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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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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一提的是,砍树用的是他那柄名叫流水的剑。那把剑虽然比不过什么干将莫邪剑、什么定光照胆剑,可在某种意义上,那也是汉江会这个水贼窝的镇窝之宝。想当年,小流水为了得到这把剑硬是替他父亲捶了一年的背。此刻被拿来砍树,到也可以和煮鹤焚琴相提并论,留的个“风流”名声了。

  哎,真是苦命啊~~

  先是被拿来当琴,再是用来当斧子。剑啊剑,连我都心痛你了。要是你将来想要报复,可别找我!找那边那个家伙啦!

  边嘀咕,边偷瞧了风筝一眼。

  风筝正想帮忙用绳子把树捆扎起来。

  流水一看,连忙摇晃着一根指头阻止:“你看不见,这样的事做不来。”

  风筝就顺驴下坡,落了个无事一身轻。

  木筏扎了整整一天。

  夕阳西下时,流水累的躺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喘。抬抬眼皮就可以看见一天无所事事的风筝在水边无聊的发呆。流水委屈的泪水马上就在水汪汪的眼里晃啊晃。

  没良心的风筝!!!

  哼!

  休息了一天,流水扶风筝上了木筏,左右手交替动作用一根木头做的船篙分开水流,风筝坐在木筏上,听出流水嘴里哼的小调乃是自己曾经唱过的子夜四时歌。笑了笑,也跟着哼唱起来。

  歌声中,水花多多少少渗出在脚底,打湿他们的鞋子。悲伤有很多种,最是陌生的那一种悲伤,就这般涌上了心头。

  水潭不宽,一曲春歌还未唱完,陡崖峭壁便肃然屹立在流水的面前。流水大吸了一口气,高举起手中木篙,一个回腕起肘。风筝知道在一恍惚间,木筏抖了一下。

  ——流水用内力将木篙震穿了木筏,牢牢插在水中。

  接下来是流水伸过来的手:“风筝,我把木筏固定在了这里。待会儿,我带着你爬悬崖,若是你不想走了,就告诉我一声,我还用木筏送你回去。”可以感觉的出,那个少年正在把绳子缠绕在自己腰上。缠了几圈,紧了紧“疼么?是不是太紧了。”

  风筝摇头:“不疼,也不留下。我跟着你,因为你要离开这里。”

  “那……这样,绳子的这一端拴在我身上。我背着那袋黄金先爬上去,等上到了岩壁上的突处再把你拉上去。”

  风筝点了点头,一切了然于胸,默默的叮嘱:“……不要逞强。”

  流水扁了扁嘴,忽然间眼泪又在打转,胡乱的摸了一把,立刻凑过去在风筝脸上亲了一口:“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的。”

  流水其实是很庆幸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风筝的看不到的眼睛。悬崖太高了,高的入了云雾看不见哪里是个头。可他不能再风筝面前露出胆怯,若是他都胆怯了,那留下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待要如何?好在那个时候他还是初生牛犊不怕死,以至于经了些风雨之后,他常说,那一次是我一生做的最疯狂的事情。

  风筝抱着干粮静静的坐在木筏上,依稀可以知道身边联系着双方的绳子正在一点点减少。就像一种缘分。缘分那一断在不断离自己远去,越是远离这个芝兰之地,越是变的遥不可及。

  风筝又在哼歌了,还是子夜四时歌。不记得为什么自己知道这样的歌,那好象是记忆深处不为人知的部分,和流水对于荣誉的执著一样,同是印刻在骨血里。当他离外界愈加接近时,他的心底就不自主的响起这支歌。似乎总有些黄梅雨,总有些红莲夜,总有些糯糯甜甜的吴音翻来覆去的唱着七十五首四时歌。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吹开的罗裳彩袖化成漫天细雨,情窦初开,两小无猜。

  忽听的一声:“风筝,我要拉你上去了……”似从远方来,才发现,身边的绳子竟已经去了大半。

  一阵摇摇晃晃,风筝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升高,离开那只小小的木筏。待到上升的动作停下来,就有一个少年搂抱住自己。

  “怎么了?”

  “想你。”

  “小孩子。”

  “老人家,有个事情问你。”

  “说啊。”

  “你刚捡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我捡的你,是猴子们把我叫去水边,我发现你在水边而已。”

  “这样啊……”

  “怎么了?”

  “没。只是发觉自己真好命。”传来那少年微笑的声音,“在这里乖乖等着,我上去了。”

  “小心。”

  “嗯。”

  风筝不会知道的,爬山和等着别人拉他上去是有多么大的不同。即使那个少年小心翼翼,即使那个少年有着武功的底子,可在上面那个少年还是有两次差点失手。就这样两次,流水满头大汗,心跳加速。每一个缓冲过来,流水就念一句佛,天知道,他是不信佛的。但人在危机之刻,总会强迫自己相信点什么来增加生的欲望。这些,流水不会对风筝说。

  风筝也永远永远不会知道,哪怕他们离的很近。

  第二次上爬,流水吸取了刚刚的经验到是出忽意料的顺利,找到一处外凸的石台落脚。拉上风筝时,那个人反而满面愁容:“风筝忘记拿了。”

  “啊?”流水不解。

  “就是你做给我那只风筝,我把它忘在小屋里了。”

  “上去后我给你做个好的。那只就留在这里,算我们在这里住过的记忆。”

  “好。”

  “对了!”流水灵机一动,笑着说,“听说这天陷没有名字,咱们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要不要取个名字?”

  “好啊,叫什么?”风筝也是兴致满满,“……霜天晓角?”

  “那是词牌的名字。依我看不如叫‘水帘洞’……”

  “黄风岭。”微笑。

  “……还落凤坡、花果山呢。…_…|||”

  ……如此这般。

  名字争论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好,到是淫词艳曲传奇志怪里的地名冒出了一堆。害得流水第三次上爬时,嘴角还在隐隐抽筋,忍不住微笑。

  爬山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或许看着很容易,但做起来实在难。这就是为什么流水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爬出这里的原因。峭壁太高太陡峭了,本就不是用爬就可以解决的。如今,迫在眉睫的思乡和梦中浑身染血的父亲逼的他不能不冒死一试。

  更不用说,背着一口袋黄金,还要费体力的拉风筝上来。

  说句实话,他太年轻,不能不说没有私心。看了太多生死相许的故事,他暗自里期待着和风筝生死与共,就算真的支持不了,也好过一个人从山崖上失足而下。这一次,谁还说的准,他会不会好命的只摔伤一条胳膊?!

  如此来往了几个来回,流水的力量便渐渐不支了。

  额头止不住的冷汗流到他一向水意朦胧的眸子,再流下来,流过唇角,从下巴一直流到脚底凹凹凸凸毫无规则的峭壁。脚掌发软也发麻,还有身后那个沉重的黄金口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流水想,他迫切需要找到下一个落脚处缓和一下。流水有点后悔了,要是刚才插木篙时没有用那么多力气,要是第一次上爬时没有那两次失误,要是……

  流下的不止汗水了,还有他廉价的泪水。

  风筝感觉流水的异常是由于上面落下来的零碎石块。他在那个小小的凸处呆立着,这个地方小到流水一把他拉上来,就因不够两个人同时落脚而继续上爬。岩壁边凌裂的风刮来,刮的他脸生疼,还有砸在他头上支离破碎的泥土。不知怎么的,风筝一阵心惊肉跳,似乎什么要发生了。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心悸,他选择了不想不猜。他总觉得不想不猜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都会静止,所有的不幸就不会发生。

  他恨自己看不见的双眼,这双眼害他毫不能帮助流水任何忙,反而会成为对方的累赘。晶莹无暇有什么用?!不落世俗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毫无用处?!

  …………

  这一次流水拉风筝上去是用了最久的时间。这一次流水找到的凸出地似乎大的很,叫风筝一上来就结结实实的抱住了他。

  流水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打透了,整个衣服帖服在身体上,湿漉漉的,有点咸咸的海水味道。

  流水回抱住风筝的手也有点抖,并且热的出忽寻常。

  “风筝,我饿了……”

  风筝赶忙把揣在怀里的干粮塞到流水手里。那少年一顿狼吞虎咽,咳了一声,可想而知是噎到了。

  “真干……有水么?……”

  一句话出,两人尽皆变色。

  他们,这对满心期望的人,居然忘带了最重要的东西——水!

  在流水出了一身汗水又吃下一大捧干米饭后,他急切的需要水的滋养。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他和他恍然惊觉事情的严重性。

  流水伸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没事,我不渴。”他这样一说,丝毫没有任何作用,反让风筝也产生口渴想喝水的想法了。

  身边的流水站起了身,走到石头边。

  冥冥中,风筝觉得流水把什么扔了下去。

  “流水,是什么?”

  “那袋黄金。”

  风筝听的出流水声音中的不忍和可惜。

  那精疲力竭的人舔着嘴角,强笑着说:“我若不作取舍,人财皆求,恐怕上天容不得我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风筝的心口如被锥子扎了一样疼的异常。风筝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一定刚刚将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苦难和生死一线用纤细稚嫩的肩膀扛了过去。

  “风筝……”

  “嗯?”

  “跟你说过,别露出那种表情,你皱眉真的不好看。”

  “嗯。”

  “风筝,你记住,是我要你跟我一起走的,我就一定会负责带你离开的。带你看看外边,看看我的汉江。江上有古旧的渔船,有黑色的鸬鹚,有船夫好听的船歌。到了晚上,还有一盏盏幽幽的油灯,灯下江水匆匆逝去,你会把自己当成六月不染俗尘的芙蓉,静静开在水中……”

  “……”

  “风筝,我知道你看不到,可我也相信即使你看不到,你也能感觉的到江水的生命。”

  “……”

  “所以,我一定要带你看看那里……带你离开。”

  “……嗯。”

  流水的温柔的确是一味安神的好药,自己说给彼此听,两个人便一同放松下来。他继续上爬的时候,看到风筝对他微笑。

  上面的岩石似乎更加难以着手了,流水没有告诉风筝,他的手指在攀爬和拉绳子交替的过程中已经伤痕累累,四根指甲劈了,手掌、手指甚至手腕的边缘都是血泡,当他在方才拥抱着风筝时,他的手是如此无力,如此颤抖。

  痛,十指连心的痛,无以复加。

  脚攀附住一块岩石,伸手上去。流水是一直不敢下看的,怕一看就看到了漫漫黄泉路。他也很少上望,上面云雾朦胧,寻不到家何处。虽然他已经很接近飘渺的云了,可他仍旧担心,望的多了,就再没有上去的勇气。那么留下来好好修养生息如何?若是他们记得带水那就是个不错的办法。现实是这条道也行不通。

  过多的运动使的这个从未如此劳累的江家小少爷体内大量失水,喉咙干哑,嘴角已经干裂了。流水舔了一下,发觉嘴唇的皮肤实在裂的厉害,就索性直接用牙齿咬掉干皮。却不想,这一咬,带着血肉一同下来。他痛哼一声,眼睛立刻盈了泪水。

  爬陡崖是走不得神的,尤其是这种近乎直角的悬崖。流水这一痛、一呼,双手握住的一块岩石居然松动了!

  那一刻,天昏地转,他摔下去了。

  风筝本是平静的坐着等流水,但头顶似乎有岩石呼啸而来,而后有一股庞大的拉力拉他下坠。他直觉知道,流水出了事。好在那块休息的岩石实在是大,千钧一发之际,风筝一个撮步,一个回手,竟硬生生拉住了下落的流水。

  几块碎石前后滑落,一切归于平静时,出透了冷汗的,是两个人。

  风筝使了力气拉流水上来,才体会到,绳子摩擦着手指的炙热难耐。所以流水一旦在风筝身边站定,风筝就伸出自己的手掌,冷冷的说:“把你的手给我。”

  流水一惊,想躲。

  “手给我!”

  从来,从来没有听过风筝高声大喝,这一次,听到了,了解了。乖乖交上手掌,含在眼眶的泪就啪嗒啪嗒不断的流出来。

  终于,能够呼痛了。

  “疼……疼……我疼……疼死了…………”

  原本是光滑细腻的手,现在却布满血泡,原本是温温暖暖的手,现在却热的烫人。风筝摸着少年的稚嫩的手,忍不住心酸。轻轻拉过少年的手,放在唇边一点点的吻着,怜惜,心痛。没有理由,这是出自本能抚慰。抬起风筝头的是流水的嘴唇。唇与唇的交接处,依旧是少年含泪的亲吻,可这回却比上回更苦更涩。

  于是,风筝的吻变的颤抖起来,狂躁和掠夺生根发芽。在少年的干涸的唇角,在少年泪如泉涌的眼窝。无处不在的关怀、内疚和斥责。

  在那个漫长而心痛的亲吻结束后,两个人的气息明显都有些不稳。

  风筝先是收拾好了情绪,张开双手默默的向着天空。流水半躺半坐的瘫在一边,还在抽噎着。很快,有一只小鸟落在风筝的手心。风筝和了手心,把小鸟捧到流水面前。小鸟在风筝的手中转动着黑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落魄的少年。

  “干什么?”

  “喝了它的血。”

  流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那个善良的风筝竟然叫自己喝了那只小鸟的血。

  “不要再让我重复。”

  “可是……”

  “你不喝了它的血,你会渴死的,知不知道?!”风筝努力挤了个笑容,“乖,听话……”

  流水清楚自己的状况,伸手颤巍巍的接过那只小鸟,攥牢,任那懦弱渺小的生物在自己掌中挣扎,把嘴和牙齿凑了过去。

  流水喝着温热的鲜血,模糊的发现,才停下的眼泪又再上涌了。

  那小鸟垂死的血的确是生存的灵药,从一个温暖的躯体,流入另一个正待温暖的躯体。腥涩,带着铁锈的味道,惟有上天才知道,这是用了多少天地日月的精华才凝成一个生命,一身蓬勃跳动的血。

  江湖上有个脍炙人口的问题——杀一人救一人,值还是不值?

  那么,杀死一只鸟,拯救一个人,值还是不值?

  少年再踏上刚刚爬过的山崖时,他的心情平和了好多。心情平和下来,自然很多事情就一下子想明白了。例如,风筝也会渴,为什么他自己不喝点血。

  风筝听着爬山的声音渐渐小了,猜流水去的远了。捋了捋自己的三千烦恼丝,叹了口气,把自己腰上的绳索弄的很松了,只要拉扯几下,立刻会从腰上松开。他想,这样就不会给那少年增添负担了吧。

  “风筝,如果你掉下去,我跳下去陪你的。”

  明明那少年该是爬远了,却没想到他其实根本一直没动地方。他分明莽撞也容易落泪,可他却在最关键时猜到了风筝的想法。

  流水跳下来,抱着风筝:“我说过不能没有你,那就是真的。我说过喜欢你,那就是要和你生死与共。不要牺牲你,企图给我什么。这对我不公平。”

  风筝没有接话,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镇静。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如此的了解自己。

  流水亲了亲风筝的眼睛。

  “风筝答应我,好么?”

  “……好的。”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也不会比出现在风筝和流水面前的事情更加神奇。上天似乎被他们的诚心所感动,在风筝点头的那一瞬间,有个长长的软梯从上面落了下来,一边在高高的上面,一边直落到他们面前。

  “是什么落下来了?”风筝问。

  流水呆了。

  捏了捏自己的脸,呜,很疼。拉过风筝的手摸那个直入云霄的梯子:“风筝,你看像什么?”

  “……像梯子。”风筝也是一呆,“梯子?怎么会有梯子?”

  “我也不知道。该不会是上天开眼显灵了吧?”流水说的有点傻气,自己也用手拉了拉,那梯子很结实,“我想,咱们应该能从梯子爬上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近乎做梦。梯子很结实,也很长。两个人就这样顺着梯子一直爬一直爬。风在脚下呼啸而过,鸟在身边打着转的翱翔,还有软软的、会摇晃的梯子,就像是摇篮里的一场美梦。

  这样做着这场美梦,慢慢行来,天涯海角。

  确确实实踏在地上,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似乎经过了七世的天荒地老,品了九生的爱恨情仇。流水抬眼,倏然间看见了那棵树。

  一棵开满了红花的树。

  无名的,红艳艳的,似乎没有期待的红花树。只一树,没有亲戚,没有知己,天涯零落,孤零零开在这天陷的身边,守护着同样孤零零的天陷。

  还有树干上“相知”二字。

  江流水的心中就有了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触,却原来经历了亲近、思念和感动的诸般滋味总会使人成熟的。

  拉了风筝过来,拉到那棵树前:“我送你的那枝树枝就是这棵树的枝干。”

  风筝细细的摩挲着苍老的树干,树上有凹凸不平的岁月纹路,还有湿润的苔藓。那个少年靠在自己身上,低声的说,我们出来了。风筝的指尖抖了一下,瘫痪一般斜斜而下,在树干上落下一条模糊的挣扎,直到“相知”二字上才停了下来。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

  果然,这是上天注定下的命运。

  风筝回头一笑。

  淡淡的唇角,细细的双眉,白皙的面庞。

  浅笑盈盈……

  似乎是春浓处一场绵绵的雨,染红了伶俜的樱桃,涂绿了孤独的美人蕉。在斜阳余辉下,时空变幻、静止,刹时笑的流水握住了那一瞬间,一瞬间,一千年。

  忽听的几声猴子的喧哗。

  流水望去。

  一群猴子簇拥着一个女子。那是一位很美的女子,长发若水,白衣盛雪,眸子是天边的流星。哪怕时光在她的眼角刻下了见证,却也掩盖不住她的绝代风华。美,美的无可形容,美的总有几分风筝的味道。

  女子笑了一下,泪花闪动,冲着流水盈盈一拜,便随着猴群消失在树林的雾气中。

  ……红尘若梦。

  “风筝,刚刚有个白衣的女人啊。你说,是不是她放下的梯子?”

  “白衣的……女人?”

  “恩。”

  风筝伸脚出去,想找一找刚刚还存在过的女人。他的愿望就像很多人没有理由的愿望一样,叫他忘记了现实。第一,那神秘的女人早就消失在树林沉沉的暮霭中。第二,他忘记了自己的眼睛,也忘记了这里不是那个他走了比上万遍还要多的天陷。

  一脚深出,未及落地,却已经被树林中纠结的藤草纠缠住了,身体顿时不稳的前倾。

  好在流水一直在他的身边小心的照看着他,一句“小心”,见他被绊到就立刻伸手过去拉他。风筝就撞在流水的怀里,而流水带着风筝一同摔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风筝无神的黑眼打量着他再怎样努力也看不到的世界,淡淡的说:“……很冷、有我所力不能的事物,这是我对你的‘外面’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句很普通,甚至很任性的话。

  流水这样知道,却不这样认为。他把自己的额头贴在风筝的肩头,低声的带点撒娇的味道:“……我要当你的眼睛。”

  风筝偏了一下头,柔柔的发丝滑过流水的面颊。这叫少年觉得,如果那个人看的见的话,此时此刻一定是用一双温柔爱怜的目光望着自己吧。这样一想,心里就甜了起来,刚刚的担心一扫而空,开始大口呼吸着树林中绿色的空气。

  潮湿,清新,带着腐烂的泥土的气息。

  ……这,就是自由。

  ……这,就是我的世界了……

  * * *

  流水半扶半抱的拉着风筝走到了他曾经喝过酒的那家茶楼。原本不是很远的路,走起来却费神,流水要一点点的指点风筝在哪里下脚,在哪里转弯。所以当他们磕磕碰碰的走完那段不长的路后,竟已是黄昏日西沉了。

  照着江流水的意思呢,先买好马匹再在茶楼里租间房子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一起上路。只要两人同乘一骑,中途勤换换脚力,那么风筝的眼睛就不会有任何阻碍。流水自认为这是天衣无缝的计策,他惟独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当他摸口袋掏钱时,他忽然想到自己把所有的钱一同扔下了山崖。顿时无易于青天霹雳,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就留下一点了……

  当流水郁闷郁闷郁闷时,风筝在一旁偷偷的窃笑,然后一本正经的问:“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

  “我听说穷人家有卖儿买女一说……”

  “我哪有儿女卖啊……”流水叹气,郁闷……

  “那你买我吧!”风筝作大义凌然状,“毕竟你家里重要。”

  流水还在郁闷,听了这么一句也没加深思,顺口答道:“卖我也不能卖你……”还没说完,已经明白过来,小脸霎时一片血红。

  风筝已经要笑死了,伸手摸摸那少年快钻到地下的头,说:“恩,回答的不错,有赏。”出乎意料的从衣服里拿了一大块黄金出来,塞到流水手里,“够不够?”

  流水眨了眨眼,倏忽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直愣愣的看着风筝:“……你……你……”

  “咦?”风筝笑的很无辜,“只许你明修栈道,就不许我暗渡陈仓了?”

  流水绝倒。

  * * *

  一杯香茶一辈子,一声吟唱一生听。

  才上了茶楼,又是一番风景。清歌袅袅,舞水袖;媚眼丝丝,传幽情。

  一缕清音滑过流水细长的眉梢,好象传说中仙女薄纱的云袖,引的流水细细听。红娘的俏皮还在,莺莺的娇羞稍减,那张生却不再传神。依旧是小旦青衣书生意气,戏文照旧的唱,只怕却是换过了唱者。

  而流水这过客中的过客,早就无人记得了。

  流水领着风筝坐在他从前坐的那张靠窗的位子上,晚风阵阵吹来,带来不令人期待的乍暖还寒,叫他有些想念天陷底下不变的温暖舒适。

  茶楼的小二殷勤的跑来,刮来一阵风。风筝随性的说,包子吧,再来壶好酒、来壶好茶,恩,还有金疮药和绷带。

  先送来的是药和绷带,风筝小心的帮流水的手掌上了药、包裹好,嘱咐着这两天切勿沾水。流水满口答应却眼巴巴的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流口水。风筝倒了茶,吹凉,送到流水嘴边,细细的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但怕你手拿不了筷子,所以要了包子,你可以先用手夹着吃。想你应该喜欢喝酒吧,我弄的梨子酒始终太清淡,所以又替你要了酒。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你说。”

  流水感动的一塌糊涂,只管摇头:“不,没有,都很好。”

  香喷喷的包子还带着热气,咬一口露出猪肉韭菜还有浓浓的油花;十二年的竹叶青,摇一摇是满眼的淡绿。流水闻着、看着,一瞬间所有的遗憾和担忧通通抛诸脑后,只剩狼吞虎咽。

  一番风卷残云后,流水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马上羞的满脸通红。见风筝还在同食物挣扎,再见天色不早了,便伏身过去,说:“你先吃,我出去看看哪里能买匹马。在这里等我,不要动。”

  “恩。”

  流水起身离开后,风筝不久也停下了动作,转头向夜风袭来之处,心下一片空明。

  渐渐的,靡靡的戏文停了去,失真的情爱也退了场。

  似乎有人坐到了风筝身边。

  风筝问了一声:“流水?”

  那人不回答,反而握住了风筝放在桌子上的手。

  那人不是流水。

  那人的手粗大干燥,指肚上全是因为劳累而皴裂的口子,和流水稚嫩的手全然不同。风筝一呆,却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那人见风筝没有缩回手,便将自己的手指扣住风筝的手指,细细的摸索,在风筝三根长着茧子的指尖缱绻不定。风筝隐约觉得,在这场温柔的抚摩和挑逗中,那人始终带着一丝丝无可奈何的愁伤。

  那人淡淡的问:“我请你喝酒好么?”

  风筝说:“不必了,我刚刚喝了足够多的酒。”

  “那你请我喝酒,好么?”

  “也不必了,你我非亲非故,何必要我请你?”

  那人似乎笑了一笑,好听的嗓音中透出书生腔。然后伸手揽住了风筝的肩头,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拢了风筝的周围。那人又说:“你我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有缘,那么同饮一杯又有何妨?”

  “你要得,只怕不止是同饮一杯呐。”

  “当然。我要的是一醉解千愁,醉看十丈软红,醉到了醉生梦死还是醉。……你喜不喜欢醉生梦死?别说你不喜欢,我不信。”

  “醉生梦死我也喜欢,可你,不是叫我醉、叫我梦的人。于是,我没办法为你生,为你死。”

  “你不喜欢我?”

  “我欣赏你的爽朗。”

  “我问的是喜欢啊……”那人轻轻的叹息。

  风筝摇了摇头:“纵使我欣赏你的爽朗,可既然萍水,又何谈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告诉我,我好改进。”

  “我?”风筝笑道,“我喜欢百分之百的自由,和百分之百的纯粹。”

  “‘百分之百的自由,和百分之百的纯粹’?”那人呆楞了一下,“这可不是人啊。”

  “的确不是人。”

  那人看着风筝如清风般的眉梢,暗淡的瞳孔,白的如同无物的衣衫。

  ……默然放开了自己的手。

  带着惨淡的笑。

  流水走上茶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致。

  风筝坐在窗边,擒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身边坐着一个呆楞的男子。男子身上的戏衣还没有换下,眼上的胭脂仍旧是绯红着眼角,颓然的书生巾遮住半张惆怅的脸。

  流水瘪着嘴,走过去向着男子问:“你要对风筝干什么?”声音酸的足够整个风凌渡喝上三年五载。

  男子好奇的目光在少年略略单薄的身子上逡巡一圈,再望望风筝,恍然大悟:“……刚刚……多有打搅,小生告辞了。”

  风筝点了点头,伸手向流水,轻轻握住那孩子的手腕拉到自己身边,转头对着男子问:“……忘记问你的名字了。请问,你是谁?”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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