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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风魅影_by_琴妮-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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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就一次。”他伏在康拉德的耳边,贴着那因为过分紧绷而瑟瑟发抖的脊背,坚挺的性器官就顶着他的入口,“你真得要我进去吗?”
天哪,你一定发疯了,不然怎么竟然以为自己还能够再次忍受这种木桩的酷刑?
康拉德的手指深深地插在土里,指缝间还夹着连根拔起的小草。他的脸因为拖曳而生疼,也许划破了,这使他每说一个字都非常艰难。
“是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清晰可辨,“进来吧。”
* * *
“这就是您想要的吗?”古斯塔夫仰面躺在砂石地上,他的笑声因为满足和疲劳的喘息而显得断断续续。
“如果这使你满意的话。”
古斯塔夫转过脸去看着躺在那里遥望星辰的康拉德,他看见他的嘴上露出一个倏忽即逝的笑容,有些冷漠,有些茫然,似乎正在跟他对话的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
“我当然满意,我怎么能不呢?”古斯塔夫靠近他,环抱住康拉德冷汗淋淋的胸膛,他们同样赤身裸体,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性交后的气味,“在上帝的目光下玷污圣徒的身体。——说实话,大主教,在我的那些男孩里,您算是最能取悦我的了。”
康拉德的视线从天空落回古斯塔夫的脸上,他眼里射出的光芒咄咄逼人,照亮了整张面孔。但古斯塔夫看得更深,他看到这恨意背后的痛楚,比他在那个小岛上第一次占有他时更深彻、更刻骨。
“别这样看着我。”古斯塔夫抚摸着康拉德微凉的脸颊,他的指尖立刻变的湿漉漉的。他花了一点儿时间,确认了那不是泪,而是皮肤被砂砾磨破后渗出的血水。
“别试图谴责我。从今往后,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强迫你。请记住,是你求我这样做,是你求我要你的。如果我有罪,你同罪。如果我命中注定逃不脱地狱的话,那么即使一辈子都披着这件圣洁的主教法衣,你也没有机会仰视上帝的脸。”
第三章·4·
为了防止来自内外的攻击,格里敏城堡的每个房间都只开了个小小的天窗,有些地方干脆就用透光的细孔代替。因此无论白天黑夜,屋子里都必须靠蜡烛和炉火才能得到足够的照明,只有国王的议事厅例外。这里两扇又高又宽的大窗户尽可能多地容纳进了北国的夏日阳光,经过地板和打磨光滑的家具反射,使整个房间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
房间正中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地图,国王趴在那儿,一边做记号,一边晃动着金色的脑袋。“他们究竟在等什么?离马卡吕德只有十哩,为什么不进攻?”
“我想雅洛侯爵是希望得到更大的兵力支援吧。他行事一向稳健著称,没有全胜把握前不会冒险的。”
“攻城器和炮石车都齐备吗?”
“是的,从卡耳马刚运去了一批,还有新造的箭。”
“那么叫他们立刻出发。”
骑士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最后提出质疑的任务还是落到吉恩伯爵的头上。
“这么仓促?不需要修整一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快一个月了。”
古斯塔夫直起身子,顺势往地板上一坐。他屈起一条腿,把胳膊架在上面,慢慢捋着浓密的金发,把它们从眼前拨到衣领上。
“我们推进的速度越慢,对方的忍耐力也跟着增强。而且不可能长时间封锁厄勒海峡,汉萨的战船现在正在格塞集结,他们出发前我们必须占领马尔摩和赫尔辛堡,这样奥拉的船队就能全部回哈纳防守,否则就得分散船队应付两方的进攻……”
院子里喧哗声突然升高,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透过窗板涌进来。古斯塔夫停住话等着这声响平息。他越来越不耐烦,终于用力拍开窗板,冲着外面大吼道:“安静点!我在开会哪!”
“陛下!”传令官布拉赫被一大群兴奋不已的骑士们围着,他挥动手臂,努力从高过他一头的人墙里跳出来,“我们占领扬格比了!”
吉恩首先一跃而起,冲向窗口,其他人几乎是紧咬着他的衣襟扑过来。
“别挤,别挤,”古斯塔夫用胳膊肘推搡着他们,“见鬼,放尊重点,我是国王。”他重新把脸转向布拉赫:“是确报吗?还是传闻?”
“诺尔布侯爵的信件,”传令官扬起右手,手心里紧攥着一卷信札,“两天前从扬格比送出的。”
“该死的老家伙!”古斯塔夫无限敬意地骂了一声,“你还磨蹭什么?拿上来,快!”
他回到地图边,垂下头,双手背在身后松松地握着。他沉思片刻,在心里迅速勾绘出新的格局。
“把这个战绩告诉雅诺,并且告诉他我准备前往扬格比,他一定会大受刺激的。那两个石头一样顽固的老家伙总是看对方不顺眼。”
“您要马上出发吗?”
“不必,你们刚到,先休息几天吧。”他注意到当他说“休息”时,面前这几个人都喜形于色,他微微一笑,“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
骑士们陆续退下的同时,布拉赫小跑着闯了进来,他把文件往国王手里一塞,行了个礼,又以同样的步态轻快地离开了。
“他几岁了?”古斯塔夫望着传令官稚气未脱的背影,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半跪在地上收拾地图的吉恩蓦地抬起头。“你休想!”他脱口而出。
古斯塔夫竖起信卷盖在嘴唇上,掩饰着他的窃笑。“别担心,现在还不需要。我不过要说,他这么努力,也该得到晋升了。”他看了一眼封泥上的印签,突然神色大变。
“是什么?”
古斯塔夫摇了摇头,拆开信。随着视线在纸面上移动,他那金棕色的眉毛渐渐蹙起来,挤压在一块儿。吉恩走近了几步,看清了贴着他手指垂下来的封腊。即使已经被扯裂成两半,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艾力克亲王的印签。
他靠近古斯塔夫,与他肩并肩读着这封信,然后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
“你准备怎么办?”吉恩问。
古斯塔夫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卷起信卷,慢慢踱到窗户边。他向外望去,有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吉恩转向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辆马车停在广场边,车顶上紫红的幡旗迎风飘扬,几名修士正在从车厢里往外搬着大木箱子。
“伦瑟尔神父从乌普萨兰送来给大主教的,明天还有一车。”
“我问你那是什么?”
吉恩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你疯了吗?要我去搜他的行李?他是圣徒,瑞典的宗教之王。你知不知道当他在城堡里走动的时,有多少人跪着爬上去摸他的衣角?”
“圣徒?”古斯塔夫拖长了声调念着这个词,他的嘴唇上慢慢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吉恩不由得停下来瞪着他。“怎么了?”
“不,你去迎接他吧,一切照他的意思办。大主教那边……我派人通知。”
国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细细思考着。他不再注意大主教的马车,目光飘得更远,落到城堡的大门那儿。门升起来,一个小型的马队徐徐驶入。他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通往卧室的木门边。
他无声无息地推开门,又把它悄悄合上。他斜靠着墙,头微微倾斜触在墙面上,金发也随着散落下来盖住肩膀。
房间宽敞而且色彩悦目,正中央高出地面的平台上是一张华丽的木雕大床,床的顶架和围栏上精雕细琢着异教神话中屠龙者西古尔的故事。铜黄色的帷幕挂下来,遮住了空荡荡、凌乱不堪的亚麻床面。
余烬未熄的壁炉旁,一把躺椅孤零零地搁在那儿,躺椅上铺着缀满金银花纹的编织毛毯,康拉德大主教就蜷在这层柔软的毛毯下面。
他已经醒了,正垂着眼帘望着壁炉里的灰烬,脸上还带着梦幻般的恍惚的表情,显得很倦怠。古斯塔夫看了他一会儿,扯下挂在床架上的法袍,甩到他的身上。
“起来吧,你有客人。”他说着打开了窗户,卧室里的色彩顿时变得异常绚烂。康拉德举起手盖在脸上,挡住了刺眼的光线。他撩开毯子,缓慢地支撑起不着片缕的身体。
“艾力克亲王派了一位谈判使节到我这儿来,他提出来要先见你。”
康拉德站直了,一只手扶着壁炉。他打量着古斯塔夫的脸。“你同意了?”
“事实上,他现在可能已经往你的房间去了。我想你得准备个好理由向他解释,当修士们都在早祷告时,大主教怎么却不见踪影。”
“他是谁?为什么你会……”康拉德往前迈出几步,想更仔细地端详对方的表情。他的脚踝突然失去了支持体重的力量,他绊了一下,来不及保持平衡。古斯塔夫倚着窗台,双手抱在胸前,就这么看着他跌在地上。
“还没有习惯吗?”他柔声问,话语里还带有笑音,“你每次都不愿意把它充分舔湿润,当然会疼的。”
康拉德咬紧牙,一声不吭,背对着古斯塔夫用衣物把自己的躯体层层包裹起来。
“没关系,我会好好教你的。等到你离开瑞典的时候必定已经精于此道。那以后你就可以靠身体树立教会在许多地方的权威,就像你父亲靠身体得到那么多王室贵妇的支持。”古斯塔夫冲着阳光伸了个懒腰,“从这点上说,你还真是他的儿子呢。”
他转过身,看见康拉德站在门边上,手按着门闩,眼睛紧盯着他。
“你为什么喜欢这样?”
“怎样?”古斯塔夫歪着脑袋反问道,他的神情就像个聪颖的学生在请教问题如果没有眼神里显露的那股极端蔑视的味道。
康拉德张了张口,洁白的牙齿在唇后一闪而过,旋即又紧紧咬在一起。他用力拉开卧室的小门,走了出去。
* * *
来访者站在房间中央,脱下的黑色斗篷搭在胳膊弯里。他看了看围绕在圆桌四周的木凳子,那七张凳子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大主教的御座。来访者犹豫了片刻,打定主意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做出任何有违礼数的行为。
他听见门轴嘎吱作响,于是很快地把身体的正面转向门口,进来的年轻人还是像过去相见时那样一袭黑袍,系着白色腰带。来访者带着自然而然的尊敬弯腰行礼,暗自揣度:“他恢复得多么快啊!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副将死的模样呢?”
康拉德忘了答礼,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记忆的迷雾间现出某种轮廓、某个场景,然而他却苦于难以把握住那种空洞的熟悉感。
“也许您已经不记得我了,法座,我们在克龙堡见过面的。”
“噢,是的,布勒神父!很抱歉我一时没想起来。” 康拉德恍然大悟地展颜微笑,随即便被另一种的疑惑困扰了。“这太出乎我的意料,怎么会是您?恕我直言,我以为亲王会派一位地位更高的人来。”
布勒神父笑了,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大主教这种就事论事的口气,直接果断地要求回答,绝不回避实际情况,即便可能引起反感。
多么熟悉的方式啊。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可能使国王和亲王间达成谅解的话,”布勒神父说,“那个人只有我。”
神父停了好长时间,康拉德等他作出解释。
“我是卡尔·古斯塔夫陛下的私人教师,从他12岁开始。并且在他参加圣战的头两年,我是他的忏悔神父。”
康拉德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发生了某种可怖的剧变,因为布勒神父促然退缩一步,呆住了。
“我冒犯您了吗?”神父轻声问。
“不,不,我只是……暂时没办法把您和他联系起来。”
他随便挑了张凳子坐下,仔细端详着这位中年神父。他想问什么,但后来只是轻轻摇摇头。
“我不能相信。”他低语道。
“是的,法座。我明白,”布勒神父叹息着,看上去有些悲伤。他不再说话,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引出自己话题。康拉德等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也许应该帮帮他。
“艾力克亲王派您来,这意味他准备接受失败并求得国王陛下的宽恕吗?”
“不,事实上是我要求亲王这么做的。他曾经把卡尔陛下交托给我,然而我却……我想我应该对他们担负一部分责任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开战时就出来阻止呢?”
神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主教,终于确定他的话里没有任何谴责的意思。
“因为我从未想到他们会走到这般地步。那时我以为……无论他们间有怎么的怨恨,只要见了面,一切都会化解的。要知道他们过去就像父子一样,甚至比那更亲密。””
“以陛下的性格,我觉得你过于乐观了。他对那些冒犯过他的人……”康拉德沉默了一会儿,考虑是不是该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者说这番话,“我的两位前任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回轮到布勒神父迷惑不解了,他晃动着脑袋,很明显是不以为然的神情。“那件事……您有任何证据吗?”
“你在质问我,神父?你认为我冤枉了他吗?”
虽然大主教的声调十分平静,连最轻微的波动也听不出来,但神父马上抬起双手,脸色惶恐。
“不,不。当然,他会有些过激的言词,他以前就是个容易冲动的孩子。但是,也许有人将他的戏言误以为真了呢?毕竟,如果他刻意犯下了那样的罪行,那么您……”他很谨慎地看了看大主教,生怕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您还是能够这样接近他啊!”
这完全是一种庇护的口气。康拉德记得很久以前,他曾经为了那本异教史诗而偷偷配了一把图书馆的钥匙,当他胳膊下夹着《伊利亚特》的希腊文手抄本试图翻过佛罗拉萨的圣马尔科修道院的围墙而被值班修士逮个正着后,英诺森大主教就是用这种口气请求院长不要将这个“可怜的无知的孩子”开除。
只不过卡尔·古斯塔夫并不是个光着脚的淘气孩子,而是个工于心机的成年男人,是个洞悉人性弱点和阴暗面而且深谙运用之道的掌权者。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吗?”康拉德最后只好这么问,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话。
“是的,法座。”布勒神父精神一振,“当他们签订和约的时候,您能否做个见证呢?如果加上您的签名,那份文件对双方的约束力一定更强。尤其是对陛下我知道您甚至能够说服他送走了哈莱尔德和瑞基。”
康拉德无言以对。
他回忆起他们在克龙堡城楼上那场短暂的交谈,他怀着凡人的痛苦和迷茫质问他、祈求他,他却只能强硬地把他打发走。那种无法给予任何慰藉的挫折感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很荣幸,神父,”康拉德尽量露出微笑,仿佛对自己接受的义务充满信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尽力使双方和平相处。尽力。”
第三章·5·
“我真不敢相信,您竟然为了和他谈话把我撂在这儿等这么久。”古斯塔夫不停地摇头叹息,一付被忽视的孩子在抱怨的腔调,“你们很熟悉吗?”
“在克龙堡见过面。当时他很虚弱,似乎受了长时间的折磨。”布勒神父简单地交待完,随即又加了一句:“你们能和平相处我很高兴,他能成为你的大主教,真是件幸运的事。”
“对谁而言?”古斯塔夫很犀利地瞥了他一眼。
“自然是对你。像他这么宽容的人在教会高层几乎已经见不着了,他甚至不介意一个普通神父的当面责问。相信我,他是你与教皇和解的最后机会。”
古斯塔夫笑了笑,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厌倦,好像已经听腻了这些陈词滥调。“您许的愿太多了,神父。”他淡淡说道,一面为昔日的恩师斟满茶,“请一次提出一个要求吧。”
布勒神父垂下视线,沉默地注视着手里的杯子,热茶的温度从他掌心一点点弥漫开,那股熟悉的甜香气息在阳光照耀的空气中向上升腾。
“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那些传闻让我很担心。我曾经想过来看你,但是又觉得……那不好……”他词穷了,斟酌再三还是找不到什么话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抬起眼睛,看到古斯塔夫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国王的笑容让他感到宽慰,驱走了大主教那不祥的预言留给他的阴云,他重获了勇气。
“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够和解,能够像过去那样。他们都误会了,他们说他剥夺了你的继承权,把你赶到东方去送死,而你因此恨他入骨。但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
“您知道什么样的真相?”古斯塔夫突然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你曾经那么仰慕他,而他宠爱你甚至胜过自己的儿子。”神父向前探出身,把手覆盖在古斯塔夫的胳膊上,他柔柔地劝慰着,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不值得为了权力相互残杀到这种地步。”
“那您要我怎么做呢?”
神父突然一激灵,他想不到古斯塔夫竟然说出和大主教完全相同的话,甚至连那种无奈的口气都如出一辙。
“我已经回来四年了,但他给我写过一个字吗?他所做的这一切他对我解释过吗?我给他机会,我给了他四年的时间,而他宁愿逃到丹麦去。即使这封信,”古斯塔夫用手指敲了敲摊开在面前的那张纸,“也是你写的。他用那些接连不断的挑衅和逃避逼迫我,逼我走上这条路,如果现在他不死,我拿什么和那些死去的人交待?”
“可是他并没有逼迫你放弃王位啊!难道你不记得当你决定去圣战的时候,他是怎样地劝你吗?也许他滥用了你给他的权力,但请想一想,毕竟他曾经尽心尽力地照顾你,直到你成年。他给了你最好的一切……”
“他给我的一切都是谎言!他教我信仰上帝,信任他。但是可是你看,对上帝的信仰让我在地狱里生活了五年,我而对他的信任让我失去了整个王国!我不再相信这个了。”
“那么,你找到新的东西任何东西可以信任了吗?”
古斯塔夫闭上了嘴,双唇像刀锋一样绷得紧紧的,闪着光。他的视线移开了,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滑动,最后停留在空虚的某一点。
布勒神父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多年前那个咄咄逼人、不管不顾的男孩,想起他在每次争辩失败后,说服不了别人或者证明不了自己的时候那种沮丧焦躁的表情,和他现在流露出来的一模一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跳起来,小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冲到亲王的房间。他会急促地、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的观点重复一遍,全然无视对方正在处理多么重要的国事。而最后,他总是能骄傲地牵着艾力克亲王的手出现在读书室里,那神情仿佛在说,看吧,你不理解我,只有他才明白我想的是什么。
“没有,”古斯塔夫泰然自若地回答,他的声音冷若寒冰,“也不再需要。”
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褪色了,消失了,像阳光下的晨雾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那个在夏日的傍晚,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坐在桌边读书的少年,那个在柏树枝间摇曳闪烁的黄色的夕阳光下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的少年。
神父凝视着古斯塔夫,四年前那些冷酷的表情还只是个面具,只要阴郁没有袭来,他还是会摘下它,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然而现在,它和他俊朗的轮廓结合得多么天衣无缝啊!
布勒神父突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留恋于过去,徘徊在时光的中央自欺欺人,别往前走了,这里多么甜蜜啊,多么平静啊。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四周早已空旷无人,他的世界不过是一片废墟。他被抛弃了,永远地,无可挽回地。
他站了起来,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你不能给我任何希望吗?”
他们都沉默了。然后古斯塔夫先垂下眼帘,他向后缩,把脸藏到阴影里。布勒神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抚摸他的金发,想捧起他的脸,望着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眸,想对他说无论他做过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他依然爱他,一如往昔。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心里绝对知道在有生之年,这将是他对眼前他曾寄予无限期望的学生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很缓慢,就像在背诵一段忏悔文。
“请原谅我无法在过去的痛苦中给你救赎,并且原谅我今后再不能伴你同行。”
* * *
康拉德策马徐徐通过格里敏城堡的吊桥,大门在他身后落下。他往前走,渐渐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沐浴在暖风习习、野香四溢的阳光中。
马车在他面前向左拐去,他的视野豁然开朗。绿色的草地从他们脚下一直延伸到湖畔的开阔地带。湖水清平如镜,倒映着无际的天高云淡。天空中,几只鸟儿正乘风翱翔,自由自在地舒展开洁白修长的翅膀。康拉德回望去,草丛、灌木还有茂密的枝叶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阳光,那座暗灰的石头城堡被这耀眼的光芒掩映得完全看不见了。
他努力回忆,这种天气似乎早就开始,然而在他的印象里,过去一周的生活只有昏暗的火光和充满肉欲的浑浊的呼吸。
“您真的那么憎恨他吗?”
康拉德吓了一跳,他直勾勾地瞪着布勒神父。难道他的表情竟然这样容易被读懂吗?然而神父正沉浸于内心世界,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曾经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从东方回来的时候我没有离开他,那么也许现在他不会变得如此……如此不可救药。”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康拉德问道,并不是因为对此感兴趣,只是他觉得布勒神父需要他的这个问题。
“我害怕……他对上帝的愤怒和仇恨。那就像个黑色的漩涡,会把他身边的所有人吸入其中。我什么都做不了,要么看他一步步地沉沦下去,要么跟他一起堕落。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你不需要为他的罪行愧疚。世上只有一个人要对此负责,就是他自己。”
“不!这不是他的错,完全是那场战争。圣战改变了他……”
“现在在欧洲,哪里没发生过战争?难道每个人都成为像他那样的魔鬼吗?”康拉德断然截住神父的辩解,“我自己就经历过许多战争,但我绝对做不出他所做过的!”
“不,您不了解!”布勒神父猛烈地甩着头,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把心里的意思更加明白地传达给康拉德。他的要求如此迫切,使得他的声调都变得粗鲁起来。“那是完全不同的战争,不同与在欧洲的这些。在那里我们是和异教徒作战,他们是野蛮人,是撒旦的孩子,他们不配与我们分享世界。这种屠杀是正义的荣耀!你杀的人越多、越残忍,上帝就会把你提升得越高。”神父喘了口气,也许是太急了,他突然剧烈地咳嗽着,“那是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杀戮。”
康拉德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心,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驳。神父看着大主教那刚毅严峻的脸部线条,明白这种沉默只是对一位长者的尊重而已。
“教皇都能宽恕像德拉卡拉伯爵那样的罪人,为什么您就不能尝试着哪怕只要一次尝试着去宽恕一个曾经把全部灵魂都献给上帝的孩子呢?”
“他没有灵魂。”
“他有的!只是那灵魂在四处游荡,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在你这样维护他的时候,请记住他的手上沾满了教会的血,有哪位君主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罪呢?” 康拉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那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黑眼睛里出现了怒火,“而最重要的是,他从未为他的那些罪行忏悔过,反而在乐其中。你要我宽恕这样一个人,我绝对做不到。”
布勒神父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股激越的抗争的热情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他感到虚弱,头昏眼花,并且前所未有地清醒而深切地意识到,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遥望上苍,目光茫然若失。一片又大又厚的云层正在地平线上方聚集,以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北漂移。
暴雨将至。
“请上车吧,”大主教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回到克龙堡去,忘了那个曾经是你的学生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第三章·6·
国王的军队艰缓而持续地向南方推进,伤亡的数量随着战事发展稳定增加,虽然格里敏城堡连走廊里都挤满了退下的伤员,吉恩伯爵还是想办法为大主教腾出了一间与国王寝室同等规模的休息室。但照古斯塔夫的观点,这完全是种浪费,因为即使只有一半大小的屋子装下大主教的摆设都绰绰有余。
古斯塔夫环顾四周。窗子边摆放的桌椅很明显是房间里原有的家具,洗到发灰的亚麻床单整整齐齐地盖在麦絮和稻草垫子上,空空的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大青铜十字架,基督的双足因为反复触摸,变得比打磨过的桌面还要光滑,悬在昏暗的墙壁上隐隐发亮。
究竟要将凡俗的需求和欲望压制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在唾手可得的奢华中安居于如此陋室?
恐怕没有谁比他更真切地见识过大主教自我克制的能力,但这间屋子的简陋还是让古斯塔夫感到难以忍受。他继承了他的异教祖先那种对华丽绚烂的事物的向往,正是这种渴望促使维京人在两百年前远渡重洋,沿着欧洲大陆的海岸线展开血腥劫掠;也是这种渴望培育出斯堪的那维亚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和能与威尼斯乃至拜占庭人相媲美的经商头脑。
也许对于康拉德大主教来说,享受等同与罪愆,难怪在兴奋的高潮时他会失声痛哭,也难怪每次性交后他总要跪下来完成长时间忏悔才敢入睡。
“法座,我拿来了……”清脆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忖。古斯塔夫向门口侧过身,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对不起,陛下,”他怯生生地道歉,“我认错人了,这里太暗……”
少年披着褐色的见习修士袍,脸上因为急匆匆地赶路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睁大眼睛看着国王走过来,紧张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古斯塔夫注意到他的嘴唇就像成熟的李子,色泽和形状都十分诱人。
他来到他的面前,抽出少年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这是你写的吗?”他一边读一边问。
少年有些畏缩,他朝房间里看了看,似乎想借靠某个人的帮助度过难关,而国王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呃,是……”
“写得真不错,字很漂亮。”古斯塔夫凝视着少年,一缕笑容从他的唇上弥漫开,荡漾到眼角。他蔚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显得特别柔和而善解人意。他轻托起少年的手腕,指尖触着他温暖潮湿的皮肤,把文件放回去。
“我怎么没在城堡里见过你呢?是刚来吗?”他用低低的、充满韵味的浑厚嗓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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