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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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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刻不容缓地赶到平岭去,因为他料定最高法院的死刑命令尚未执行。如果已经执行,平岭市中级法院和平岭市局看守所的值班人员至少应该知道的,如果已经执行,他们完全可以在电话里立即告诉他!
二○○○年五月二十三日清晨七时十一分,韩丁满脸疲倦、步履蹒跚,走出了平岭市火车站。他站在站前广场上,脸上迎着从远处的楼群中吹来的风,风把路边那些铁皮做成的广告牌吹得轰隆作响,就在这轰隆作响的风声中,韩丁快速拨打着手机号码。
这一天,也是最高人民法院签发对龙小羽执行死刑命令的第六天。早上八点,负责执行枪决的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人员、负责临场监督的平岭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人员,以及全副武装的一队法警,准时来到平岭市公安局看守所。他们向看守所民警出示了执行枪决的命令后,提出了死囚龙小羽。
龙小羽这一天没有吃早饭,尽管这一天的早饭和往常相比格外丰盛,有鸡蛋、酱肉和面条……虽然是早饭,还给了一点白酒。这些美食美酒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摆在了龙小羽的铺位前,但直到他被提出监室时,那些酒菜也纹丝没动。最后的这顿早餐龙小羽水米不沾也说明他确实是一个内心脆弱的人,他确实拿不出那种临刑前大吃一顿再说两句豪言壮语为自己送行的“英雄气概”,或许人间真有某些割舍不了的东西使他无法视死如归。所以,等待死亡对他这样的人真是一种难熬的折磨。他已经几天没睡,看上去面容枯槁,人显得很瘦,但他在被带进一间讯问室时腰板还是挺直的,神色也还平静。执行法官要在这里对他验明正身,这是他死前需要履行的最后一道手续。
这间不大的讯问室里几乎站满了人,站满了身穿警服和法院、检察院制服的男人,他们全部面目严肃,让人觉得杀气腾腾。龙小羽被带到一张桌前站好,他目视着对面一位年近六旬的年长的法官,他看那法官的眼神几乎像看一位严厉的父亲。而法官的目光则专注在一份表格上,那上面大概记录着犯人的姓名性别年龄和案由。
法官连头都没抬便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龙小羽。”
“你的籍贯是哪里?”
“浙江绍兴石桥镇。”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三日。”
…………
这不过是程序,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一切问答都简洁快速地进行。问到此处,法官才抬头看他一眼,目的大概是为了与照片进行比对。然后说:“龙小羽,你因故意杀人罪被依法判处死刑,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签发的执行命令,今天对你执行死刑的判决。你还有什么遗言、信札要交待吗?”
龙小羽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有一只手链,是我父母给我的,进来时放在警察那里了,我想带它走。”
法官愣了一下,对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准备。但犯人的这个要求并无不合理之处,拒绝不免太过无情。幸而在他犹豫的片刻,旁边的一位看守所的民警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把那只手链拿了出来,解决了这个难题。
“这就是他的手链,是我们扣押保管的。”
看守所民警把手链拿给法官过目,是否可以满足犯人的请求须由法官定夺。法官拿过那串手链端详一眼,那是一串珍珠手链,每个珠子都一尘不染晶莹剔透。比较奇特的是,在那一串莹白的珍珠中间,还缀连着一颗碧绿光亮的玉珠,让人格外注目。法官严肃地审视一遍,把这串珠子还给民警,然后点了一下头,说:“可以给他带上。”
看守所民警走过去,想把这串手链戴在龙小羽的手腕上,法官干预了一句:“不要戴在手上,可以放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民警看一眼龙小羽,然后把那串珠子塞在了他胸前的衣兜里。
看民警放好了珍珠,法官又问:“龙小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龙小羽的视线从放了珠子的衣兜上抬了起来,摇头说:“没有了。”
法官随即侧目,冲旁边的法警点了一下头,同时发布命令:“把犯人押赴刑场!”
在法官下达命令后,龙小羽立即被五花大绑起来,手上脚上还带了镣铐。他很不方便地拖着脚步,在法警的前呼后拥下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辆押解车。
当这辆押解车被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押解着,鱼贯驶出平岭市公安局看守所隆隆洞开的大铁门时,韩丁正坐了姚大维的吉普车,高速行驶在赶往市局看守所的半途中。韩丁是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拨通姚大维的手机的。姚大维几乎不敢相信韩丁在手机里所讲的事会是真的。这太不可能了,这案子不会错的!姚大维坚定地连说了好几遍,并且一再问韩丁:“你去杭州了吗?你亲自去杭州了吗?你见到那个大雄了吗?”韩丁不知为什么连那种律师绝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没错,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也不相信这案子会有错!可我就是看到大雄了,我看到他的照片了,那就是他,没错!”
无论怎么难以置信,姚大维还是开着车子来了。他在火车站附近一个避风的街口接上韩丁,往法院的方向开。路上姚大维满腹疑惑地给什么人打电话,忿忿地说这事。从电话那边他才知道龙小羽正是今天执行,法院的人一大早就去看守所了,他们又调转车头往看守所开。他们赶到看守所之后知道龙小羽已经上路,于是又顺着押解车的后尘拼命地追赶过去。
处决龙小羽的刑场设在平岭的郊外,设在一个废弃多年荒无人迹的砖厂里。那里有一个取土造坯挖出的大坑,那大坑说准确些更像一块杂草不生的洼地。姚大维带着韩丁赶到这里之前,一路不停地打着手机,他打给法院和检察院的熟人,想让他们电话通知负责执行的法官停止执行,但没有一个电话打成功的,对方不是关着机就是找不着人。那一个个劳而无功的电话加剧了韩丁的焦急和绝望,他那时就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也只能信天命,尽人事了。也许真如佛教中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有缘由的,无论生,无论死。
就要看龙小羽是不是真的命不该死。
当韩丁和姚大维赶到那个窑厂,走近那片洼地时,他们看到警车和押解车还都停在那里,车上的警灯还一闪一闪地转着。郊外的风比城里还要大,风把洼地里的黄土卷起来,向散在高处担负警戒任务的法警扑去。风也拼尽全力地拽着韩丁的头发,但没能拽住他奔跑的步伐,他一下了车就朝洼地的斜坡跑去,那辆外形厚实的押解车和另两辆虎视眈眈的警戒车都把守在通往大坑的那个斜坡上。一个法警一手端着袖珍冲锋枪,一手拉着头上怕风吹走的大盖帽快步上来拦截他,嘴里威严喝道:“站住!”韩丁没有站住,继续往前走,他和那法警立刻扭在了一起。法警比他强壮多了,在他附近的另一位持枪的法警也增援上来了,韩丁力不能敌,只好放声高喊,他想让自己大喊大叫的声音穿越封锁,惊动警车前监督执行的法官检察官,惊动整个刑场!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冤枉!”
站在车前的法官和检察官,以及负责制作执行记录的书记员都听到了这个声嘶力竭的叫喊,都转过头来,远远地往这边看。
根据规定,临刑喊冤,执行法官必须站出来做出决断,但他们全都呆呆地愣着,也许他们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临刑喊冤的,竟然不是犯人自己,而是一个擅闯法场的外人!
他们还看到,这个外人是坐着一辆公安牌照的吉普车赶来的。吉普车上的姚大维也下来了,竖着大衣的领子走过来,向已经把韩丁反扭胳膊掀翻在地的两位法警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越过法警,大步向法官走来。
韩丁被法警的一只膝盖无情地压在地上,弄了一脸黄土。他抬头看到姚大维和法官检察官比比划划地交涉着,那位检察官不断地问着什么,姚大维忽而摇头忽而点头地解释着什么。终于,韩丁看到,法官打断他们,开口说了句话,马上就有人大声向洼地里招呼着……韩丁看到,两个法警押着龙小羽从洼地里走上来了,这时顶在他身上的那只坚硬的膝盖也松开了,他失去平衡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在爬起来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龙小羽在被押上车子之前,目光朝他这边惊呆地一闪。
法官和检察官都向他走过来了,姚大维和书记员也跟过来了。他们这一干人都走近他,法官当头便问:“你是龙小羽的律师吗?”
韩丁拍打着衣服上的黄土,尚未回答,那位年轻的检察官已经认出是他,他们在法庭上曾针锋相对。“对,是他。”检察官确认了韩丁的身份。但他用更加严厉的质问几乎代替了法官的角色。
“你喊冤,有什么证据吗?”
“我刚从杭州过来,杭州钱塘看守所有一个在押人员揭发祝四萍是被一个叫张雄的人杀死的!”
检察官的态度依然强硬:“我问你带证据来了吗?”
韩丁也把声音放大,放得强硬起来:“你们可以去找杭州检察院联系,我要是把材料都找齐了再过来还来得及吗?”
检察官愣了,不知是韩丁的气势还是韩丁的道理让他张口结舌。法官是个老资格,样子很压得住阵,他不由他们争下去,一板一眼地说了结论性的话:“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一十一条第一款的规定,我已经决定对龙小羽暂停执行死刑。请你跟我们到法院去一下,配合我们做个笔录。”
老法官说完,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检察官的意见:“好吧?”然后不等回答,转身走向他的车子。检察官和法院的书记员低声议论着什么,也一起尾随过去。像来时一样,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夹持着押解车驶出宽阔的斜坡,带起一片弥漫的黄土,从韩丁身边直直地开过去,开上了来时的公路。姚大维从那片黄土的尘障中蹒跚着走出来,走到韩丁身边,和他一起无言地望着囚车远去,直到望不见了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喘了口气,虽然含义不同,原因不同,但样子是相同的,甚至声音也是相同的——将气深深地吸进去,在胸腔里闷了半拍,然后再重重地、长长地,吐出来。
姚大维低声说了句:“走吧。”
龙小羽的命肯定是留下来了,根据法律的规定,如果再要执行死刑判决的话,须再次报请最高人民法院裁定,由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重新签发死刑的命令。然而,三天之后,杭州市检察院就将张雄的案子转给了平岭市检察院。一周之后,平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跨省行动,在杭州市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拘捕了涉嫌伪证和杀人的两名绍兴籍民工钱德来和洪卫国。这两个人都是张雄的手下,曾作为龙小羽案的重要证人,先是证明龙小羽在祝四萍被杀前尾随四萍进入工地,后又证明祝四萍与龙小羽并无恋爱关系。
钱德来和洪卫国被捕后,四萍被杀案全案大白!根据这两名从犯的供述,韩丁终于知道了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杀人之夜,“四萍之死”的故事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那天晚上大雄喝醉了酒,和钱德来、洪卫国一起来到制药厂工地,他们走进工地后确实看见了龙小羽,看到他从工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走出来时大雄还叫了他一声,可能因为远,因为风大,龙小羽没有听见。接着大雄三人一同进入工地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大雄与四萍发生了争吵,争吵的原因是大雄仗着酒劲要与四萍干那种事,那种事他和四萍过去是干过的,而且不止一次。但那天晚上四萍坚决不干,因为龙小羽刚走,而且走的时候再次明确地和四萍说了分手的话,使四萍的情绪极度低落极其烦躁,她对大雄满口酒气一脸无赖地动手动脚完全接受不了。她和大雄撕撕扭扭互相都有推搡的动作。后来大雄生气了,打了她一个耳光,骂她贱货。四萍也生气了,夺门就走。大雄让钱德来和洪卫国又把她拽回来,在互相的撕扯中,大雄用铁锹把儿拦腰打了四萍一下,四萍跌坐在地,踹了大雄一脚,那一脚有点出其不意,且又踹在裆部,大雄疼得蹲下去半天没能起身。等他缓过劲重新站起来时已变得恼羞成怒,穷凶极恶地对四萍连踢带打,四萍也连踢带打带咬带骂……四萍本来就是烈性子,急了眼连钱德来、洪卫国两个男人都捺不住她,弄得大雄终于酒劲上头,拔刀相向,冲四萍肚子上连戳了三刀。四萍倒下了,不动了,血透胸腹!大雄的酒也醒了,与钱、洪二人匆匆逃离现场。当天晚上三人订立攻守同盟,在后来警方开展调查时做出虚假证词嫁祸龙小羽,引诱警方将目标锁定在错误的方向,恰巧尸检结果又证明龙小羽当晚确与四萍发生过两性关系,奸杀之说自然顺理成章。
在钱德来、洪卫国彻底坦白之后,杀人主犯张雄在证据面前,对杀害四萍一事不得不供认不讳!
在张雄低头认罪之前,韩丁早已回到了北京。他在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完临刑喊冤的笔录后所能做的事,只是静候佳音。案件既然出现了这样拨云见日的突变,剩下的工作就是公安局和检察院的任务了,就是时间问题了,就是程序问题了。龙小羽还关在平岭市局看守所没有释放,但待遇已经有了明显改变。释放龙小羽也涉及程序问题:因为要认定龙小羽无罪,必须认定张雄有罪,在法院依法判定张雄罪名成立之前,要先改判龙小羽无罪并且释放出监,也要经过省高院和最高法院审核批准,一大套手续呢,需要等待,需要时间。
所以,韩丁在龙小羽死里逃生的第三天就乘飞机回到了北京。本来姚大维说好要请他吃一顿饭的,韩丁因为龙小羽的案子请姚大维吃过好几次饭了,没承想最后竟是一起冤假错案,所以姚大维觉得那几顿饭受之有愧,非要回请不可。韩丁先是答应,后又谢绝。龙小羽将获无罪,于他亦喜亦忧,此时此刻,难有举杯作乐的心情。所以他对姚大维说:“我要早点回去,所里事情实在太多,忙不过来呢。”
姚大维笑道:“怎么着,想早点到老林那里报功请赏去?让老林笑话我,对么?”
姚大维的笑容里,藏着些一言难尽的苦涩,韩丁看得出来的。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两句安慰的话,替他做些解释开脱:“这也不能赖你,最后给龙小羽定罪主要是依据了第二份血迹鉴定书,这份鉴定书又拿到省厅复核过,那么多专家都说没问题,现在证明是错了,应该承担责任的是那些专家们,不能赖你。”
姚大维忿忿地说:“专家,专家才不担责任呢。这两天我们一直在找技侦处,问他们这鉴定书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又找了一帮人,包括省里的专家,又来复核,还做了各种试验,认为袖口上那一滴血迹认定为喷溅没错,而在侦查司法的常识中,只有杀人者的身上,才有可能形成喷溅的血迹,所以血迹鉴定书认定龙小羽杀人也没有错。”
韩丁冷笑,说:“这就滑稽了,事实已经证明肯定有例外了,他们还不认账,岂不是草菅人命么?”
草管人命这四个字可能说重了,有点物伤其类,让姚大维也语迟片刻,然后反倒替专家解释起来:“今天上午他们给了这么一个分析:龙小羽第二次返回现场时,发现四萍倒在血泊里,他不是想把她抱起来吗?四萍虽然死了,但如果她还处在有尸温的时候,动脉中的血还处在很稀释的状态,如果让人使劲一抱,血管里面的空气也能冲出来,形成一定的气压,形成喷溅的血迹。专家认为,龙小羽袖口上那个喷溅血点大概就是这么形成的,现在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们是在草菅人命的话,那我希望你能够多留一天,省里的专家还在,我可以请他们亲自给你解释一下。”
韩丁摇摇头,冲姚大维温和地一笑,他用这样温和的微笑,表达了自己的理解与宽容。他说:“不用了,我要早点回去,龙小羽有个相好的女朋友住在北京呢,我想早点回去告诉她。”
姚大维苦笑着拍拍韩丁的肩膀头,说:“那好,那你就早点回去吧,万一那女的偏赶这两天嫁了人,龙小羽还不得恨死我。这顿饭我先欠着,下回我到北京去,吃什么由你挑。”
所以,韩丁在第二天就买了飞机票,回到了北京。他本来应该乘火车省些钱的,他因为龙小羽这个官司,把他大伯留下的那点遗产花了近半。那些钱本来是他去美国上学的钱,本来是他和罗晶晶今后幸福生活的钱,现在没了一半。但他还是买了几乎比坐火车贵一倍的机票赶回了北京。真的,他想无论如何,也应该早一点把龙小羽不死的消息,告诉早就以为他不在人世,早就与他悼别痛定的罗晶晶。
韩丁回到了北京,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惊奇地发现他的家变了。罗晶晶在他“出差”的这几天里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并且重新布置了家具的位置。韩丁进门虽然换了鞋但仍然不敢迈步,怕弄脏了擦得光可鉴人的地板。整个房子都窗明几净,阳光充沛。那些新添的鲜花和沙发上五颜六色的靠垫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撩拨着韩丁的新鲜感和浪漫心。这屋子的味道经此一下真的变了,变得年轻、温情、充满了生活的情趣和女人的味!韩丁走进客厅时罗晶晶正在吃力地往墙上挂着一幅大镜框,镜框里镶着她自己的一张大照片,照片上有一双笑着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从远方归来的风尘仆仆的韩丁。
韩丁突然回家吓了罗晶晶一大跳,但她马上笑起来,她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她的脸比照片上的脸还要小,但笑容和神情却是一样的。她用孩子般的腼腆,等着韩丁的夸奖,她说:“你回来啦,怎么样,都是我布置的,你看好吗?”
韩丁没有回答,他心里突然难过极了,难过极了,因为这一刻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幸福,可惜这幸福已经来晚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一切都将彻底改变,他控制不住地,泪满眼眶。罗晶晶吓坏了,呆呆地从椅子上下来,问他:“你怎么了,你觉得不好吗?”韩丁摇头,他想说好,他想说真好!但心中的酸痛滞涩了喉咙的柔韧,一切快乐,一切赞赏,一切感动,都压抑得难以说出。他用手捂了一下脸,想就势抹去眼泪。那捂脸的动作就像在演变脸的戏法,手放下来时脸上已经堆满强作的微笑,嘴上也一并装出轻松快活的语调,他朗声说道:“好啊,这才像……像是咱们的家!”
三十三
韩丁回到北京,回到家中。他回家看到了满目鲜花和一团新气,以及罗晶晶和照片上一样的久违的笑容。罗晶晶的笑容可以融化一切,隔断一切,包括韩丁一路上反复想好的,他要说的一切。
所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罗晶晶看着他含泪的模样,惊异地从椅子上下来,问他怎么了。他轻轻地抱了她,在抱住她的那一刻他想好的那些话还是涌上来,在喉咙口咕噜了一下,却又咽回去了。晚上,罗晶晶在收拾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厨房里为他做了饭,当饭菜上桌他们对席而坐的刹那他又想说来着,但仍然没有说。他不想看到罗晶晶激动的欢呼和喜极而泣的快乐。
可是,在他闯进法场为龙小羽奋力喊冤时并没有去想的那个必然的后果,现在却必须要想了:几乎无可避免,他将要和刚刚回归的幸福擦肩而过。
他没有说。他迟迟不说。就像龙小羽大限将至又想上诉一样,目的是拖延末日。末日之前的生命既珍贵又哀伤,既分秒如金又味苦难熬。屈指算来,罗晶晶已经度过三个月的心情调整,她终于出去找工作,终于跟韩丁见父母,终于又为他下厨做饭了,而且把他们的家装扮得如此漂亮!而且,最标志性的是她每天晚上又和韩丁同枕而眠了,又像过去那样,让韩丁抱着她进入甜美的梦乡。
谁娶了罗晶晶,谁真享福。罗晶晶对一个家来说,是真正的动力。一切欢笑,一切舒适,一切幸福的感觉,都源自于她,由她发动,由她完成。韩丁完全变成了接受者、被动者。被动所带来的享受难以形容。
自从罗晶晶参加了那家牛掰的公司举办的牛掰的活动,挣了两千块钱的高额出场费之后,她的活儿就开始多起来了。反正她是“野模”,活儿无论高低贵贱,钱多就接。在北京的模特中,罗晶晶亏在个头上,群体走台时总有鸡立鹤群之憾,倘若仅以相貌论,即便在正规的签约模特中,那也算木秀于林的。所以只要她不嫌弃,活儿反正经常有,那一阵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来。当然,到商场里四肢光光地去走“内衣秀”韩丁是绝对不准了,除此以外不多干预。他并不是想靠罗晶晶多挣钱,只是希望她过得充实些,希望她有自食其力的生活本领,总比过去那样除了睡觉就是出门逛店买东西强。
这样的状态真是好极了,比以前都好。每天早上,罗晶晶(偶尔是韩丁)起来动手做(或出去买)早饭,然后两人一起吃,吃完了韩丁去上班,出门前两人互相抱抱,吻一下对方,然后说再见。晚上韩丁回来,多数时间饭已做好。要是罗晶晶在外面有活儿,韩丁就去接她,然后就在街上的饭馆里吃。他不论多晚,都要等她完了事一起吃。韩丁再也不习惯一个人吃饭了,有一次罗晶晶去天津演出当天没回来,韩丁晚饭就没吃。居然,也不觉得饿。
他们每隔三五天,就去一次五棵松,看望韩丁的父母。罗晶晶和韩丁妈妈在厨房做饭,韩丁就和爸爸在客厅聊天。有一次说起邻家的媳妇生了小孩,韩丁妈妈当着韩丁的面笑问罗晶晶: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让我们也抱孙子呀?韩丁看看罗晶晶,罗晶晶腼腆地笑,抿嘴不答。韩丁看她那样,自己还是孩子呢,妈居然跟她说生小孩这种事。为此他特别感激罗晶晶有那样柔和温存的反应,她甚至在脸上红了一阵之后,对韩丁母亲撒娇说:“阿姨,我笨,我估计我都生不出来。”
现在,也许只有韩丁才刻意不提结婚这个字眼了。这个字眼于他已经变得格外生僻、拗口、遥不可及。他让自己闭上眼,陶醉在即将逝去的虚假的欢乐中,而这份欢乐异乎寻常的完美,他心里明镜似的,那不过是一种让人炫目的回光返照罢了。
两个月以后,韩丁接到了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通知,龙小羽案经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原死刑判决不再执行。但改判无罪还需要等待对真凶的审判结果,如张雄的杀人罪经法庭认定成立并做出判决,龙小羽改判才真正具有法律依据。目前,对张雄等人的起诉审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抓紧进行,法庭建议,龙小羽在此之前可采用由律师出面,取保候审的方式,先解除监禁,恢复人身自由。
法院的电话不知怎么总是打到中亚律师事务所老林办公桌的电话机上的,老林这天家里有事没上班,韩丁过去接了。听完法院的意见,韩丁当即表示同意法院的安排,并表示会尽快飞赴平岭,办理此事。放下电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写字台上的电子日历牌,他意识到这一天对他来说将是一个意义重大的转折和终结。
但这一天竟是何年何日,此时竟是何时何分,他却并未看清。
这天下午他先去订了机票,下班后又去了老林家,向老林汇报平岭法院的意见并向他请假。他去的时候老林正和儿子一起手忙脚乱地给他前妻的那只西施犬洗澡呢。韩丁奇怪地问:你不是把这狗送给老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老林无可奈何地说:是啊,本来在老钱家挺好的,去了以后还吃胖了呢,可今天一见到我儿子就非跟他回来不可,我儿子要走它就难过得直流眼泪,你说绝不绝?我开始还以为它离开我们到老钱家肯定很难受,可后来听老钱说它吃睡如常,还欢蹦乱跳,我还一时接受不了呢。所以后来谁要再说狗是忠臣,我都有点不信了。忠臣不事二主,宁死不食周粟,这畜牲怎么有奶便是娘呢。今天听我儿子一形容,我又觉得狗还是好,刚才又听老钱电话里说了说才知道,狗是个生存本能极强的动物,到哪儿说哪儿的话,绝不会让尿憋死。它吃你的喝你的跟你撒欢打滚逗你高兴,可心里的真感情并没全给你,只要它第一个主人一出现,它还是跟他走。今天可把我儿子感动得不得了,就把它又抱回来了。你说这畜牲,啊,真是好,人都不能这个样!
那只西施犬刚刚洗了澡,刚刚吹干毛,越发显得蓬蓬松松,神采飞扬。韩丁在它的头上摸了一下,叹口气说:“嗐,人也一样。”
这一天晚上,罗晶晶在亚洲大酒店参加一场时装发布会,说好了韩丁晚上九点半去接她的,他从老林家出来就直接去了亚洲大酒店,在亚洲大酒店二楼的大厅门口接了罗晶晶,两人乘电梯下到一楼,韩丁问:你还没吃饭吧?罗晶晶说:没有啊,你都吃啦?韩丁就拉着她一拐,进了酒店一楼的那间“老船坞”餐厅。那是一个水上有船的江南菜馆,这两年很有名的。韩丁进去,出手大方地要了一只名叫“斑王”的船。他和罗晶晶隔着一张木制的小桌坐进船舱,头上点着一盏古朴的油灯,两个人的脸都随着舷边的水波摇晃在油灯的暗处。韩丁要了红烧鱼翅、清蒸石斑、还要了两份燕窝羹。而且,还特别地要了一壶正宗的绍兴黄酒,温在一对别致的酒盅里。罗晶晶惊异地看着他,等点菜的服务员一下船她就笑着问:“你今天怎么了,又是鱼翅又是燕窝,咱们以后不过啦?”
韩丁抬头看着罗晶晶,他差点说出:“对,不过了。”但他刚说出一个“对”字,又改了口:“对,燕窝可是美容的。”他笑笑,又说:“这船是有最低消费的,要不要都三千。”
罗晶晶四面打量这条带篷的小木船,颇感挨宰地说:“就这破船,吃一顿最少三千?”
韩丁神情古怪,盯着罗晶晶,盯了半天快把罗晶晶盯毛了,才出语缓慢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船吗?”
罗晶晶一时不明韩丁指的是什么,眨着眼问:“什么船?”
韩丁说:“这叫乌篷船,出在中国的浙江绍兴!”
罗晶晶好奇的脸色豁然一变,呆住了。呆了片刻,继而沉下来。她去过绍兴,当然见过,甚至也坐过这种船,只不过一时没有意识到罢了。韩丁见她不说话了,便把他们两人肯定都会撞上心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龙小羽……以前就是划这船的。”
罗晶晶低了头,韩丁看见她长长的眼睫毛直发抖,少顷,她抬了眼,透过幽黄的油灯问韩丁:“你为什么提他?你带我来这里是以为我想他了吗,你是想让我高兴吗?”
罗晶晶说完,眼里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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