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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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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的,你先去通报一声嘛!”
“不行。”
“看样子,你是他的秘书,你们这些秘书呀……是一堵墙!”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呀?”
“就是这么回事!”
“请你回去吧。”
“我可以在这里等着。”
“您最好还是先回去,张书记今天没有时间。”
冯怡坚持说:“我给张书记送点东西总可以吧?”
吉海岩还是不肯,冯怡几乎是含着眼泪求他:“你放心,张书记不会因为这事埋怨你的。”
还是一百个“不行!”冯怡又提出个理由,说是:张书记托她买了些东西,她总该送给他吧?“
“张书记是不随便收礼的,请你注意,这对张书记会有不良影响!”
冯怡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激动:“我影响老张什么了?我怎么会影响老张?还’ 不良‘ !”
吉海岩还是第一次听人称张书记为“老张”,自知一时失言,不知道如何解释。
这时,张敬怀从房间里走出来了,说:“小冯呀!来来来!”
吉海岩不便再说什么,冯怡就跟张敬怀进了房间。
张敬怀见冯怡眼泪汪汪的,问:“怎么回事。”
冯怡微笑了一下说:“一粒灰尘迷了眼睛。”
张敬怀说:“你别说了,我都听见了。”
冯怡忙嘱咐:“要见你们这些高级领导,得首先通过秘书这一关,他是在把关,尽自己的责任,你可不要批评他呀!”
张敬怀笑了:“你想得周到。”又问“你怎么回来了?毕业啦?”
“还有半年,”冯怡说“这不是暑假嘛!我一听说你来了,就风风火火地跑来,碰运气……”
“在学校怎么样?为什么不写信?偶然有信,也写得太简单。”
“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可以多写的。在信上又不能谈天说地。”
“那也该多写几句呀!”
冯怡拿着提包,微笑着问张敬怀:“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张敬怀说:“我猜不着,你打开看。”
“我不,我就让你猜嘛!”
“吃的。”
“猜对了,什么吃的?”
“不是肉包子吧?”
冯怡哈哈大笑:“现在不是困难时期了,谁还送那玩意呀。况且你在这林钢招待所,什么好吃的没有呀?再猜。”
“不猜了。你再卖关子,我就不要你的礼物了。敝人不接受贿赂!”
“要是真的贿赂你,对不起,我也不敢送了。”说着打开一个纸盒,里面放着四五棵小胡萝卜。
张敬怀说:“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胡萝卜。靠这玩意儿,想托我办事呀,你也太小瞧我了。”
冯怡一笑,“我看你是个植物盲,这是今年新下来的人参!”
“人参可不敢要,如果是老山参,听说一支就得好几百元呢。”
冯怡说:“老山参我可供不起。这新鲜园参,是四年生的人工栽培的园参,一个朋友送我的。据说这人参’ 火‘ 大。年轻人不敢吃。送给你吧。”
“那就谢谢了。”
冯怡一眼看见柜橱里有一只电热水杯,说:“我现在就给你熬一支,喝了汤,把人参当胡萝卜吃了就行。”说着把一支人参放进电热水杯,将插销插好。
“我就更没法感谢了。”
熬了一刻,水变成了淡茶色,冯怡给张敬怀倒在另一只瓷杯中,端给张敬怀,玩笑地说:“请老佛爷进参汤!”说着自己笑起来。张敬怀也开怀大笑。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吉秘书进来说:“两点半了。”吉秘书提醒张敬怀,林钢有一个技术革新展览会,开幕式,张书记要去讲话的。
张敬怀问:“明天有什么安排?”
吉秘书汇报了日程,张敬怀想了想:“没有什么要紧的。都往后推。”转身对冯怡“你明天来吧。”
冯怡说:“那我就告辞了。明儿见。”说着走出了招待所。
见冯怡走远了,张敬怀越想越生气,对吉海岩发起脾气来:“我告诉你几次了?凡是来找我的人,一律不许挡驾,为什么不听?”
“她说她没有事……”
“呵,老百姓没有事就不兴和领导谈谈天呀?”
“如果是那样,门庭若市,您就没法工作了!”
张敬怀不听他的辩解:“门庭若市好嘛!门庭若市说明老百姓来找你,是相信你!门庭若市比门可罗雀好。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得,还当秘书!”
这是吉海岩因为有人来访第二次受到张书记批评。
如果这事让卜奎遇着,他处理的方式,肯定比吉海岩周全。吉海岩和卜奎不同,他的个性和自尊心比较强。
这天晚上,吉海岩来到张敬怀的房间,迟疑了半天,说:“我接受张书记的批评,看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秘书。如果张书记同意的话,我辞职。”
张敬怀先是一愣,一想,是因为下午小冯的事。是自己不对。他作为秘书,应该尽自己的职责,如果真像自己说得那样,他就没有办法工作了。随即平心静气地说:“吉秘书呀,是我不对。这些日子,有许多事,让人烦恼。是我’ 迁怒‘ 了。孔子说,’ 不迁怒,不二过‘。我迁怒了,不再’ 二过‘ 了。你跟我一年多了吧。我对你很满意。我无故发一次火,你就辞职,乱弹琴!”说着自己笑了。
吉海岩也笑了。这是张敬怀和吉海岩发生的一次最尖锐的矛盾,以后没有再发生过。
张敬怀不仅反对形式主义,甚至反对很多形式。比如这过生日,无非是吃顿饭,喝盅酒,说些吉利话。到头来,我还是我。辛苦工作了一阵,付出得很多,而不会促进事物发展变化的,他谓之“形式”。过生日是一种形式,所以他从来不过生日。
张敬怀不过生日,夫人和女儿的生日是一定要过的。母亲替女儿办;女儿替母亲办,每年都办得红红火火的。
改革开放这些年,我国引进了发达国家一些科学技术,管理经验,许多西方人的风俗习惯,也不请自来了。比如什么“圣诞节”、“情人节”、“愚人节”等等,难道科学技术发达,风俗习惯也先进吗?像过生日时,唱“祝你生日快乐”歌,接着是吹蜡烛,也逐渐普及起来。为什么我国春节之风俗,到了西方只在华人圈里流行,而西方这些节日,却在中国普及得这么快呢?有人说,这是“强文化现像”。像西方人过生日的“吹灯拔腊”,他就很不以为然。在我国人民的心目中,“吹灯拔蜡”是很坏和失败的同意语。为什么在过生日时要把生命之火吹灭呢?
这几年,夫人和女儿过生日时,也“吹灯拔蜡”,由她们“吹”去,“拔”去,张敬怀不去管,也管不了。
转瞬间,吉秘书给张敬怀当秘书有两年了。他刚刚“上任”时,卜秘书和他的个别谈话,就是张敬怀授意的。张敬怀让卜奎告诉吉海岩,是要他注意和艾荣搞好关系,否则得罪了老太太,那脸色就会让你这个秘书下不去。在夫人不高兴时,要有点“忍”性。
吉秘书不像卜奎那样能“忍”,但遇到这类事,还是“忍”了。吉海岩当然知道,张敬怀夫妇的长期不和,责任在夫人方面。凡是他们夫妇吵起架来时,吉海岩按照卜奎的“策略”,“躲为上计”。夫人爱支使吉海岩干这干那的,这本来不是秘书的任务,可是为了工作,也碍于面子,吉海岩从来不推辞。比如,她有时托吉海岩去买点什么,吉海岩买回家后,把买的东西和剩下的零钱一起交给她。买的东西稍有瑕疵,为退换,可能要跑好几次路。拿回来的零钱,她也要数来数去,好像吉秘书会“贪污”似的。有一次,剩几枚找零的分币,吉海岩没有从口袋里掏干净,老太太数了几遍,说还差两分,吉海岩一掏口袋,果然又掏出两分,给了她,闹得这个秘书下不了台。这些他都“忍”了。
吉海岩同情张敬怀,夫妻不和,长年分居,家庭不像个家庭,从这方面说,他常常做点调解工作,以减少张敬怀一些烦恼。
下星期日是夫人艾荣的五十岁生日,吉秘书怕忘了,提前写在日历上。这天,他向张敬怀提醒,说:“下星期一是艾荣同志的生日,是个整数,按旧社会是’ 五十大寿‘ ,怎么办?”
张敬怀不经意地从身上掏出来一百块钱,交给吉秘书:“你看着办吧。”
“买件什么东西,夫人能够高兴?”吉秘书征求张敬怀的意见。
“能买个官儿,她才高兴。”张敬怀冷冷地说。吉秘书也不再问了。结果是买了一条细毛围巾和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送给夫人时,说是张敬怀嘱咐他买的。
夫人听了还不相信,说:“他还会想着我的生日?”
吉秘书又和厨房大师傅商量,在艾荣生日那天,做了一桌丰盛宴席。摆好后,张敬怀也想借机缓和一下家庭矛盾,强颜欢笑地坐在夫人旁边。他们一家三口,加上汽车司机、厨房大师傅、小保姆,都坐好了。吉海岩主动当了主持人,说:“今天是艾荣同志的五十大寿,张书记,你说吧。”
艾荣插了一句:“现在五十岁不算什么’ 大寿‘ ……”
“张书记说吧。”吉海岩又补充一句。
张敬怀举杯好像也很高兴:“祝我的好夫人和好战友健康长寿吧,大家干杯。”自己先站起来,大家也都站了起来。张敬怀还和夫人以及在座的人一一碰杯,大家也都干了杯。第二个站起来的是女儿胜美,她祝妈妈“永远健康”。她说了这祝词后,忽然想起来犯了文化大革命对林彪喊“永远健康”之忌,吉海岩赶忙插断说:“祝艾荣同志和胜美事业有成!”
胜美办的那个“盘古工贸公司”兴旺发达。艾荣觉得,即使当个什么“处长”之类,挣百八块钱,已经没有意思了。如今“关系就是财富”,企业办得很红火,吉秘书这一句祝词,夫人很高兴,大家都干了杯。
这时忽然张敬怀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吉海岩赶忙去接,一听声音,他就知道是冯怡来的电话。吉海岩忙说:“今天张书记太忙,改日你再约时间吧。”
冯怡忙说:“你告诉老张,我下星期要出国留学,如果可能,我想见他一面。”
吉海岩知道女人在这方面很敏感,说:“另约吧。”赶忙放下电话,回到座席。夫人问:“谁的电话?”
吉海岩说:“打错了。”
接着大家互相祝酒,张敬怀和夫人感谢吉秘书为他们这个家庭的热情工作,周到服务,也同时感谢厨房大师傅和保姆的服务。大家都捡叫人高兴的话,说了不少。
女儿胜美见爸爸高兴,便提出了一个问题:“爸爸呀,你的女儿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搞了我们这个大企业的。你的女儿,现在钱是够用了,但是我们的企业还得发展,还要挣更多的钱。你女儿不是为了花,而是想试试自己能量有多大,能干成多大事业,实现人生的价值。所以我还得发展。最近,一个华人富商,爱国华侨,要在我省办一个电子工厂,主要是生产电话机。市郊有一块地皮,约有十公顷。我们和市里也谈好了。华侨出八千万美金,我们出地皮和劳力。这个企业办成,每年可创两亿元的产值。这是改革开放的一件大事。要定盘子,需要省里审批。我们所有的申报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到省委讨论时,你这个书记,不会对这个项目开红灯吧?……”
张敬怀沉默了一刻,说:“开什么灯,得省委讨论,又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的事。”
女儿忙说:“你是全省的一把手嘛,你的态度起决定作用呀。你女儿没有求过你,现在当着妈妈的面,又是妈妈五十岁生日,求你这一次。”
张敬怀的面色有些难看:“我们不要在家里讨论这类属于省委决定的问题好不好?”
张敬怀这个态度勾起了夫人的伤痛,说:“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能指望你给家里办点事。就说我吧:像别人,有我这样的革命经历……”
张敬怀说:“你不要说了,你说过一百遍了。”
“都是因为你!”夫人大叫。
吉秘书想插话扭转局势,但张敬怀已经不耐烦了,说:“难道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沾光吗?”
艾荣也伤心地说:“你说这话,就没有良心了!当初在朝鲜战场上,不是我救了你……”
两个人一吵嘴,她就拿出她是张敬怀的救命恩人这话数落他。确实在战场上她是背他下了火线。当初张敬怀之所以和她结婚,也有这种感恩成分在内,可是她老是说这话,张敬怀就受不了。这时,张敬怀突然冒出一句:“你背我下战场不错,你是卫生队的救护员嘛,这是你的职责,老把这话挂在嘴上,就没有意思了。”
吉海岩赶忙园场:“今天不谈公事……”
一时冷场了。张敬怀看了看表,说:“今天三平市不是要汇报吗?”
吉海岩明白张敬怀想退席,说:“是是是。”
“咱们走吧。”
“你别走,别走,我还有话……咱们这么凑合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离婚吧。”这是她憋在心中多年的话,第一次说出来。
“离就离!”张敬怀说。
“离就离!”夫人说“你别以为离了你这个省委书记地球就不转了。”说着晕了过去,身子滑到桌子底下。大家赶忙把夫人送进医院。
其实,有张敬怀和艾荣这样经历的人,有着浓厚的传统观念。说的是气话,他们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婚的。他们想的是为了社会影响,为了组织观念,为了党性原则,又是这种生死战友关系,怎么可以离婚呢?感情不合?提出什么理由组织上都不会批准的。
夫人在医院休息几天就好了,可是,张敬怀却因为疲劳过度,累倒了。医生建议张敬怀休息疗养一段,在单秘书长的安排下,又住进了翠谷山庄。
第十一章 冯怡的国外来信
张敬怀一住进疗养院,吉秘书忙给在林钢的卜奎打电话,说夫人过生日那天,冯怡来见张书记,说是她要出国留学,可是没有见到他,现在张书记也累病了,住在翠谷山庄,想见冯怡,你让她来一趟吧。
次日,冯怡便风尘仆仆地来看张敬怀了。
冯怡进了张敬怀住的房间,气喘嘘嘘地说:“来得太匆忙,什么也没有带。”勉强笑了笑,好像她是一路小跑上了山的。
张敬怀很感动:“还要带什么,你人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样?”冯怡拉了张方凳,坐在病床前,尽力离张敬怀近些。
“没有什么,只是累了些。我想休息几天会好的。”
冯怡紧紧握着张敬怀的手说:“多休息一些日子吧,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呢,没有个健康身体,就一切皆休了!
张敬怀也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松,说:“上次你给我家里打电话,正赶上艾荣过生日。可能吉秘书感到不方便,没有让我接。赶巧,艾荣又病了。是在艾荣住进医院后,他才告诉我你来过电话。我连电话也没有接,很对不住了。”
“我能理解。”冯怡说“所以,这次一接到电话,我立马就跑来了。好像阎王爷在后边追着我似的。”
“怎么样?好久没有和你谈天说地了。我感到和你聊天,什么负担都没有了,心情一轻松,可以治病的。”
冯怡说:“这几年,我在林钢教育处工作,应该说还比较轻松。有业余时间,先是进”业大“,又在正规大学学习了两年,经过考试,各门的分数,不仅及格,还超过了许多。进修了英语,考托福也过了关。我打算出国留学,正想征求你的意见,我到底去不去?”
张敬怀听了这话,好像心被扭了一下,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表现得很坚决的样子:“去去去,当然要去。问题是你想学什么?”
“你真的同意我去?”
“真的同意。”
“我不信,这很让我失望。”显然冯怡有点伤心。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呢?我有什么理由阻拦你呀!”
冯怡也让自己冷静下来,说:“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不渴。那里有水果,你吃吧。”
冯怡打开床头小柜,见有一大包橘子,她拿出来几个,剥了皮,分了瓣,一个一个地放在张敬怀口中。这种福分,无论夫人或女儿都没有给过他。张敬怀笑着说:“让你喂我,真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不许你说这话。”冯怡感到张敬怀好像是一个孩子,一种喂孩子的母亲的本能驱使着她,说:“其实,我出国留学,也不是想得个什么学位,只是……”
张敬怀说:“我知道,你是淡泊名利的。可是你何苦呢?这几年,又工作,又学习……你反对活得很累,你这不是也很累吗?”
“我说过,事业是生活的调味品,人在世界上,总得干点事情,不然,活得没有味道。我想,在国外,还是研究社会学。我想满足自己一点好奇心:这世界,这社会,五彩缤纷,错综复杂,到底它是怎么来的?又怎么去?各个阶级,阶层是怎么运作的,它的发展有许多奥秘,我想弄清楚。不然,糊里糊涂,白白来到这世界一趟。”
“你研究社会学,还应该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研究,离我国的实际不是太远了吗?”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个比较才有鉴别呀!”
“我支持,坚决支持!”
“你夫人的病,情况怎样?”
“吵了一架,是气的。我觉得,她这一辈子,够亏的了。人太要强。可是老也达不到目的。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对不起她。可是我又没有办法……但愿她能够在长寿中得到补尝。”
“我们都祝福她早日康复吧。……咱们换个话题。我问你,我出去之后,你认为我会回来吗?”
张敬怀的心又被扭了一下:“那很难说,我们不是常常说,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吗?”
“我怎么能不回来呢?在外面有什么好处?我是由一个远门亲戚做的经济担保,在那里要一面学习,一面打工,活得会很累的。况且,在国内让我想念的人和事太多了。就凭这一点,我也呆不下去。你信不信?”说完盯着张敬怀面容。
“我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总是想,你活得太累了。可是历史的决定,让你进了你应该工作和生活的圈子。这是别无选择的事。”说着又往张敬怀口中送进一瓣橘子。
张敬怀从她手中拿过一半橘子,剥下一瓣,也送进冯怡口中,笑笑说:“我这个父亲不及格,从来没有喂过我的女儿。让我喂你一次吧。”
冯怡张开口,把张敬怀递过来的一瓣橘子吞进去,往后仰着身子,笑了:“你放进口中就行了,往里面塞干什么?差一点把人噎死……”
护士进来了:“时间不早了,不要累着病人,请回吧。”
冯怡只得站起来告辞,说:“我下个星期就走,你放心。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
“我想,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离开你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了。那时候你就自由了。”
“也许吧。”
冯怡跨出门,张敬怀要起来送她,被护士按住了。两人微笑地互相招了招手。
冯怡出国后,张敬怀一直惦念着她。可是过了两个月,还不见有信来,又没有办法打听到她的地址,他有些寝食难安了。
又过了几天,在吉海岩给他送来的文件中,有三包厚厚的信封。他一看地址是从美国来的,急忙拆开看。他的手有点颤抖,不知道是吉是凶。他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才打开那一罗信。
一看字迹,就是冯怡的笔体。字如其人,在潇洒中透出稳重,在秀美中包含倩细。第一封很短,是报告平安到达的;第二封是报告她已经到校进入正常学习,都没有讲她生活的情节和细节。他多么希望知道她的详细情况呀!第三封信像一罗稿子,有半寸厚。这三封来信日期,前后差二十天或一个月,可能因为邮递问题,是一起收到的。
敬怀友父:
请理解我这么称呼你,我父亲去世了,我没有父亲。在你身边时,我觉得按年龄,你是我的父亲,我享受着父爱;可是,我们无所不谈,我们又是平等的朋友。在我的眼睛里,你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我称你为“友父”。
以前,我因为忙着办理各种手续,没有详细告诉你我的情况。现在略加补充:我是按时到达目的地的,下了飞机就有朋友来接,有朋友安排食宿,有朋友帮助我办入学手续。因为要靠打工生活学习,又有朋友帮助联系当了钟点工。真想不到,人生有这么多朋友,特别是那些和我们一起“上山下乡”又来了美国的知青“战友”们,简直比亲人还要亲。过去我常常想,在“文革”中怎么冒出来那么多坏人?我现在想,天底下坏人不少,但比较起来还是好人多,关爱人的热心人还是多数。
我到美国的印像,除了满眼都是黄头发蓝眼睛人之外,还说不上有什么别的印像。但这里的华侨比我想像的还要多,我是生活在黑头发黑眼珠的朋友中间,暂时还没有寂寞之感。但是我想,困难一定会有的,首先我得自食其力地生活,又要打工,又要完成学业,是很辛苦的。给你写信少,这也是一个原因。苦一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比在大荒的暴风雪中挖冻土还苦吗?我想,用我们过去常说的一句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我一定要把社会学这门我喜爱的学科学好。我不在于拿什么学位,而是为了弄明白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的一切。我不能稀里糊涂的生活在其中。
刚来这几天,我生活在友谊的包围中。但是美国这个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是很紧张的。朋友们把我安排好后,尽了他们朋友的责任,他们还要去为自己而奋斗。以后,就看我自己的了。我这个人很自信,我不觉得前面有不可逾越的火焰山。我只是觉得,有时会感到寂寞,会想国内的朋友,会想你。我常常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解脱不了这种寂寞时,也许会半途而废,跑回国去。到时,你一定会笑我,怎么这样没有出息呀。
我并不迷信的。关于命运,我是这么理解的:“命”是先天的,比如你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我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这是“命”,是不能由自己选择的;“运”是后天的,是社会的。因各人自身的偶然和必然因素造成的。比如你的许多经历,我的一些经历,我们的相识,就是许多偶然因素造成的“运”。我忽然想起了你的家庭,也是“运”造成的……你不相信吗?
我常常想起你,你的地位很高,周围围着很多人。你不能不生活在你存在的圈子里,就像我不能不生活在我的圈子里一样。但是,我不认为你生活得很快乐。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出那个圈子。等着我,我想,在我回去那一天,你已经脱去那些个“紧箍咒”了……
我这是随心所欲写了这么多,就此打住吧。
想念你的友女小怡月日
又及:我忽然想起,这里是白天,你一定在睡梦中,有什么好梦吗?
张敬怀看了第一封信,感动得半天低头垂手不语,又看第二封。
敬怀友父:
我给你写了那封信,又有一个月了,这封信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在这个大千世界,我居然遇见了一个亲戚!你说奇不奇?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有一天,一个朋友领我到一个中国餐馆吃饭,因为服务小姐把一碗汤弄洒了,湿了我的裤子。一个六十多岁的女老板,过来训斥服务小姐。其实责任在我。因为她端着那碗汤走近餐桌时,我偶然一伸腿,把她绊倒了。
在他们这里,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得罪了顾客,服务小姐就会丢掉饭碗的。老板娘正要训斥小姐,我忙站起来说:“这位女士,这事不怨她,责任在我,是我在她走近时,偶然伸了一下腿……”
老板娘又训斥她:“为什么不小心,你没长眼睛吗?”
我又替她解释。老板娘消了气,对我说:“在我们这里,就是这么个规矩。
我不训她,怎么对待顾客呀!”
我们又说了几句话。这老板娘忽然问我:“小姐一定是刚刚来美国吧。要是在美国呆久了,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为她解脱了。”
我回答:“刚来,才两个多月。”
“在哪里发财?”
我笑了:“发什么财呀,穷学生……”
老板娘问:“听小姐的口音,我们好像是老乡。小姐贵府在什么地方?”
我说:“浙江金华地区。”
老板娘有点惊喜:“啊,我们是老乡,你在金华的什么地方?”
我答:“在兰溪,离金华二三十里路吧。解放后改了胜利乡,解放前叫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从八岁到了北京,后来又到了外省,从来没有回过老家。”
“越说越近了!”老板娘继续问“小姐贵姓大名?”
我答:“我姓冯,叫冯怡。”
“哎呀,您是老冯家的人。你父亲叫什么?”
我答:“我父亲叫冯贡奇,已经去世了。”
这时老板娘拉着我的手:“你知道吧,你父亲是我姨夫的姐弟呀!按辈份,你该是我的妹妹呢!”
接着就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叫:“好妹妹!”并且说“如果你在美国生活有困难,可以找我。”她知道,我一定很自尊。如果白白接受她的帮助,怕我难为情。
她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晚上到我的饭店像征性地打工,干多干少不计。每小时二十美元。”
我从饭店回去后,我和几个朋友商量,决定在她的饭店做钟点工。这样,我在美国学习期间的生活费用就解决了。这是一件喜事,应该告诉你。
我常常觉得,人生在必然中,是很多“偶然”的练条组成的。你设想一下,我这次奇遇,不是很多“偶然性”环节的圈圈,连接起来的吗?如果我不在那天去该饭店吃饭,如果在吃饭时,不是我偶然伸了一下腿,如果我伸腿时,没有把服务小姐绊倒,如果老板娘没有偶然看到,如果老板娘看到了没有训斥服务小姐,如果她训斥小姐时,我没有替小姐说话,如果我说话了,我的口音中没有带金华腔,如果老板娘不是金华人,如果我不是她的亲戚(我现在也拐不过湾来:这个我父亲的“姨夫的姐弟”怎么成了她的妹妹),这么多“偶然”,去掉任何一个练圈,以后的故事都不会发生。回想过去我走过的道路,比如生活让我遇见你,如果当时我在那里游泳不去干扰你钓鱼,如果……不说了,反正人生是很多偶然练条组成的。你说对吗?
原来你担心我在美国留学期间的生活费用问题,有了这次偶然奇遇,你可以放心了。
按照课程安排,以后会更加紧张,我可能写信少些,这要请你这个友父“谅察”的。
你的身体好吗?我总是惦记着。你们天天坐车不走路,衰老要从腿脚开始的。
前天晚上,偶而写了几首小诗,照抄给你,你看看,解解闷,笑一笑撕了吧。
想念你的友女小怡
年月日
第三封信是
敬怀友父:
最近功课渐渐跟上了。放暑假,饭店又不太忙。又即兴写了几首小诗,抄给你。看看撕了吧。
“小舟”
一叶扁舟
飘向浩翰大海
说一声
我走了
告别绿色的浪漫
把真实留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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