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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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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景惠下了车,将车子支在道边。待林美棠也下车后,她从侧面抱了抱对方的肩。两人在道边上坐下来,安景惠问:“那你的婚姻问题怎么办呢?像你这样的人,在农村能找到合适的吗?”

那就看缘分了,有缘在哪儿都能找得到,没有缘在北京也找不到归宿。

“好,我欣赏你这种性格,敢作敢为,有主见。人就活一辈子,应该按着自己的心气儿活,感情问题无逻辑可言,守着一个枯燥乏味的男人过一辈子,还不如一个人随心所欲地疯活着好,至少还有自由。不结婚,等待你的可能是美好的婚姻。结了婚,等待你的可能就是离婚。许多人宁肯掉一次脑袋,也要换取一次幸福的感情生活,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女人只要为了感情,作出什么样的牺牲都在所不惜……”安景惠似乎是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她停住话头在享受自己的感动。

林美棠猜想,下面她可能就该问她跟郭存先的关系了。

但安景惠可比她想象得老到,知道火候还不到,决不能为一两个早晚都能得到的答案而破坏了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她把林美棠拉起来: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不要影响今天晚上的食欲。天不早了,咱得赶快进镇子找吃饭的地方,边吃边聊。

宽河县就有一条主街,从南到北横贯全镇,她们推着自行车溜溜达达地看饭馆,一家比一家更差,根据当地人的指点她们找到了全县最高档的十里香饭店,两个人进门拿眼一踅摸,地上黑乎乎的,桌子上油腻腻的,安景惠咂着牙小声嘀咕:“这么脏啊?也算高档饭店?这种地方也能叫县?”

林美棠问:“你以为县应该是什么样子?在当地人眼里这儿就是大地方,平常能进趟县城也不容易。”

“惨哪,人们的心思都用在别处了,都穷成这样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林美棠真想顶一句,不是这儿的人爱折腾,是上边老有人爱折腾这儿的人。调查组就是来折腾人的。她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最后她们找到了县委招待所,但只接待会议,不对外营业。安景惠亮出了市委机关报的记者证,很有派头地没费多少话就被请进了一个单间。她们坐下后要菜谱,服务员说没有菜谱,其实也无须菜谱,不大一会儿工夫大盘的热菜就端上来了。坐十个人还有富裕的大台子,八个盘子一放就满满登登的了,香酥鸡、葱炒蛋、白菜豆腐、粉条炖肉……还有一大盆萝卜羊肉汤,米饭馒头随便吃。

两个女人傻眼了,这么多啊!

服务员说,都这样,这是规定,八菜一汤。

我们吃不了哇?

吃不了剩下。

是呵,人家不可能强逼她们俩把这八个大盘子都吞下去。安景惠说,很好,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她又叫服务员再拿一瓶葡萄酒来,没有葡萄酒就上了一瓶郎酒。

两个女人真的比画开了,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盅,大口喝酒,大筷子夹肉,一口一干。安景惠似乎是真有一点酒量的,林美棠更主要的是今天她想喝,想醉。瓶里的郎酒刚下去一半,两个女人已经感到了微醺的轻松和舒泰,都变得真实而快乐起来。林美棠面如桃花,安景惠越喝脸越白,她用一只手拍打着美棠的肩膀:“美棠,你真是一株美艳的野海棠。女人的本质代表美,而美总是短暂的。所以女人老处于弱势,就因为资本短暂。现在的爱情,越来越像他妈的无情游戏,要不就是金钱游戏。既然是游戏,不玩儿白不玩儿。”

“你是大记者,玩儿得起。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我认为爱情是世间最可怕最沉重的一种感情,是最危险最痛苦的诱饵!”

“美棠这是因为你上过当,受过伤害,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层面上,就会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会碰上什么样的艳遇甚或奇遇。天下没有谁的感情是安分的,只是胃口不同罢了。”

“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是女权主义者,靠自己的智慧而不是容貌俘虏男人,我喜欢帮着男人解决难题,然后让他们服从我,以我为中心。你哪?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喜欢比自己强大的可以依靠的男人。”

“傻逼,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吗?你找到了吗?”

“我曾经以为我找到了……”

“郭存先?”

林美棠不做声,只是闷头喝酒,酒精给她带来的最初的放松感已经消失,相反倒勾起了她的愁肠,当初她怎么会想得到自己的一生就和这个男人捆在了一起……

一瓶郎酒喝空了,安景惠想再要一瓶,却找不到服务员了,整个餐厅都已下班,就只有她们这间屋子还亮着灯。哎呀,还没结账人怎么就都走了?她扶起林美棠,心里想着是要往外走,脚下却像踩着棉花套子,三摇两晃不知怎么两个人就都堆乎到地上。

不管什么组织,只要是由人构成,就不会铁板一块,准有各色的。调查组也不例外,钱锡寿是一类,组副组长封厚是另一类。他不跑步,每天清早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村里乱溜达,尤其喜欢围着郭家店的大坑边上转悠,看村民们挑水,听村民们斗嘴,他好像对坑边上的气氛格外有兴趣,有时还主动插进来和村民们扯几句闲话,村干部们也乐意跟他打声招呼,还是称呼他为封县长。

封厚一眼搭上了只有在郭家店才有的农业队队长刘玉成,他挑着两只铁皮水桶来坑边打水:封厚打招呼:“我天天早晨都看见你挑水,看来你是个勤快人,要不就家里人爱干净,用水够多的。”

刘玉成冲他嘿嘿一笑,带出一副老实相,不敢拾县长的话茬:“瞎霍霍呗。”

封厚突然口风一转:“郭存先回来两三天了吧?怎么看不见他来挑水,平时他家里谁挑水?”

刘玉成的脑子来不及拐弯,就实话实说:“他小子刘福根。”

“他的儿子怎么姓刘呢?”

刘玉成自知失口,却也不敢瞎编:“当年砍棺材在外地认的,前两年来投奔他,可能家里没人了。”

“噢……你挑水回去看看郭存先起来没有?你跟他一块儿来,咱们商量点事。”

“在这儿?”

封厚点点头:“对。快点,我在这儿等你们。”

坑边挑水的人有的开始磨蹭,有的把这一挑水送回去又来挑第二趟。都想等着看封厚在坑边找郭存先谈什么……封厚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挑水的人们闲聊,问的也都是关于坑和水的事情……

好一大阵子刘玉成才把郭存先找来,他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心里难免紧张,一句话不说,只是拿眼睛瞄着封厚的脸色。封厚比以前胖了点,有一张富态的阔脸,平静祥和,深藏不露,一副典型的领导神态。他也不先说话,一个劲儿地端详着郭存先的脸色,三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封厚突然问了个郭存先要命也想不到的问题:“看你的脸色肠胃一定有点问题吧?”

郭存先被问愣了,他猜不透调查组是怎么调查出他吐过血的?满心疑惑却摇着脑袋不承认,说不知道自己的肠胃有什么毛病。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心想这不过是封厚的开场白,这么一大早把他找到坑边上来,绝不是为了他肠胃有没有问题。

“我年轻的时候学过医,这些天一直在观察村里人的气色,喝这样的坑水,有肠胃病的少不了,不得其他的大病怪病就是万幸,不信你们就做一次身体普查。”封厚眼光锐利起来,盯紧了郭家店的两个特殊人物,他们越发地懵头转向了,调查组居然还调查郭家店人的吃水和健康问题?

沉了一会儿封厚又问郭存先:“我叫欧广明带信给你找我一趟,为什么老躲着不见?”

郭存先吭哧憋嘟,无言以对。

封厚解释说:“你的心态要调好,正常地看待调查组。你得承认现在你成了风云人物,你的做法有人赞成,有人不理解,上边派个调查组来考查一下实际情况,然后汇报上去,不是来搞运动,更不是想整倒你。明白了吧?咱现在研究正事,我问你们,这个水坑干过吗?”

调查组的二把手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确实把郭存先打懵了,刘玉成见大当家的接不上话茬,就顺嘴应了一句:“没干过,这是四千多口子人的命根子,干了怎么行。据说坑底有个大王八精……”

郭存先却纠正说:“干过,解放后干过两回。”

“干了以后村里人喝水怎么办?”

“在坑底再挖个坑。”

“今年这个坑可能还会干。”封厚口气肯定,说着让两个农民看坑沿上横插着的一根草棍,说这是我来郭家店的第二天早晨做的记号,你们看,水位已经下降了有两指吧?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群众用水量也越来越大,有人还要用它浇菜园子,这坑水最多能用到六月。我看了气象台关于今年天气和水情的分析报告,又是个旱年哪,降雨量比正常年份要少百分之三十左右。如果不想办法,你们坑里的这个王八精也得被渴死。

旁边发出一阵哄笑。这是躲在不远处想听点惊人新闻的一些人。他们一听是谈水坑的事,并不是什么保密的大事,有几个人就干脆放下扁担走近前来,甚至还想插话……

郭存先满脑子都是政治斗争,打击陷害,这位本来是他心存敬重和感激之情的县长,因为成了调查组的头头,他便不能不有所戒备,甚至是敌意,可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一扒眼皮就被急急火火地找来,是为了讨论这个水坑?或者这坑水?他听得有点糊涂了。

封厚并不着急,索性提高嗓门,该停的停,该顿的顿,有板有眼地让坑边上的人都能听到他的想法:“我的意思是,现在全县喝坑水的村子不多了。喝坑水不牢靠,光是靠天吃饭不算,还要靠天喝水,这太说不过去了。更主要的是不卫生,你们看,牲口要在这个坑里饮,鸡鸭猪羊也到坑里来搅和,何况死水的水质本来就不好,水停百日有毒,人闲百日有病,你们为什么不喝井水?”

刘玉成此时比郭存先脑子好用:“挖过不少井,水是咸的,还带点苦味。”

封厚逼得很紧:“打深井!”

坑边上的人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郭家店人祖祖辈辈都喝坑水,他们认为坑的水甜,养人。挖了井也没有人愿意到井里去挑水,都说井水不甜。刘玉成问:“深井的水就好吗?”

封厚眼睛看着刘玉成说,我之所以叫你也跟着听,因为你是管种地的,你们这儿是盐碱地,前些年挖河修水库,原意是想治理盐碱地,却想不到越治越碱,你看看四周的地都碱成什么样子了?详细道理我不讲了,我那儿有材料,你等会儿跟我去拿。现在科学家研究出了新的治理盐碱地的办法,用井水浇地,既解决干旱和水源不足的问题,又能遏制土地盐碱化。而且清洁,很有可能还会含有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许多矿泉水不就是从深层打出来的吗。”

刘玉成眼睛亮了,看得出兴奋起来了,却不敢多说少道。旁边有人替他说了:“打深井是不是得花一大笔钱?”

封厚盯着郭存先的眼睛道:我找你们来就是要商量这件事,供村里吃水的井,由我想办法出资给你们打。至于你们的农业用水,可以找银行贷款打井。今年要做抗大旱的准备,如果想大办工业,就更需要大量的自来水……水可是大问题,倘若郭家店就守着这么一个水坑,你们所有的规划全是空话。当然蛤蟆水库的水可以用,可你们尝过吗?这才几年的工夫,怎么变得那么咸?

实在人刘玉成满脸都是笑纹,高兴地说出了声:“这敢情好啦!”

四周的村民们随声附和,有的跟着一块儿笑,有的连声说好,“调查组不白来……”

郭存先的脑子也轰然开窍,却不是因为封厚要为郭家店打井。他终于听出滋味,调查组内部有矛盾,正副组长想得不一样,封厚显然是在暗示支持我郭存先,是站在农业的角度爱护郭家店……郭存先一下子觉得胆气壮了,心里不再像前两天那么没着没落,惶惧无措。他没有像身边的人那样赔笑,而是满脸堆出尊敬:“封县长,您这才是真正来搞调查的,就像过去的领导干部蹲点一样,找问题,出主意,真杀实砍地支持村里的工作,为郭家店的老百姓着想。”

“打住,这些空的虚的用不着,我顺便提醒你一句,不能让谣言呀个人的恩怨得失呀把脑袋填满,你当村干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郭家店是你们自己的,干好了是你们的福,干坏了是你们的过。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拿出打井的计划,如果你计划出来了,我三五天就能把打井队调过来。”

封厚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而凝重,他边说边直起腰,用手指着村西继续说,“在欢喜树南面的空场上打一眼井,水质保证好。水若不好树就长不了那么大,西洼的地在你们村是最好的,对不对?”

刘玉成大为惊异:“一点不错!封县长,您会看风水?”

这算什么风水,稍微留点神都能看出来。

16骂

据报载,在某些发达国家,骂人正成为一种新兴的大有前途的职业。倘你憎恨某人,又不想把他杀死承担法律责任,就去雇请一位“骂坛”高手。一个“骂”字,上面要有两只“口”,装备两副牙齿和两条松散脏乱的长舌,所以许多高级骂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女的。女人撒大泼骂起人来更具杀伤力,她们更容易“骂”得成功,直把雇主憎恨的人骂得七荤八素昏头转向两眼发黑颜面扫尽生不如死……甚至干脆就两眼发直口吐白沫气死方休。

千万不要以为“骂坛”只是靠着一些“粗”人或下层社会的人在支撑,有些雅人或“上流社会”有身份的人同样很会骂,他们或者蔫坏损地骂人不吐核儿,或者赤裸裸地张口就上国骂,甚至一些名气很大的时髦女士,在公共场合也张嘴就是粗话、脏话,而且骂得那样顺溜,那样自然,那样有风采。让人感到传统国骂的魅力,反而更能衬托出新潮女郎的现代时尚气派。让人感到脏话似乎就该属于上等人,粗鄙和高雅是那样的般配,骂街就是时髦。

为什么骂人会成为时尚呢?社会学家总结出许多原因:现代人生活紧张,竞争激烈,压力过大,而且生活中有许多不公正、不合理……于是医学的最新研究成果证明,骂街可平衡心理,有益健康。只是没有解释对被骂的人会怎样?难道人类真的是不挨骂长不大?挨骂可以长寿?

“调查组”里又轮到安景惠当班做饭了,她嫌麻烦不愿早早地起来熬粥,就只烧了一锅开水。就便把昨天的剩馒头用热气熘一下,拿出自己带来的咖啡给每个人沏上一杯,再切上一碟咸菜,早饭就算准备好了,然后像刚下完蛋的母鸡,咋咋呼呼地走出屋子招呼大家开饭。顶头正碰上跑步回来的钱锡寿,冷不防两人脸对脸险些没有撞个正着。安景惠倒没有什么,钱锡寿却吓了一跳,身体猛然受阻,失去了重心……

安景惠做出亲昵的样子要去扶他,他又赶忙躲闪,没有躲好,脑袋便结结实实地撞向门框。安景惠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一张大白脸笑得流光溢彩,忘形、放肆、率性、玩世不恭,让钱锡寿浑身不自在,只觉得一冷一麻,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知道郭家店的四面八方、角角落落、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户的后面都有眼睛在盯着他。这个疯娘儿们,浪荡货,真是叫人受不了!

安景惠转眼珠向四外一飞,果然见远处的人都被她的笑声吸引着正往这边瞧,她索性凑近钱锡寿的耳根,却把嗓门放得老高:“钱头儿,您的脸可真漂亮!”

一股非自然的香气罩住了钱锡寿,如同一阵恐惧袭来,他变颜变色,身不由己地往后缩。

“您这满脸的红圈儿还舍不得洗掉就出来跑步……”安景惠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要替钱锡寿擦脸。钱锡寿愕然一惊,糟糕,刚才农民们冲着他偷笑,原来是因为他的花脸。真是出了大丑,自己出丑还是小事,让调查组的形象在农民心目中失去了应有的严肃性和权威性,这影响有多坏!

钱锡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平时总是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因调查组在郭家店老打不开局面,他必须做出姿态,跟大家打成一片,鼓励组员们齐心协力,让调查尽快取得成果。所以昨天晚上安景惠邀他玩牌就没有拒绝。打牌时安景惠又提议,输了牌的人由赢家用她的口红在脸上画红圈儿。这一提议得到一致响应,钱锡寿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也只好接受。

安景惠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昨天晚上就是她第一个爬到钱锡寿的身上,一只手掐着钱锡寿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唇膏在他的脸上乱涂,把自调查组成立以来的严肃和沉闷一下子就打破了,连钱锡寿也不能不笑,只是笑得尴尬,笑得一脸苦相。

后来不知是谁又弄来一瓶白酒,输了牌的人还要罚酒,罚钱锡寿跟安景惠喝交杯酒。钱锡寿本来是滴酒不沾的,可在那种场面上大家已经闹疯了,没大没小,他往常做人的架子都不再起作用,而且越说不能喝就越让他喝。钱锡寿是何等人物,虽然被灌了几杯酒,对这点阵势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何况他心里不是全无准备,只要是在娱乐场合或群众自发的活动上,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大家算计和取笑的对象,偏巧他生性不爱开玩笑,不会嘻嘻哈哈,甚至惧怕嘻嘻哈哈,也不擅长随便乱搭讪。他的优势是在正规严肃的场合,有权有威,公事公办。他一贯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审时度势的能力,因此在疯闹得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刚一感觉有点把持不住就抽身而退了。他一贯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审时度势的能力,怎么在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不洗脸就睡了呢?而且是自来郭家店后睡得最沉的一夜。所以早晨起来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松就出门晨练,完全不记得自己脸上的标记了……

钱锡寿走后,剩下的那些人才真正开始以他为中心,一边打牌一边谈论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给大家带来的谜团,挑头的仍然是安景惠:“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放钱头儿走吗?我看他那张瘪脸白得越来越吓人,怎么看都像个老太太,就不敢再逼他。跟他这种人开玩笑不能逗得太过火,但凡生理上有毛病的人,心理上一定也有缺陷,别闹翻了大家都下不来台。说白了我不过是想验证一下,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喜欢女人,还是害怕女人?”

有人问安景惠,你看他是更喜欢你,还是真的怕你?

安景惠说,他是又喜欢又怕。有时愿意跟女人说话,想套近乎,可当女人真要靠近他,他又紧张、惶怵,赶忙逃开。你们说,这样的人他是不男不女,还是又男又女?伍烈你是公安局的,你说说。

伍烈挠头,哎哟姑奶奶,公安局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按老百姓的说法这就叫“废物蛋”,也就是阉人,男人不能行男道,就是蛋不管用。

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在一旁拾笑的封厚,突然说:现在回答安记者的问题,老钱可能在性生理上有障碍,却不等于他骨子里不喜欢女人,这你们都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曾结过半宿婚,新婚的当夜,新娘子就跑了。据说从那儿以后他便不再接触女人,可这并不能证明他心里就不向往?如果不向往就不会结婚。若一定要打比喻,老钱更像过去的太监。

这时候大家抑制不住谈起关于钱锡寿的种种传说:“都说他换过的工作单位最多,无论到哪儿人缘都混不好。”

还听说他特别爱整人,而且下手极狠,这大概就是太监性格所致,既憎恨不能为自己所享用的女人,又嫉妒能够享用女人的正常男人。也可以反过来说,女人不喜欢他,男人嫌恶他,即使还没等他把别人都得罪遍,别人却都在说他的坏话,做人做到人见人烦的地步,自然就该他大腿贴邮票——走人了。

可听说他一到市委就稳定住了,像他这样的人研究政治最合适,尤其是在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的阶级斗争年代,他才是如鱼得水,禁欲节育,斗私批修,恨不得把天下的男人都给阉了。唯有他这样的人最适合那个时代,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六根清净,八面见光,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腰里掖着一副牌,见谁跟谁来……

“所以叫他当组长是再合适不过了。”

难怪当初市里一决定要往郭家店派个调查组,领导首先就想到了他,他来了以后也果然先从郭存先跟林美棠的关系上下手。有男女作风问题的人碰上钱锡寿,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如果让他当扫黄办公室主任那才叫绝呐,非把大小机关都扫成和尚庙,把大小妇联都变成尼姑庵!

封厚感叹:过去中国人有句恭维人的话叫“官宦之家”,为什么要把官和宦联系在一块儿?太监叫“宦官”,宦也是官,官宦难分。当不了官就去当太监,靠着心狠手辣,闹好了发财得势不比当官差。或者说,宦者更适合当官。

有人小声嘟囔:“想不到当个太监还挺不错嘛。”

“怎么,你想不想也阉了试试?”

“还真有点动心……你们谁行行好,给钱组长也找一个相好的吧。”

别看晚上聊得那么热闹,到白天就都有点犯傻了,原因是钱锡寿的神态还很不自然,搞得别人也不自然起来,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像往常那样东拉西扯、嘻嘻哈哈了,连眼睛都不敢多往他那儿瞄。直到开会,大家的眼睛似乎才恢复正常的直视功能,可以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了,因之也根据昨晚封厚的讲解,研究起钱锡寿的相貌来:这张布满细褶的瘪脸果然有点太监味道,颧骨向外凸,双腮往里嘬,下巴尖锐光滑,根毛不生,越端详越像个虚弱的老太太。

开会是钱锡寿的强项,这回该轮上他表现了,他变得异常严肃:我们这个调查组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农村里思想混乱,违法乱纪猖獗,市委领导非常重视这次调查,等着我们拿出点东西来,提供领导参考研究,如果有普遍的指导意义还会推广下去。群众也在瞪眼看着,这么大阵容的调查组将怎么动作?我们肩上的责任大,压力也大,进住郭家店这么多天了,村里人心浮动,谣言很多。所以我们要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拢一拢,对前段的工作有个小结,商量一下今后该怎么动作?

伍烈年轻气盛,忍不住先发牢骚:“郭存先这家伙回来也不跟我们打个照面儿,根本就没把调查组放在眼里。”

高文品立刻响应:“我看他不光是没把调查组放在眼里,似乎还跟咱较上劲了,纯粹是屁股眼儿拔罐子——作死(嘬屎)。他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

检察院的罗登高蔫蔫地答了一句:“这可难说,现在谁还怕谁?胳膊说不定也能拧断大腿。”

高文品不服:“哎?我们调查到最后还得靠你检察院给撑着哪,你怎么倒先说泄气话?”

钱锡寿赶紧把话题转到正文上来:“伍烈同志,有人举报郭家店曾在国家的水利工程中虚报土方数,骗取了国家十几万元,可查证落实了?”

“没有,工程指挥部早就解散了,找不到当时的土方验收员,无法抓着真凭实据。”

钱锡寿又问罗登高:“关于郭家店在大办工商业的过程中行贿送礼、违法乱纪的问题落实得怎么样?”

罗登高三十多岁,脸上一团英气,说话却很沉稳,他汇报说,组长,现在办案不像从前,外调非常困难,证人一般都不说实话。他们如果举证郭家店行贿,就等于承认自己受贿,在犯罪性质上受贿岂不比行贿更严重,你当这些人是傻子?他们形成了一个网,互通信息,互相包庇,谁出卖自己的关系户,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让其他人知道你靠不住也会像防贼一样防着你,切断联系或少联系。没有四通八达的关系,又怎么能财源茂盛?急剧膨胀的经济欲望使人们的胆子大了,对法律的尊敬和惧怕减少了,所以我跑的单位不少,却没有拿到真正有用的证据。

据说罗登高是检察院的办案高手,却说出这样的话,让本来情绪就不大好的钱锡寿很生气:那就是我们还没下到工夫,或没有找对路子。郭家店的问题肯定有,不然市委也不会派我们来!

罗登高定力很强,仍旧不急不躁:眼下不像前几年了,调查组这种形式不再具有过去的那种震慑力,也没有法律威慑力,人家不说或作假证,我们一点办法没有。所以不能操之过急,他们的尾巴一旦被我们抓住,真正进入法律程序,再叫他们说实话就比较容易了。

查账能手高文品喊了一句:“那为什么还不抓啊?”

罗登高反问:“抓谁呀?”

“要抓就先把郭存先抓起来!”

“凭什么?”

“郭家店的事,哪一件都跟他有关系。”

“你查账可查出能抓他的证据来了?”

“那账就别提了,记得乱七八糟,要说问题有的是……不过要抓郭存先还得先从男女关系下手,他霸占下乡女知青,不让人家回城,我们有群众的举报信,有事实,全村人有目共睹,先管这件事一定得人心。”

高文品说话轻飘飘,且带着一种溢于言表的优越感。不论什么场合他都有本事很快就把话题扯到跟女人有关的事情上去,而且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特殊兴趣。在调查组里,他大概算是最肤浅的一个。

组员们反映的情况让钱锡寿真正感到了不安,他心里原有的并被包装得很得体的居高临下感、对别人命运的主宰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群众的确变了,面对这么严重的歪风邪气竟没有人能挺身而出。若在过去,调查组一进村群众就会一呼百应,他曾多次参加或领导过这样的组织,没有一次不是所向披靡,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想不取得辉煌成果都不可能。可现在呢?连调查组本身也大不同于过去了,以前能参加这种调查的人会有一种自豪感、使命感。服从命令,雷厉风行,立场坚定。现在可倒好,光是内部的思想就统一不起来,各打各的算盘,各有各的主见,缺乏应有的凝聚力……

他似乎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社会已经不再是“工作队”和“调查组”的时代了。

钱锡寿宁愿组员们都像高文品,虽浅薄傲慢,但敢于行动,敢于向郭家店大喊大叫,这样的人好鼓动、好指挥。最让钱锡寿恼火的是副组长封厚,还有他的跟屁虫崔大本,郭家店所在乡的头头。他们是调查组里仅有的两个号称了解农村的成员,可却不知他们骨子里是来查郭家店的,还是来保郭家店的?封厚居然在水坑边上当众跟郭存先商量村民吃水的问题,还许愿要从县里给郭家店调打井队来。在调查工作正吃力、正叫劲的时候,这不明摆着是泄劲、拆台吗?等于给郭存先撑腰,公开表示调查组内部意见不一致……钱锡寿已决定尽快向市委反映这一问题,请求调走封厚或再充实调查组的力量。

钱锡寿感到势单力孤,愕然似有所悟:封厚是怎么进到调查组当了副组长的呢?莫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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