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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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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圣旨来到,二万五千人进驻在定远关,三个大人物住进他的帅府,他自己就被看得死死,根本没机会去做任何暗中挽回的举动。

  更何况,他没有背景,无人可以求情依靠,边关距京遥远,就是想要拼死去君前抗辩亦没有时间。

  圣旨下得斩钉截铁,二万五千名精兵受命监督实施。任何对抗的行为,都会让他们受圣命而行惩处之权,而一旦开始有任何强制的处罚行为,则冲突、纷争不可不避免,现在整个定远关已经是火气冲天,处处危机了,断断经不起任何变乱。

  他内心如滚油煎熬,却还不得不强自支撑着,四下平定风波,到处解决纠纷,努力劝解众人,甚至不得不作恶人,强行压制大家的不平。

  看得到众人眼中的抑郁和愤怒,看得到所有人敢怒而不敢言的不满和蔑视。然而,他不能分辩半句,只得沉默着一一承受。

  依国法军规,士兵扰刑,最轻要打五十军棍,最重,当场就可处斩。而将军们如此抗旨,如此得罪朝中权贵,什么前程将来都不要再指望。

  这些人都是多年苦战磨练出来的军中栋梁,无论如何,总要保全下来。

  大家心头的积愤如果一定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那么,卢东篱倒情愿是自己了。

  这样的煎熬苦痛,这样的沉默忍耐,却还不得不陪上笑脸,应付那总是找机会缠在身旁,不让他有半点自由哀伤时间的钦差大臣。

  他现在,唯一盼的只是风劲节能先一步知机逃走,然而,心头却又分分明明隐隐得明白,风劲节他……

  “元帅,风将军回城了。”门外亲兵的禀报声,有惊惶有无措。

  老太监何铭笑得见眉不见眼,站起身来:“可算来了。”

  兵部尚书贺卓微笑道:“卢帅,咱们该办圣差了。”

  只有蒙天成眉头微皱,看了看在那一瞬间,整个表情都僵窒下来的卢东篱,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轻轻地,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将军……”

  “将军……”

  “风将军……”

  “等等……”

  清晰分明的有力脚步声在一片纷乱的叫嚷中,由远而近。

  “嚷什么嚷什么,我进帅府什么时候要你们拦着通报了。”

  外面的人来得飞快,厅里三人刚刚站起来,厅门处,那神采奕奕的俊朗将军,已走了进来。

  那般的修眉朗目,那般的朗然笑颜,是一阵疾风卷入了厅堂,还是一道骄阳,直照破黑暗。

  三人只觉得眼前莫名一亮,世上光芒便似只集中在一人身上。

  而那人却已神态从容对卢东篱躬身施礼:“元帅,劲节幸不辱命,特来交令。”

  卢东篱依然坐在原处动也不动,只是眼晴死死瞪着风劲节,目光里,竟是疯狂至极的愤怒。那怒火几乎形同实质,要生生将人烧做飞灰。

  为什么,你不肯走,为什么你一定要回来,为什么进了城,转眼之间就立刻出现在帅府,不让我有半点措手之机。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心明明悲凉而真切地明白一切是为什么,可是,却永远永远抑不住那胸膛里因为极度痛苦而发出的愤怒之吼。

  蒙天成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怎么了,卢东篱面对风劲节,不但没有一丝愧疚难过,反而愤怒如欲择人而噬一般。他自命也是百战勇将,竟生生因为一个文人所表露出来的愤怒神色而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甚至这愤怒还并不是针对他的。

  而风劲节却象毫无所觉一般,只是淡淡微笑,坦然地与卢东篱对视,眼神平静地不可思议。

  何铭与贺卓倒是没注意卢东篱,风劲节一进来,他们的眼晴就没从这人身上离开。

  老太监何铭第一时间掏出圣旨喝一声:“风劲节接旨。”

  风劲节看也没看他一眼,却应声拜倒。耳旁那苍老而尖利的声音,慢慢地在宣读着什么,他根本没仔细听,只是平静地看着卢东篱。从他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就一刻也不曾从卢东篱身上离开过。

  我知道你的难处。

  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做的全都是你该做且必须做的。

  不必出声,卢东篱就可以看得到他眼中所表达的一切。在这一刻,他依然想要安抚他,依然想要尽力,化解他的痛苦。

  一直一直都是这样,被他抛弃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他替他断后,被他无情用刑,他为他向士兵们分解,被他推出来做牺牲品,他却犹自要开解他。

  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他一次次负他,而他,永远理解,永远明白,永远把他的那一份也一并承担了过去。

  可是,这一切却让卢东篱更加愤怒,尽管他不知道这愤怒针对的是风劲节,还是他自己。

  为什么要这般待我,为什么要这般谅我,为什么不肯自私哪怕一次,为什么不肯放下我为你自己着想哪怕一次。

  他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握紧,因为用力太过,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声。

  而这个时候旨已宣完,风劲节犹自没有出声,依旧凝望着卢东篱,只是他的手,轻轻按在了腰间宝剑上。

  蒙天成倒吸一口冷气,有意无意上前一步,半拦在宣旨太监何铭身前。

  风劲节却似对这一切全无所觉,他依旧只看卢东篱,惟看卢东篱。

  到底,还是让他痛苦至此了。

  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真的,完完全全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做什么。

  所以,这一刻的相顾无言,这一刻的无奈沉默,或者也是对彼此的一种慈悲吧。

  剑柄在掌中握紧,其实一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吧?其实一早就打算用最干净俐落的方式,把所有的痛苦缩到最短吧,然而……

  那冷硬而冰冷的剑柄硌得掌心微痛,风劲节几乎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卢东篱,然后,慢慢松开手。

  那疯狂的念头是什么,那心深处莫名其妙的期望是什么,那明明不可能,不应该,不理智,不正常的作法,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手,到底松开了。

  然后,他微笑,第一次转开目光,看向何铭,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微臣复有何言。”

  何铭大剌剌点点头,随手一挥:“来啊,还不给我绑了。”

  四周的士兵们沉默着,谁也没有动弹。

  何铭大怒,望向卢东篱:“卢元帅,圣旨在此,你们抗逆不遵,是何罪名?”

  卢东篱听而未闻,依然死死盯着风劲节。因为害怕自己会失控地怒吼出来,他不得不拼命咬牙,此刻口里已全是血腥气。

  贺卓上前一步““卢元帅,圣旨命你行法监斩,你若不从,我们身负圣命,不得不请蒙将军,以抗旨罪将所有人等,一一收押处置了。”

  蒙天成忍不住低声道:“大人,卢元帅他们与风将军毕竟是多年同袍,情何以堪。不如由我命属下……”

  “蒙将军。”贺卓厉声喝,“这是圣令。”

  蒙天成苦笑一声,叹息退后。望望卢东篱,再看看风劲节,眸中终露出深深恻隐之意。

  这些年来,他也立过不少功劳,却总被卢东篱和风劲节的风光压得黯然无光,他不是不介意的。

  知道瑞王有意让他接管这全国最精锐这一支部队的兵权,他也不是不动心的。

  只是眼看如此英雄虎将,受这样的磨难,就算自己是最后的得利者,到底还是有些唇亡齿寒的悲凉在。心头也实实不明白,明明先找个理由把人召回京城,再下狱处死,是杀戮军中将领最安全最稳妥的方式,为什么非要大军之中问斩,为什么一定要逼卢东篱亲自监斩。

  难道只为了让卢东篱失去军心,就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险吗?

  贺卓喝退了蒙天成,又加重语气,喊了声:“卢元帅。”

  卢东篱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应该已经不能思考了,却又分分明明地知道,如果贺卓以圣旨要求蒙天成行强,将所有抗命者一一治罪,则纷争必起,而争斗拼打只要一旦开始,就势必越来越大,最后把所有人卷入其中。

  大赵儿郎的鲜血将会流满整座定远关,大赵国将再无一支能战之军,而陈国的八万大军,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头攻来。

  卢东篱定定得看着风劲节,直到眼中的怒火,变作深深悲凉,直到脸上的愤然,变成漠然的麻木。

  他闭了闭眼,然后开口。

  声音出奇的沙哑:“把他绑了,押去校场。”

  那么低沉的命令,却让厅内的亲兵们手脚冰凉。

  卢东篱愤然怒目喝道:“你们听到没有?”

  亲兵们拿着绳子,拖拖拉拉走过来。

  风劲节一笑把手背在身后,却还是没有人来绑他。

  他轻叹一声:“事已至此,多拖无益,不过叫我白白难堪,何不让我去得洒脱一些。”

  他回眸,看了几个元帅亲兵一眼,低声道:“别替你们元帅召祸了,有我一个受死,还不够吗?”

  几个亲兵如受电击,这才颤抖着给他上绑,只是低头时,男儿的热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们最敬重的将军那刚刚为国征战而归,染了一路风沙霜尘的披风上。

  风劲节被绑了之后,也不用旁人押,挺身站起,自往外而去,甚至不曾多看卢东篱一眼。

  卢东篱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至此才低声道:“传我命令,所有驻军,各依所部,各行其职,不得擅离,请几位将军到校场,约束其他士兵,不许任何人生乱。”

  亲兵低垂着头,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应一声,才出去。

  何铭立刻叫了起来:“卢帅,如此重犯处斩,理当召来全军观刑,以为警示……”

  不等他说完,蒙天成在旁沉声道:“公公,若是三万人马齐聚,只消有一人心怀不轨,大声呼号,便有可能酿成兵变巨祸。”

  何铭打个寒战,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

  他是大内的总管太监,位高权重,到哪里传旨意,不是趾高气昂,多少封疆大吏见了他,也如狗一来献媚。

  这次奉旨来杀风劲节,也没当什么大事,只以为传了旨意便可,倒从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人敢违抗。

  此番见到多名将军怒而抗辩,不少士兵聚众相抗,大大小小惹出不少事端,现在又亲眼见到,卢东篱连自己的亲兵,都无法指挥自如地捆绑风劲节,他到底是有些危机感了,终于悟到自己身在三万大军之内了。

  这心头一凉,倒也顾不得再作威作福了,急道:“卢元帅,我们立刻去校场行刑。”

  卢东篱神色漠然地如同脸上罩了一个冰冷的面具,而声音平静得不见丝毫起伏:“公公,贺大人,蒙将军,请先行一步。奉旨行刑,乃国之大礼。下官不敢以平日常服行之,请容我略慢一步,更换正式官服再往。”

  这话说得倒也是有理的。一般来说,官员们在办公时间之外,是很少穿正式的官服的,就是平时起居,或待客,也多是常服。但杀头是国家刑法的大事,哪一次监斩官办事,敢不穿全套官服呢。

  因此贺卓与何铭也就没有多说,点点头,便一同往校场而去。

  蒙天成虽对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换衣服感到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想太多,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卢东篱也变不出什么别的花样来。

  他也只得紧跟着离开了,只是行到门口,回身望望卢东篱,张张嘴,想要安慰几句,到底觉得,此时的言语,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无力且可笑的,到最后,只得长叹一声罢了。

  这一声叹息,倒真正出自于真诚。

  他清楚地看到了卢东篱的苦痛,卢东篱的挣扎,也分分明明地知道,卢东篱对国家的忠诚。若非忠诚,若非时时刻刻顾全着国家,他手里明明有着三万精兵,又何至于害怕自己的二万五千人。

  即使对一个不断压迫伤害自己的国家,依然守卫到底,依然不肯放弃。可是,他爱国,国却并不爱他。他牺牲一切甚至自己最好的朋友来守护这一切,这个国家的上位者们,却清醒地知道他的忠诚,而冷酷地利用这种忠诚,逼迫他去做最可怕的事。

  蒙天成知道臣不可议君非,但在这一刻,真的对瑞王有了极大的不满。

  王爷,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为了夺取军权,为了拉拢九王,有的人必须牺牲,但为什么不能给英雄起码的尊重,不能给忠良微薄的尊严,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痛快地,不受折磨的死去?

  他摇摇头,沉默地离去了。

  卢东篱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厅里仅余的几个亲兵,也漠然地呆立着。

  没有人正视他们的主帅,没有人说一个字,或动弹一下。

  直到那仿佛水滴落地的声音引得一名亲兵去寻找,目光在卢东篱脚下一凝,惊叫:“元帅,你受伤了。”

  其他几人也同时看到卢东篱双手下方的血滴,大家一齐冲过去,不由分说地就捋开他的袖子,硬抬起他的手。

  卢东篱的双手十指,已经死死抓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淋漓的鲜血,撕裂的皮肉,无不触目惊心。

  亲兵惊叫着拼力想要扳开他的手指,却只觉他抓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两三个人用力,竟也扳之不动。

  不知是谁忽得痛哭失声:“元帅,你别这样……”

  不知是谁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元帅,求求你了……”

  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元帅,都是我们不好,明明你是最难受的一个,我们还都怪你,可是元帅,你要难受,你打我们,骂我们,你吼一声,叫一声啊,你别这样……”

  卢东篱的目光依旧呆呆望着前方,身边的哭叫,他其实听得不是很清,也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只是双手十指,慢慢地松开了。

  亲兵们颤抖地托着他的手,看着两手掌心血肉模糊,已经完全给抓得稀烂。

  男人的指甲本来既短且钝,要多大的力量,可以把自己的手掌,抓得皮破肉烂到这种地步?

  亲兵们手忙脚乱地要给他上药包扎,卢东篱微微一挣,抬起双手:“不用麻烦了,快些帮我更衣,我不能……”

  他抬眼,望向厅外,眼神木然,语声木然:“我不能让劲节一直等着我。”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八十章独生

  全部用青石铺就的大校场出奇的广阔,四周渐渐聚集了将近数千人,但乍然望去,依旧给人一种极其空茫冷寂的感觉。

  自从接了圣旨之后,卢东篱第一时间就把定远关军士的日常差事加了两三倍,增多巡营时间,加岗,加哨,诸多改动之后,大部份士兵的时间都被填得非常满,一天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找不出什么空闲时间。

  而极为严苛的军令更严禁任何士兵,在未得命令的情况下,放下手头的工作。

  这也是防止士兵们因不平而聚众相抗,甚而引起动乱的手段。

  而蒙天成也让自己的二万五千人马,帮助监管防范,但又要求手下,对定远关士兵尽量容忍,就算被挑衅,被责难,也不可发作。

  因为双方的努力,虽然下层军士们一直小冲突不断,到底还是没酿成什么大事件。

  这种安排,也让风劲节被押往校场待斩的消息不能在第一时间通传全城。

  士兵们大部份各有职司,分得极散,而且只要手头上还有差事没完,就不得擅走一步,因此很多人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而就算是知道的,也不一定能赶得来。

  三万人的数字毕竟太过庞大了,而士兵们都是铁血杀戮中走过来的,人人都有一腔热血。就算冷静细思其中得失,或许会退缩,会犹豫,会迟疑,但人毕竟还是血肉之躯,血肉之心,若是眼睁睁看着惨剧,终还会有意气,会有冲动,会有置一切利害得失于不顾的热血在。

  谁也不知道,让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亲眼目睹他们所尊敬的将领被杀戮,最终会有什么后果。身为定远关的主帅,最悲哀最讽刺的在于,卢东篱明明是最心痛的一个,却不得不苦心安排,压制着所有的可能。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士兵能及时赶来。虽然为了防止突发事件,在进入校场时,他们被要求不许携带武器,但一双紧握的双拳,依然让人感觉到,有撼动天地的可怕力量。

  几千人聚在一起,冷寂而无声。没有人大声吼叫,没有人愤然呼号,没有人招集众人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在以一种极冰冷而消极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愤慨。

  这死一样的寂静,不止是因着卢东篱的弹压,也靠了风劲节事先的安排。回城之后,小刀和王大宝以及一干他的近身亲卫,就算是万般不愿,到底还是在他的铁令下,在军中安抚劝说诸人,而小刀和王大宝更秘密会见了一干将领,交递了他的书信,也私下说了几句,绝不可多传一人的秘话。

  诸将自是比士兵们更了解目前的情形,此时虽心痛如搅,却也再无力更不忍去反对风劲节的决定,只好按照卢东篱的命令,尽力弹压管制手下的士兵,禁止任何有可能扩大的骚乱。

  这么大的校场,这么安静的世界。人们的眼晴,或怔怔望着被绑着按跪到校场正中的风劲节,或恨恨盯着坐在高高监斩台上的何铭与贺卓。死一般的寂静中,数千双若化为实质,简直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让两位钦差如坐针毡。

  蒙天成因为只是奉旨而来协助的官员,不用坐到监斩台上承受众人的怒气,此时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倒是小小地逃过一劫。

  就在何铭与贺卓坐立不安,心中诅咒卢东篱拖拖拉拉时,卢东篱便已来了校场。

  他确实换了全套的正式官服官帽,但在外面又加了一件极大的玄色披风。脸上仿佛生生覆了一层寒冰,将五官肌肉都彻底冻死一般,不但不见一丝表情,竟叫人一眼望去,莫名地就从心头生出一份寒意来。

  他一出现在校场内,便怔怔站住脚,望着跪在中央的风劲节。

  风劲节一进城,甲胄未去便直奔帅府,照常理要捆绑罪将,自然是要先去了盔甲的,只是亲兵们当时完全是应付了事,只随便扯下了披风,竟是连那一身耀眼之极的银盔也没卸下来,便直接上的绑。

  还是到了校场上,才把他那极是漂亮威武的飞鹰展翅亮银盔给取下了,如罪囚一般打散了头发。

  若是旁人,散发跪缚,自是无比凄惨狼狈的。就是那端正君子,不畏生死,却也不免拘泥于衣冠不整的小事因而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但风劲节本来就是个狂生,此刻散发披肩,眉眼间,分分明明就是多年前初见时的傲骨不驯,竟平白生出几分倾世折俗的狂放之姿来。

  遥遥望去,他的唇边依旧带笑,多少年来,天塌不惊,地陷寻常,他的笑容,似乎从来不曾变过。

  这漫天骄阳,叫他那一身灿亮的银甲一映,更是亮得夺人眼目,却叫人一眼望来,眼中一亮之后,又是一痛。茫然间,不知是那人身上银甲太亮,还是笑容太亮,又或是那黑发如墨,剑眉若云,亮夺人心时,便占尽了天地的光华。恍然间,也不知是不是因这光芒太烈太盛,所以,才会生生扎痛了人的眼,戮痛了人的心。

  这样的光芒,这样的风采,倾尽了世俗,或者本来就不该长留俗世,倒是难怪受俗人之忌了。

  卢东篱怔怔地站着,怔怔地看着,怔怔地想着,这个人,总是这么笑着,总是这么张扬,总是这么喜欢炫耀,竟是要死都不肯改一下。

  当年因富招祸,哪怕受了官司牵连、牢狱之灾却还是不肯收敛一二。世人往往只见他招摇炫富的浅薄,却不见他拨巨款救济灾民时,千金一掷无吝色的洒脱。

  昔日陈军入关,他以商人之身,聚散兵而击敌众,每战必胜,人只见他一跃为官的风光,何曾见他散尽倾国家资的漫不经心。

  为将之后,每爱做白马银鞍耀人眼目的打扮,关中诸将,谁不恨他肆意招摇,谁不笑他年纪不小,偏还要学那演义评书中白袍小将的打扮,莫不是还想要骗个美女阵前招亲?

  素来军中将帅,在兵凶战危时,一般都绝不骑白马,更不会穿过于显眼的盔甲衣饰,防的就是在万军阵中,成为敌人主要的攻击目标。

  似风劲节这样的白马白袍着银甲,除了演义评书里的英雄,天下各国间,也只是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奇才英杰才敢如此装扮。

  平时诸将同袍,好心好意劝过他多少次,他却自命不凡,嚣张放肆地把所有人的好心当作过耳风。诸将气急笑骂,兵士传作笑谈,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这等装扮,其实是自恃武功过人,情愿在战场上吸引住敌人最多的攻击,让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少一些危脸,多一点生机,少一份辛苦,多一丝幸运。

  卢东篱定定地看着风劲节,有些迷迷茫茫地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不远处监斩台上,是谁在遥遥叫他,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气急败坏?

  这么好的阳光,他却似寒冷至极,双手有些哆嗦地把披风裹紧,整个身子都牢牢地藏在宽大的披风下。

  每一双眼晴都望着他们,银甲的风劲节,玄袍的卢东篱。当他凝望,当他微笑,当二人这一立一跪,目光相触之际,所有人都分分明明地感觉到,黑与白之间,自成一个世界。

  然而,下一刻,卢东篱已然转头,走向监斩台。

  他没有转头再看风劲节,他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犹豫,他的神情不见半点动摇变化。

  虽然明知会发生什么,然而,校场四周,每一双凝望他的眼晴里依然有着失望,每一颗心依旧深深地向下沉去。

  只有风劲节,至此地步依旧带笑的风劲节,却忽然间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心中奇异的不祥感令他的目光牢牢地紧随着卢东篱。

  卢东篱走上监斩台,与身旁两人低声说了什么话,漠然地坐下,漠然地从披风里伸出右手,取了桌上的令签。

  风劲节已经笑不出来了。那奇异的危机感令他在这一刻忘了呼吸。

  他的眼晴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卢东篱,可是,卢东篱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全无波动,一只手拿着令签,纹丝不动,此外全身都被包藏在玄黑的披风里,他有任何动作,旁人都根本无法查觉。

  一念至此,风劲节心头忽得一凉,隐约明白会发生什么,眼神立时停驻在卢东篱的肩上。

  旁边何铭催促了一声,卢东篱右手作势欲掷令。

  风劲节的眼晴却只看到了这一刻,卢东篱左肩那极微极细,几乎不可查觉的一动,猛地大喝出声:“卢东篱。”

  这一声喝,竟是无限愤恨,无限惊怒,直如雷霆霹雳一般,校场内外诸人无不胸中一震,有人略一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卢东篱也是身形微微一颤,手顿在半空中,没有把令牌扔出去。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刻风劲节是要愤然怒斥卢东篱的无情,而风劲节眼中,也确实怒火如涛,这个眼看就要被人砍头,还笑意从容,睥睨如旧的的将军,此刻竟再无半点风度,半丝镇定,直如市并莽汉一般破口大骂。

  “卢东篱,你这言而无信的东西,你在城头答应过我什么?才这么几天,你就当说过的话是放屁吗?”

  他是怒极而骂,大家则是愣愣得听,卢元帅答应过他什么,如今失言,让他气成这样?答应过如果有事,一定保他吗?

  风劲节却哪里还管旁的人,眼晴几乎是要吃人一般地死死瞪着卢东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忠心不能忠到底,责任不敢负到底,根本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他的神色是那样激动,让坐在监斩台上的何铭与贺卓简直觉得,这个疯子会立时挣脱了扑上来找人厮打一般。

  风劲节痛骂不止:“你以为你仁义,你了不起吗?我看你还不如个真小人,索性撕破了脸,什么也不顿了。你样样都顾,样样都不肯顾到底,半路就想甩了手什么也不管了,国家,百姓,定远关,下属,还有我,你他妈到底对得起谁……”

  他的眼晴都变成了血红色:“你若是……你若是……一定……”他一气呵成地骂,直骂到此处,语声终于有了些颤音,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是一直,一直,用那充血的眼,风度尽失地,恶毒到近乎疯狂地瞪着卢东篱。

  到底你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了,至少除卢东篱之外,谁也不知道了。

  他骂的时候,卢东篱一直僵硬着身子,动也不动一下地听,略有些迷茫地想。

  为什么会痛?为什么心会痛,明明那一记,并不曾刺中心房?

  宽大的黑披风把他的身子掩得极严,几乎没人能看到他的动作,更何况这个时候,大部份人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风劲节身上。所以自是没有人会知道,定远关主帅的左手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剑。

  定远关的将士们都知道,他们的主帅有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据说自从他们那位文人出身的大元帅,跟着风将军练了几天武,一打仗就喜欢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逞强之后,他们的风将军就开始搅尽脑汁替主帅找保命的好东西。

  理由是,大家好不容易在一个好说话的上司手上过几天好日子,万一这家伙爱出风头丢了命,天知道下回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反正一样是伺候,服侍旧上司总是容易些。

  也不知道风将军哪里来的本事,也没见他人离关,居然就是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

  什么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断就能把命抢回来的绝世灵丹啊,什么什么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短剑啊,什么什么据说可以刀枪不入的宝甲啊。

  每次弄到好东西,他都懒洋洋当根草一样扔给元帅。而元帅也总是问也不问一声,谢也不谢一句,只一笑便收了。

  就那把短剑,光芒耀目,信手一挥,生生能斩断四五把钢刀。多少将军暗中悄悄红了眼晴,又是羡又是妒。

  卢东篱素来是个大方的人,好东西他不介意与人分享,不过防身宝贝他不可轻易送人这是风劲节订下来的死规矩,铁板钉钉,断无更改。卢东篱也不敢冒惹火风劲节的险,所以,从来是珍之重之,将这把短剑贴身收藏,任何时候都可以凭之防身御敌。

  然而,这一次,他在没有人看到的黑暗中,把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心房。

  当那块令牌落地之时,便是剑尖刺进心头之际。

  这是疯狂的,这是不对的,这是完全不顾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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