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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情线 (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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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的有缘人。」
段玉一瞬愕然,傻愣愣地说:「我是不知道……」丑男人竟然这么天真……呿!
他对他一见钟情……见鬼了!
丑男人滚去花街柳巷,对谁不都一见钟情。笑话!
来这套,胡诌个几句拐他妹妹信以为真……想骗他──省省吧。
瞧段哥哥闷不吭声地继续刺绣,樊织云也专心手中女红,绣着象征福禄寿的一幅图案打算送给老奶奶。
婚嫁在即,段哥哥伴着她度过这几日,感受特别不同。
她察觉段哥哥其实好相处,收敛那冷漠的态度后,两人聊的话题也多,彷佛闺中密友一般。「段哥哥,你确定要把绣画送我?」
「当然,这是要给你讨好未来的婆婆。」
段玉凝睇她秀丽的脸庞漾起甜美的笑,不禁思忖:如果……娘胎的孩子能顺利出世,他是否能有妹妹,也如她讨人喜爱。
暗垂下的眼睫遮掩了瞬间阴郁的眸光,心下感到庆幸,那孩子胎死腹中,没同他一般境遇。
「织云,你对夫家了解多少?」隐隐压抑累积多年的怨,不露蛛丝马迹让人察觉分毫。
「段哥哥……」樊织云害羞的垂首,小声道:「我不了解,但哥哥说未来的夫婿好。」
段玉冷嗤了声,不以为然地反驳,「你哥哥瞒着许多事没说,你可知外传陆家男丁命不长久的诅咒。」他不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樊织云赫然吃惊,嚅声道:「不会的……道听途说的事做不得准。何况,人家不嫌弃我,是我的福气。」
她好不容易才有人要,「你也知我自身条件不好。以前,我因自卑,不敢奢望能和正常姑娘家一样出阁。现在……喜忧参半,但我不想辜负哥哥的一番苦心,以及留在哥哥身边让人笑话。」
樊织云由衷道:「段哥哥,若我命中福薄,注定该当守寡,我会认命。」
就像陆家那两寡妇一样……
段玉没再回应,阴郁的脸色难看得得紧。放下手中玩意儿,他起身踱至窗边,喃喃自语:「这是诅咒……呵,是诅咒……」
眉一拧,他好言叮咛:「云儿,将来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投靠娘家。知道么?」
明白段哥哥出自于关心才这么交代,樊织云点头道:「好。」
※※※
宅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段玉冷眼旁观这一切变化,心下已做好盘算该如何离开丑男人──
仆佣们不会挡他的去路,但可不保证丑男人不会要他出席明日的婚嫁之喜。
默默地跟在丑男人身后,两人保持好一段距离;他没回头,而他也没开口唤他。
此刻,他回眸凝望宅院的最后一眼,思忖该做与想交代的事已经完成,这趟出门,他就没有再踏回来的打算。
霎时,双脚有如千金沉重一般,竟有点舍不得离开,犹豫什么……
敛下眼,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樊禛祥没听到他的脚步声,骤然回头,痴望着那呆杵的身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双脚不由自主地朝他接近,找回以往的习惯,毫不犹豫地牵着他的手,很真实的感觉,不再是闪得遥远、刻意错开生活作息所产生的妄想。
魁梧的身影立在眼前,段玉抬起脸庞有那么一瞬的茫然,任他掬起手,温热的唇瓣触感引起强烈的心悸,当下震醒了所有知觉──
「你干什么!」手一甩,立刻藏在身后,瞠目结舌地,想不透丑男人在外莫名其妙的举动。
竟情不自禁……樊禛祥歉然道:「是我失态。」
「我……我要拿衣服,别……以为……我是跟着你……去布庄。」彷佛被逮着小辫子似地紧张兮兮,丑男人害他连话都说不好。
段玉赏他白眼,很用力地斜瞪着,随即吼叫:「你离我远一点!」
这就是现实状况,只要靠近又惹人厌。樊禛祥任他气冲冲地经过身边,眼底的依恋追逐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舍不得移开……
※※※
油铺外的街道──
段玉望着、想着、自我折磨着……不甘心卖油的丑傻子抢走该属于他的宠爱。
回过身来,段玉一把推开自作多情的丑男人,吼:「走开,你跟我干什么,我只不过要去拿件衣裳,莫非你怕我跑了不成?」明知不该迁怒,他却控制不住满怀恨意。
樊禛祥瞥了一眼对面油铺,顿时明白他的怒气来源。「你仍是怨我以生意换取你的自由么?」
「是……你太鸡婆。」言不由衷地说,段玉别过脸庞,生怕让人瞧出心虚的端倪。
樊禛祥瞧出他的神色不太自然,并非大刺刺地瞪着对峙,以及怒吼。莫非……他名为拿衣裳,实际却想去找林公子……
「段儿,我没拦你,也不是要跟踪你,倘若你有离开的打算,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他一言九鼎,仍会遵守和花爷的交易。
「哼,别以为我恢复自由就会感激你。若不是你让花爷有利用的价值,我会落在你手上么。」别笑话了,休想他会接受白天对他说喜欢,晚上就去温柔乡找乐子的丑男人。
憋着一肚子火气,段玉愈走愈急,甩开那恼人的丑男人。
该来的终究会来……樊爷温和老实的脸上难掩失望之情,在原地犹豫了会儿,终于选择反方向离开──
熟客上门,制衣铺的老板热络地招呼:「段公子来取衣裳是么,您稍等,我马上去拿。」
段玉瞧老板入内后,须臾取出两套衣袍,「您套上是否合身、满意。」
「不用了,我这身穿着出自您的手,很合身。」他不希罕樊爷给的任何物品,瞬间赤红的目光瞅着老板高挂在墙面的衣裳,那料子眼熟,是花爷为卖油的丑傻子所订制。
「老板,您等花爷上门拿衣裳是么?」
「是啊。」老板又说:「花爷也是我铺里的熟客,这交货日期一到,花爷肯定会来拿。」生意做了好几年,他卖的是制衣功夫和口碑。
「老板,花爷不会来拿衣裳了,他托我取回去。」
老板不疑有他,思忖段公子是摘星楼的小倌儿,花爷托付顺道拿衣裳也是可能。
于是,老板将衣裳交给段玉。
段玉手紧紧一揪,凝聚于心的恨意又增添了一笔,冷艳的面容隐露杀机,红唇缓缓地勾起一抹笑。
他丢下丑男人订制的衣裳,一旦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再回头──
第二次踏入油铺,段玉就没打算离开。
放眼环视铺内,只见丑傻子在忙,尚未发现他的存在。
忽地「碰」一声,郝古毅赫然吃惊,抬眸望着被关上的大门边,站着好漂亮的人。「你……要买油吗?」他傻傻地问。
「呵……」段玉踱至柜台前,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回道:「好啊,丑傻子,给我一桶油。」
郝古毅倏地惊慌失措猛摇头,「不……不要卖。」
「你怕什么……」
段玉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燃手中的衣裳,随手一抛,任它燃烧。
「啊,起火了。」
郝古毅立刻奔出,却被好漂亮的人挡下──
他手足无措、东张西望地节节后退,段玉步步向前逼近……沿着柜台边走边说:「都是因为你……花爷才会对我不屑一顾,我想不透你是凭哪一点吸引人……」
段玉一一转开伸手触及的油桶活栓,任油泛流至架上、地上……
「啊!不可以浪费。」郝古毅立刻上前推开好漂亮的人,连忙将漏油桶子的活栓拴紧,好心疼浪费好多油,好漂亮的人好坏……
段玉跌出柜台外,坐在地上不断冷笑,「来不及了,你果然蠢得要死。」他得不到的,丑傻子也休想得到!
郝古毅不明白好漂亮的人为什么骂他,赫然「轰的」一声,柜台内开始起火燃烧,郝古毅一瞬惊得呆了──
「啊啊──」他惊叫,立刻爬至最里边,双手攀着柜台试图爬出去。
瞠然惊恐的眼瞳映入不知何时站在前方的人,听他似发狂的诅咒他死翘翘……
油铺内迅速弥漫阵阵浓烟,他要睁眼看卖油的傻子活活被烧死,「呵……花爷,你万般料想不到喜爱的人会死在我手里,从今以后,你会一辈子都记得我……咳咳……」掩住口鼻,脑海蓦然窜出一张温厚老实的脸,「呵呵……」他思忖从此也摆脱掉他了。
「轰」的一声巨响──
铺内油架倾倒,瞬间砸来眼前,他不慌不逃,硬生生地接下多年的诅咒成真──陆家的男丁果真命不长久……
「起火了、起火了,不得了,油铺起火──」
骚动四起,周遭的商家邻居包括对面街道的人纷纷出来凑热闹,当下提水的提水,用桶子装泥土、沙子的群众想尽办法一起来灭火,防止火势蔓延燃烧整条商街。
花葵在不久前才离开,隐约听见有人喊起火,他回眸一探,前方乌烟密布,登时心下一惊,发觉那是油铺所在的方向窜出浓烟……
同时间,樊禛祥也发现油铺的方向窜出浓烟,他与花爷两人前后出现在人群之中,眼看群众们列成一条人龙接水、接泥沙往油铺大门和周围泼洒,大伙发挥团结就是力量的精神,试图熄灭不断燃烧的火势。
猛烈的火舌由大门窜出,彷佛和记忆中的影像重迭,花葵像得了失心疯骤然一吼:「小、老、鼠──」
他窜出人群外,刻不容缓地翻墙而过,直奔三合院内连接油铺的后门入内找寻。
樊禛祥则是由民众手里抢来一桶水往身上泼,一瞬丢开水桶,就在人们惊愕的当口,奋不顾身地冲往油铺大门,须臾消失在熊熊火焰之中。
「段儿──」他骤然一吼。
燃烧的油架阻挡了去路,随即瞧见被压住的身影,樊禛祥赫然一惊,跪在地上奋力挪开燃烧的油架,毫不迟疑地脱下外袍,扑灭了浴火中的人儿,当下抱起奔出门外。
眼看花爷已经救出卖油的小哥,樊禛祥顾不得对花爷多加解释些什么,他立刻赶去找大夫。


9
惨不忍睹……
沈四别开脸,不敢瞧爷抱回的人是段公子。
连连端着好几盆的血水与清水更换,强忍令人作恶的腥膻气味,沈四疾步离开内室。
大夫站在床沿频频摇头,叹道:「烧伤成这样……」受伤之人的皮肤呈现红肿斑驳,且局部水肿及水泡形成。「这烧伤表面已呈潮湿,对于病人疼痛刺激相当敏感,甚至禁不起风吹。」
「他昏迷不醒,大夫──」樊禛祥摇晃着大夫的双肩,神智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求道:「治好他,我求你治好他……」
大夫显得好生为难,再度瞧床榻的病人一眼,沉道:「樊爷,并非是我不救,唯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轰──
樊禛祥踉跄了数步,抡紧双拳,一瞬「磅──」地捶在八仙桌面,登时碎屑四飞,八仙桌颤巍巍的歪斜倾倒。
樊禛祥茫然地望着大夫,喃喃道:「他若死,我会拆了你的药堂。」
喝!
樊爷疯了……大夫浑身抖擞地说不出话,「你……你……」
沈四奔上楼来,脚步定在门口,瞧内室一片狼藉,他喊:「爷,您冷静些……」
「呵,」忠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不禁自嘲:「冷静……你要我冷静?」手朝床榻一指,怒吼:「你看到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有?如果我没放手、如果我紧跟着他、如果我自私一点、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抬脚踹出一张椅子,不偏不倚地砸向门边,「匡啷!」制造出好大的声响。
沈四吓得往后一跳,当下瞠目结舌──爷……爆发好一顿脾气。「爷,您别这样……会吓……坏人。」
「滚!都滚出去──」
樊禛祥兀自在原地下逐客令,待房内仅剩他和半死不活的他,忧郁的眼神望着那随时都可能断气的人儿,满怀的怒意、懊悔如排山倒海袭卷而来,魁梧的身形再也承受不住地晃了晃。
他怨自己懦弱,什么君子有成|人之美统统都是狗屁!
自以为是的好,真的好吗……放任他做出蠢事,而自己才是真正蠢的那一个……
「沈四──」怒吼又起。
「爷……有何吩咐?」
「去请另一位大夫来。」
沈四守在内室外,不敢不从,立刻飞也似地遵命。
段玉放火烧油铺,此事令花爷怒不可遏,势必要段玉不得好死。
为了保住段玉一命,花爷的手下卓锦文彻夜赶来打探消息,就在锦纤布庄外,遇见樊爷刚送走大夫。
眼看樊爷的面色凝重,摆手示意他入内。
「是花爷派你来的么?」
卓锦文毫不隐瞒,事先警告樊爷,道:「花爷是有吩咐我来看段玉死了没有,倘若没死,花爷不会饶过。」
樊禛祥早就预料会有这样的结果。「段儿做出伤人之事,我也难辞其咎。今日在外,我若继续跟着段儿,可免去这一场灾难发生。」
他失望地离开之后,一路犹豫着,骗不了自己能割舍对段儿深植入心的情感,随后跟去制衣铺,才知段儿丢了他给的衣裳,却拿走花爷的。
前后之差,迟了一步,段儿已做出傻事。「那油铺……」
「烧毁了。花爷这阵子会住在摘星楼。」
樊禛祥将卓锦文领至内室,他上前掀开雕花大床的纱帐,道:「卓公子,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段玉,他的命就掌握在你手里,卓公子将如何回复花爷?」
喝!
床上之人面目已非……
卓锦文吃惊万分地踉跄数步,望着樊爷忧郁的眼眸透着乞求意味,卓锦文撇过脸庞,道声:「请樊爷办场丧事来掩人耳目。至于段玉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不敢久留,卓锦文立刻离开锦纤布庄,抬首无语问苍天。
万般无奈,只因情字伤人……
※※※
夜深人静──
樊禛祥守在床沿,动作轻柔地掬起人儿的发,细心地剪下烧毁的尾端。知他爱美,他会帮他整理,断了的发可以再生,然,半毁的容颜无法再恢复当初。「我不会嫌弃你。真的……相信我。」
好生怜惜他的疼,不敢触碰他的伤口,低下头来落唇轻轻吹拂,乍然忆起大夫的吩咐──伤口禁不起风吹……
喝,心一凛,他咒骂自己胡涂!
「我以后会小心,别怪我弄疼了你。」他保证:「相信我,只要你活着,我再也不放手;不论你讨厌与否、不论你是美是丑、不论别人要不要你,我要。」
他对着毫无知觉的他笑,搁下剪刀,掌心握着满满的发,小心翼翼地放在烧掉一小块的手绢,包覆着,收入心脏的位置,俯瞰他残缺的容颜,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希罕什么?」
樊禛祥傻傻地等着他回应,直到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隐去,耳闻他断断续续的低浅呼吸,心跟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痛,此刻──终于面对现实──
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见……
沈四整个人抵坐在内室外的墙边,将头埋进屈起的双膝,猛抓头发感到懊恼不已,明日小姐将出阁,爷却疯了……
时间分秒难捱,沈四偏头往内室瞧爷一脸疲惫,落寞的身影伴守着那活死人……
他的爷不该变成这样子。沈四的脸色由忧虑渐渐转为阴沉。
段公子私德不良,又干出杀人放火的事,这种人根本不值得爷劳心费神地照顾。
万一花爷将来一状告到官府衙门……爷不就惹麻烦上身了。
这还得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爷吃上官司,谁又能保证爷能瞒过花爷……
沈四很懊恼地苦思无策,想劝爷别理会那活死人,何不将心思放在姑娘家身上。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提醒:「爷,天亮了,您该回宅院。」
樊禛祥的目光舍不得从人儿身上移开,提心吊胆了一夜,从人儿毫无动静的状态渐至全身不断抽搐。
侧耳倾听他发出细微的痛苦呻吟,大夫曾道这是病人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明知他听不见,离开前,樊禛祥轻声细语地央求:「段儿,等我回来,待云儿完成婚礼,我绝不久留,会马上回来。」
爷还在说疯话,床上的活死人哪听得见。沈四赶忙爬起,等爷上前来交代些什么。
「沈四,你留下来看顾段儿。他若是清醒,立刻赶来陆府通知。」
「是。」沈四低下头,颇不情愿地回应。
樊禛祥仍牵肠挂肚的迟迟不肯离开,回眸凝望一眼,映入那不断抽搐的身子,深怕他不再动、不再呼吸……
「等我回来……」樊禛祥杵着好一会儿,须臾,终于强迫自己离开。
沈四望着爷离去的背影,替爷感到不值与同情……
一夜无眠,沈四知主子会在几个时辰后才回到布庄。他索性在招待所的长椅上睡觉。
生平第一回不听爷的吩咐,他才不管躺在内室的段公子是死是活,甚至希望段公子干脆早点断气,省了大伙的麻烦。
沈四两眼迷蒙,捂着嘴打呵欠,须臾渐渐沉入梦乡……
直到傍晚,由内室传出细微的声响,仍没惊动室外睡昏头的人。
「水……水……」粗哑的嗓音飘散在空气中,渐渐恢复意识与知觉的段玉困难地撑开眼帘,立刻感受到全身似火在焚烧,「痛……好痛……」
彷佛置身在炼狱,痛苦侵袭着每一根神经,他难耐地微微侧身,动动手指,使尽所有力气试着撑起身体,咬牙忍痛坐起,贴着床褥的部分受到压迫,他痛得摔下床,全身蜷缩在地抖瑟不已,真恨不得能立刻死去!
喝,一瞬,他倒抽了一口气,脑海登时窜出燃烧的油架砸上身来,记忆停顿在他被压住左半身而动弹不得。
视线落在屈起的腿,薄如蚕丝的质料黏在身上,渗出的血水迅速形成怵目惊心的一片红色,脚似乎没有痛觉……
探手一压,他惊吼:「不──」
内室响起低沉似破锣的嗓音,牵动嘴角的伤口在痛、脸部在痛、手也在痛……
段玉缓缓地举起手,吓得差点昏厥;破皮红肿的指节彷佛不是自己的,完好的右手撑在地面,他再次嘶哑地叫喊。
「啊──
「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体……我的……脸──喝!」心下一惊,他立刻爬向附近的矮柜,探手在柜子上摸索,「匡啷──」
一只雕花木盒落在地上,掀翻的盒盖镶嵌一面铜镜,段玉低头往镜面一照──他彷佛见鬼般地嘶喊──
「不──不──不……」猛摇头,那不是他,不是……
湿润的眼彷佛又看见四周都是红色火苗,烧上身来的痛楚如现下一般,他挪移着躯体爬至门边,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没死……」
手脚并用地试图站起,扶着墙,跌了好几回才撑直身体,他要离开这儿,不能留下让人看见他现在的丑态……
每走一步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咸咸的泪水刺激着脸部红肿的伤口,任它泛流,他连擦拭的勇气都没有。
不该活着、不该活着……脑海仅剩这道念头,段玉拖着愈渐萎靡的步伐,一身摇摇欲坠地走向阶梯口,习惯跨出的左脚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随即跌下阶梯,整个人翻滚了好几圈后撞上墙面,「唔……」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喝!
沈四登时惊醒,赶忙从椅子上跳起,随即看见地上拖出一条血痕……「啊!」他立刻冲至内室,瞧不见段公子,人呢?
一瞬反应过来,沈四回头,两脚「咚咚咚」地跑下阶梯,整个人吓傻在最后一道阶梯上,瞠目惊叫:「鬼鬼鬼……鬼……」
段玉披头散发,几乎浑身是血的朝门口爬。
「我该死……不能活着……该死……」不顾身上有多疼,他死都不要留在这儿让人看见这副模样。
沈四惊魂甫定,却找不回舌头出声唤段公子。
喝!
乍然,他想到现实问题,段公子会害爷失去家业、失去正常人该过的生活……
爷该清醒,看看段公子现在半人不鬼的模样,怎配得起爷。
脸色一沉,沈四毫不迟疑地上前跨过段公子的身子,当下打开布庄大门,残酷地说着:「你是该死,也配不起我的主子,快滚!」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爷傻一辈子。
段玉好不容易才爬至门边,双手紧抓着门板,咬牙撑起自己,胸口发疼得猛喘气,一身焚烧的痛楚令他连开口说话都显困难。
他回头,一双眼眸含着毕生的恨意瞪着──
「我会走,不用你赶。」
缓缓地别过脸庞,泪眼下的恨意纷飞,想着是谁救他回来,是谁害他再受一回心痛的感觉,是谁……
拒绝去想那了然于心的答案,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前方,勉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他此时最想去的地方──
视若无睹沿路与人擦身而过,恍若无闻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在周遭四起,他维持着人生最后一丝骄傲,宁死也不愿以这副残破的躯体苟活于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玉拖着残破的身子走到人生的尽头──
朦胧的月色照映一抹白色身影伫立在桥岸边,缓缓地敛下泪眼,毫不迟疑的一头栽入冰冷河里,随着湍急的水流,冲走他浑身的污秽与伤痛。
「啊──有人坠河!」
一声惊声尖叫立刻引来人群,附近三三两两的路人纷纷上前往桥面下探,哪儿还能见到坠河的人影。
※※※
「匡啷!」樊禛祥的手一滑,杯酒坠落,碎裂于地。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提心吊胆的绳索彷佛断了一截,心立刻沉入谷底……
「大哥,嗯?」
新郎官似笑非笑地拍拍樊大哥的肩,登时唤回他的神智。
樊禛祥低头看着地上碎片,不祥的预兆席卷而来,「段儿……」他立刻站起身来告辞:「我先走一步。」
心慌意乱,天晓得他是怎么撑到这时候还抽不了身,不顾醉态缠人的妹婿恢复「健康」,道尽他耍诈的一面才有办法娶到云儿。
而他,此刻心魂不宁,是否意味着已经失去……
樊禛祥带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回到布庄,甫踏入门即看见沈四在擦地板,浓眉一拧,略显不悦。「你为什么没在楼上照顾段儿?」
「……」沈四抬起头来,紧握着抹布,心慌慌的不知如何回话。
樊禛祥瞥见一旁的水桶之内,满是污浊且偏红……
喝!「该不会是花爷来过……」意识到事情不妙,他立刻冲上楼,须臾──
樊禛祥呆了……
「人呢……」
床褥仅残留干涸的血渍,内室被整理过,地板潮湿,心凉了……
「沈──四──」
樊禛祥赫然一吼,待沈四出现在门口,彷佛作贼心虚般地不敢踏入内室。「你干了什么?还是花爷来过?段儿在哪?人呢?」
沈四把心一横,登时跪在地上,咬牙全盘托出事实:「爷,您打死我吧,段公子醒来,被我赶出去。」
轰!
樊禛祥闻言,当下被雷给劈中似地震惊不已。
赫然,前所未有的怒意席卷而至,下一秒,沈四已被他提起,揪至墙面「碰!」地抵着。
温和老实的脸孔登时丕变,全身的怒意与力量集中在揪住沈四领口的手掌,正抑制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为什么赶他出去,说!」冷冽的语气不带丝毫的情感,频频压抑杀人的冲动。
沈四被勒得快断气,扭曲的五官呈现赤赭色,「呀呀……」的说不出话。
樊禛祥几近丧失理智地晃着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沈四深吸口气,努力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是为……爷好……」
此话一出,樊禛祥渐渐松开钳制,任沈四颓软的身子沿墙滑落,沉声命令:「继续说!」
沈四抚着脖子边呛咳,边解释所为动机:「我替爷感到不值……咳咳……爷犯不着为了段公子惹麻烦上身,花爷并非好惹……」
樊禛祥面无表情地问:「你就当我好惹?所以赶他出去……你当我没能力保护我喜欢的人?」他果然老实过头,予人感觉是懦弱、无用到只有钱是么?
「他伤成这样……你以为我同情他?可怜他?以为我为他疯了是么?你以为我会为他吃上官司,甚至赔掉所有的家当是不?」
沈四无奈地点头,闷道:「是这样没错……」
恼!
涨满心胸、咬牙切齿的恼!
抡紧拳头,仍缓不了失控的情绪,他悲恸地指控:「究竟是谁盲目……你们只知道他杀人放火,只看见他不理会我的一面,出了事就狠心将他赶出去,以为替我省下所有的麻烦。
「多么地自以为是……为什么不想想我喜欢以及不嫌弃他的心情?今天,他错在自作多情又盲目,而你却不忠不义又无情!」
丢下话,樊禛祥不再多瞧跟随几年的伙计一眼,他要去把段儿找回来。
奔出布庄外,樊禛祥沿路逢人便问是否有看见一位受伤的人,满怀希望不难找回伤势不轻的人儿,猜测他不会走远,或许体力不支昏倒在路边,甚至被好心人士送往大夫的住处……
然,现实却对他愈来愈残酷,当他问出有人符合他所形容的穿著和伤势,人们绘声绘影地告知那半人半鬼的家伙往哪走。
循线找寻,他看见不少人聚集在闹区的桥岸上,其中甚至有几名官差,当他上前了解人们聚集的原因,得知有人目睹他所形容的人跳河,樊禛祥登时震在原地。
满怀的希望一一落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恍若无魂般站在桥岸至天明,他尝尽了心碎的滋味……
默默地喜欢一个人,换了他的自由,小心翼翼地对待与保持距离,奢望他终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然,满怀的情意到头来仍是付诸水流……
仅留下他的发,搁在心脏的位置紧紧缠绕与牵系,脑海盘据着那半毁的容颜、焚身的伤,化不开的浓烈情感宁毁也不肯给……
多么专情又盲目,他始终不知道别人不希罕,而他希罕……
※※※
三天后──
樊禛祥为段玉办了一场丧事,埋葬了所有是非与过错,同时也埋了所有的情感,随着棺木入土而封闭。
从此,樊禛祥温厚老实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笑容,彷佛行尸走肉般活着,唯有在夜深人静的书房内,那一双温柔的眼神透过墙面的一幅画,找寻失落的画中魂……

日复一日,段玉昏昏醒醒,意识徘徊幻觉和现实的边缘;彷佛置身在水火交替的炼狱,忽冷忽热,蜷缩的身子止不住发颤,毫无抵抗力地任人随意翻动、强迫喂食终至一切静止。
「你是我的,我不要丢掉……爹爹好凶,你要乖乖哦……不要乱叫让爹爹发现了……嘘,要好小声说话……」
傻女低着头,粉红的小嘴说着七零八落的话,一双骨碌碌大眼左瞧右瞄,偷偷爬出一堆稻草外,确定好凶的爹爹去卖鱼还没有回家。
她再度爬回一直在睡觉的人身边,这是她从河边拖回来的。他好脏、又流血,「一定好痛……」
她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也有一块黑黑的疤,就和他的脸还有身体一样。
她好担心地看着他一直睡觉,都不起来和她说话。「爹爹会说话……」她不喜欢听爹爹说话,好凶……
傻傻地把玩手指,弯身捞出藏在稻草堆里的一些破铜烂铁和贝壳,等到玩腻了,她才钻入棉被里窝着,安静地守着她捡回来的伴,小嘴又重复交代着:「你要醒来跟我说话哦。」
这附近没有人要和她说话,爹爹会骂……会打。
她不明白,爹爹好凶……
小手隐隐发抖,紧紧揪着睡着的人,挨着互相取暖,心里有一道小小的奢望──
陪她说话,别像娘一样睡着就没有再醒来。
「傻女──」
男人醉颠颠地回来,简陋的屋内见不到女儿的身影,「死丫鬟……又乱跑,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喀!」男人把酒瓶搁上桌,拉拔着嗓门又吼:「傻女,还不给老子死出来!」
一脚踹倒长凳,男人醉后发泄对现实的不满;妻早死,唯一的女儿是傻子……
去他娘的,老子背得很,倒了八百辈子的楣才会生出智能不足的傻子!
一肚子火是因为赌博输了几个子,生活没一件顺心事。咬牙磨阿磨地恶咒老天爷待他不公平──
一穷二白,也没发财运……生活靠卖鱼为生,所得仅能糊口饭吃,卖剩的鱼除了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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