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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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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菂娃子,你跟头畜生说什么疯话?”告大娘推门而出,手间一盆不明事物。
  她笑笑,没打算回答,摸摸老马长脸,它可正气着、只差没张口咬人!
  “喏,拿着。”告大娘推来那只陶盆,就搁在她手上。
  “这……这是什么?”恶,细面条上肥滋滋、油腻腻还黑脏脏的好几佗。
  “猪脚面线啊!”告大娘嫌弃看她身后一篮刚剥好的笋子;呿,真浪费,那挂在笋皮上的笋肉足够她告家再炒半盘了。
  “猪什么?”没听过的新名词,她想再弄清楚点。
  “猪脚面线,作生日用的。”告大娘重复,爆出更惊人消息:“今天立冬,是主子三十一岁生辰,你不知道吗?”
  啥?!她差点把猪脚扣在老马脸上。
  告大娘失笑,叉腰点她:“主子再厉害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你当他是天神下凡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妖怪?”
  我才没有,倒是这寨里寨外的人都是,她低哝。
  “好了好了,我得回去顾我乖孙吃饭了。”告大娘来去匆匆,不忘告诫。“晚上主子回来记得把这猪脚面线热给他吃,别又糊涂忘了唷!”
  嘿嘿,她从不糊涂,除了心眼较多。
  只要望江关和天缺回家,他们的衣食起居就全归她管,旁人僭越不得。
  大剌剌吃完一盆猪脚面线当午点,她对着眼珠子快凸出来的老马说:“你别急嘛,又不是不给他过生日,告大娘的好意我这作女儿的也代领啦……”
  嘶咿──
  老马见她说着说着竟搬出主屋堂上的骨灰坛,差点没把后院里一缸芙渠踢翻。
  “嘘,别叫……”她掐住他嘴,威胁着:“再吵我就不把这秘密告诉你,让人把你当疯马拖去宰掉。”
  嘶唔……
  “你不踢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喔?”怪怪一笑,这才是她本来面目。
  嘶……呜呜呜……
  老马舌头被她猛然夹在外面,难过得紧。
  “嘻,你瞧,上次打扫时教我发现的。”掀起骨灰坛盖,她轻掬一捧绵白颗粒,笑咪咪地,递至它前。“跟你打赌这是混了麦粉的糖沙,”拈唇轻舔:“味道不错耶,你要不要尝尝?”
  嘶咿──
  老马白眼一翻,差点厥了去。
  嘶咿,这辈子,这辈子它到底跟了什么样的主子呐它?
  咿咿……
  没来由,这般牵肠挂肚的心绪怎生得书?
  日夜兼程,望江关提早赶回,平日总是又哭又叫扑他满怀,还顺道抹上一脸鼻涕眼泪的家里人却不见踪影。
  “菂菂?”他在屋内寻绕一圈,最后往厨房探来。
  “哇!等等等……别进来!”帘后人受惊一吓,只匆匆让他瞧见灶上锅里白烟乱窜,猛地一推便将他撞出厨房。
  厅堂正中,她刻意让他朝着厨房反向站着。
  “怎么啦?又跟告大娘学了什么新东西?”望江关见她无事,语气不觉轻松大半,再看她一头白粉,发上身上,混着细汗豆滴,想是已忙上一会儿。
  “秘密。”她得意一笑,躬起双肘推他往前,“你房里有烧好的热水,换洗衣物就搁在旁边,总之你先梳洗,晚饭马上便好。”
  好!
  这顿饭岂止用“好”字形容!
  望江关呆看着矮几上层层堆叠的佳肴,樟茶鸭子、干烧岩鲤、荠菜冬笋、八宝豆腐羹,还有──
  “莲花酥……”他语塞,一句话哽在喉头上下不开。
  “你知道喔?”她搬出最后一盆猪脚面线,自是重新烧理。“告大娘提醒我给你添岁做的,祝爹爹福如东海,寿……”顿了顿:“欸,你有没有想活多久?”
  瞧他生活劳碌,这样日子还是越少越好吧?祝他长寿岂不是害惨人家?
  “生命,当然还是越久越好啰,”知解她意,望江关轻掸她发间落尘,笑了。“活着就还有希望,生活没有一成不变的。”
  “喔……”摇头晃脑,她其实不很懂。
  闷呐,这男人遭遇的事可能比她做过的梦还多。
  “擦把脸换衣裳去吧,”他揉她颊,宠溺成习。“等你吃饭,嗯?”
  “怎样?”她很紧张。
  桌上有大半菜是他这趟出门时学的,也不知合不合他口味。
  “很好。”简单二字,感觉复杂。
  该加盐的,该去腥的,该切细末小块滚刀斜刀不染血的,最重要是没烧焦或半生不熟,出身娇贵五谷不分的她都神奇办到了。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他很满意,不爱贪多。
  “呵……”轻咬筷箸,她开心笑了,露出小小虎牙,大眼眯成一线。
  嗳,每见她笑便老忘她丑,再看回她本来面目却一阵错愕,到底哪儿不对了?
  他想不透。
  “那,莲花酥呢?”她追问:“告大娘没仔细教我,我乱想乱作,也不知对不对?”
  “不太一样……可仍好吃。”怔怔凝看手中糕点,望江关难得哑声。
  寻常西岛人是和着莲蓉豆沙增色,所以黄白沉红、醇甜厚实;菂菂她却直接将煮透的莲实和桑葚、野莓一同捣烂,作出来的莲花酥因而靛紫透绯,清爽怡口。
  更要紧是那份巧合的心意,暖透了,匀着他心尖开绽。
  “你一定在哄我。”她不信,嘟了小嘴难过起来。
  自己造作总还不行呐……胡思乱想,双唇却教望江关轻轻揉开。
  “不信你自个儿尝尝,”他喂她,手间剩下那半。“这真是我尝过最味美的莲花酥,谢谢你,菂菂。”
  饭后。
  “等……等等,你等等啦!”拖拖拉拉,从厨房到马厩,她终得甩开他手。
  “就咱俩,有啥好等的?”望江关不理,开始为老马套缰。
  “你要远行,总得备个包袱吧?”她说,以为他又像经常那样匆匆过门,床都还没沾到便得往别处忙了。
  “谁说我要远行着?”他反问,语气特显轻松。
  皓白当空,夜院唧唧,他高大身形让月光曳着颀长,连神情亦是自在不同。
  “那……”她迟疑:“总得等我把里边理好,你瞧,勺碗才洗一半……”手上都还留着碱水哩。
  “哈哈哈。”他霍地朗笑,吓飞一树栖鸟。
  “你、你笑什么?”脸微红,扑上却教他攫住。
  “没什么……”还是笑,缓缓牵她近马。“只是我刚在想,”撩高她袖,倒转水袋让她净手:“怎么你越来越像我家妇人?”
  “不好吗?”她任他披挂皮毡,跟着身间一轻,人已在马上。
  “不是不好,”他也上马,气息吐在她发缘:“只怕你菡姐儿知道了会想提剑砍我……”
  驾──
  “不会的……”朔风拂面,她自言自语,声极轻。
  这是她甘愿乐做,菡姐儿从不逆她。
  “嗯?你说什么?”望江关凑近,以为她在跟他说话。
  “唔,”她摇头,侧身为他将被风吹翻的颈围圈好。“这么急,我们到底要赶什么?”
  “赶一个这瞬间不依,下一刻便盼不来的东西。”所以等不了,所以要快。
  “什么?”她不懂。
  什么等不了?什么须臾即逝?
  “兴致。”他说。
  纵马奔驰,哒──
  “望家寨”面港背山,以主屋所在的“上村”为中心。
  平时出了家门,若非直朝东北,上溯温河岸“旧苗村”后翻过“隘村”前往玥池对岸的白苗村寨;便是南转向海。沿循有无湾东侧,“下村”港阜、“渔村”海市、“南村”新市镇各有机能。
  然而这晚,望江关却带着她西向疾驰,越过人烟稠密的上下村交界,便是牲口比住家多的“牧村”领地──
  远山森然,沃野平畴,三两匹骏马草上凭立,望月无声。
  “我们……”
  “别问,”抱她下马:“跟我便是。”
  “嗯。”她不再多言,看着他解下老马缰具,然后轻拍马腹。
  老马倏忽奔走,欢嘶激越。
  “这是他出生地,我每隔一阵便会带它回来跑跑。”望江关解释,牵了她手顺着温河下游往西漫走。
  “嗯。”她忽然想到以往曾半夜转醒发现他和老马不在,可是到了早上却仍见他精神奕奕一如平常。
  莫非──
  “到了。”他忽然说。
  指着前方温河与怒河汇口,水声轰然,那是怒河特征。
  “哇呀呀!”她尖叫,只能紧紧攀住他颈子。
  “菂菂,你这样我什么都看不到!”他笑,却仍从容控舟。
  顺着怒河水势激荡而下,两人所乘独木小舟宛若飘风中的落花。
  几次跌宕,最后教河床轻弹,啪答两声,小舟稳稳落在浅滩,缓缓前移,有无湾静寂在望。
  “啊……”她仍惊惶,抱着他身不住哆嗦。
  “没事了,不都说了一切有我?”以桨控舟,他只藉着怒河入海的冲势让两人离陆更远。
  这……说归说,亲身感受却是另外回事。
  她赖着他臂,只轻轻转身。
  有无湾西侧,静的像异域时空,只幽幽有山泉溅溅,晕托水面霜洁。
  “你常来?”
  “唔,偶尔……”望江关自舟底取出酒盏佳酿,拆了挡水隔板为案。“需要平心静气想事情的时候。”自斟自酌。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带旁人来?”她忍不住问,心下透然。
  “对,”他望她眼,真切宛若许诺,“这是我第一次带家人来。”
  “连”主母“也没……”脱口而出,随即噤声。不知望江关会不会生气,相处一年,从没听他提过死去前妻。
  谁知,他笑了,举杯敬她。“呵,真有进步,你连闲话都听懂了。”
  她不甘被糗,面对看他。“谁要你那么多风流韵事让人说,我……哇呀……”
  咕……咕咕……
  两人当中,忽然飞落一只传鸽,灰黑普通,但眸光隼锐,盯着望江关直瞧。
  鸽子离她较近,她想也不想便伸手欲捉──
  “等……”望江关来不及阻止。
  “啊!”她腕上登时喷血,传鸽抓的。
  还拍拍张着尖喙扑来,幸好教望江关挡住,击晕了它。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鸽子有这么凶的吗?她看着望江关手中昏鸟,也不管舟身晃动厉害,硬是挣扎爬开。
  远远的,瑟缩一隅,看来吓坏了。
  “菂菂,没事了。”他唤,却不能靠近,小舟需两端平衡,再过,便要翻。
  “可它还在那儿……”语带哭音。
  “它让我打晕,一时半刻醒不了的,”他劝,伸长了手,有些焦躁:“过来,你手伤要治。”可恨,刚才自己怎不就动作快点?!
  “我不管。”缩得更紧,她就是怕。
  “菂菂……”
  “我不管我不管,”她真哭了:“你不把它弄走我就不过去,呜。”
  没奈河,他只好救鸟先于救人,待鸽子转醒,见他亲自取了信条,飘逸即走。
  “呜……”好半晌,她仍止不住哭。
  “伤口还疼吗?”他担心,抓了摇桨便想折返。
  方才只是急就章,以酒清洗,止了血粗扎,难不成那送信主人除教信鸽认人还有新花样,连鸽爪间都能煨毒不成?
  “呜呜……”她阻止,坐在他面前哭得更凶。
  “你到底怎么了?”他没法。
  运筹帷幄、行兵布阵都没这般困难,对付女娃脾性他就是力不从心……
  “我……呜……”一句话说得断续,混了哭音哽泣,好半晌他才听懂“我不知道”四字。
  “你不知道?”来不及惊讶,他只心慌。
  禁不住她再这样哭,哭得他莫名其妙心都拧了、疼了。
  “乖,别哭了,”大手伸揽,用力抱她,揉她亲她,说着三十一年来从没说过的疯话、蠢话,什么都顾不得了。“是我不好,让那畜生伤了你,回头我写封信传去让那信鸽主人罚它三天不吃饭……别哭了……”
  “呜……”她摇头,攀着他温暖,努力止泣。
  不是、不是这样的呐,她想说,可也真不知是为什么。
  被鸟吓着是真,伤口麻痛也是真,但她自从出得宫来什么骇事没遇过?什么苦楚没尝过?她一个人的时候是决计不哭的,再委屈也不哭。
  怎么每回他在便直惹她扑簌掉泪?
  “别哭了,别哭……”重复着,平常清楚明白的思路全乱了,望江关只能重复低语。
  “呜……”她捶顿,却不知该拿什么理由怪他。
  有无湾的静夜渐渐让他们闹完了。
  他和她的黎明才正要开始。
  沈郁风林晚。袅炊烟、氤氲渐渐,落霞流散。穷目已极频望断,梦里行人可返?柔缱绻、拳拳笑意?系辔惚掷匆忙入,正相凝俩俩欢颜绽。寂院静。月将满。
  关山千里星河伴。路迢遥、夜深露浸,的炉微喘。飞逸疾驰声渐远,惊起栖禽莫管。念去去、归心似箭,有女盈盈空寄盼,独倚仗痴对琼蟾转。更曙色。黑眸灿。
  ──寄调《贺新郎》
  第五章
  终于,丰儿找到机会跑了。
  逃离那些莫名其妙的大人、沉重艰难的功课,那种种复杂纠结的关系,那座悲情却骄傲的孤寨。
  他们说,他那素未谋面的爹爹是个英雄。
  他们说,他那同父异母的大哥是个将才。
  他们要他接续他们的壮志未酬,他得继承爹爹的身分与大哥的名。
  “主子,你在那儿?”呼喊由远而近。
  来了!丰儿缩了缩,浓密大树藏起他小小身影。
  “主子,出来吧,属下有愧,已自请严惩了。”说话的武师父少了一只胳臂,脸色惨白,伤处兀自滴血。
  “主子受了什么委屈?跟师娘说,让文师父替你作主……”温雅俊逸正值壮年的文师父竟一夜华发,眼眶泛红,跟在身边哭着的文师娘亦血丝狰狰。
  “主子饿了吧?镜鎏这儿有热腾腾的糕饼喔!”
  “丰儿,别躲了,”太叔公第一次这般唤他:“以后便按时让你跟你娘见面好么,你娘惦着你,都哭晕好几回了。”
  “主子,咱得听您啊!”
  “主子,复国的希望全在您啊!”
  “主子,咱寨里的一代血仇得靠您报啊!”
  “主子,我父我夫我子全随您爹爹哥哥去了呐!”
  “主子呀……”
  “主啊……”
  男女老少,几乎他认识的人全放下工作出来寻他。
  全变了一个人,呼天抢地,像失了魂。
  “不要!”丰儿心里抗拒,抱住头,瑟瑟缩着。“我只要跟娘好好过日子,我只要好好孝顺娘疼娘,其他什么都不要……”
  “儿啊!”是娘!他看见娘了!被人搀了来,还有自小最疼他的居明叔叔。
  可,为什么他们要绑着他,还打了他?!居明叔叔虽是外国人,可从来就好生照顾他和娘,比爹爹哥哥还亲呀!
  “丰儿,说不过、咱说不过的,”娘看不见他,对着苍天踉跄身子。“你得出来证明你是你爹的孩子,帮娘证明你是你爹的孩子,你是你狠心爹爹留在世上的最后骨肉,你是为娘这生清白的唯一希望呐!”
  碰──
  她摔下床。
  “任家酒肆”的客房她睡不惯,梦境里净跟着丰儿遭遇哭。
  呜,光想还是难过,丰儿好可怜,连他最爱的娘亲都只记得跟他要东西。
  “菂菂,我进来啰!”望江关推门而入,手上一盆凉水,见她连人带被蚕蛹般坐跌地上,不觉好笑。
  她没反应,恍惚看望四周。
  怪了,明明记得自己是黄昏时给望江关送来换洗衣物,正巧头人会议休息用膳,她也凑热闹喝了两杯……然后……唔,头好痛,窗外怎么变作白日了?
  “知道宿醉难过了吧,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乱喝酒!”望江关笑说,见她呆滞,脸面涕泪纵横,索性扭了布巾送上。“算算时间你也该醒了,喏,自己擦擦。”
  早习惯她换床便睡梦不靖,心疼归心疼,并未多问。
  “你帮我擦。”她忽然伸手,望江关没有防备,整个人给拉着也靠跌床沿,与她面对面坐着。
  瞧他,眉头蹙得老紧,每回来“任家酒肆”开会都这样。
  而且在外人面前就摆出一副不亲不即的爹爹威严,像方才,进门还先扣问,她身上哪一处他没看过,迂腐!
  “菂菂……”他知她心,格外无奈。
  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同她干净,他任她,却由不得自己。
  “好嘛好嘛,这寨里就属主子最大,拗不过你!”她嚷嚷,接过湿巾,摊开,却一古脑往望江关脸上张来。
  “呃……”没料到她有此一着,整个愣住。
  “别动,闭上眼睛歇歇,”小手轻隔方巾熨贴,“现在你的世界再大也不过这份凉意,其他别想。”
  盛夏褥暑,窗外唧唧。
  “你啊,真是被宠坏了。”他的声音埋在布里,含糊不清。
  胸口却暖暖地,一股脑全往脸冲,对着凉巾正好。
  她吐舌,想起前两天才学会的一句谚语。
  叫……对了!
  “作贼的喊抓贼”……
  唔,可以这么用吗?算了,只要能让他暂时放松便好……
  “云表姨,这酒真能帮你多赚钱吗?”
  午饭过后,任云娘留她作伴,反正家中无事,她也乐得待着与望江关近些。
  “我那贼表弟跟你说了啥?”任云娘斜睨她,还好不带火气。
  有回她为了夫婿潭十洲跑来找望江关吵架,怪怪,她颇庆幸那时正厅还维持议堂用途,所以只有简单炕阶没有家具,告大娘还在一旁闲说风凉,嘀咕这恐怖女人还是外嫁番蛮好。
  “唔,没什么啊,就说这酒特佳,而且廉价供应,教你”任家酒肆“生意越做越大,旅店、山海接驳、票号……最近连海上护镖的生意都兜了来。”她只转述望江关话里一半,而且加油添醋哄任云娘开心。
  事实上,望江关说的是──“平常给你喝的是对过水的茅梨酒,性和、酸甜,尤其安神补气;这任家特制的留人醉可是云姐制来诳生意的,初喝只觉满口留香,未即两巡,待后劲上冲,就非得往”任家客栈“缴钱留宿不可!”
  任云娘淡淡一笑,携了她手步出酒窖,随即更往地下深入,沁凉舒服袭来。
  “贼表弟命变好了,收了你这知心女娃当家人。”说话间,任云娘打开冰窖。
  “云表姨,”她不自觉甩开她手,问了许久以来便想不清的困惑:“为什么你都要叫望……呃……叫爹爹”贼表弟“啊?”
  最初语言不通乱猜,还以为那是望江关的别名,后来慢慢懂了,又发现望江关和任云娘关系微妙,吵归吵,每回头人会议前总还是私下互访,和潭十洲、任疏狂四人沙盘推演,会议间便作戏讲着事先说好那套。
  “和你一样,不习惯啰……”任云娘笑说,凿了一块清冰,分了一半给她。“我打小就和他不亲,甚至还有些恨他。”
  “啊?!”冰块含在嘴里,酸凉的却是心。
  “也或许,不该说是恨他吧,我恨的是那些让我娘郁闷半生的人。”锉锉,任云娘继续凿弄冰砖。
  锵锵……锵……锵……
  “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望家寨不但没有下村,就连南村,也只有一些不成组织的西岛流民,遭海难来的,船身受损严重却苦无材料修补,而且被上村那些望家长老们当作化外之人,连以燕窝、海豹皮交换日用品都要被限制再三。”
  任云娘凿完需要用的冰,两人却都没有移步的打算,上头炎热,又得对着一屋子火气忒大的头人装笑卖傻,她早年是为了夫婿讨爹亲欢心这才次次作陪,近来望家寨逐步扩张海上势力,熟知远洋海域的潭十洲也因而愈显重要;四个月前,下村正式由上村分划,头人会议仅以对半比例,却碍于下村村人加外来客商全港罢市请命,这才逼着长老做出裁决,正式委派潭十洲出任下村头人。
  “然后呢?”她问,任云娘讲故事比告大娘她们好听多了,该骂就骂、该贬就贬,传出去也不怕人知道,她喜欢这般干脆爽脱,多希望望江关身边都是这种人。
  “然后……然后有年夏天,海上忽有飓风来袭,刚刚才迁到渔村的望家长妻们不明海象还糊涂出海,结……”瞥见她一脸专注,任云娘自打嘴巴。“哎呀,我都忘了你才刚来两年,这些陈年旧事你该是不懂的。”
  她没说其实望江关平时已为她讲述不少,只静静听着。
  同样事情由任云娘讲出来会有不同心思,因为这样,她也了解望江关更多。
  最早最早,望国遗民刚刚定居有无湾的时候,望家寨只有上村,不,那时该叫“主村”,以望江关现在所住的主屋为中心,村民们或是牧马或是种粟,近山地方亦辛苦开垦,从苗人那学来筑渠植茶技术,间或点缀果蔬棉麻,一切以自给营生为目的,就连婚姻,也是几家大姓长年互婚,尤其排拒异族。
  后来,悲剧发生了,村里出生许多像天缺般的畸形儿,有的肢体不全、有的早夭,原本便因人口有限而发展有限的望家寨突临灭族厄运,大伙都慌了。
  那时候,掌政主子是望江关的父亲,二十初头,英风飒爽,在族人心中是个天神般的英雄人物,他亲拟“望大苗小”政策,并且率先向白苗族下聘结亲,将结襟多年感情甚笃的妻子送往当时还荒芜人烟的海边地……
  渐渐,望家寨里异族样貌的人口越盛。
  渐渐,远离主村徒有名分的望家姑娘越多。
  渐渐,主村里由苗妾孕育的长子一个个出生并由律法命令元配收养。
  渐渐,海边地聚集成村……
  以望江关的母亲为首,一个个要不变成背海望山的女人,就是得冒着私通罪名与邻近的西岛男人交好。
  “像我娘,成婚不到三日,便清清白白被送往渔村,还来不及搞清楚婚姻是怎么回事,主村那便送来个早在成婚前便暗结珠胎的苗子,”任云娘语气不爽,忿怨已久。“所以我从来便不去问我亲爹是谁,到宁愿真是现在的爹,也不知那贼表弟的爹爹是歪了心肺还是短了肝肠,竟想出这等对策。”
  她看着,脑中蓦地想起望江关谈起这件事的表情,淡淡地,似有困惑,却有更多哀伤。
  “有时我站在这屋里,看着我爹娘牌位,看着这屋里该是他们新婚燕尔便未更动的摆设,”他惨笑:“我真不懂,即使那是通疏事理解决问题的好策,为何我爹可以这般不近人情地推行出来……”
  纳白苗为妾,是为殷实人口;远元配离村,是为杜绝情欲;离苗母亲儿,是为巩固长妻;粗看来高明有序的谋略,却是一桩桩凄惨悲凉的家族闇秘贯彻而成。
  应得感情的就少了名分,该有名分的便求不到知心,一切由鼓动的公议作定,抗议不行。
  “呵,瞧我,老跟你说这些。”任云娘忽然摇头,自顾自笑了。“你年纪还小,一定不明白我娘她们这些上一代女人幽怨什么,总之,后来繁衍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西岛来的移民也渐渐在这村寨发挥作用,长老们不再禁止族女外婚,也才有现在的南村和渔村。”
  “我懂,而且人不小了,”她听着,心底应道:“下月便满十七,才不是你们见到的小鬼样子。”
  毁容丹仍是持续丑化她外型,两年来不长个子不更新肤不长肉,天缺特地由海外寄回的美容圣品,什么珍珠粉白芷膏火山泥珠兰香,用在她身上直成左近笑柄,连带坏了不少海外商人的生意。
  没留心她黯然表情,任云娘匆匆结束故事,擦摩身子站起:“走吧,这里越坐越冷,十洲他们还等着冰糖莲子当点心呢!”
  仓皇跟从,任云娘人高马大,加以应酬成习,经常走快了却不自觉。
  “等、等等,云表姨,”她微喘,仍不放弃:“你还没告诉我为啥后来便不恨爹爹了……”
  犹自坚持,只要关于他的事情,她从不轻言放弃。
  傍晚,姨甥俩闲坐院落,对着桌面纸样吱吱喳喳。
  “菂菂?”望江关自从早上步入议堂后第一次走出,忽见她格外诧异。“不是说吃完午饭便要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不自觉目光放柔,嘴角浮出笑意。
  “是我留她的,”任云娘看在眼里,让了座边走边说:“小丫头点子特多,每回我要给十洲裁新衣,找她商量准没错。”
  她吐舌,都是打小从梦里看来的,哪来什么点子。
  “又是梦?”操着南海口音的潭十洲听着听着好玩笑了。“上回你给天缺的信里也这么说,结果让咱们找到一条新航道,天缺乐得直说你是他幸运女神。”
  发窘,天缺信里写的恶心话她从不转给望江关听的,现在,潭十洲却当着众人面前讲了出来。
  望江关看着她的眼神也闪烁闪烁颇怪异……
  啊,真想挖个地洞,把天缺那家伙抓来活埋!
  “对了,你们突然散会,是讨论完了,还是……”任云娘问道,为她解围。
  “太叔公消渴症发作,暂时休息。”望江关无奈回答,和潭十洲一同叹气。
  他是医者,自然明白那症状间有几分真假。
  可惜了,本来会堂间已逐步凝聚共识,这下教望太公霍地打断,晚点儿重议又得起头再来。
  “那我也该去监督酒饭了,”任云娘聪慧巧捷,一听便明。“晚上我让人新开两坛新酿,桌椅搬到这院落来,今夜大潮,头人们吹风望月,或许更方便包容商量,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了……谈笑间用兵,这招不是表弟你的绝学吗?”她暗激,自有使力方法。
  就像她早先对菂菂说的,她越明白望江关,便越敬他耐心隐忍。
  一件事结了十七八个结便硬是循着十七八个解法见招拆招,断不会胡来粗鲁、直拿把剪子蛮绞,摔成遗憾。
  “多谢云姐,辛苦你们了。”望江关拱手致意,目送二人离去。
  她在他身后瞅着,耳边萦萦绕着任云娘下午的话……
  “表弟这人,心是豆腐做的,却装在铁打的意志里,明明生来不带企图,倒也搅进这复杂莫名的望家寨,虚虚实实编派设计了一辈子。”
  忽然好忌妒那些占了他全副时间与精力的懵懂村人。
  硬教他与她,有家不得从容归。
  头人会议数日未决,为的便是西南海新大陆是否停止探勘一案。
  此乃望江关与潭十洲等人近年合作力促之事,不过事情却要从上一代说起。
  自二十多年前望家本族终于接纳西岛移民,允其与族内女子通婚、正式在南村落户后,原本据内陆为国的望家便渐渐从西岛人学得造船技术,利用有无湾西侧的峦山老林,有模有样发展了一只海军,预备他日再启复国战事,望家寨可由海陆双向夹击东霖大陆,胜算多些。
  但,军事武备毕竟是件劳民伤财、难以马上回收之事,加上天不时地不利,北方西极、东霖与北鹰三国鼎立、平衡微妙,望家寨左等右等苦无机会,更怕形迹太漏重蹈望江关父亲那代惨事,教东霖发现望国未灭,勾搭白苗整军而来……
  历久,族人对这只年年耗费甚大却百无一用的海军渐起质疑,就连将士本身,也因只能纸上谈兵而士气低落;这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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