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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太平长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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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韩焉猛地环住我,轻道:“我晓得长公主和郭俊的事儿叫你心里憋屈,但是,但是你看看他脸上,那不是埋怨,不是愤恨,而是浅笑,是舒心的笑啊!”
我身子一抖:“他们是在嘲弄我!”
“不!”韩焉紧紧扣着我,“长公主最疼你,为你作甚麽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郭俊很孝顺父亲,很爱大公主刘湄,他也很尊敬你这个上司,他这麽作了,自有他的道理。跟你无关,无关!”
我摇首道:“不,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又推开他,用力摇晃郭俊身体,“郭俊,你起来,你起来啊!”
韩焉一皱眉,我只觉着后颈一痛,眼前黑暗笼下来,就此倒地不起。
53 龙抬头日
第五十六章 龙抬头日
二月初二,青龙节,剃龙头。
我醒来时,第一个念头竟是如此。
子敬守在一旁,见我醒了,忙来伺候。
洁面更衣,我不发一言,子敬揣测着不敢开口。香鼎里的佛手自顾燃着,飘上梁间,模模糊糊熏得人只想睡去。
“爷,该吃药了。”子敬小心呈上青花瓷碗来。
我皱眉饮了一口,就又放下,扬手拦了他后首的话儿:“韩焉呢?”
“昨儿化了郭大人,就带着骨质先行了。”子敬垂目小声道,“他说,他说…”
“说甚麽?”
“他说,爷下不去手,他来。”
我一惊,回身喝道:“甚麽?!”
子敬一怔:“他…”
我拿起月华剑就往外赶:“他走了多久?”
“二更就走了,这回子该到久明了…”
我脚下一顿,身上无力,不由皱眉道:“药里下了甚麽?”
子敬轻道:“韩焉说是静心之药…”
我咬牙切齿,缓缓握拳:“他想干甚麽!”
韩焉扶住我:“爷,何苦…”
我冷笑道:“这是我刘家的事儿,与他何干!浑水不是这麽趟的!”一声长啸,见外头儿射进四个人影来,不由大惊,“你们都在?”
四人面面相觑,硬着眉头躬身应了,我又道:“飒儿,我叫你盯着韩焉,你怎麽在这儿?”
飒儿垂目道:“韩焉功夫比我高,早就察觉奴才所在…”
“所以叫他跑了?”我叹口气,又瞅着另一人,“檀儿,我派你留在东也,时刻留心宫里举动,你怎麽回来了?”
檀儿面有疑色,躬身道:“奴才昨儿接了消息,说主子唤回…”
“我何时唤你回了?”
“宫里小冯子递的消息…”檀儿面色大变,“如此说…”
我连连摇头:“韩焉,你好!”
又瞅眼亓烟,他忙道:“主子派我跟着张庭一部,郭俊偷跑,奴才一路跟随…”
我咬牙不语,亓塘身子抖的厉害,口里喃喃道:“奴才一直守在主子身侧…”
扬手打断,闭目想了片刻方道:“若是现下往东也去,以你们的功力,多久可到。”
四人想了一阵,亓檀躬身道:“今日午时可到…”
“若是带着我呢?”
四人齐齐叩首:“主子保重!”
“我就是太过保重了!”我立起身来,“这事儿只能这麽办…取道久明,这就走吧!”
四人只得躬身应了,我又冲子敬道:“你叫上蒋含,马上往东也进发,无论如何,今日日落前定要到了!”
子敬面上作难,片刻方道:“蒋含的队伍…叫韩焉带走了…”
我瞪大双眼:“他怎麽可能…是了,是了…”又颓然一笑,“我竟忘了他易容功夫天下第一!”深吸口气,“如此也就只能辜负他一片苦心了…久明是不用去了,直接往东也吧…走!!”
风驰电掣,心急如焚,恨不能飞!也不知该担心谁了,只一门心思想快些到。偏又被韩焉下了药,一运功,千刀万刮似的痛,身上半分劲力也使不得,只能由他五人轮流照应,或背或扶,一路捡着林梢往东也赶。途中只歇了两次,胡乱用些干粮,就又起身。沿途见着大批禁军尸首,并着东虢与我中军兵卒。不敢细看,就怕里头儿有一两张熟识面孔。
午时正,恰恰赶至东也城门外。
只望得一眼,我身子一震,几要自亓檀背上滑下。
城门紧闭,卫字旗倒。阵阵腥气,血自城墙下滴下,顺着水道肆意横流。瞅眼防戍的,正是我中军士卒,遂朗声唤门。
士卒一愣:“三王爷?”
我咬牙道:“还不快开门?”
士卒侧目望我一阵:“你真是三王爷?”
“瞎了你的狗眼!”亓塘飞身上城,却又被一阵箭雨逼回,急得他连连怒喝,“你连自家主子都不认得麽?!”
士卒小心望了我一眼:“像是像,可现在咱王爷该在宫里,又怎会在城外?”
我取下腰间月华剑,并着中军令符:“这该信了吧?”
士卒呵呵一笑:“那玩意儿,好造假得很!我不过是个小卒子,哪儿能辨得清真伪?”
我冷笑一声:“那好,你就永远闭上你的眼睛吧!”
飞身上城,士卒终是有些忌惮,一愣神间没有放箭,叫我六人杀进城去。一路血腥,道旁倒毙者堆叠层累,也不看,只管飞身往禁宫赶。筋骨痛得厉害,却也顾不得了。
宫门愈近,杀声愈响。门前混战一片,镗字大旗残破不堪,我心里一紧,提步就往内里赶,却身子一软,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子敬大惊:“爷!”
我勉强摇手:“不碍事…”
亓檀替我输了一成功力,我扭着起身:“别浪费功夫在我身上,你们先进去,子敬同我先往永璃宫!”
亓塘道:“奴才随主子前往!”
“也好。”
“奴才也去!”几人纷纷请命。
我怒道:“甚麽时候儿了,还要我说第二遍?!”
亓檀眼中一热:“主子保重!”起身拉了齐飒、亓烟飞身而去。
我喘口气,撑起身子往永璃宫赶。
永璃门大开,死寂无声。横七竖八倒着太监宫女,我一把推开抚坤殿大门,桌椅歪着,香鼎倾斜,一地血渍。扭头往后首畅景宫赶,甬道上全是血迹,触目惊心。我心跳个不停,拔足飞奔。全然不见刘滟踪影,我皱眉暗苦。忽听西次间儿内亓塘喊了一声主子,就又提气往那儿走。
西次间儿后檐放的什物翻到在地,红漆描金榻罩七零八落,落地罩裂成几瓣,我心徒然一紧。落地罩内本供着镱哥神位,此刻哪儿寻去?房顶设的软天花,顶棚及墙壁通贴的团花图案银花纸,全染得红彤彤的,尤自滴着血。
亓塘俯身翻过个人来:“主子!”
我俯身一望,大惊道:“迎紫?”再一瞅旁边儿,可不是奉紫?
迎紫勉强张眼:“三…王爷…”
我扶起她来:“你别言语,我给你…”
迎紫一把拉住我:“王爷,您听我说…”
亓塘附耳听到:“主子,救不回了…”
我眼中一痛:“好…好迎紫,你说!”
迎紫扯着嘴角一笑:“这儿的…事儿,是,是刘钿…”
“我晓得。”我咬着下唇,紧皱眉头。
“刘钿,想叫,想叫王妃投诚…”迎紫略转眼眸,强道,“王妃,王妃死都不肯…”
“所以刘钿来硬的?”我叹息道。
“抓了,抓了王妃,可以…要挟您…和,和安俊侯。”迎紫咳出口血来,我替她擦了嘴角,她满眼感激,“主子,慢了一步…追出去了。”连连喘气,似是忍着极大苦痛。
我小声道:“主子?韩焉麽?”
迎紫点点头,望着奉紫:“她是护着,护着…”
奉紫背上伤痕累累,双手紧紧环着甚麽。亓塘将她翻过身来,只见双臂死死扣在胸前,亓塘用力掰开一看,不由愣了。
一方檀木牌位。
我眼中一热,几要落下泪来:“何苦,傻奉紫!”
“王爷…说我们傻,您,您自个儿不也…傻麽?”迎紫气若游丝,“能,能跟着…主子,能,见着…王爷,是,是奴才们…的福气…”眼一闭,竟不动弹了,嘴角尤自含笑。
我脑中一热,死死拉她的手唤道:“迎紫,迎紫!!!”
子敬上来拉我:“爷,爷!”
我红着眼圈:“不杀刘钿,卫锶誓不为人!”
三人取道泰庆阁,往崇明殿走。
行到半路,就见蒋含领着一队士卒,压着禁军往御书房走。
“蒋含!”我大声唤道。
蒋含见是我,不由一愣:“主子?”
我压下胸前翻涌血气:“韩焉在哪儿?”
“韩焉?”
我摇首道:“不,是我,我在哪?”
蒋含更是诧异:“主子在哪儿?这不就在这儿麽,站在奴才面前啊。”
我急得说不出话来,子敬忙道:“蒋兄弟,爷是问,你方才在哪儿见着主子了?”
蒋含摇首道:“主子领着我们攻入禁宫,就分兵四路,主子应该是…领了二千兵往大殿去…”
我摆摆手,抬腿就往大殿赶。亓塘子敬紧随其后,远远听蒋含喊道:“主子——您要我收管的…”后头儿话早听不进去,一心只往大殿去。
大殿外头一片狼藉,张庭父子倒毙路侧,也来不及看,殿内传出个声儿来,我竟一愣。
“刘钿,束手就擒吧!”志得意满,威风凛凛。
“刘锶,你凭甚麽?”困兽犹斗,狂犬吠日。
“你以为抓了父皇和滟儿,我就怕你不成?”
我一皱眉头,正要往里走,却被子敬亓塘二人一左一右死死抱住。
“那你倒是走前一步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麽?”
“若你敢,怎麽和我耗了半盏茶的功夫,也不敢上前一步呢?”眼前浮出刘钿嚣张模样,我心一紧。
“放了他们,我留你一命!”
“是麽?你说放,可父皇没说放,不是麽?”刘钿一阵大笑,又恨声道,“父皇,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我哪点儿比不上刘锶这臭小子?文才武功,我哪儿不如他!”
武圣声儿浑厚稳妥:“你?哪儿都不如。”
一阵哗然,伴着父皇闷哼之声:“你,你这不孝子!”
“我自是不孝,可刘锶就孝顺了麽?”又扬声道,“刘锶,你若肯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发誓对这皇位没一丝一毫野心,我就放了你夫人!”
“拿个弱质女子相胁,你真是千古第一无耻之徒!”
“我哪儿比得上你?”刘钿冷笑一声,“你明明喜欢男人,还是自己的亲哥哥有那苟且之事…”
“住口!”我大喝一声,挣开子敬手臂,大步冲进殿内!
54 何以止杀
龙廷上立着刘钿,手里一剑横于武圣颈上。刘锐制住滟儿,镗儿拔剑出鞘,横身拦在前头儿,禁军守在四下,中军早将他们团团围住,却碍着武圣他们,不能上前。
前头儿站着“刘锶”,无论身形样貌,抑或神采举止,甚至连嘴角勾起的笑脸,竟让我有对镜自观之感。
下首百官俱在,或惊或愣,或沉吟或畏缩,不一而足。见我进来,殿内一时静了,数道目光投过来,我只稳稳立住,昂首道:“刘钿,我原以为你脑子笨些,却不想连眼睛也不好!”
刘钿一愣,瞅眼我,又望望“刘锶”,口里道:“这,这…”
我上前一步,拉住他手:“韩焉,这开不得玩笑!”
他突地笑了一声,扬手扯下个面具来:“来得这般快,真没意思。”
我哭笑不得:“这甚麽时候儿了,你还…”
韩焉轻哼一声,瞅眼刘钿:“刘锶多情,必然下不去手。”又冲我捉狭一笑,“他要你给他磕头呢,你怎麽作啊?”
我回身望眼刘钿,冷道:“大哥,你一门心思要我死,本也没甚麽。可你现下已是走投无路,何苦困兽犹斗?”
刘钿嘻嘻一笑:“难得你肯叫我一声大哥,不过我不会领你的情就是了。”又手上用力,父皇面色一苦,却不看他,“父皇,你可疼这个儿子了,那就叫他来救你好了!”
武圣气急:“孽畜!”
“对,我就是禽兽不如,可也比你好!”刘钿哈哈大笑,“父皇,你可高贵呢,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还生下刘锶那个野种来!”
“住口!”武圣气得浑身发抖。
群臣大惊,忍不住窃窃私语。我瞟眼一看,亓过闭目不理,郭采垂目不言,其余众人见我望来,忙不迭一缩颈子,不敢言语。
“住口?我的父皇啊,你作的好事,竟叫两三代人替你补窟窿,你好威风啊!”刘钿贴着武圣耳侧轻道,“长公主都嫁人了,你还不放手,捡个破鞋回来,竟不怕腌雑麽!”
“刘钿!”我忍无可忍上前一步,“你少口没遮拦,丢了你皇子身份!”
“身份?哈哈哈哈——”刘钿仰头笑罢了,眼中一寒,“你也配与我谈身份?”下颚一挑,指着被禁军押着的白槿与慕容泠,“你与他们风流快活的时候儿,可想过身份?”又冲韩焉一笑,“韩公子,韩大人,韩王子!小王真是佩服你,为个男人,你竟然连脸面体统都不顾了,更别提你心心念念的…”
韩焉面上一白,正要答话,武圣却抢道:“韩王子与朕早有约定,断不像你这等人所能想的!”
“哦?”刘钿眯眼冷笑,“那不知是甚麽约定啊?可是叫他作你宝贝儿子刘锶的小老婆啊?哈哈——真想不到郡主竟有这等雅量,能与个男人分享夫婿!”
滟儿面上一白,啐了一口:“刘钿,你少没脸没皮的乱咬人!”
刘锐给了她一巴掌:“别以为你老子帮过大哥,我就不敢拿你怎样!安俊侯也是个软骨头,被刘锶一吓,唬得甚麽都认了,早该杀了你祭旗!”
我沉声道:“六弟,滟儿不过是个女子,与这些丝毫无关,你何必为难她?”
刘锐笑道:“六弟?我可担当不起!”
刘钿回首道:“何必与他废话?”又折身对我喝道,“刘锶,你以为现在大兵围着我,我就束手就擒麽?这宫里,哪一寸我没走过?!”
“逃得了今日,可躲得过明日?”我缓缓上前,“就算你得了天下,又能坐得几日安稳?”负手再前行几步,“侥幸逃了出去,你又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不成?!”
刘钿连连后退:“你,你站住!”
“大哥,你害了不少人了,现在还想害了父皇不成?”我眯眼一笑,又走前几步,“放下剑吧,我保证留你性命…还有六弟,我保证没人敢伤他一根寒毛,你说是不是,父皇?”
武圣一怔,见我望着,只得点头应了。刘钿一愣,我又走近几步:“你若不放心,不如放了父皇,换我可好?”
刘钿皱眉道:“甚麽?”
我浅浅一笑,摊开双手:“你授意胡太医下的毒早已发作,我本就活不了多久,何况韩焉为了假扮我,给我下了克制内力的药,我可说是毫无威胁。你拿我作人质,不是比父皇要好?”
刘钿垂目一想,抬头正要言语,却猛地一惊:“你,你退后!退后!!”
他手上一用力,武圣不由紧紧皱眉,我瞥见他颈上早已渗出血来,不由退了一步:“好,好…”猛地一剑刺出,趁他闪避空隙,拉了父皇左手,将他带离刘钿胳膊,自有亓檀接应他。右手一剑横扫,含着我剩余气力,又狠又准!
中军一拥而上,趁乱砍杀作乱禁军。
刘钿措手不及,眼看躲闪不及,却被一人拦在前头,我忙的收剑,却慢了一步,一剑刺入个软软身躯,定睛一看,连连叫苦:“六弟!”
“锐儿——”刘钿一怔,大喝一声,反手拿了身侧一禁军腰刀,向我砍来。
我左躲又闪,见得已救下滟儿白槿他们,心内一宽,却被刘钿寻个破绽,一刀割在手臂上。吃疼一缩,月华剑脱手而去。我连连退了数步,本就是勉强硬撑,现下只觉着头重脚轻。
韩焉一剑拦了刘钿攻势,回身大喊:“快带他走!”
子敬上来扶了我,我死命不走:“不要伤了他性命!”
韩焉回首一顿,我大喊:“长公主…”韩焉了然一颔首,自此手下多有留情。
斗得一阵,禁军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韩焉领军将刘钿与镗儿围在当中,口里轻笑道:“还不投降?”
刘钿与镗儿背心相抵,惊疑不定:“四弟,你可有甚麽法子逃出去?”
镗儿抿唇一笑:“自然有。”
“是麽?”刘钿不由大喜,回身望他急切道,“甚麽法子?”
镗儿志得意满,呵呵浅笑:“法子就是…”猛地挥手,一剑砍在刘钿肩上!
刘钿吃疼大叫一声,踉跄着退了数步,半边身子染红了,满脸惊恐:“你,你——”
镗儿冷笑道:“我是三哥看着长大的,我有今日,全是三哥给的!又怎会因着那无聊之极的因由背叛他?!”说着回身跪下,双手捧了剑垂目道,“镗儿逼不得已,还望父皇、三哥恕罪!”
我正欲拉他起身,父皇却咳嗽一声:“好老四,既然你有心,那就一剑杀了老大,把你的忠心给大臣们看看!”
我一愣,正想言语,却被父皇瞪了回来,只得细细打量剩下兵卒,悄声唤了亓塘来:“你小心看着,别叫余党钻了空子!”
镗儿猛的起身,提剑转向刘钿,步步逼近。刘钿虽已面无血色,却尤自仗剑立着,面上带笑:“你来啊!就算杀了我,你以为父皇会放过你?你以为杀了我,老三就不会疑心你?我不过比你早走一步,你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镗儿紧咬下唇:“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不成?!真是死有余辜——”
话音未落,门外闪进个人影来,招招阴狠,一路杀入核心,亓家四子护着父皇一行闪避,却叫那人救了刘钿。又砍倒几个侍卫,闪身飞出大殿去,瞬间没有踪影。
韩焉欲追,我一把拉住,贴着他耳侧轻道:“高公公!”
韩焉一怔,我略略摇首,他只得罢了。回身却见滟儿紧抿下唇,面色惨白,不由一惊,忙的放开韩焉之手,三人相对无言。过得片刻,滟儿方勉强一笑,行礼而去。
就又乱一阵,追的追,守的守,好容易理清了大殿,方请武圣临朝。
父皇清清嗓子,扫眼惊魂甫定的众人,朗声道:“近日巨变,朕心中明白,众卿家也清楚!大皇子刘钿,处心积虑驾祸三皇子,居心叵测,实属无中生有,且竟敢威逼宫禁!实是大逆不道,有违伦常!!!”又扫眼镗儿,沉着脸没有答话。
我上前一步抢道:“父皇!父皇明鉴,四弟一片苦心,实数难得。他假意投靠刘钿,就为拿到真凭实据,他埋伏期间,也曾暗中救下不少大臣命来,望父皇开恩。”
“是麽?”父皇微微眯眼。
忙的暗中踢镗儿膝内:“自是!”
镗儿被我一脚踢倒跪下,我亦跪下,抚他头顶,满面笑意:“四弟与我说时,我还怕太过危险,他却有勇气、肯担当,实在难得!”手上一用力,将他按着磕头,我亦俯下身去,“都是父皇英明神武,天佑我大卫!”
“皇上英名神武,天佑大卫——”群臣跪倒,三呼万岁。
武圣哼了一声,叫免起身。又转头望向韩焉:“韩焉,此番你劳苦功高,朕该怎麽赏你啊?”
韩焉躬身一笑:“武圣如此说,倒叫草民于心不安。”
“草民?”武圣一笑,“那好,自今日起,朕赐你最崇高的身份!朕赐你天下男子都渴求的运气!”却又一顿,神秘笑道,“你不想知道是甚麽?”
韩焉一皱眉,偷瞟我一眼,我心里不安,只能缓缓摇首。
武圣咳嗽一声:“韩焉,朕有三个女儿…”我心猛地一紧,抬眼一望,韩焉却面上含笑,躬身静听,“…大女儿早嫁了人,她夫婿郭俊此次为了抓住奸人,以身殉国!二女儿也已嫁人,现下更是一方女主!三女儿还未出阁,正是云英待嫁之身,你中意她们哪个都行,朕要招你作女婿!”
微微哗然,却很快止了,只为韩焉朗声大笑不止。武圣面上微怔:“怎麽?你不愿意?”
“岂敢岂敢?”韩焉一拱手,“只是韩某一介草民,就怕高攀不上!”又溜眼堂上众人,“何况草民的东虢,也曾给皇上惹了不少麻烦…”
“哪儿的话,你的东虢,打今儿起,就是朕的意思,你以后好好作朕的女婿吧!”武圣哈哈一笑,“本来泱儿年纪与你差不多,可这傻丫头又说喜欢别人了,你没这个福气啊!也罢也罢,朕的沁儿,可是最疼的小女儿,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我听一句,心冷一分,听到最末,指尖阵阵发颤。勉强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也望着我。两下里无言,我抖着手,忍不住想开口大喊,却被韩焉抢了先:“如此,多谢武圣厚爱!”
武圣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众大臣忙的涌上前来,纷纷祝贺。韩焉面上带笑,一一拱手答谢。瞬间,我与他隔了无数层人墙,竟看不清他的笑脸,听不清他的笑语。
我慢慢后退,退出人群,远远立着。抬眼却见父皇眼中寒光点点,心内一紧,喉间却一热,一口血呕了出来。在群臣的恭贺声中,我顺着大殿侧柱,缓缓滑了下去。
天旋地转。
55 须臾沧海
若能就此长眠,岂非快事。
谁又知黑暗中几多惶恐,前不见日,后不见月,当中半点星芒也无。
“你若怕他,不妨变成他。”
谁,是谁?
伸出手去,却两手空空。拔足狂奔,却无路可走,无路可见。
人人皆寻光明,岂知黑暗才是永恒。
死寂的沉沦,无声的窒息,拽住双脚,扼住咽喉,拉住肩膀,一径往下,往下…
沉到最深的底部,也许就是一生的归处。
可为何这麽久,这麽久还不到?
下面是甚麽?谁晓得。不过另一个龙潭虎|穴,不过生生死死另一重天。
可为甚麽还不到,还不到…
漫长,空旷,可笑的我,连伸手掐死自己的力气也无。
想喊,却不知该唤谁;想跑,却不懂该往哪儿走;想用力挥舞手臂,却不晓得该狠狠打在何人面颊。
刘锶,你真失败…
刘锶…
锶儿…
谁,是谁?不要老唤我,我厌恶这个名字,我厌恶这个身份!不要碰我,不要喊我!
有人一把拉住我,那麽用力,那麽痛心,不甘、悲伤、自责、怜惜、疼爱…一瞬间无数种情感涌过来,透过薄凉的指尖,涌过来。
撕心裂肺。
猛地睁开眼睛。
“醒了?可醒了!五天,五天啊!”瞬间的光亮,刺得我不由皱眉闭目,“快传御医,御医——”
这声儿…父皇?
我勉强再张眼,不由愕然。
私心而言,我可想见任何人守在此处,却万万没想过是他。四目相对,我只觉得腻味,本想侧身合目,御医就又到了。
武圣起身让御医枕脉,这才发觉他一直紧紧握着我左手。
压下心头一丝怪异,由御医检视。
好阵子方歇,御医转出门去,拉了父皇嘀咕一阵,叩首去了。
这期间,方缓过神来。
外头儿明亮刺眼,日光粲然,皎皎耀目。东君潇洒,无所可及。棱窗半启,微风徐来,夹着股子早春寒意,绞着屋内玲珑香,几欲落泪。回目屋中,湘绣屏风,五彩丝线。绣的一只凤凰,斑斓多姿,妩媚生情。云雾缭绕,神仙风流。可双目精亮,却透着哀伤,许是它早已晓得,此生唯一的属地就是这一副丝阁。出生,长成,老去,死亡,都逃不开命定的轨迹。就是这一泓惊艳,成全了它的美丽,成全了它的宿命。
猛地一抖,这里是,崇明殿。
我一阵头痛。
武圣复又进来,瞅着我脸色,没有轻易开口。
只觉着喉间又热又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竟慌了手脚,忙的扶我起身,喂我饮水。
我喝了一口,就又摇首。他将瓷杯交予宫女,替我垫个软枕。
只管瞅着明黄的背面,不发一言。
武圣似在等我开口,我却执拗着不看他。
久之,武圣咳嗽一声,扬手叫侍婢们退下,方轻道:“锶儿…”
我垂目一笑:“父皇请吩咐。”
他面上一愣:“甚麽?”
我笑得更甚:“我于父皇眼中,不过是个好使的物什,不知此番父皇又有何难办的差事?”
“难道你以为朕只当你是普通的皇子不成?”武圣面上阴晴不定。
我细细打量他一阵,方笑道:“儿子不敢。”
“朕晓得你心里有气…”我倒愣了,何时见过父皇有这般轻和口吻,“你想问的,朕告诉你就是。”
我抬起眼来,心内阵阵叹息。
“朕与之漴…朕不晓得你知道了多少,朕只能说一句,这辈子,朕只爱过这一个女人。”伴着一声长叹,我不由凝视他眉角,含着浓浓的愁怨,化成几道岁月的纹路,刻下斑驳的情感。
我轻摇首:“这些。。。不是儿子该晓得的…”
“锶儿,这是命,躲不开的。”武圣叹口气,“朕遇着之漴,之漴有了你,这是命定的,你能往哪儿躲呢?”
“为何选上我?”
“初时,不过是爱屋及乌。”武圣柔声道,“但你的本事,作个轻闲王爷,可惜了。朕虽是你的父皇,却也是这天下的共主!朕怎能忍受大好河山,落入他人手中。”
“可尚有其他王子…”
“他们?”武圣冷哼一声,“老大有才无德,不过是个奸邪小人;老四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可为股肱之臣,但不可托付江山…”
“为甚麽?”忍不住接口。
武圣瞅我一眼:“他没经过你的事儿,虽有才,却少真正的磨砺,最多是守成君主,难成霸气。”就又一顿,“何况你若真想他与老五能太平过下去,叫他背着皇上的大帽子,可行麽?”
没由来一抖,他甚麽都晓得,甚麽都晓得!
武圣垂目轻道:“其实你一直打听朕的四大密侍,朕相信你查到不少了,可关于高公公,你晓得的应该不多,否则,也不会叫他轻易把刘钿救了去。”
我只觉着话里话外透着鬼气,想叫他住口,却又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四大密侍年纪相仿,胡太医不会武功,却精通药理,沈莛秦莘是同门师兄弟,感情颇深,高子…打小就跟我,那时候,他还不是太监。”
我溜他一眼,武圣面上一动:“你也晓得,有些事儿,总不能亲自去办…他们四个齐心合力,帮朕做了很多差事,朕十分信任他们。”
心里一动,忍不住道:“可他们…”
武圣略略颔首:“他们先后背离了朕…本来文清贤惠端庄,可朕怎麽晓得,女人竟会狠毒至如斯境地…”
我咳嗽一声,武圣一怔,旋即笑道:“好,好,这个,不提。”
我压住不快:“高公公怎麽回事?”
“他原是最得朕信任的,可他却与慧妃有了苟且之事…”
我大惊:“这麽说,刘钿是…”
“老大并不是朕亲生,可朕并未说过甚麽。”武圣摇首到,“朕当年与慧妃谈过,晓得他们是两情相悦,故想成全他们。可慧妃觉着这是王室耻辱,阻了朕的举动,后来郁郁而终。”他缓缓舒口气,“另一个,觉得羞愧难当,不惜自杀以明心意…”
我觉得不可理喻:“父皇都不追究,他们为何…”
“慧妃是好女子,朕辜负了她…”武圣垂目一叹,“但朕也告诉高子,慧妃纵有行为失当之处,孩子却没错,你为人之父,总该有所牵念才是。”
我摇首道:“故而他自残身体,留在这宫里…”
“朕觉得亏欠了他们,对老大多有偏私,只要不出格的事儿,朕都睁只眼闭只眼。”
我不知该如何说,只好道:“大哥…知道麽?”
“应当不知…可现下高子救了他,这就不晓得了。”武圣疲倦一笑,“你可是想问为何朕不曾下令追捕他们?”
我垂目不语,武圣轻道:“知道之漴下落的,只有他。若是他告诉朕,之漴真的…所以朕放过他,至少这样,朕可以告诉自己,之漴在某个朕不晓得的地方,活着…”
不由伸手握住武圣:“父皇…”
他掩饰一笑:“朕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也知道你不可能放下卫国,你是朕的儿子,朕一直知道,也一直这麽相信!”
我忍了许久,终是撑不住,抬起头来,静静开口:“…这因为如此,因着我是你看中的继任者,为了这个国家,我不能有任何的情感麽?”
武圣盯我片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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