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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天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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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之清风天下 by 南有嘉鱼 (1…5)

1。月满、花满、酒满

这个世间,有些因素是固定的。他想。比如美,在他那不算复杂的略具审美意识的梦里,仍是塞北经年不变的风沙,呼呼地,刮过千里荒凉地。
胡杨林向天空伸出枝桠,上面停着乌鸦。羽毛,夜一样的黑。
还有天边火烧云的形状,唔,像两只小羊……
谁在笑,银铃一样,轻风一样:“大当家,你干嘛牵着两只小公羊……”
“……什么,是公的?!”
于是七双眼睛,含惊的,带异的,好笑的,莫名其妙的,铜铃一样的,齐齐望向他。
于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当家戚大捕头就一惊而醒。
眼前,歌舞未休。
一双纤手如凝霜,款款将酒杯送至唇边,一双眸,眉目生烟,含着轻愁:“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戚大当家,我们歌不休的姐妹,就当真入不了你的眼么。”

杯,是上好的景德镇官瓷,白底飞金。
酒,是南方最春情的佳酿,女儿红妆。
人,是江南第一名楼的红牌,步步生莲。
曲,断断续续,飘在水里,荡在风中,又清又静,不尽的缠绵。
月满,花满,酒满。
人醉。
良景美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当家戚大捕头,兀自呼呼睡着。

夜,已深沉。
帘,已放下。
歌不休的头牌莲生姑娘,带着个三分薄怨七分春情的笑容,用染着凤仙花颜色的青葱十指,解开了衣襟上的第一粒纽扣。珍珠做的纽扣。
小丫头们吃吃的笑,秀美的侧面飞起了一抹嫣红。
端茶的青衣小厮,悄悄的伸出了一只手,要在俏丫头雪白的手腕上轻轻一拧。
对面弹琵琶的小姑娘已忍不住,掩唇一笑。
小曲正唱到最末一个余音,飘飘渺渺的,就要散在袅袅夜雾里……

静静的。
杀机一现。

刀光潋滟般亮起,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直斩那一颗人头。
光如匹练,非杀不可。
可是那一颗头颅突然变成了手指。
食指和拇指。
戚少商在笑,仍然闭着眼,一手牵起花容的失色莲生姑娘,一手捏住了那要命的刀光。像五指山压住了翻天的大圣。
杀手也笑了。几道哑色的,无声无息的光,在戚少商的背后飞起。

琵琶弦上说相思。
琴弦飞起,直刺歌不休第一美女的后背。迅疾,狠辣。不容情。
他会救她。他就有机会一刀刺入他的喉。
所以,她不想缓,她更不能缓。
但她不得不缓。
噌……
半声龙吟。只拔了一半,四根断弦。
他用她染着凤仙花颜色的青葱十指,拔剑。
逆,水,寒。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两道怨恨的目光射过去,戚大捕头总算睁开了朦胧的眼。
“怎么每次都来这一句?”无奈的叹气,似笑非笑,两个酒窝就不合时适的跳了出来。
“我没看出来,我一向是个粗心的人。”笑意一闪,一个醉了的人,哪有这么亮的眼睛。
“我只是知道,这么大的江湖,与其我来找你们,不如让你们来找我。”
“所以你大张旗鼓的放话说要拿我们,却一直耽在这里,喝了三天的酒,让我们以为你背后有什么算计,沉不住气。”
“不能怪你们,只怪江南的酒太淡,我一直喝不醉。而你们为了你们的龙头的安全,自然会来忍不住出手试探。”
青衣小厮怒极,忍不住仰天长笑:“对。我们学的就是当年的七大寨主,为了他们要保护的人尽数战死。只是他们可能想不到,九现神龙,入了公门,从龙变成了狗。”
一丝惊痛的光芒,像某只飞鸟掠过时张惶的翅膀。
“……跟我回去吧,你们谈笑楼若有冤,叫莫言笑来自首,六扇门会给他公道。”
“呸”两道光,回璇,直指咽喉,自己的。
戚少商只得又拔剑。
据后来惊魂甫定的莲生姑娘说,他不像是在拔剑,倒是像拔出一道月光,一匹丝缎,便已切断了小刀断弦的去路。
然后戚大捕头在这个晚上第N次叹气:“不跟我去也行,帮我给你们龙头带句话,老时间,我在老地方等他。”
莲生姑娘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说,戚大当家叹气的时候很沧桑,但嘀咕那句话时候,两个酒窝越陷越深,又像个小孩子。
“能不能拜托你们,功夫不纯,别动不动学人自尽。”

然后呢?戚大侠就走了吗?
是啊,像所有的大侠那样。
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莲生姑娘用她依旧青葱的十指,半掩住唇,打了一个风情无限的哈欠。
只有一件。当戚大侠准备“嗖”的一声飞掉的时候,他看到那把掉在地上的小刀,然后停下来,两道眉折叠得,如同凤凰落羽时的尾毛。
那是柄什么样的刀?
很普通的银质小刀。京城五分斋出品,五分长,一指宽。
然后呢?
然后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当家戚大捕头,瞪着那两个不知该逃还是该继续自杀的人,说了一句让日后武林佚事记录者们很伤神的话:
“喂,那个谁,以后动刀的时候,别穿青色,很碍眼。”

2、霎敌霎我,谁道无聊

铁手走在旷古幽凉的月下。
山间,林道。
百级石阶寒露渐重,十里桂子暗香愈浓。他仰首,望了望月亮,想起同样的光影下,另一个人无数次凝望月空的神情。想像他此刻是不是也在这样驻足观看,想像他是否也听到了隐约的钟鼓梵呗。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想起了那一夜,那漫天的烟花下,曾有过怎样的倾心和背叛。
他叹了一口气,那女子,那眉眼,还在他心底,沉静得清清楚楚。还有,那日飞起的剑光。
剑光。
如匹。
剑尖直指咽喉、眉心,不及一寸!铁手就不得不飞了。
他疾退,飞入竹林。
剑进逼,仍是一寸。
剑芒掠如急电。之快、之急、之准、之潇洒,如同血色残阳下一道彩虹的横天出世,又像万顷江河忽然化作千丈寒潭。
铁手笑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不可一世的一剑。
退无可退。他轻轻举起了手。左手。
那秋水长天般的一剑,居然,戛然停滞。

剑,自然是好剑。而且是名剑。
离眉心,一寸。
“喂,大叔,你的轻功,变差了。”
铁手摸了摸鼻子,刚刚他也发现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体有点沉了。以前他的轻功虽然比不上无情追命,但至少比眼前这个人要好那么一点点。
“戚大捕头,进入公门后你的剑却比以前快了那么一点。可喜可贺。”六扇门前捕头、撤掌,堆笑。
“不,还是你的功力长进了,对付我居然只用左手就可以了。”
“不,不。”前捕头笑眯眯扬起右手,食指上,勾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肥头大尾的鲤鱼。
于是现任捕头就很想一拳打掉他那满脸状似诚恳的微笑。

戚少商斜睨铁手:“大半夜的你来这大相国的后山做什么?吟诗?”
铁手好笑:“带条鱼来吟诗吗?谢了,不必。我只是探访,呃,故友。”
突然遇到久不见的好友,用什么来打招呼?
用欢喜,用眼泪,还有用各自成名的绝技?
两人都有几分欣喜,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铁手拎了鱼,戚少商收了剑,并肩慢慢往山上走。
“你来这里干嘛?”
“还不是谈笑楼的案子……”
“嗯。听说了一点。”
(¥—?*)#¥—()?#*—¥_(?*¥以下省略废话三千)

戚少商只觉得头痛。
谈笑楼,朝廷第一兵器世家,五楼十八阁,百年来天下兵刃有半数购自此间。
莫言笑,江南第一能工巧匠,据说他制作的鸟,会飞,经他手指造出的强弩,可千米外取人首级。
就是这样的天家作坊,世家子弟,半月前却突然趁给赫连府送兵器之机,盗取了边关密物……
天子震怒,命令官司府缉拿谈笑楼满门。但不知怎么走了风声,当晚谈笑楼总楼大火。一夕之间,五楼十八阁,三十八具尸首,灰飞烟灭。火场中没有找到莫言笑的尸首。朝廷传出扑杀令,遍布各大城镇的莫家分部,不分老幼,血肉横飞。
铁手听得脸色有些发青:“那你去江南查到了什么?”
戚少商黯然道:“我和追命先后出京,到了江南莫家早是一片白地。但莫家在江湖上枝叶百年,现在多数逃避追杀躲了起来,一时间也很难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铁手道:“朝廷命令扑杀,失踪的必是要紧事物。”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正是五关布防图。”
铁手只能苦笑。
“那罪名,不必说,又是通辽叛国了。”
戚少商眨眨眼,好整以暇:“正好,又是通辽叛国。”
两人对视一眼,大生世事奇突之感。
不过戚少商也适时补充了一句:“虽然没找到莫言笑,但我找到了他两个弟子。我告诉他,如果他有冤,我在这时等他。”
他一笑,有点得色:“所以我先来踩踩场子。”
铁手淡淡地道:“你怎么肯定他有冤?”
“前年我在这里碰到过他,喝过他的酒,也见识过他巧夺天工的木马红袖。我的感觉告诉我,他那样的人,不会做通敌的事。就算叛了,他也不会这么不小心让全家族受诛连。”
铁手想了一会,低沉道:“做捕头是不能讲感觉的。” 
戚少商挑眉:“当年你不也是凭感觉认定我无罪?”
铁手忍不住又想摸鼻子,今天晚上他好像一直处在下风。

约了什么时候?
明日午后,寺后花林。

戚少商悠然道:“他真不像那样的人。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下棋,旁边给他倒酒的,是一个木头人。一个木头做的女人,穿着绛青色的裙子。”
样子已经有点模糊了,但神态还记得十分清楚,那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江南最有名的世家公子莫言笑,他只记得他一个人下棋时的沉着无语,偶尔手指轻敲棋桌。戚少商那时就觉得,他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是谁呢?想不起来。但那一举一动,令他顿生熟悉之感。
戚少商是一个很爱结交朋友的人。于是他走上去,很没有技巧的搭了一句:“一个人下棋,不无聊吗?”
对方一笑。“霎敌霎我,谁道无聊”。
那天,他们在桂花树下喝了一下午的酒,他知道了他是莫言笑,出身名门,江南第一巧匠,至于那个木头女人为什么会倒酒,莫言笑为他解释了一个时辰,他也没搞清楚。
他记得那个世家公子,言谈之间带着江南的青郁水气,不气不急,从容道来。实在见他愚钝了,会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喝酒时非常温文,像所有好出身的人一样浅尝即止,挑剔非常。评事则大开大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九现神龙结交的多是北地豪侠,那个下午,却对这样江南春水般的人物有着快意亲近的感觉。而后,又有一阵长长的疑惑,却又不知,那惑,从何而来,幽幽的,凉凉的,盘在心底。
戚少商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莫言笑那种人物,两袖清风,只装得下江南的水气和月华,很难把他跟背义叛国联想到一起。
于是他一拉铁手:“咱们今晚正好喝个痛快。”
却见铁手一脸尴尬,慢慢提起右手,“呃,那个,我要去看一位,呃,朋友。”


3、明月千里故人稀

小溪尽处,竹庐,林幽。夏日里最后的花,飘摇着满坑满谷的黄。
远山凝翠,玉带缠腰,细细一道飞瀑冲下来,水气和着月色,弥漫在山谷间,隐隐有了虚无飘渺的空幻。
“好去处。”清凉的水气迎面扑来,连戚少商胸中也为之一漾。“这么好的地方,你倒瞒得紧,不知住的何人?让你一路欲言又止的?”
铁手在前,垂手,垂首。
戚少商暗暗好笑,不禁取笑他:“莫非,你竹屋藏娇?”
铁手突然一震,回过头,看他的眼神古怪得难以言说。戚少商一怔,突然想起了他避世的隐痛,大是后悔,正想把话题岔开。
鞘中的逆水寒轰然铮呜。

琴声忽起,如诉,追逐着水气,和夜月缠绵。浓得,化不开的伤寒。
戚少商的笑容在唇边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已像这秋夜里戛然而止的美梦。
猛回头,眼里已经有了烈火。
“他?”
前四大名捕铁二爷铁游夏只能硬着头皮:
“他。”

事后铁游夏跟追命说起戚少商那一刻的轻功,说你若在场,肯定也只能用追之不及叹为观止来形容。就算是逃亡的时候,也没见他用过这么快这么狂野的轻功。
简直就像一道奔雷。
(铁手插花:小戚啊小戚,就算不踩到人踩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一挑帘。一张竹桌,两副碗筷。
无人。
琴音,悠悠然的,在屋后。
咬牙,青筋崩现,九现神龙如惊雷的掠起。
墙,多了一个洞。
(铁手再次插花:……小戚肯定是故意的,拍完片子后咱们告他破坏生态平衡。)

屋后,是飞瀑落下的小山谷。正是落花时节,遍地风流。
烟尘里,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额旁的几缕长发,飘了一飘,转了一转。
那么大的动静,他仿佛没有知觉,仍然在斯斯文文地弹着琴。中指抵俯,食指微挑,随着音律,慢慢的,慢慢的,挑出寂寞的孤弧。
他矜持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眼角带着烟和雾,仿佛他那皓白如月的指尖,弹一次,便能让他自己相思一次。

顾 惜 朝。

他还活着,他还敢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九现神龙心中惊怒难言,迷糊的,直觉的,一剑就刺了出去。
这迷迷糊糊的一剑,比之刚刚那不可一世的一剑,更急,更快,更有如天外游龙,带着飞白,带着莫名的惊痛和仇怨。刺。了。出。去。
一声入肉的轻敲。
铁手。铁铸的手。

“少商,别激动,你忘了当年,你已经放过他。”
戚少商一怔,心中翻地一阵惊雷。是了,那年灵堂,自己还拦住了疯狂的老八,说这个人的命贱,当不起众家兄弟的仇怨。
只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剑。他也想不到,自己的出手,竟然会这么快。三年。以为自己淡忘了,平复了,原谅了。却原来,那恨,那痛,那刻骨铭心的杀意,竟半分未减。
“少商?”
还杀他吗?那个血洗连云寨,雷家堡,毁诺城,害死七个兄弟,卷哥和高风亮的人,那个他发誓要击杀于剑下的人,事隔三年,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他甚至还能停下琴,抬起头,看着他。顾惜朝没变,只是清瘦了一点,长发如旧,青衫宛然。他在抬头看自己,专心的,带一点茫然。仿佛凝视,是一件可以漫长到永恒的事情。
突然戚少商就想起了那年的旗亭酒肆,那人,一步步的,拾阶而上,他先是看到他飞扬的眉,再是倦怠的眼,还有一袭青衫,傲慢的,不屑的,逐一显露出来,突然就觉得心悸……于是他忍不住说了那句话……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材,器宇不凡。”
挑眉,似笑非笑:“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
九现神龙的手就软了。怒气冲天的那一刻过去,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还是疯疯颠颠的?”
“嗯,一直没怎么好。”
于是他收起了他的逆水寒。“算了,反正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明月千里故人稀,大当家也来了。”
几声拨弦,不成调,但有音,和着天外流泉般的声音,却令戚少商心头一寒。
很 耳 熟。
猛回头。那人正漫不经心的,正要挑起宫弦。眉间眼角,云遮雾罩,似笑非笑。
“顾惜朝!”这三个字里又带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人,莫名的,以一种茫然得无知得近乎优美的姿态,拂了拂琴上的尘土:“大哥,这里没门吗?他怎么破墙而出?”
于是戚少商戚大当家戚大捕头知道了,不能对自己的自制力太有信心。如临其境,易发神经。
“铁手??!!他叫你什么?”
“唉,唉。里面谈,里面谈。”

第一个月,他几乎是疯狂的,自从把晚晴从他怀中抱走,他就日日狂呼夜夜嘶喊。经诸葛先生指点,将他移来这山中小谷。这间竹庐原属于一位隐世的名医。
第二个月,他嗓子嘶哑得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无泪无眠,像即将死去的兽。
第三个月,他无知无觉,行尸走肉,但很多事物是不能在他面前提的,比如烟,比如花,比如鱼,比如山间吹过的微风,都很容易让他发狂。铁手不敢只留下一个孤女和老去的医师照顾他,只好守着他,随时封住他|穴道。
半年后,他的气血几乎已不能流动,铁手同意了神医施针,开始了他的忘记。忘掉了他是谁,忘掉了他的出身,他的七略,他的文治武治,他的凌云志向,也忘掉了他手中的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甚至,忘掉了傅晚晴。
一年后,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不再频繁发狂,行动也如常人,慢慢的,又想起了一些人的名字,一些事情。虽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又一年,老医师飘然远逝,他想起了怎么弹琴,怎么对奕,想起了风中的花香,他还想起了晚晴,他的妻。铁手经常来看他,他也就认得,有一次,突然叫他大哥,就像他们结拜时,那么温良的,坦然的,依赖的,铁手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
第三年,他栽花、种树,引泉,读书。他好像记起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记起。闲下来,教那个孤女习字断文,跟大相国寺的住持杀上几盘棋,或干脆就在晚晴的坟前弹上一天的琴。人有时候钝钝的,有时候开口又会吓你一跳。
……
戚少商听完了铁游夏铁前捕头一个时辰的述职报告。已经头大如斗。
“那么你告诉我,他现在是究竟是疯子,还是已经恢复了?”
“不知道。”
“不知道?”现任捕头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拔高了几层。
铁手只能苦笑:“真的不知道,他更多的时间是自言自语,可能很多事情他想起来了,但脑子经常犯糊涂,就像他知道是戚少商,也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但他好像不清楚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神智还不太清醒?”
“那为什么跟他下棋还是被杀得有去无回。”
………

4、青衣小冠作尘土

一阵说不清是什么的香味,带着清醒的诱惑,和着幽远的花香。动魄惊魂。
戚少商的脸立刻就青了。“他连滋味粥都煮得出来,你还说他神智没有恢复。”话没完人就已旋风般冲向里间厨房。
铁手没有动。他很明白戚少商。刚见面时的那一刻震憾过去,九现神龙,其实比他自己想像中要心软得多。

顾惜朝在看着杜鹃花。绯红色的花瓣,化在水里,仿佛还带着刚刚飘下枝头的怆惶,没有敛尽的美。
铁手带来的那条大鲤鱼,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却已有些醺然醉意了。
戚少商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顾惜朝盯着那花,那鱼,侧着头,在沉思。
他的肤色,竟然和月光并无二致,表情浅淡而悠然。那沉思的神态,仿佛面前的是一个终生解不开的迷题,玉石的质地,无法深入。于是他换了一个更为恍惚更为迷惑的神情。而月光,在他身后虚构了一个近乎白昼的夜世界。
这下连戚少商都留上神了。确有一抹迷茫,在他眉间挥之不去,就像迷雾之于花朵,水月之于楼台。以至于他看他的时候不能不注意他的眼神,那是游离神魂外的痕迹。
戚少商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两天自己真的很容易叹气。
会老的,他对自己说。老了的戚少商,息红泪息城主会毫不犹豫的一箭射杀你。

滋味粥,清炒小白菜,龙井茶。
异香扑鼻。竟似得了尤知味几分真传。
戚少商固然是惊骇万分,铁手却也想起自己那次悲惨的遭遇,以及刚刚掠起时已不太灵活的身材。我老了?还是最近吃得太好?那家伙,不是故意的吧?一想到尤知味那圆滚滚的小腹,六扇门前捕头铁游夏,就只能忧伤得像只得了厌食症的豹子。
一顿诡异的晚餐。列席者是六扇门前后两任威名赫赫的捕头,下厨人是一个潜逃三年的大魔头,侍酒儿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灵活得如同春天第一只被惊醒的小鸟。
好可爱。戚少商立刻想起了远嫁辽邦的小玉,不由对她微笑了一下,抬手就想摸摸她的头顶,以示友好。不想那女孩却立刻低下头张惶躲开。神龙捕头伸出的手,凝在空气中,卓而不群,像只悲壮的羊。
铁手摸着鼻子打圆场,说她叫她小意,本是老医师收留的哑女,去年老人仙去,铁手见她无依无靠,就留她在这里照顾惜朝。
“这两个人,一哑然一痴迷,倒是相处得极好。只是小意少见人,怕生了些。”
角落里青衫一闪,戚少商的眼角就是一跳。走得快了,这才看到他的腿,一步跨出,跟上去的那一步,微顿了一下。戚少商目光一黯,终究是微跛了。(熊牙,熊牙,再次尖叫中)

“他的武功恢复了吗?”
“招式还乱七八糟的记得一些,内力早散了。”
戚少商吃了一惊,习武之人,内力如同生命般珍贵,那个狠辣得像剑一样的顾惜朝,那个轻身飞纵迫得他无处藏身的顾惜朝,怎么会甘心失去辛苦修来的功夫。
“他倒不怎么在乎。必竟疯了那么久,什么练功的法门都忘了。我试过,那身魔功,连同他以前的功力,确实荡然无存。也因为这样,我才敢安心的把他放在这里。”
戚少商也有些呆了。他还记得那柄神哭小斧,神鬼夜哭,泛着银光,撕风裂雾而来,撞散过他的罡气,切开过他的肌肤,那种切骨的痛楚,每逢梅雨时节还都在他的内息里隐隐作痛。而他的主人,却已经忘了。
“他干什么去了?”
“下雨了,他去给晚晴送伞。”
“什么??”九现神龙的神经处于连续跳线中。
“现在已经好多了,一年前,他还会三餐摆一副碗筷在对面,说:晚晴,吃饭了。然后一次一次的挟菜,仿佛晚晴还在他身边。”说到傅晚晴,铁手也是神色惨然,“近几个月他才有点明白过来,晚晴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管他怎么唤,也再不能回应他。”
想起那天抱着傅晚晴狂奔而去的疯狂笑声,戚少商心中一片茫然。虽然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收场,自己也咬牙切齿的跟老八说过,但亲眼看到了,仍说不清是痛快还是在恻然。
初见时的惊怒过去,他确实没有了杀这个人的意气。
连云寨早已烟消云散,雷家庄和碎云渊都已重建,虽然伤痛仍在,但那痛,必竟已是过去了。
何况,当年看过他的颠狂,如今再面对这样痴痴迷迷的顾惜朝,戚少商委烊狠不下这个心肠。

小小的坟莹,一簇。映着满院黄花。
“晚晴姑娘,现在才来看你,真是对不住。但这里很好,想必你也喜欢。”戚少商已经有点想不起傅晚晴的样子,每次见到她,他不是受了重伤就是中了奇毒,神思恍惚得很。连她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戚大侠,你的伤没事,休息两天就好。”
依稀是个如水的女子,温润得如朝雾,似彩霞。谁也想不到,会有那最后的一剑。
坟头已撑开一把紫竹绿荷伞,他忍不住看了顾惜朝一眼。那人青衫已湿,对自己恍若未觉,只痴痴望着坟头上几朵开得绚烂之极的小花,仿佛沉在一个深不见底的美梦里,面上,带着一个浮生若梦的笑容。
他痛恨自己,再见到顾惜朝,竟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之感。为那一战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可偏偏决战中的两个人,都活了下来。活得似乎都还不错。
所以戚少商只能纵酒。酒能忘忧。他本已把自己重新布局,把想忘记的小心翼翼的挖土埋葬。而今天,他却看到另一个人,让他不由的想,他是不是也该留在原地,任四周暮色苍茫,他独自一人,听那些冤魂夜夜悲歌。

铁手离去的时候,戚少商已经微醉了。他想这人倒是放心得很,也不怕剩下的两个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
“大当家,这酒不是炮打灯,贵得很。你这一晚,不知喝掉大哥几月工钱。”是清冷的声音,还带着窗外细雨的微寒。
“他那双手厉害得很,猎几个逃犯大笔赏银就砸到他头上,喝不穷他。”一顿,戚少商慢慢抬头,青衫男子眼神清彻嗓音清越,哪还有方才痴痴迷迷的样子。一撩衣袍坐下的姿态,又有了当年跃马横马的气势。
“你都想起来了?”虽然之前已经想到,戚少商的口气仍不禁紧了半分,冷了半分。
那人倒是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你指什么?如果指你我之间,倒是想起了一些”。他微微的俯过身,隔着氤氲的夜色,盯着戚少商的眼睛,神情却是清彻得离奇。
“我们是朋友,又好像是仇敌。你含冤逃亡,我千里追击。”
“顾惜朝,你…”
“如果你要说的是我当年如何心狠手辣人神共愤之类的废话,我劝大当家还是免了。”截口一句,气得戚少商浑身发抖,那人却微垂了眼帘,音色清冷,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我依稀记得,当年是各为其主。你胜了,我败了。你失去了很多朋友,而我亦失去了晚晴。”
他叹了一口气,轻微的,漫长的,而又苦楚的,眉间慢慢又染上了恍惚:“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失去的已不能再回,而我……晚晴,自你离开,世间也再没有我不可失去之物。”
戚少商却是听得呆了。心头一阵迷乱,只觉得眼前这人,真真假假,痴痴实实,全然摸不到头绪,也辩不出个虚实来。眼前全是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耳听得他音色清冷的说:“大当家的,我这醉花荫,可还入口么?”

“我们一共对饮了两次。”戚少商的手,一看就是经过了寒外风雪,以及岁月的磨砺。宽大,干燥,层层厚茧。这样的手,握剑的时候很稳定,倒酒的时候,也很给人压迫感。
“第一次,旗亭酒肆。你和我,初识,偷高鸡血那没有掺水的炮打灯,你呛了,说它是毒,然后我们击剑狂歌。我以为我找到了毕生知已,却不知,你不动声色间,早已把我操纵在指间。之后,我每次想起那晚,都觉得生不如死。
第二次,开封鱼池子。已是生死对头,你却来跟我喝那断头酒。柔和绵长,是竹叶青吧。那次换作我装痴作伪,听你喃喃自语,意态萧索。那一刻,我只知道你是仇人,不是朋友。我答你的那些话,也全然不作数。
这是第三次,晴庐。这江南的醉花荫倒是清冽纯厚,我们再醉它一次。之后,你忘了恨,我断了仇。以后相逢就是陌路了。你再作恶,我必杀你。”
生不如死?全不作数?顾惜朝微挑了眉,些许笑意到了唇边,就成了一抹淡到遗忘的笑容:“进了公家门,大当家的话果然越来越多,不就是一醉泯恩仇么。请。”
两只景德镇上好的水晶薄胎杯,以同一个优美的,绝不回头的姿式,一轻一重的撞到了一起。
“碰。”霎时音影两散。

事实证明了,男人之间,酒喝多了是容易破坏气氛的。
小意三更时分被很大的声响吵醒。向来寂静的夜,今晚倒是热闹。热闹得过分。
“顾惜朝,你小心点,别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沉闷的喝声。
“戚少商,我一直在等着,让你来杀。”分明的不屑。
一人终于怒极掠出:“你完全不知悔改。晚晴那样美好的女子,居然会为了你这种人而死,实在是太不值得。” 
乱风吹朔影,冷月泄清辉。九现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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