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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古代] 寒水逆鳞(全)+番外 草原之春 by 浅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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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却传来阵阵轻笑,听在耳中暧昧得叫人红了脸。
仿佛是多少年前,有个人眼直直地望进他心里去:“从现在开始,是你在逃!”

陆寒星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冷不丁被铁手一掌拍在肩上。
“是顾惜朝的书啊!”铁手温和地笑,“他的书流传得挺广的么!”
陆寒星笑笑放下《七略》:“是赫连夫人送我的。”
“哦?怎么,你也想到军中效力?”铁手扬眉,看着这个混合了南方人的俊秀和北方人的英挺――很出色的孩子。
陆寒星红了脸:“我不过是一个江湖上寂寂无名的小子。云儿她是忠良之后,天波府杨家的小姐。所以……”
铁手心头一凛:“所以,你希望能够出人头地,有朝一日好配得上她?”
怯怯地点点头:“嗯!”
“其实,女人的心很奇怪。并不是你能够功成名就,她才会高兴。”铁手忽然严肃起来,“最重要的是,重情重义,心中有正气,明白吗?”
陆寒星看看他,猛地点了一下头:“我明白的,铁二爷!”

“大哥!”杨云晰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顾惜朝正抱膝坐在船舷上,向旁边挪了挪,示意她坐下。
“大哥,过了长江,就是杭州。你一定要来我家坐坐。”笑眯了的眼,像两弯月牙。
顾惜朝看着远处愈显苍翠的群山,淡淡答道:“好啊!”
“对了,云儿,你外公的伤势如何?”
杨云晰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临走前,我去表姐夫那里,他说表姐七月初托人给他送信,说外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需要时间恢复元气。毕竟年纪大了嘛!”
“你外公遇刺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年初啊!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你说,刺杀你外公的人相当厉害。可是,后来几次袭击你的人,武功又太拙劣,是不是?”
“是啊!我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和咱们这次南下,有什么关系么?”
“不知道,我一时还没有理清头绪。不过,我想很快就能知道了。”



●十九、野渡


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人间最美是苏杭。
顾惜朝一行人,到了钱塘江,就弃舟登岸,直奔余杭而去。
顾惜朝一马当先,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
铁手赶上来:“你下的书帖,是否都已经收到了?那些人应该会到吧?”
“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不来!”顾惜朝冷哼一声,“这回,除了穆鸠平,凡是能用的,我全叫上了。总不能叫人家笑我们中原无人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并骑而行的戚少商和完颜晟。
“是啊!连我和追命都任你差遣,顾公子你好威风!”铁手有点没好气。
顾惜朝狠瞪他一眼:“不愿意,你可以回去啊!又没人逼你。”言毕,一甩鞭子,马儿立刻撒开蹄子,绝尘而去。
“二师兄,他又怎么了?”追命赶上来,见铁手面色不善。
铁手一撇嘴:“怎么了?疯病又犯了呗。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顾惜朝熟悉路径,径自抄小路,直奔余杭太平渡。
在离开东京之前,他发过讯息给三河六帮十八家门派的当家人,着令他们于近日赶赴余杭,聚议阻截辽国高手的事宜。在他看来,对方恐怕不止想夺取南唐遗宝这么简单,甚或还有其他的目的。

太平渡,枫叶荻花。
虽是初秋,已有几许凉风,碧幽幽的一江秋水,映出江边一挑在望杏帘。
火红的旗招上,写着“平津酒家”四个大字。
这里的老板,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江湖上历练久了,人送绰号“玉玲珑”――裘红叶。
裘老板年纪不大,却是个正邪难辨、态度暧昧的角色,逢人便露三分笑、不可抛却一片心。
只是,她为人极豪爽、出手也大方,倒不似高鸡血那般的吝啬贪财。
顾惜朝与她相熟,便将与众属下相会的地方定在了这里。
甩蹬下马,顾惜朝把缰绳一扔,那马径自寻了料槽觅食去了。

一进门,见店内已经乌鸦鸦地坐了一屋子的人。
却是三十来号人,泾渭分明地坐了两边。
左边有奇巧堂韩轻侯、九河帮陈度、翠微门白秀如一众三河六帮十八家的当家,个个都是称霸一方、在江湖上大有侠名的豪杰。
右边却是坐着十三个形貌各异的人,三个皂衣乌裘的大汉,两个灰衫长脸的中年人,一个清秀俏丽的少妇伴着一个焦黄面皮的病汉,还有三个华衣长剑的翩翩少年,一个宽袍大袖的粗莽僧人,以及一个一直在咳嗽的白发老妇扶着一个双鬟红衣的小姑娘。
裘红叶笑得娇媚,迎了上来:“哟!公子爷,您瞧,今日我小店是开了什么光了?一下子来这么多贵客!”
“还不是玉玲珑老板娘你经营有方?你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啊!”笑得清冷傲人,却是带着一股慑人心魂的魅力,顾惜朝毕竟是顾惜朝,在江湖上翻手云覆手雨的功夫,岂是白来的?
韩轻侯、白秀如等一见他来,都不坐了,一个个都恭手肃立起来,也不敢多言。
顾惜朝一扫众人,也不开口,径自坐了,对裘红叶道:“老板娘,你还不把珍藏多年的上好陈绍拿上来?”
“早准备下了,就等公子爷您来,就端上来了不是?”裘红叶笑晏晏地亲自端着酒菜上来。
那边三个皂衣大汉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人和另一个道:“瞧瞧人家这阵势,老板娘亲自上酒!南朝的女子果然都是爱俏,就看那等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下菜碟。”
那另一个人脸色黝黑,站起来约莫有八尺高,目光中有几分邪秽,他走到顾惜朝面前,笑道:“想不到南朝的女人漂亮,南朝的男人也能俊俏成这样?不要说女人,就是大爷我也爱煞了这小模样。”他本不是急色之人,原来也没有轻薄顾惜朝的意思。只是一见方才对他们冷冷淡淡的老板娘对顾惜朝如此热情,左边那群身手不凡的南朝江湖人也对顾惜朝又敬又畏,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想试探其中深浅。
顾惜朝一脸俏寒,并不发一语。
韩轻侯等人却是脸色陡然一变,都不禁面露忿忿之色,还有两个年轻的帮主欲拔剑。
右边灰衫长脸的两个中年人均哼了一声,两双眸子湛然有光,赫然是内功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深厚之人。

两边人马正在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侯。
只听一声冷哼,一个醇厚深沉的声音:“张九蛟,是你那双不老实的招子,还是那条不干净的舌头?”
白衣翩翩,人若骄阳,一进来就晃花了满屋子人的眼。
“义兄太仁厚了!”只听到完颜晟的轻笑,“扈三龙,他是你的兄弟,你自己料理吧!莫要弄脏了老板娘的店门。”
那刚刚和张九蛟说话的皂衣大汉脸色一变,立时离席走来,对张九蛟轻喝一声:“过来!”
两个就那么从后门出去。
少时,只听一声惨呼!
扈三龙进来时,微紫的面皮上只有两点血迹,随后他走到顾惜朝面前,说道:“这位公子,刚刚在下多有得罪,现下向您陪不是了。”言毕,从怀里掏出小刀,往口里一绞,痛哼一声,便把自己的舌头割了下来。
铁手和追命不禁皱眉,完颜晟果然够狠辣,这份手段比当年顾惜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右边那群人,也忙着站起来了,那个红衣双鬟的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冷着一张小脸看扈三龙:“哼!活该,不知死活的东西。告诉你们少说话,多办事,就是不长记性!”
完颜晟对另一皂衣汉子说:“杜一虎,下次再出这种事,你们都给我们滚回去。”
戚少商按在顾惜朝的肩上,轻轻说:“他们无礼,你别生气。我也给你陪不是了。”他的气息火热热地冲到顾惜朝耳边,直搅得顾惜朝內息顿乱,浑身酥麻。
该死的!顾惜朝咬牙切齿地暗道:这个混蛋。
“好!乱者须斩。”杨云晰清清脆脆的声音,“女真人,看不出你还有这样凌厉的手段?不过,你的属下也真真该死了,竟敢轻慢我大哥!“
他们一行人,跟在顾惜朝后面,慢了一步,却不想出了这样的事。
完颜晟忙向顾惜朝一欠身:“顾公子,还望你看在小弟和义兄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顾惜朝丰润的唇一撇,站起来道:“既这样,容在下先跟三河六帮的兄弟们交待则个。”
“甚是!小弟和义兄也要跟这几个不成器的吩咐几句。”

戚少商和完颜晟几步上前,那剩下的十二个人立时低头,杜一虎扶着扈三龙退到一边敷药,那粗莽僧人低声道:“松平先生,王爷,你们可叫属下们好生等啊!”
完颜晟轻哼一声:“你们啊!来之前,说了多少回,要小心行事,谨慎做人。怎么一上来就惹了这样的麻烦?”
那焦黄面皮的病汉忙说:“是属下失察了。不意这位俊雅的公子,竟是王爷新结交的朋友。辽东三杰也是没见过大市面的,所以才会惹得松平先生和王爷生气。”
完颜晟忙道:“张世兄也不必太自责了,本王平日失于管束也是有的。这位顾公子,乃是我们此番中原之行的大贵人,只是万不要得罪了他。”说着,看向戚少商。
其余那十二个人,也是眼睁睁地望着戚少商,却见他一脸的淡漠,只把眼睛远远地看向那边正和众属下交待情况的顾惜朝。
“松……松平先生!”那三个华服长剑的少年其中一个身量最高的,眼中全是敬畏之情,“先生,莫不是心里还不痛快么?”
戚少商回神,看了这厢众人一眼,轻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说毕,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众人一见他如此,立时松了一口气,好似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了身上,方才那股紧张担忧一扫而空。一个个,都上来向他和完颜晟敬酒。

顾惜朝在那厢并不理会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介绍铁手、追命、杨云晰、陆寒星四人给属下众掌门认识。
然后,一脸严肃地问九河帮陈度:“你那日发来讯息,说是在镇江发现了辽国飞鹰堡高手的踪迹,倒是怎么回事?”
“公子爷,是这样的。属下一名弟子,在镇江寻觅古董玩物,发现有人拿来一只上古青铜器――茅公盨变卖。属下这名弟子也是颇通些文墨的,知道这茅公盨不是当年‘檀渊之盟’的时侯,向辽国进贡的礼器之一么?于是便存了心眼,假意和那人交易,谁知道后来被那人识破,争斗了起来。后来出来个飞鹰堡的高手,把那卖古董的人给救走了,这才露了行藏。”
“你们怎么知道,那是辽国飞鹰堡的高手?”铁手忽然问。
陈度一笑:“铁二爷有所不知,咱们九河帮原本就是贩卖古董文物的帮派,和辽国那边的黑道上也多少有点来往。这飞鹰堡在辽国的势力颇大,直接听命於辽国皇室,因此本帮多少也知道点他们的情况。”
“云儿,把你收集的那几块人皮拿出来,给陈度看看。”顾惜朝沉声说。
杨云晰惊觉,忙拿出来,递给陈度。
“可不是,他们的记号么?只是,好像纹工粗糙的很。”陈度一见便说。
顾惜朝黑眸一沉:“这里面不对,不对!”正自思量,却听见那边一阵笑语晏晏。

原来是完颜晟那一众属下,正在和戚少商喝酒谈笑。
这边一个年纪颇长的帮主忽然惊觉:“咦?那不是,‘九现神龙’戚大侠?”
“可不是么!”顾惜朝冷笑道,“戚大侠现如今,可是那位金国王爷身边的红人呢!”
此言一出,这边众中原豪杰无不惊愕,一时间竟是个个唏嘘不已。
那边戚少商却是好像听不到似的,径自和那几个形貌各异的塞北西域武林人士把酒言欢。
那些人,虽然形貌各异,却都是大有来头的人。
除了刚刚那皂衣乌裘的辽东三杰之外,那三个华服少年乃是西域天山老人的入室弟子――欧阳群、厉风和李天奇,剑法自成一家;那粗莽僧人,却是西藏雪域大雪山昭缇寺主持皓雪神僧的首席弟子――图勇;那一对夫妇,男的叫做张拓海,女的叫做孟如娇,原本是中原武林点苍派第五代中最出色的弟子,后来得罪了权臣才逃亡塞北;至于那两个灰衫的中年人――贺辅臣、周若峰,却是辽国的高手,因为不堪飞鹰堡的折辱欺压,才叛出辽国投奔了完颜晟;而那白发老妇和红衣小姑娘,却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来历。
这些人,虽然个个在江湖上都很有些名气,也颇为狂傲自负。只是这一会儿却均把眼直直地看向戚少商,见他笑便笑,见他愁便愁,又敬又爱之情溢于言表,倒是对正牌主子的完颜晟敬畏多、爱戴少。
铁手忽然想起当年江湖上所流传的一句话:戚少商这个人,是那种一见便让人想结交的人;当他把你当朋友的时侯,你就会感觉像阳光普照那样温暖;而当他离开你的时侯,你就会觉得无比寒冷。
就算现在,他失忆忘情,可那种领袖群伦的魅力却是一点也没有减损。
“好好一个中原武林的大侠,抗辽保国的大英雄,竟做了金人的走狗!哼!真是不知道,他日如何去面对那些为他牺牲的兄弟们?”只听这边一个年少气盛的中原豪杰说道。
却见,顾惜朝面色一变,雪白的脸突突地泛出了青色,一双善睐的明眸此刻竟是澈骨的寒冷。
旁边的人,忙捂住了他的嘴,叫他莫要多言。

那边厢完颜晟听到这句话,心里突地一沉,面色也有些不善。
戚少商无知无觉地仰头喝了一杯酒,微一侧目,却见顾惜朝正瞪着鹰般桀厉的眼眸看自己,眼中一股怨怼之情。
戚少商,我平生一股傲气,向来笑骂由人,从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假仁假义的名声。可是,你“九现神龙”的名号,是多少功业鲜血拼出来的,是多少委曲求全换回来的,是多少忍辱负重得回来的。你竟就这样轻易抛却,任人轻慢羞辱。
你到底在想什么?想什么?你这个傻子。
戚少商却冲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唇上擦了擦,似在拭去方才沾上的酒。
顾惜朝的俊脸登时一红,从耳边腾腾升起一股燥热来,那日船上的激吻历历在目,方才他喷在耳后的热气似乎还未消散。
“大哥!”杨云晰见他神色有异,忙问。
顾惜朝惊觉,咬了唇道:“没什么,刚刚咱们说到哪里了?”



●二十、一把叫人伤心的大火


九河帮余杭总堂,众人过了太平渡就来到这里。
大厅内,两方人马分左右而坐,客位上坐着完颜晟、戚少商。
顾惜朝站在主座前,陈度便将那只辽国流传来的茅公盨拿与他看。
“这上面有铸造的铭文。”顾惜朝拿到手里的是一个长约半尺,宽四分的小型青铜食器。
杨云晰伸着脖子看:“大哥,上面写的什么鬼画符,我怎么看不懂呢?”
顾惜朝轻笑:“这是先秦上古时的文字,你自是看不懂了。“
他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念道:“舜齐诸侯,禹造堤防,分水理政,天下太平。”
抬眼向众人道:“这写的乃是当年大禹受舜帝之命,治水平天下的传说。看来,这个东西确实是当年‘檀渊之盟’的时侯,贡给辽国的十二件先秦礼器之一的茅公盨。”
铁手抚掌道:“‘檀渊之盟’乃是本朝的奇耻大辱,想不到多年後,这件礼器还能回归中原,真是令人感慨啊!”
“铁二爷不必忧心,他日咱们两国若合兵一处,少不得灭了他辽国,令贵国的这些珍稀古物尽数回归就是了。”完颜晟笑语晏晏地说。
宋辽之间征战多年,彼此之间有血海深仇。他此言一出,中原众豪杰无不心中大快,对他好感顿生。
顾惜朝的鹰眼中精光一闪,漫不经心地开口:“七王爷休言其他了。此番,能不能成功狙击辽人,抢回那南唐遗宝还未可知,便作这不切实际的保证,不是叫咱们众家兄弟空欢喜一场么?”
“姓顾的,你也太过分了。我家王爷也是一片好心啊!”那红衣双鬟的小姑娘不满地喊。
顾惜朝侧目冷笑:“我顾惜朝本自就不识好人心,你问问你家松平先生就知道了。”
“好啦!小鸾,你扶你婆婆下去休息吧。张世兄,你们几个也陪义弟下去安顿一下。现在这里人多嘴杂,要商议个事也难得很。”戚少商却是软语温存,“顾公子,你就大人大量,不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了吧?”他眼中晶晶亮的,闪的全是温柔。
顾惜朝一挥手:“陈度,你也去把各家兄弟的下处安顿好。还有,别怠慢了客人。我们中原武林可是知礼数的!”他回望戚少商的眼神中,全是挑衅的神气。
众人渐次退下,一时间厅内除了他俩,就只剩铁追陆杨四人。
铁手和追命相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陆寒星捅捅杨云晰,在她耳边轻轻说:“云儿,你瞧,你大哥的样子像不像你向我撒娇赌气的神情?”
杨云晰扑哧一声笑出来。

“公子爷,恭庄庄主――恭成仁老爷子来访!”陈度忽然跑进来禀报。
“外公?”杨云晰黄衫一闪,跑出去。
只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外公,您老人家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顾惜朝等人迎上去,杨云晰已拉着恭成仁的手到了厅里。
恭成仁,年纪已逾六旬,却是鹤发童颜、仪表堂堂。
他年轻的时侯,也是江南一代名侠,恭庄在他的经营下成为江南第一大庄,只是他为人低调、不甚张扬。如今,年纪大了,愈发表现出一代宗师般雍容冲和的气度。

“顾公子,老朽倾慕公子风采已久,竟是始终无缘得见。此番驾临杭州,少不得要到敝庄盘桓几日。”恭成仁一捻胸前长须。
顾惜朝洒然一笑:“老庄主客气了,云儿妹子正要拉着我前去呢!只是晚辈事忙,还未得空。”
“我这外孙女古怪乖张,她父母死的又早,我少不得多宠着她些,弄得她养成了现在这样顽劣娇纵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还是多亏了你领着她,才没捅大漏子啊!”恭成仁看了一眼杨云晰,眼中全是笑意。
“哪里?云儿的性子和晚辈倒是有些个相似,我们一见投缘,因此便结交为兄妹。”
“呵呵,既这样,那老朽少不得要在恭庄为顾公子接风洗尘了。”恭成仁向顾惜朝拱手做礼,又对杨云晰道,“云儿,你今日且跟我回家去,邀你大哥明日来庄上做客,如何?”
杨云晰有些不情不愿地看顾惜朝:“大哥!”
“那甚好,晚辈也正有事想向老庄主请教。云儿,你且回去,我们明天就去。”
恭成仁一拱手:“好,明日老朽定然虚席以待。”言毕,便拉着杨云晰要走。
“陆寒星!”杨云晰回头眼巴巴地望着。
陆寒星转开眼神,低声道:“你回去罢。我留在这,和铁二爷、顾大哥他们一道。”
恭成仁回头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拉了杨云晰便走了。
追命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咋舌对铁手说:“这老爷子,脾气够呛人的啊!”
“要是有人拐跑了你外孙女,在江湖上游荡,我看你会怎么样?”铁手抱胸轻笑。
“呸!我连女儿都没有,哪里来的外孙女?二师兄,你的嘴越来越没有把门的了。”

江南的秋意渐浓,一阵凉风吹过,送来桂子清香。
碧澄澄的夜空好像一汪幽潭,又似有情人深邃的眸子。
后园中,一青一白两条人影,正在练剑。
“啪!”青影手中的剑落地,人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白衣的身影翩然而落,摇头、叹气,他的剑甚至还未出鞘。
陆寒星咬了咬唇,爬起来,重拾地上的剑。
“怎么?你还想来?”戚少商有些讶异于这个年轻人骨子里的那份倔强。
“傻小子,照你这样练,一辈子也练不出来!”清朗的声音,好似含了一块冰。

青衫一闪,人已至,翩若惊鸿。
月光下,顾惜朝的脸,有着欺霜赛雪的白,朦朦胧胧地好似玉璧上绘就的谪仙下凡的一幅画。
他拿过陆寒星手里的剑,唇边勾起一抹笑:“看好了,剑,应该这样练。”说着,袍袖鼓起,若大鹏凌云,飞掠而至。
戚少商剑也出鞘,糅身而上,两人在空中相遇,剑身相抵。
飞舞盘旋着飘落,相隔五步,剑峙、人对。
陆寒星看到月下桂花丛中,人一对,白衣青衫飘扬,发如飞丝,两两相望。
顾惜朝眉角飞扬,俊目含情;戚少商薄唇微勾,酒窝深陷。
一声清叱,一声低喝。
一青一白的身影又腾然跃起,身形交错,剑气充盈。
二者,剑法相似,却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子。
顾惜朝剑走偏锋、意态轻灵,一把剑舞得好似灵蛇一般。
戚少商剑势沉稳、质朴无华,剑如游龙随心而走。
这套剑法,乃是当年戚少商独创的“一字剑诀”,每一招皆带个“一”字。
后来,他与顾惜朝旗亭相会,顾惜朝便记得了这套剑法,及至合斗九幽、皇城决战,都用的这套剑法。
不过顾惜朝天纵奇才、性喜轻巧,轻功身法内力与戚少商又是大大的不同,因此他便配合自己的身法,将之改的轻灵写意,二者相生相克,竟幻化作一套双生双谐的“新一字剑诀“来。
两人相伴行走江湖之时,一言不合便打将起来,日子久了这剑法演练的愈发纯熟了。
这回,虽是多年不见,但是这套剑法实在记得太熟,所以不知不觉地就使了出来。
却见后园花影之中,两个身影交错蹁跹,倒不是在练剑,竟十足像了两个人在作剑舞了。

屏山几梦天涯,念万里关河,人在何处。
相思最苦,争忍得、忘却旧时言语。
别恨远山黛眉俏,此别朱颜犹未老。
月夜佳期,近定青笺约,传素期良愿。
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
细雨轻寒今夜短。依前是、今与谁同。
端的欢期应未晚,奈归云难管。

桂子飘香,朗月高照,秋风微拂,花影憧憧。
一个白衣轩眉、倜傥英朗的孤傲剑客;一个青衫卷发、玉树临风的潇洒书生。
酒不醉人,人自醉;眼里无花,心中有花。
他俩舞得忘情,陆寒星却也看得沉醉,心道:人生在世,若能舞得这般剑,交得这般友,痛痛快快地活一场、醉一次,便立时死了,也是好的吧?

就在此时,远远的天际边,忽然冲天一股火光,好似一朵红云,红通通地映着月色。
戚顾二人猛地一惊,同时纵上院墙看去,火光越发熊熊。
陆寒星一时不知所措,却见陈度一脸惊慌地跑来。
“公子爷,这……!”陈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好像是杭州城外的恭庄。”
“什么?”陆寒星心头一震。
戚顾二人联袂疾驰而出。
一众人等纷纷出来,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好了!”顾惜朝沉着脸,“陈度,你找几个人留守总堂,其余人都跟我走。七王爷,你们呢?”
完颜晟一脸严肃:“小弟一干人等,当然全凭顾兄调遣。杨姑娘现在,是否也身在恭庄?”
“要不是,我会这么着急么?”顾惜朝一拂袖,率先跑出去。

远远望着火光,可从九河帮到恭庄的路却有几十里,一行人飞马疾驰,及至天色蒙蒙亮才到。
这果然是江南第一大庄,杭州城外孤山脚下,半边山,方圆十里皆是此庄。
这真的是江南第一大庄么?
断壁残垣,火犹未熄,一处处的亭台楼阁皆化作飞灰。
金字牌匾的“恭庄”两个大字,一劈两半,斜倾在门柱处。
顾惜朝举步而入,庄内竟是一片死寂,唯有远处几点火光犹存,火烧的尸首,随处可见。
身后众人,无不惊惧莫名。
江南第一大庄,就这样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顾惜朝一挥手:“灭火!找人!”
他领着铁手等人,径自往庄内纵深处而去。
那里,还有几处明火,几人小心徐行,但见尸首都烧得焦黑,一时都辨不出面目。
陆寒星忍不住,大吼:“云儿!云儿!”他此刻,五内俱焚,已是顾不得许多了。

大火,尸体,断壁残垣!
戚少商忽然觉得自己的头非常疼,烈烈火光中,仿佛有些什么事,汩汩地涌上心头。
抬头一看,顾惜朝面色莹润,映着火光,红得动人。
心里一股热血突突地涌上来,万般滋味都化作了苦。
毛裘裹着的卷哥,唇边含笑的沈边儿,血色满地,杀戮无尽。
脑海中直闪过,劳||||穴光、勾青峰、孟有威等人目眦尽裂、咬牙切齿、血流满面的画面。
又见一个红袍美眸的女子,笑得柔和凄凉,嘴边一抹血痕,竟是万般绝艳。
“啊!”只听他一声惨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人已经跪倒在地。
铁手等人回头一看,都吃了一惊。
“戚少商,你怎么了?”追命忙大喊道。
抬起头来,眼中全是一夜未眠的血丝:“不,不!!我不是戚少商,不是!和我没关系。”
顾惜朝心中大惊,刚走了几步,只听他狂呼:“卷哥,红袍,老二,老四,老七!和我没关系,我不是戚少商。戚少商死了,让我杀死了,你们去找他!”
“戚少商!”顾惜朝双手发抖,身子好似浸在雪水中,动也动不得。
“不!我不是戚少商,不是!你们去找他。我不能,不能给你们报仇!我不能!!”这曾经名满天下的大侠,此刻眼中全是恐惧痛苦。
完颜晟也是一脸惊讶:“义兄!”要上前拉他。
戚少商猛地站起,向后一退,撞上了一面断墙。他愣了半晌,回手一掌打在断墙上。
“轰隆”一声,那墙顿时轰然而倒,砖石飞溅,他的手也血肉模糊。
顾惜朝面色一冷,一柄神哭小斧飞出,向他打去。
戚少商眼中一片迷茫,一展身飞掠而起,跃过恭庄后园的断墙而去。
“追命!跟着他!”顾惜朝立刻说。
铁手心里大惊,却也马上说:“追命,快去啊!”
“唉!”追命叹了口气,发足追去。
完颜晟忙对天山三子中的欧阳群和李天奇说:“你们也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寒星惊魂未定地看顾惜朝:“顾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支持不住,一口鲜血也喷了出来。



●二十一、寒水剑


铁手大惊失色:“顾惜朝,你怎么了?”
“没事!”顾惜朝一抬手,止住几人要上前来的脚步。
忽然,自方才倒塌的断墙之下传来一阵呻吟声。
顾惜朝侧耳听着,慢慢走到断墙边,那声音好似从地底下传来的。
不消半晌功夫,碎石瓦砾被移开,露出一个密道口来。
顾惜朝率先走进去,铁手、完颜晟等人跟在后面。
密道里黑得很,顾惜朝打开火折子,照亮了一些。
这密道造得既宽阔又平整,显然是多年以来打造修葺好的,看来恭庄不只是外面宏大,里面还另有乾坤。
众人越往里走,越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呻吟声越来越大,火光隐隐照出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倒在墙边。
众人展目一看,白发染血、长须凌乱,竟是恭庄老庄主恭成仁,倒在血泊里。
“恭老庄主!”顾惜朝和铁手抢上去,扶起他的身子。

“顾,顾公子!”恭成仁气息微弱地说,“救,救云儿!”
“云儿,在哪里?”顾惜朝问道
“抓走了,被,被他们。”恭成仁忽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把一柄长剑递到他手里,“剑,寒水剑。是杨老令公的遗物,交给你了。还有,云儿,也,也托付给你。”
顾惜朝心中一凛,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忙道:“老庄主,云儿被谁抓走了?”
“不,不,知道。寒水,寒水剑,是杨家的家传宝剑。交,交给你了。”声音越来越低,渐次没了气息。
铁手只觉得手里一沉,忙喊道:“恭老庄主!恭老庄主!”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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