医,应当能治好自己罢。
这样想,无非也就是令左钟离自己略镇定一些。
连扶带抱,将观月带入木屋中,令他安躺在床榻上,拉过薄被仔细盖好。左钟离坐在床头,轻轻握着观月一只手。
这时隔窗看见圆月升起,在屋外撒下一片淡淡银白光辉,又恰恰照出观月右半边脸,左钟离一阵心神恍惚,隐约想到,十年之前,他也曾与观月在一起,看明月东升。
只是那时候,他们正当年少,饮乐观月,好不畅快。而十年后,却是仿佛历尽沧桑一般,伤心无奈。
然则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只觉得这一刻,观月就在他身边,与他手握着手,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到永远。
左钟离心想,无论观月变成什么样,无论他与过去有多么的不同,只要他还是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能够看得见摸得着,便觉得满足了。
连日奔波,到此时才松懈下来,倦意上涌,左钟离伏在床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天色大亮,日光投在左钟离脸上,才慢慢醒了。左钟离茫茫然张开眼,恍惚了一阵,想起昨夜守在观月床边竟睡着了。下意识伸手一捞,却摸了个空,再看床上,被褥整齐叠在一旁,哪里还有人在,不由心中一惊,跳将起来。
这一起来,猛然觉得腰背一阵疼痛,原来他夜里睡姿不对,自然筋骨酸痛。
忍不住呻吟一声,但也顾不得疼痛,踉踉跄跄推门而出,喊道:“观月!”
推开门,才看见秦观月正立在溪边,手里拿了两株草药,对着日头,似在辨识查看。听见左钟离唤声,眉头微皱,转过脸来,无言看着左钟离。
他既已被左钟离看见了模样,此时无人,自然便不会再用斗笠黑纱遮面。但习惯使然,半边发丝垂下,隐隐遮去脸上伤痕。
左钟离暗松一口气,道:“观月,你没事便好,你昨日吐了许多血,我……我……”上前数步,道:“观月,你为何故意不认我?”
秦观月心知被左钟离瞧见了面目,不能隐瞒,略退一小步,漠然道:“我是罪臣之子,如今又是这副模样,你又何必特意来找我,相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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