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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与许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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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合什行在前,两个壮僧持棍托钵在后。青儿抱着仕林,心上郁闷伤心自不必说,一路只得紧赶慢行跟在后面,不时叫着“姐姐”。这一路上的人也不知究里,只看得青儿抱着个小人,深一脚,浅一脚紧跟,听得青儿声声怨似杜鹃,仕林阵阵啼比哀猿。

行了一日,到了雷峰寺,两个僧人呈上法海书信并铁钵。净云会意,让三娘在厢房斋戒沐浴,七日后削发剃度。

这里青儿哭得死去活来,那里三娘似铁石人一般,只道,“你我姐妹一场,若念着我的好,便好生看待仕林。那家里的生意你是熟悉的,你又是男人一般要强的人,无人能欺负你的。杭州城里的家当,捐了寺里,建座浮屠,也算积德,助我修行。”

青儿哪里肯依,三娘也不再理会她,只与净云计议剃度事宜。

青儿在寺中坐了一天,也没个办法。只好抱着仕林回去。那里三娘与净云打发寺中几个精干的比丘尼处置白家杭州的产业,并安排修塔事宜。净云只念阿弥陀佛,道的是三娘做了一等的功德。

青儿仍是不死心,这边给仕林找了个乳母,布置停当保安堂事务,又来寻三娘。三娘只是毫不动心,为示隆重,与净云预备塔成之日剃度。

这日,青儿又来在三娘房中。三娘正默念《心经》。

“这些日来,我也算是明白你了。”青儿依在门首道。

三娘睁开眼来,“明白了什么?”

“你也是个无情义的。”

三娘轻轻笑笑,“何为情义?”

“你少来与我打禅机。”青儿说,“再说你我间有什么情义可言?”

三娘知失言了,忙从蒲团上起来,拉着青儿的手,“妹妹这样说,便是见外了,我们一同长大,也从未把你当个外人,纵是姐姐无能,让妹妹家里家外受累,也是常有的,这心上却不曾有着半点轻看的意思。”

青儿拂开她的手,“我若是个七尺男子,你还这般说么?”

三娘愣了一会,青儿接着说,“这世许仙欠着你的,你不让他还便罢了,还要与他修来世。这世欠着我的,你来世怎样地还?”

三娘再次拉住了青儿的手,叫着“好妹妹”。

青儿拂开了,“你知前世谁是你的烧埋人?”青儿说着流下泪来,“你若是真有那灵心慧性的,大道修成之日,还往那前世看看,也不枉了我这份心。”

三娘愣住了,“你的——心?”

“我素来不喜欢许仙,却不知为何?只当日我在金山寺见着许仙,见着他在雨中舍身护堤救法海。我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

三娘默不作声。

“我不求前世,也不修来生,我只愿今生今世做个陪姐姐过完一辈子的人。”

三娘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你的情义我心领了,你终有你的生活,我不能担误你的青春。”

“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青儿急了。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但凡女人都要嫁人生子。”

“既如此,那姐姐为何还要出家?”

“我身已嫁,子也产,已尽人伦。如今该是我事奉佛陀,修来世功德的时候了。”三娘说。

青儿摇摇头,“姐姐你真傻,你根本不懂人间的情义。你就算修一千年,许仙也不会和你有结果的。靠苦求和同情是没有真感情的。”青儿说到最后,神色反茫然起来。

“修行并不是为着要有善果,只是为着心中有那份爱。我没有想通过苦求和同情来感动他,只是想让自己知道这份爱是坚定的,是持久的。如果每个人都有这种爱,世上就会少很多的纷争,少很多的烦恼。”

“我也会这样,不过我不会像你那样选择逃避。我会让你明白——”青儿赌气往房外走。

三娘扶着门框想叫住青儿,但青儿已急步走远了。

'第九章'第二节

 '回目名:'坏坏僧说唱雷峰寺,空空尼泪断菩提塔

这日,雷峰塔成,三娘正式剃度出家。

一城之人皆来观礼,好不热闹。

青儿也抱了仕林来,只想作最后的劝说。

因塔成做大法事,来往观礼者众多,也有许多小贩集合在此,卖些香烛果子换些钱用,也有那些做小手艺的做些佛事用具,摆在这卖与香客。青儿来在寺门口,便听得有人敲着竹杖在那唱些什么,一些小孩齐跑过去。

却听那里应着竹杖的节拍唱道:

天上有个佛,茫茫看不见。

看不见来也要看,枉瞪裂了两只眼。

地上有方塔,起在那云台上。

修不成来也要修,空费了一生的忙。

莫说你有缘,有缘为什么青灯伴。

莫说你无缘,无缘为什么剪烛香。

缘无空来是哪样?

谁知结在哪树上?

今朝你笑我,我心笑你为哪般。

明朝我劝你,你既无心谁解劝。

一样样的面团入油锅,抽身已太难。

一个个的竹板已成签,运命总难扳。

谁教对香烛圆月许誓愿,

一朝暑尽秋凉缠,总是夜漫长。

谁教尔当初堕尘阑,

莲花结子皆一样,苦在心中央。

……

青儿见那人一身邋遢,虽听得几句入心,却不免嫌恶。不及多听,只抱着仕林往寺里去。

那里净云师太已举起剃刀,对跪在佛前的三娘问道:“顶发一落,你便是出家之人,不得再有半点尘心杂念。所以我在大众前再问你,你现在决意出家,是否想好了?如果还有疑虑,今日之事便是作罢,你仍是尘俗中人,不受我佛门规戒。”

三娘双手合什下拜,欲行回答,青儿抱着仕林在人群后大叫“姐姐”,这里众人见她叫喊,便与她让出路来。青儿止不住眼中之泪,这里仕林也醒了,大哭起来。

净云见此只得对三娘说,“此时退步尚且不晚。”

三娘看了一眼正走进来的青儿,向堂上一拜,“弟子虔心皈依,并无悔退之意。”

净云放下剃刀,“虽是如此,佛门宽广,且容你了断身后之事。”说着念了一声佛号。

这里三娘起身来见青儿,思想今日姐妹、母子便要红尘阻隔,也不禁落下泪来。伸手去接了仕林来怀中抱了,那里安慰着青儿说,“姐姐今日得离苦海,正当高兴。你我姐妹一场,今日便将仕林交托与你,望你善待于他,也不枉了我们姐妹二十几年同食同宿,同甘同苦。”说着向青儿跪将下去。

那里青儿哭得伤心哽咽,心中有万千好话也只说不出来。只得又接过仕林来,见着三娘回身,只泪汪汪地拖着她的衲衣不放。三娘立志出家,已无他念,重重迈开步子向堂上行去。青儿一手抱着仕林,一手扯着三娘衣襟,竟被拖倒在地。三娘只深深望了她和仕林一眼,继续前行。那青儿在身后只叫姐姐,声声凄恻,又兼那仕林大号大哭,一时众人无不哀伤。

三娘回到蒲座上,叩头请净云剃度。那里青儿爬过来,只拼命摇着三娘,叫她息了此念。

净云师太叹道,“你尘缘未了——我若与你剃度,恐我雷峰寺从此不得安然了。”

三娘正色道,“弟子虔心皈依,恩师与我剃度后,我愿自锁雷峰塔中,斩断世情,虔心诵经,修习佛法。”

三娘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儿,“我心已绝,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面。”又对净云说,“我今立誓,除非雷峰塔倒,永不出塔;若非西湖水干,永不出寺。”

听得这里,青儿愣住了,只有仕林仍在哇哇大哭。

三娘再次请师剃度,高呼佛号。

净云见她志坚意决,只得削去她顶上残发。一时间殿上钟鼓齐响,法音四起。青儿如被封了五音一般,呆呆地从众人们让开的地方走出去。堂上的钟鼓,女尼们的唱呗都听不见了,连仕林是否还在哭也不知道了。她就这样走出去了,行到阶前,重重地倒在地上。

'第九章'第三节

 '回目名:'当垆女三劝闭门尼,半悟客重参空色境

青儿醒来时,自己在寺里的客房里,仕林睡在一旁。身边坐着个老尼,拔着念珠,默念着。青儿挣扎着立起身来,抱起仕林来看。

老尼见她醒了,念了声佛,“你醒了?孩子很好,才灌了些米汤,睡下了。”

见她摸捏着仕林的襁袍,老尼笑着说,“不曾摔着,倒是你额上撞了个包。”青儿这才发现自己头上包了块布,手摸摸,很疼。

“桌上有馒头,虽是冷了,却吃一两个,饱饱肚。”老尼说着要出去。

青儿忙叫了句“老师傅”,问她,姐姐在何处?

老尼告诉她,如今她姐姐法号明慧,在塔里修行。

青儿听得在塔里,知道三娘真的是不再见她了,心中一阵怅然。

在房中闷了一日,青儿只得抱着仕林辞了管事女尼离去。行过雷峰塔,又犹豫不前,竟向雷峰塔走去。

隔着门缝向里望去,见那塔内佛龛前烛火微明,香烟明灭。蒲团上坐着的正是削发的三娘。

青儿见了,又不免落下泪来,哽咽着叫着姐姐。那里三娘听得,少不得停了经诵,慢了数珠。

三娘见她叫得恳切,轻轻说,“你快回去吧。”

“回哪里去?”青儿苦笑道。

“自然是回家里去。”三娘肯定地说。

青儿想了想,“我自小随了老爷,老爷虽待我是如亲生的一般,你也如自家姐妹一样,并不曾当外人。可我自道是那豆荚菟丝——你既出家,我却哪里还有家呢?”

“你生性刚强,不比男儿差。我在之时,一家生意也仗你担持——”又略思索一会,“我知道你只为仕林拖累了你,耽担你的青春,若这样,你便将仕林托付这寺里的养生堂——”

“姐姐——”青儿打断她的话,“你把我青儿当作什么样人了?却叫我怎么说好——你只道是为着你的心,却知我的心么?”

青儿又继续说道,“你只为着那个人,却知我又为着谁?你只道没了他便活不下去,却知道我又为了谁才能活下去?我只恨我今生不能托生男儿身,让你受如此大辱,受如此冷清。”

“不要说了。”三娘打断她,“我知你的心,可你说的这竟是什么呀。”

“还有什么?你我二人抚养仕林,终老一生,永不分离。”青儿似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说的,说完竟瘫软在门前。

三娘愕住了,听见门外青儿瘫坐在门前的声音便起身来看。

“好妹妹,你不要紧吧。你我之缘只有姐妹之情,若要姻缘,还修来世吧。”

“好姐姐,来世是什么样?我就要现在,你开开门来。”青儿说着用力地敲打着门扇。

“好妹妹,你这是何苦来?”

“你又是何苦来?”青儿反问,“我不曾念佛,不曾诵经,只这些日子我也曾默想。都说是男女有别,佛法上不是说众生平等吗?这男女有何差别?心性平等无二,情爱自然也当平等无二。难道一定要交合繁育,才算是情,才算是爱吗?”

“好一个心性平等,情爱平等。”两人说话不曾注意旁边有人,却听得阶下有人答话。青儿看时,却是那曾在寺门前击杖唱曲的邋遢人。那人继续说,“出家的糊涂了心,世俗的反明心见性了。有意思得紧了。”

青儿也不理他,仍朝着门里对三娘说,“我想那世间的情义,原是一样的,并不在是男是女,是阴是阳。那情爱之物原是哄着人去生男育女罢了,原不在情义之列的。我在柜上也曾听着旁人的世情闲语,若我想得不错,那伯牙子期之情远胜酸汉醋妇之爱百倍的。若如此说来,那许仙竟比你聪明百倍。”

“是了,是了。”那邋遢汉也跟着说,“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当嫁,若无情义哦,也只是富贵时聚首,大难时离散。说什么儿女绕膝天伦好,若无情义哦,也只是长成各自飞,老病无人问。这世间,总有个知寒知热知心人,何必问是女还是男。神龛上,佛爷法相都无常,你我凡胎还是个臭皮囊,又说什么女和男?”

青儿擦干眼泪,来看那人。那人一头短发,穿着一身旧僧衣,只是脏些,却不曾破烂。虽是身上脏,却只是多些尘土与草芥,面上却也清亮。那人摸约三四十岁光景,手里拿着个摸得黑油光亮的竹杖。

三娘在门里问道,“敢问师傅是何许人?请赐教贪尼一二。”

那人冷笑两声,“我有什么可教你的?取法自然,向外求法,却来问我做什么?”说着起身就要走。

三娘叫道,“方才师傅说的句句有理,想必是世外高人,且留个名姓,结个善缘,也算助我修行了。”

那人继续走,“说甚么结善缘,起坐饮食皆是缘。说什么造恶因,起心动性都难缠。成住坏空世间事,坏去坏时便成空。说与你听名和姓,泉陵一个坏坏僧。”说着一径出寺去了。

三娘念道,“坏去坏时便成空——”三娘念叨着,回到蒲座之上。

青儿叫着“姐姐”,三娘已不再理她,只沉入了冥想思索之中。青儿无法,又哭了一回,这才艰毅地起身,狠狠地对着塔里摞下一句话,“我会让你自己走出这座寺院的。”

'第九章'第四节

 '回目名:'倔青儿怀恨磨小僧,叨乳娘信口成谶语

青儿抱着仕林回到镇江。

自此,青儿真的不曾再去雷峰寺。

她对伙计旁人一字未提三娘的事,众人多有耳闻,也不去问她。柜上帐目、货物往来依旧。她原是精于商务的,伙计们也是极好的,这生计上便游刃有余。

这日,将近年节,众人都忙于过年,保安堂上生意渐淡。伙计们便在堂上烤火,因外面风冷,只把门半掩着。老伙计本姓钟——人唤作钟老爹,是白老爷时就雇下的,极厚道的——正在柜上捡视一应药材账目。青儿在堂上一角笼着火和奶娘做针线,一旁仕林睡在摇篮里。

正闷坐着,便听得门外响起木鱼声。一个叫小五子的伙计被大家窜掇着,极不情愿地出去看。回来对青儿回道,门口有个和尚来化缘。

青儿头也不抬说,让他门外等着。小伙计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又回来向火。

隔了一晌,小伙计见青儿没甚吩咐。又不敢多问,便蹭到老伙计那,又把门首那和尚化缘的事说了。钟老爹便过来说,“二姑娘,门外那和尚看是打发几升米,还是几吊钱?”

青儿仍不抬头来,只顾做活计,“让他等着吧,我们家的钱粮竟是天上掉下来的?”

钟老爹只得走开。奶娘一撇嘴,“我知道你的心思,倘是个乞丐,你竟是不在乎这些施舍的——”又对方才那小伙计说,“小五子,告诉那小和尚,说我们家不信佛,让他别处去吧,别站风地里冷着了。”

那叫小五子的伙计应着刚要去,却被青儿喝住,“谁说咱家不信佛了,我家姐姐不是在庙里当姑子了?我家修的那塔这江南能找出几个那么高的来?我只是没钱与那些臭和尚。由着他,难搭他的话,等久了他自然就走了。”

奶娘见她句句抢白自己,说,“何苦来,不过就是一句话。”边说边示意小五子出去打发小和尚。小五子自然听青儿的,不敢动,众人也不敢找没趣。奶娘一见没了台阶下,便指着小五子骂道,“你个没心肝的——”自己便起身来出去了。便听得那木鱼声渐渐敲远了。

奶娘进来,为挽回自己的面子,拿捏着腔调说,“呦——才那么点大,不过才十二三岁吧,穿得又少,在那风地里冻得呦,脸都红透了。”众人也自做自的事,也没人理她。

她便凑到钟老爹那说,“好歹我这荷包里还有三四个钱,都给了他了。我这心呀就是软和,看不得人受苦。”

钟老爹对他笑笑,也不置可否。

青儿冷笑着说,“好好的日子不过,谁让他出家的?奶娘你心肠好,我们是死了进地狱的,就没打算过靠这一两个钱升天投胎。”

奶娘被她这一抢白,更觉没脸面了,便对众人说,“瞧,我就这么一说,姑娘还朝我撒气了。好似进了保安堂这个门呀,大家都要跟着恨和尚,骂佛爷才对了。”

钟老爹只得对她说,“你老就少说两句吧,到把小少爷吵醒——”

奶娘见钟老爹也不帮她说话,索性放下活计,立在堂屋中,“这么冷的天,就是个乞丐,也只缩在哪个破屋里不愿动了。人家还出来化缘为大家积德造福。不给也罢了,还要作贱人家。我虽是使着你家的钱,吃着你家的饭,却也要跟着你堕地狱不成。”说着竟手舞足蹈起来。

青儿不示弱,也不停针钱,也不看众人,也不拿腔拿调,还是平常的语气,“你只奶好孩子便是了,也配来教训着我?我纵不姓白,却是老爷、你们大姑娘交待过的,大家不服了,走人便是,我还作揖打拱手了。”

奶娘被这一说,那手脚不由得放了下来,也不知仕林是否被她们这一闹弄醒了,哇哇哭起来。奶娘似找到了可下的台阶,忙过去抱了哄着。仕林沾了奶娘的身,竟不哭了。奶娘便坐回去,撩出一个奶子塞到仕林嘴里。

隔了一会,又讨好似地说,“二东家这脾气总是不好,我竟说了一句不称意的话,就要撵人——我也便受着你的气算了,只看着这娃儿,天生的弱体格,又无父无母教养,我不疼还有谁疼呦!”说着竟挤出两颗泪来。青儿见她软服了,也不多说。

她却在那絮絮叨叨起来,“也是娃儿命好,遇着我了。我这对奶子,奶过多少人,哪一个长大了不是健壮聪明的?”

为中一个伙计便打趣道,“那以后便有那体虚肾亏的,也不用抓药,你只赏她两口奶吃便好了。”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放你娘的屁——”奶娘骂道,过一会又说,“你看我这么一数吧,还真不是吹的。这张家的如今做了县里的主薄了,那字写得就是好看;那王家的已掌柜了,算盘子打得哗啦哗啦的;还有李家的丫头都嫁给知府的公子了——哪一个是没出息的?”说着,又对青儿努一努嘴,“就我们这哥儿,我看你这铺子就容不下他。”

小五子好奇问,“小公子将来不做掌柜还做什么?”

奶娘见大家都搭理她了,笑道,“看他吸奶这劲道呀,那就是出口成文,保不定就是个状元郎呢?”

青儿听了嘴角露出了笑容。

众人听他胡诌,便说,“让小五子吸两口,你给他测测以后当个什么?”众人又是一顿哄笑。

'第十章'第一节

 '回目名:'灵慧子早修科举业,无忌口二说零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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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林到了五岁上,青儿便封了束修,让他拜在镇江一位先生门下学习诗文。这先生姓刘,名江,字如蓝,学问是极好的。早年间在长安游学,与当时名家都有过往来。镇上有那欲读书进业的子弟,都送在他那里修习,如今座下大小总有二十几个学生。

只因仕林幼时极聪敏,众人见了都喜欢,少不得夸赞。便有些来买药的老学究、相公们为讨青儿的好,说是个天生读书举业的料。说得多了,青儿便有了心,早早送去读书了。因年纪小,又生得体弱,在那些学生中是最矮的,课余便有些大学生不时来欺负他。其中却也有个小学生,是镇上李捕头的儿子,唤作李麟。只比仕林大两岁,却长得比仕林高出一头。又极是有正义感的,见着有人欺负仕林,便起身保护。他虽年纪不大,却是异常的灵活,又兼是捕头之子,旁人便不敢与他硬来。每逢他来出头,众人便都识趣走开了。

仕林自然是很感激的,常帮他做些功课,算是报答。两人同行同止,同桌同食,并哥弟相称。有什么事两人一处商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两人一起分享。

如是又是五载。那些个有意想巴结仕林,或是想结交李麟的,也不能够得他们半点亲近。便有几个学生说他们有断袖之癖。李麟反不在乎,便拉了仕林的手,回击说,我们前世是夫妻也未可知。如今我们这般好,便是再续前缘。仕林还不懂男女之事,只咯咯地笑。

却也有人说,既然你们是夫妻,莫不成晚上也日屁股的么?引得众人狂笑。

李麟便跳上桌去,直扑向那人,狠捶之下道,也只好是你这肮脏人才说得出口,却没听先生说的相敬如宾么?那人受了几下,挣扎着跳开,便再不敢说了。

李麟便回到座上对着那些看热闹的学生们,将砚台举过头顶伸向仕林,一边说,“这便是举案齐眉了——亏你们都是读圣贤书的。”

这日,因先生有事出游,便放了几日的假。

仕林正在家中帮青儿抄写药方。李麟闯进来,问,弟弟,这些日在家做些什么?

仁林忙让坐,只对着桌上的药方、纸笔一努嘴,算是回答。倒了杯凉茶,说,“这么无声息的就进来了,倒吓我一跳——这是奶娘刚泡的第二遍茶,你将就吃些。“

李麟拿了茶猛喝了一口,“这就要得了,我们兄弟们还讲什么客套?”

见李麟满头大汗的,仕林问,“刚才是从哪跑来的,一头的汗。”边说,边拿着袖与他擦汗。

李麟刚想回答,却闻见一股子香气扑来,便问,“哪里来的香味儿,莫非你也是和那些女孩子们一样包了香囊的?”

仕林忙道,“这原是衣服上薰的香。”

李麟怀疑,“我平日与你同座,衣上的味道是天天闻得到的——却来哄我?”

仕林想一想,说,“是了,平日读书出门,姨娘总是将我的衣服用香熏过。这些日不出门,衣服便不熏了,你闻到的是我身上洗过的药草味。”

“什么药草?这样的好闻。”说着李麟便要拉开他的衣裳来闻。又说,“若有若无的,细闻却又没有了。等以为没有味了,却又吸进一大口来,就好似你身上发出的一样。”

仕林笑了,逗道,“我身上发出的只有臭屁。”两人开心笑了。

李麟还问,“这是什么药草,真真的让人难忘。一点点儿,隐隐约约,在头脑里却是香极了的,像桂花,又像桅子。却要再闻又不见了,待放平了呼吸,又闻见了。这样的药草也拣些给我,我也泡澡去。”

仕林笑道,“也是我身子弱,才用这样的药泡澡,你好好的却用它做什么?”

李麟道,“我们是兄弟,不要说要洗一样的澡。就是泡澡也自然也在一处才好。”

仕林骂道,“我只当你是哥哥,要不然我便赶了你出去。你当我是那些不读书的放牛小子么?可以与人在河边溪头光屁股一起洗澡的?”

李麟忙解释,“所以我说拣些回去洗呀。”

仕林觉得自己动了小人之心,反红了脸,不好意思。只好岔开话题,“我泡澡的药总可有十几味,其他都平常,只其中这一味最是难得——便是有钱也难买着。而那味药却是药引子,没了它,其他药就是堆成山,熬成海也没一点用处。你闻到的香味便是那味药的香味了。”

李麟侧过身,“这只是你们医家唬人,要说物以稀为贵,这倒不假。只是把那药引说得这么邪乎,我只不信。”

仕林认真地说,“这治病也如打战,若是那小症小侯,用着一两剂猛药,也就治下了。这就好比是那剪径的匪人,用着几个捕快便消灭了。若是那大症侯,又带连着心肺五脏的,甚至是病入玄关的。就好比那三国乱世,乱打乱杀总是不能一统天下的。这时,不光要有猛将,还要有谋臣,有贤君。而这贤君又是极为重要的,如果君主不贤,那谋臣的计再好,也运用不上;将士再猛,最后也只是做了炮灰。更有甚者,自己窝里斗起来,倒不攻自败了。如果有那一等的君主,便是一样的臣子,也能以少胜多,以弱克强。这些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这用药也是一样的道理。这药引便是那药中之君。”

李麟道,“没想到你抄药方倒抄出个名医来了。我这里受教了。”说着打了一拱手,“我就说,为什么那些个药引都那么难找的。”

仕林笑道,“那也未必,这又好比一国之君,有那天生的龙种,也有那织鞋贩屦的,所以药引也并不一定是那名贵稀少之物。”接着又说,“是药三分毒,若只用一味,病是克住了,只怕那毒性又伤了身体,便加另一味来克制它,而这一味也有些不周全,便又拿出一味来克制,这样相互克制,直到最后一味,便是那药引,无毒无害,又克制着最后那一味或几味的毒性。这样拣来,一副药便全了,既治住了病症,又不伤及身体。”

李麟忙道,“这我是知道的,就好比书上说的‘囫囵吞枣’的故事。那枣是利脾的,却伤齿;而那梨对牙齿是极好的,却伤脾。当时我就想那人也太蠢,为什么不梨儿、枣儿一块儿吃,却要去吞枣。如今你这一说,我便更明白了,往后吃梨时,便同时多吃几颗枣。”

仕林道,“理倒是不错的——我看那古书上的方子,都是依着这样的相生相克的理信手拈来的,只是后来的游医们不明白这些道理,又要故意弄些玄虚来显本领,尽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拿进来做药引。比如有一副说是要拣那头顶一撮黑毛的鸭头做引子,还有这一副却要那立夏日脱壳的蝉,还有什么冬至日的霜、露水日的露——如果果真有用,我想那前后几日的霜和露也是可以用得的,未必就那么苛刻,倒叫人难信。”

李麟听了,高兴起来,“是了,我也常常怀疑这些的,但总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你今日说了,我才大悟——那你那洗身的药却为什么那么难得呢?”

“说起来倒也平常,只是物以稀为贵。你随我来——”说着仕林拉着李麟进了里屋。拉开一个柜屉,拿出一个绸包来,放在桌上,打开绸布,又是一层丝绢,却是十几根炭条上压着的一个红绫包,打开来却是一把枯草,像是晒干的兰草一般。仕林拿了一根放在他鼻子下,李麟闻了闻,“果然是这个味。”

又问,“这是什么草?这样小心地收着。”

仕林重又把那包裹收好,说,“青姨说,这叫零陵香,只出产在永州府一个叫香零山的石矶上。以前还是贡品,后来刺史禀报说矶上香草采尽,这才停了上贡。如今虽不上贡,但也很难得。青姨只是凭着药行的关系,才得了这些——比灵芝人参还贵重。”

李麟听了不由得咂舌,“这草——零陵香——却是个什么用处?难道别的药竞不能代替?”

“我也是听青姨说的,这个方子是一个在永州府龙兴寺出家的和尚给的。他见我身子弱,又说是我与佛有缘,便给了这个方子。大凡补身子的药草,药性都很强。大人是不防事的,小孩子和妇人就经受不住,倒冲了血气,反害了身子。便需要一味至柔至阴的药引去调和。而这零陵香是长在江心的石矶上的,日夜受着江水的漂洗,而那江水又本是娥皇与女英的泪水化成,所以是天下第一至柔至阴的药草。”

李麟高兴地说,“是了,是了。书上也说以柔克刚的,所谓‘强自取柱,柔自取束’。”说着摇头晃脑起来,“那刘邦是怎样的人物,一遇难事便‘为之奈何’,刘备也一样的怯弱,最后倒把那猛将死士调和得服服帖帖——就是这个理了。”

仕林笑道,“我倒在说自己的病,你倒做起学问来了。”

李麟更得意了,“正所谓——圣人取法自然。可见不旦吃饭穿衣,就是吃药上都有学问可做的。我这又长见识了。”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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