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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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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声清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于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雷海城这声豪气冲天的磅礴长啸,马上的骑士尽皆动容。
为首那人脱口高赞一句,“好气势!”策马朝着前方风雪中飞奔的矫健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后,均想见识这豪迈人物。
“壮士请留步!壮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壮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么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着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壮……”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后。少年鬓似刀裁,玉面朱唇,眉宇若远山悠然,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着他——
一双沉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深邃如海,无悲、无喜、无惧……只映着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后的骑士均缄默着忘了言语。
第 13 章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上下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后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微一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小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一跃下马,牵着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壮士变成了小兄弟,实在是难以把壮士这粗豪的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再说。
纪悠却一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一起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纪悠身后的随从骑士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纪悠耳后轻声嘀咕。y
雷海城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说什么,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纪悠没等那人说完就竖起眉毛:“去,去,公子我交朋友,什么时候轮到你罗嗦?”转头对雷海城绽开笑脸。“雷兄弟,我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雷兄弟你一个人走。”
真是个热情过头的家伙!雷海城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继续奔行,但瞧纪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八成会骑着马跟在他后面唠叨不停。
幻想着那滑稽画面,他忍不住心底暗笑,略一思量,对纪悠颔首道:“那也好。”
在不确定京城有没有撤消对他的缉捕前,跟在纪悠的商队里进城,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楼。
纪悠听他答应,大喜过望,忙叫随从去车队后挑匹马给雷海城。
像这种走远途的商队,一般都会多带几匹马以备替换途中病死或走失的马匹。那随从很快牵了匹黑马过来,雷海城也不客气,翻上鞍背一夹马肚,纵马而行。
骑术也是他以前训练的内容之一,要驾驭的都是性子极为狂烈暴躁的野马,远非这种已被驯服的脚力所比。因此黑马初时尚不乐意被个陌生人骑坐,跳了两跳,但被雷海城几下拨弄,便乖乖听命。
纪悠策马跟在雷海城身边,也不管雷海城爱不爱听,一个人天南海北聊得起劲。雷海城见纪悠确实没有特别企图,纯粹是想他和他结交,也就不似先前冷漠。
跟着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雷海城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下来,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雷海城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着纪悠不敢造次,他乐得清净。
“雷兄弟,你怎么不吃东西?”纪悠一屁股坐到雷海城边上,硬将条烤羊腿塞进雷海城手里。自己手里将个刚烤熟的番薯翻来覆去,吁吁呼烫:“好烫的番薯,啊,烫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观,见纪悠大呼小叫,倒不禁想起刚跟婷认识的那个冬季,两人并肩坐在结了冰的河边长凳上吃烤番薯。婷怕烫,也是捧着番薯又叫又笑……
“呵……”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纪悠吃惊地看着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从雷海城淡漠的脸上漾开,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花还希奇,忽然大叫一声,把那边的随从都吓了一大跳。
番薯飞上半天高,纪悠龇牙咧嘴,连连挥手。光顾着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还拿着个烫手番薯,正要把烫红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却被雷海城抓住。
“怎么这么粗心?”雷海城笑着摇头,婷喜欢吃烤番薯,却经常被烫伤手指。他低头朝手指轻轻吹着气。
“……那个……雷兄弟……”
纪悠呆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你没事吧?雷兄弟?”
雷海城一怔,猛然从回忆的幻觉里回到现实,发现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与婷的记忆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惆怅。或许,将前世情感尘封才是最好的抉择……
冷冷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火焰,雷海城蓦然放开纪悠的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
帐篷外一阵静默后,众人又恢复了谈笑。慢慢地,声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灭。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深入地想过其他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他却惘然若失。
报仇之后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着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雷兄弟……”
纪悠?雷海城松手。纪悠挥着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少年黑夜里越发光亮的眼睛。“不够的话,还有番薯。”
他算是彻底输给这热心又罗嗦的家伙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一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着雷海城将食物慢慢吃完,才用包食物的布将吃剩的骨头包了起来,临走前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纪悠再度呆了片刻,然后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一笑——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着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不是么?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着。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着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却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
莫非冷玄已经撤了捉拿他的命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是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先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花银。那兵士草草看了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和纪悠并驾齐驱在队伍最前端,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么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商队?”
纪悠耸耸肩:“我们洛水当天靖属国十几年,孝敬的何止这些?这也不是只针对洛水一国,凡属国商人要在天靖国内做买卖,入境前就已经先交足了赋税。这些看门的,无非顺便揩油罢了。”
“这些看门狗,也就是看准我们属国好欺负,才敢明目张胆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忍不住悻悻插话。
“老唐,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纪悠安抚中年男子,眼珠一转,透着股子精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诈多少,我们狠狠地从天靖再赚回来就是了。海城,你说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没错,羊毛出在羊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纪悠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不住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再看向雷海城时眼神带着惊奇:“海城,听你这么说,你对做买卖也挺在行的吧?”
“我不会。”雷海城回答得干脆。
纪悠呵呵笑了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商队入城后,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停在间气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货。
纪悠跟雷海城解释:“这是我洛水国在天靖京城设的舍馆,专用来招待庇护洛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交割完这批货物,采办新货后再去天靖下一个城市交易。”
这大概就是现代使领馆、驻外办事处之类的雏形了。雷海城略略一看,下了马,却没有跟纪悠进去,将缰绳交给纪悠:“既已到京城,海城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
“你要走?”纪悠大感意外,见雷海城嘴角微翘,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一热,道:“那你住哪家客栈?我晚些去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绝:“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若有缘自会再见,不用强求。”
他心底已经将纪悠视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队待在一起,以免商队将来受到牵连。
纪悠知道雷海城说得不错,但终究不舍得与这奇异的少年就此作别,还想挽留:“海城,你要办什么事?不如让我帮你?我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杀人。”冰冷简短的两个字,截断纪悠的喋喋不休。
“啊?”他看着雷海城脸上的表情,绝不像在开玩笑。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雷海城轻笑着转身,踩着冰走出了纪悠的视线。
“……”标枪一样挺直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悠仍然呆立风中。脑海里,还晃动着雷海城转头那一瞬间的眸光——
冷静异常,深沉不见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冷冽……
离开了洛水舍馆,雷海城在覆盖白雪残冰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还在春节里,大多数铺子都未开门。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数名衣衫单薄的货郎摇着鼓穿巷吆喝。这时候就出来讨生计的,也大多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小贩。
雷海城用身上不多的铜板跟小贩买顶竹笠,又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馒头落肚,他也已经远远绕着宫城走了一圈。
跟从历史知识里了解到的宫城布局差不多,四方工整,高墙将数十座大小宫殿围住,外面环绕护城河。高墙四面各有一道城门,通过护城河上的吊桥与外界连通。
现在是白天,铁铸的吊桥横亘河面。雷海城老远望去,海碗般粗的铁索和巡逻侍卫的盔甲长矛在冰雪反光下濯濯发亮。
夜晚吊桥就会收起罢。他眯起眼,度量了一下护城河的宽度,不过五丈,泅水过去易如反掌。
在曾攻克摄像监控、红外线警报网、IC智能辨认等科技防御手段执行过各类暗杀任务的雷海城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措施根本连起步水平也算不上。
古人的军事防御工程果然太过简陋。他微笑着压下竹笠帽檐,迈着悠闲的步伐离去。
以他的经验,午夜至黎明之间,绝大多数人的睡眠都达到最深程度,警卫人员的警觉性也最低迷。他喜欢选择这偷袭的最佳时段出击,但不是今夜。
在找冷玄之前,他要先解开自己心里一个疑团。
第 14 章
深夜。月亮隐现云层中,天净星疏。
雕梁飞檐的府邸,如头猛兽蹲伏黑暗中。仅有“澜王府”的牌匾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条人影伏卧墙头,屏息注视着庭院里巡行的侍卫。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半柱香,确认了侍卫行走的路线和交叉空隙后,雷海城才凑准两队侍卫交错走开的瞬间,像只轻灵的狸猫跃落庭院,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身上,穿着自己设计的紧身迷彩服。当时一共做了两套,这一套以白、灰、土黄等颜色为主,适合于冬季行动,连扎头发的发带也用了同样的颜色组合。
这种迷彩服,当然比不上雷海城以前用惯的镭射幻影衣,不过想想自己目前所处的时代,也只好将就。
猫着腰在花丛假山里灵活穿行,直到慢慢接近前方那座建筑最气派,还透出灯火的屋子,雷海城停下脚步。
视线顺着大理石的台阶而上,华丽的雕花木门半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人走动时的衣摆波动,却听不到屋里人在说什么。
门边的亭柱下,一个侍卫正手握腰刀站得笔直。两眼却有点惺忪无神,显然已值了半夜犯悃,伸手捂嘴打着呵欠。
就在侍卫仰头眯眼打呵欠的时候,雷海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扑上去,狠狠一记手刀砍上侍卫后颈——
轻微的,动听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侍卫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如泥,被雷海城拖进台阶下的灌木丛里。
这里只安排一个人站岗,守卫似乎太薄弱了点。雷海城觉得有点不合常理,但也没想太多,潜身入屋,闪电般躲入一大片垂地纱帐后。
悄然从纱帐缝隙里望出去,屋子四角青铜兽炉里香烟缭绕,中央地面铺着大片雪白的柔软毛毯,上面摆了张长条汉白玉茶几,点着烛台。
一把玉壶,两只酒杯。一只比玉壶更白、纤若无骨的手正慢慢往银杯里斟着琥珀色透明的酒水。
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因为斟酒的女子跪坐茶几边,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面上也蒙着层黑纱,仅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
雷海城懂得鉴赏美丽的事物,也包括美人。就凭这一只手,一双眼,他已可以想象这女子若摘下面纱,必定风华绝代,艳惊四座。
不过,他今夜潜入澜王府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澜王冷寿!为什么要派人在子元江擒拿他?这曾在金殿上出言袒护他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雷海城决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不想让任何枝节阻碍他进行刺杀冷玄的计划。
终于,那不住走动的身影停在茶几前,烦躁地接过女子刚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低声长叹。
此时的冷寿身穿软袍便服,完全不似雷海城在金殿上所见那样意态风流,反而眉心紧锁,透着疲惫。
“你该回去了。”他柔声劝那女子。
女子没有回答他,仍然缓缓又斟了一杯酒。
“回去吧!”冷寿的声音高了些。b
几点酒水溅出银杯,女子放下玉壶,泪珠忽然簌簌滚落。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和雷海城想象中一样清美如珠玉的嗓音哽咽着,女子抬头望冷寿,珠泪婆娑,一副柔弱惹怜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带着股狠劲。
“把他还给我,我就从此不再踏入王府半步!”
雷海城在纱帐后微挑起眉,看那两人的暧昧情形,他好象来的不是时候。耐着性子收回目光,准备等那女子离去后再对付冷寿。
听到冷寿开始低声下气相劝,雷海城把注意力转到屋外,凝神听有无异常动静,突地耳朵里隐约飘来冷寿一句:“……江水太急……找不到他的尸体,或许还活着……”
雷海城眸光霍亮——是在说他?还是另有他人?
陡然间,屋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大喊:“王爷,皇上来了——”
冷寿脸色大变,拉起女子想从门口走,却已看到黑夜里冷玄的头冠金光闪闪,朝屋这边走近,他将女子往纱帐后一推,低声警告:“躲后面,千万别出声!”
温香软玉的身躯跌进怀中,雷海城顺势一扶,捉住她两只手扭到背后,在女子发出惊呼前,捂紧了她的嘴。
女子想不到纱帐后竟然已经有人躲藏,惊慌失措地还想挣扎,扭头间看清了雷海城面容,那双秋水明眸里的恐惶转瞬被难以置信的惊喜代替。
“……”觉察到女子扭动得更厉害,雷海城擒着她双腕的那只手狠狠一收紧,终于让女子痛得流下泪,不敢再乱动。
对付敌人的时候,雷海城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无视女子的眼泪,他透过纱帐看着拨开侍卫大步踏入屋内的男人,眼里精光迸射——
即使男人脱下了朝服,只穿着织工精美的杏黄缎衫,外披裘衣,但那张脸,雷海城是永远也不会认错的。
冷玄,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皇上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冷寿已从冷玄突然造访的镇静中恢复,迎了上去,脸上难得收起了朝堂上一贯的慵懒笑容。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事情,要皇帝连召他进宫面谈都来不及,就这么三更半夜地闯进府来?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摒退跟到门口的侍卫,关起门,朝茶几旁一坐,才重重吐出口长气,劈头就问。“我天靖与西岐兵力相比如何?”
“若论实战,双方原本势均力敌。但我天靖之前对将领人选变动过多,影响了兵力,才会稍落下风。”
冷寿也在茶几对面坐了下来,分析军情,他怕冷玄颜面挂不住,已尽量说得委婉。冷玄一摆手,摇头道:“寿皇叔,你不用替我粉饰。没错,当初庙堂之争,是我将不少倾向于其他王子的将士尽数削职治罪,换上了自己亲信,致使军中人心动荡,这兵力确实大不如前。若与西岐再度开战,寿皇叔,你看我国有几分胜算?”
冷寿诧然扬眉:“皇上想收复失地固然是鼓舞军民的好事,不过我天靖眼下国力尚未复原,贸然出战恐怕……”
他没有再继续说,但冷玄已经明白他言下之意,叹道:“寿皇叔,这厉害我自然懂得,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我之前刚接到密报,西岐大王已决意十五之后,发兵三十万,攻打天靖。”
“当真?”冷寿霍然站起,变色道:“我天靖与西岐议和时,西岐已答应两年内不犯天靖,为何变卦?”
冷玄苦笑:“听说是西岐狼营主帅鼓动一班好战大臣日夜游说,让西岐王改变了主意。”他凝视茶几上的酒杯,缓缓道:“寿皇叔,你我都知道,西岐国疆土虽广但地贫又多大漠荒原,生活艰辛,早就觊觎我天靖的富庶水土,这场仗,不过是提前开战罢了。”
冷寿点头,知道这场战事已无法避免,他负着手在屋内兜了半圈,毅然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抢在西岐之前先出兵,打它个措手不及。”
冷玄一拍茶几:“正是我心中所想。”
“但有一事棘手。”冷寿回到茶几边,点着酒水在桌面草草比划。“若我军大举西伐,东边兵力势必薄弱,正给了风陵国进攻良机。万一风陵举兵,皇上不可不防。”
那晚金殿上,风陵国使臣咄咄逼人的架势两人至今未忘,虽然后来冷玄一番软中带硬的应答和十车丰厚回赠令符青凤不再追究白虎被杀之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风陵国绝不会就此罢休。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冷玄头痛地闭起眼睛:“若西岐与风陵联手进攻,我天靖会如何?”
“皇上,西岐和风陵素有夙仇,不会联手来犯。臣刚才只是多虑了,皇上不必——”
“不,战场之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西岐和风陵可以为敌,也可以变盟友。寿皇叔,我要听实话。”
冷寿沉默了片刻,烛光照着他俊美面目,阴沉得可怕。
“天靖,必亡。”
缓慢吐出的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每一字都重逾千均,屋内死寂。连雷海城也感觉到怀里那女子浑身一震后僵硬如石。
“……哈哈哈……”
冷玄居然大笑,睁眸寒光似剑,一改之前的重重忧虑,终是现出几分绝不服输的气魄:“所以,我天靖绝不能给西岐与风陵和好结盟的机会,务必抢在他们联手前分别击破。我会让潜伏风陵的死士伺机刺杀国君,嫁祸给西岐。寿皇叔,二十万大军任你调拨攻打西岐。”
雷海城在纱帐后微微点头,听了半天军事局势,他也情不自禁跟着两人思路分析起来。冷玄的办法固然冒险,但无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换成雷海城,也会赌上这一把。
战争和暗杀一样,有时候,除了清醒估计双方实力,更需要孤注一掷的莫大勇气。
这个冷玄,能当上皇帝,还算有其过人之处……雷海城心头冷笑着暗忖。
“皇上是要臣领兵出征?”忽然被令西伐,冷寿似乎有些错愕。
“我思前想后,此次出兵事关我天靖存亡,我冷家的命运也就在此一战。朝中武将都不堪此重任,只有靠寿皇叔你了。”
“可是……”
冷寿依然在犹豫,冷玄瞅着他,倏地冷笑一声:“寿皇叔莫非是惦记着她,不舍得离开京城?”
冷寿脸色遽变,低声道:“皇上多心了,绝无此事。”
“皇叔何必自欺欺人?本皇来澜王府之前还去她那里看过却不见人影,听宫女说是又偷偷出了宫。”冷玄之前一直与冷寿你我相称,甚是客气,此刻却自称本皇端出了皇帝身份,拿起只酒杯轻轻转着,慢条斯理说完,冷寿面色已越来越难看。
冷玄目光冷冷不离他双眼,哼道:“寿皇叔,你也真好兴致,大半夜的,一个人独饮还要用两个酒杯。嘿!”
雷海城初时不知道冷玄口中的是“她”还是“他”,但听到后来显然是在说那蒙面女子。
听冷玄口气,那女子似乎是宫中妃嫔,又与冷寿有染,被冷玄抓住了把柄。
他看过的宫廷豪门戏不算多,可像这种三角、四角的男女关系随便哪部片子里都能抓出一大把,所谓“戏不够,情来凑”早成了用滥的套路,他丝毫没觉得奇怪。心想冷寿与冷玄虽为叔侄,但年龄相差不大,兼之容貌俊美,位高权重,就算真的跟宫中哪个寂寞难耐的妃子互通款曲,也稀松平常。
是以难怪之前只有一个侍卫在屋外职守,想必是冷寿不愿别人发现那女子在此才尽量支开人手,还故意将屋门半开,方便随时观察屋外情况……
却听冷寿压抑着嗓门,竟对皇帝低吼起来:“事关妇道人家声誉,皇上请勿乱言。”
“本皇有说错么?”
冷玄也恼了,一摔银杯,猛然起身甩开大步,走向那片低垂的纱帐。
“皇上——”
见冷寿失措惊叫,冷玄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讥笑着拉开纱帐。“以为躲这里就可以瞒过本皇吗?啊……”
纷飞飘扬的白纱后,一双沉静的眼睛正淡淡地,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的嘴角,却翘着令他心惊胆战的弧度。带点讥诮,带点残忍,仿佛猎人在看一只自动跳入陷阱的猎物……
“雷海城!”
冷寿抢在冷玄之前惊醒,飞快拔下挂在墙头装饰的宝剑冲过来,虚晃一剑大喊道:“快放开她!”
雷海城瞳孔猛缩,他已经听到了侍卫忙乱的脚步声因为冷寿这声响亮的大叫从四面八方涌来。
狙杀的时间只有一瞬,稍纵即逝!但还是值得一试!
电光火石的刹那,雷海城已做出了决定。猛将女子推向冷寿,身如离弦箭矢,直撞冷玄——
“哐啷啷”两个人影撞翻了茶几,酒水泼洒一地。
利用冲力将冷玄压倒在地,左手疾伸,扼住了冷玄咽喉。
“……雷海城……”冷玄俊脸发紫,勉力吐出一句,眼里流露恐惧之色,似乎未想到复仇者来得如此之快。
“冷玄,你太叫我失望了。” 雷海城张狂轻笑,右手微沉,匕首已经切入冷玄胸口,血顿时渗透衣裳。
只要再轻轻一拉,就会像那头白虎一样开膛破肚……
“言儿,言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那女子惊喜若狂的大叫起来,用力想挣脱冷寿的扶持冲上来。
是在叫他么?雷海城微微一愣。
也只是微愣的空隙,右肩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冷玄手里握着支短箭,箭头已深深没入雷海城肩膀。
即使这个短距离的动作,也让冷玄惨白失血的脸渗出冷汗,目光却森冷如昔,紧盯住雷海城。
“胜负未分,你未免笑得太早。”
“你有种!”雷海城双眼也终于露出野兽噬血的狂热,他居然被冷玄之前流露的怯懦惊恐给骗了。
“皇上,保护皇上!”
大群侍卫撞开木门冲进屋。雷海城知道,刺杀冷玄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他的匕首还插在冷玄胸口,虽然只要轻轻一送就可以解决冷玄,但冷玄一死,侍卫们必定会拼死与他搏斗。
“杀了我,你也得死!”冷玄胸口血流不止,脸色越发苍白,却还在笑。
“不用你提醒!”
雷海城冷笑,一拳,将冷玄的脸打歪,嘴角渗血。
功亏一篑!他拖起冷玄,拔出匕首架上冷玄脖子。“退开!”
侍卫们见皇帝在他手上,个个投鼠忌器不敢靠近,但也不肯撤退,包围着堵住雷海城所有出路。
“全都退开!”
雷海城缓缓重复了一遍,匕首微一用力,在冷玄脖子割出条血痕。
冷寿在侍卫冲进来的时候,将那女子轻轻打晕藏入纱帐背后,此时才沉声喝令侍卫全部让开,让雷海城走出屋子。
雷海城拖着冷玄,一步步倒退着走,眼睛散发出冰寒骇人的杀气,令每个想扑上来偷袭立功的侍卫都唬软了腿脚,踯躅着不敢逼近。
“你不会想带着我一起走吧?”退到庭院中间时,冷玄问。气息因胸口失血过多已变得十分虚弱。
“闭嘴!”雷海城讨厌罗嗦的猎物,正想再把冷玄另半边脸也打肿,眼前蓦然一阵发黑。
箭头有毒!
难怪冷玄一直在引他说话,目的就是想让他分散注意力,忽略到自己已经中毒的事实。
他低估了冷玄!
紧盯冷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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