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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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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比翼
  作者:决明
  男主角:凤淮
  女主角:鸰儿
  内容简介:
  没有心?
  依她看,这男人没有脑才是真的!
  居然养着一把妖剑当宠物
  还放任它将自个儿的感情啃得干干净净
  害她惦着前生的盟约转世投胎后
  找到的竟是没血没泪、号称“仙魔”的无情郎!
  没关系,就凭他们上上辈子深厚的感情基础
  只要她不怕苦、不怕难、把他伤人的话当耳边风
  再施点小手段撂倒那把纠缠他的大烂剑
  一定可以唤回当初与她深深相爱的多情男子
  可是他怎么也料测不到
  所谓的蚀心妖剑竟然只是代罪羔羊
  真正令他无心无爱的罪魁祸首其实是……
  正文
  序
  写在最前头的小小告诫
  决小明
  这是一本地雷,害怕被地雷书给炸到的读者宝宝,别迟疑,请将书放回架上去,乖。
  所谓地雷,因人而异,对我而言,《比翼》毋庸置疑是地雷,而形成地雷的原因,全在于男主角……
  某人青很努力很努力地劝我不要写这种拥有地雷个性的地雷男,但我最后还是很任性很任性地写了下去——原因无他,我就是想写。
  决小明捧着《比翼》书稿,温柔地拍拍它。“乖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你,妈妈爱你就好,妈妈会很温柔对待你的,mybaby。”是呀,身为《比翼》书宝宝的生产者,怎么可以不爱自己辛苦写出来的东西呢?
  好矛盾好矛盾,地雷书——却又是决小明非常非常爱的一本地雷书。
  “说得冠冕堂皇,不知是谁把自己之前的书全塞到衣柜深处去发霉,提不起勇气再看的?”某人青懒懒地坐在贵妃椅上修剪十指蔻丹,一副贵妇人状,数落起某球罪状。
  决小明脸上浮现一排小丸子黑线,只觉得某人青那句话化为无数利箭,一根一根一根再一根地戳进决小明脆弱的小小芳心。
  芳心碎损,决小明要去用胶带贴补心头上的箭孔。
  反正我给过告诫了,心甘情愿被地雷炸的人就不要写信来跟我哭诉噢。
  以上,祝大家幸福快乐。
  楔子
  剑本无口,却嗜血千斛。
  剑本无翼,却似凤腾飞苍穹之上。
  剑本无足,却随军驰骋沙场,随士游历四方。
  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
  六把因蚀心之讹被束之高阁的禁忌妖剑,随朝代递嬗交替的战火,由宫闱问流落四方……
  因缘际会,六人成为六把蚀心剑命定之主,挥舞剑身的同时,亦为剑所控。
  剑蚀佛心,佛成邪神;剑蚀魔魄,魔亦为善。
  究竟是妖剑蚀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难以察觉的无形贪欲所蚀?
  且听我娓娓道来,然后,告诉我——
  你所透彻的那个确切答案。
  第一章
  素雅篦栉滑过垂至胸前直亮顺滑的发丝,轻缓穿梭其间。淡褐的木篦犹似展翅在云霄里的鸟儿,优游自在,若以木篦比拟禽鸟,镜前端坐人影的发便是白云——他的发色如烟如云,是不染尘埃的净白。
  白色,是唯一停驻在他身上的色泽,然而镜面所反照出那张不见情绪波动的容颜,却是不称白发年衰的翩然俊雅。
  环绕在他臂膀间的一缕清烟,袅袅流荡在素白衣袖上,为他原先便拥有的清冷气质更添一分缥缈灵氲。
  任谁也无法一眼瞧出,臂上那抹烟云,竟是一柄妖剑。
  手腕轻移,篦梳毫无阻碍地滑触在银白发上,半合的淡眸专注落在篦栉滑过之处,那缕云烟白丝。
  “白头,到老……”
  薄美双唇微微抿起,好似无法理解自己为何突然冒出这四字。
  这是一句承诺。
  一句……他不明所以的承诺。
  是谁要与谁白头到老?是他允人的承诺?还是别人给他的誓言?既是承诺誓言,为什么如今他却是孤单一人吮尝着苍凉?
  那信誓旦旦说要与他白头到老的人,为何失了踪影?
  铜镜前的他,已然拥有银亮白发,然而,承诺到老的人却没有下落。
  即使心底有着无止尽的困疑,镜中的身影兀自清浅。浅色的发、浅色的眉、浅色的肤、浅色的瞳……不带七情六欲,好似置身事外。
  人浅,情亦浅。
  五指放过绺绺白发,不再梳理三千烦恼丝,任它放肆地在双肩轻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晃荡成白雾烟茫。
  推开门扉,刺耳的咿呀声成为幽静屋舍的唯一声响。不仅他整个人是白的,就连屋瓦、地面、树梢、檐栏,也全教厚厚霜雪给染上白漭漭的颜色。
  遍地雪泥上,残留着深浅不一却又杂乱不堪的脚印于,在他门扉前来来回回,脚印子极小,是个姑娘家或孩童所有,好似在他房门前再三徘徊查看。
  穿过极短的檐下,踏入前厅。
  木桌上已布妥早膳,让冷凝的寒气中拥有一丝肴香及暖热。
  室如悬磬的萧条屋内,多添了抹娇黄身影,像个突兀的存在。
  “早。”拥有温暖笑意的黄衫小姑娘喜孜孜地朝他猛笑,水灵灵的黑瞳冲着他眨巴眨巴地瞧,衬托得清灵花颜上多了些讨喜的甜美。
  他视若无睹,迳自走向木柜,取出一堆料理所需的用具。
  “哎呀,你用不着自己动手,我已经替你布好了早膳——”漂亮的黛眉塌垮了下来。
  她的嚷嚷,他恍若未闻,再转入厨房。
  黄衫小姑娘噘起嘴儿,奸恼好恼地望着里头的身影。
  半晌,白发男人才又走了出来,手上多了碗清素白粥。
  “我煮的也是清粥呀!吃我煮的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费一分力?”黄衫小姑娘的埋怨在白发男人落坐她正对面时,一古脑地轰出菱嘴。
  见他不言不语,摆明视她为无物,枉费她辛苦了整个早晨,小心翼翼顾着火候、洗米、熬煮,结果他根本不领情!
  不领情也罢,最气人的是她看他光喝白粥,还是忍不住为他挟起桌上配菜入碗,她好不争气!
  她开口,试图打破尴尬沉默,“今儿个早晨好冷,还下了场雪呢,冻得梢儿的小雀儿都冷到叫不出声。”
  的确,很冷,尤其他全然没有回应,连挑挑眉也不曾,让她努力想营造的热络气氛全降至冰点。
  她扁扁嘴,毅力可嘉,“还有还有,昨儿个夜里,崖边的积雪轰隆隆地给塌了,上山的栈桥全埋在雪底下,看来到明年初春融雪前,卧雪山都不会有人上来打扰了呢。”
  她好殷勤地挟了块酱瓜给他,他没拒绝,却还以更伤人的静默,好似将那块腌得又香又甘的酱瓜视为从天而降的神迹。
  “没人来扰你,你就开心了对不对?”她又问道,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她的笑颜才缓缓敛止。“哎呀,你别老是不理我,让我一个人像只傻傻的雀儿吱吱喳喳,好糗哩。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应个声嘛。”就算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她也甘之如饴呀,干啥老当她是不存在的空气!
  白发男人放下手中的碗,无视黄衫小姑娘奉上的热茗,迳自另添一杯香茶,让她为之气结。
  “你独自一人在这山里住了好久好久,都没人陪你说说话,你不觉得寂寞、不觉得孤独吗?”她想让他知道她存在的好处。
  白发男人敛了敛眉,淡然的神情教人读不出半点心思。
  “还是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哎呀,你若忘了如何说话,好歹也点个头、晃个脑,让我知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别让我像个自言自语的傻丫头。”
  语毕,她殷切地望着他,终于,那薄美的双唇微启。
  “你怎么还待在这?”
  一出口,便伤人。
  黄衫小姑娘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楚。至少他愿意开口回答啦!有一就有二,有二才可能有三,她就不信哄不了这男人陪她说话!
  做好心理建设,黄衫小姑娘再度漾起笑容,“我叫鸰儿,你别老是记不住。是你叫我好好待在这里养伤的。”缩在桌下的葱白纤指悄悄比画个“一”。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他的语气未曾扬高,轻而易举让人听出清冷语调中的疏远。
  “你当初救我回来又没有说明期限是多长!瞧,我现在的左臂仍带着伤,还发着疼咧,哎呀,好痛噢。”她装得可怜兮兮,掀起嫩黄衣袖露出一臂白玉雪肌,桌底下的小手同时又比画个“二”,这是他同她说的第二句话。
  白发男人瞧也没瞧一眼,淡淡地道:“我非医者,你该去寻找能治好你伤口的人。”
  “反正你就是嫌我烦、瞧我碍眼、看我讨厌,巴不得我滚得远远的,对不对?!”鸰儿大嚷。
  “是。”他不假思索,淡然应道。
  鸰儿听到一阵自心底响起的碎裂声——该死!早知道他会这么回答,难不成她还奢望听见其他答案?!她做什么犯贱的自己起头?看吧看吧,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还让他顺着她自我厌恶的话语接续,真是蠢!蠢到极点了!
  无语片刻,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反正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他说话的口气总是既轻又柔,淡淡的像在谈天说地,却也像把无形的剑,狠狠地在她心头划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让她几乎无法招架。
  一百年了,她早该习惯,早该练就一身铜筋铁骨,不该再有痛楚的……
  “我的伤口永远也好不了,世上再也寻不到人能治愈,与其逼我撑着伤臂去寻找医者,不如让我留在这……好生养着伤,至少,伤口不会恶化就好。”鸰儿回复先前的柔笑,只可惜她全心全意的清笑入不了那双浅情的眸子。“你是孤独的,我也是,就让我留在这里……与你作个伴。”
  他抬眸,清澄的眸间映照出她的无声祈求。
  “我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白发男人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你……”
  她想追出去,追着那抹几乎与雪融为同色的身影,然而,她却步了。
  追不上的,她知道……她再也追不上的。
  “鸟儿折了翼,怎么也飞不高、飞不远,若真驱离了它,它也只有死路一条……”她的掌,覆上了左臂伤口,那道百年来仍无法痊愈的伤,与她此刻的心一样隐隐泛疼。
  他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真正孤独的人,是她……
  她,是只失了另一半羽翼的比翼鸟,无力再登青霄。哀哀的泣血嘶鸣,竟只唤回如此情浅冷淡的对待。
  屋外,大雪已至,掩去白发男人所留下的脚印,浅浅的……直至完全消失。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入了夜的卧雪山,气温低得足以冻毙人。
  经过整日的降雪,放眼望去,只有染了夜墨的白雪,稀微的月华,洒落雪地点点银光。
  鸰儿揪着厚厚被衾,将自己包裹得像颗不透风雪的粽子,静静地、愣愣地蜷窝在窗边,双眼发直地望着远远雪景。
  缠了他一百年,她与他的关系,仍似百年前两人初见的情况,窒碍难前。
  面对如此浅情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换得他真诚的凝眸注视……或许,这是遥不可及的幻梦吧。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她低声吟着,两行清泪压抑不住地滑落,凝成冰晶。
  再怎么温热的泪珠,永远也敌不过极寒的温度,如同她再怎么热衷的眷恋,永远也敲不开他冰封的心扉吧。
  一只无法比翼的鸟儿,如何能独存于世?
  不行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下去!
  “鸰儿鸰儿,你不可以灰心丧志,滴水能穿石,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你所做的一切不会是场泡影。”她拍拍泪湿的双颊,鼓舞自己。
  鸰儿扯开被衾,瞬间涌上的寒意让她直打颤,她强打起精神,将满桌已被冻得凝霜的晚膳重新温热,好让他一回来便能吃到最温暖的膳食!
  燖着热汤,她记得他好像不喜欢这野菜汤,每回他总是一口都不尝……
  鸰儿没多加思索,急忙又另起炉灶,切切洗洗着全新的食材,准备再煲锅清汤。
  无意瞥见那盘有些泛黄的冷硬青菜,也早已让人失了食欲,她又转向一旁的木桶,捡洗着新鲜青翠的菜叶,桶内所盛的是雪融后的清水,澄净而冰冷,冻得她双手直颤抖。
  至于另外那盘煎溪鱼……她记得上回他有吃!鸰儿甜孜孜地将溪鱼再燖热一逼。虽然是她主动挟到他碗里,但好歹他没有拒绝,应该算是喜欢吧。
  鸰儿陡地苦笑。喜欢?他恐怕不知道何谓“喜欢”或“讨厌”吧,在他生命中是不存在这种情绪的……
  无关喜不喜欢、讨不讨厌,他只是很习惯视她如虚无,就如同她已经习惯将他视为生命中最在意的人一般。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这样对待我,到时就算你跪着向我磕头认错,我都不会原谅你的!”她切剁着蔬菜的右手略略停顿,咬了咬下唇,“不然,原谅一点点就好……”贝齿下陷的力道又多了数分,“要不,再多原谅一点点好了……”
  哎呀,她好窝囊!
  冻僵的五指摇摇晃晃地握着菜刀,险象环生,终于真正的惨剧发生了。
  “哎呀——”鸰儿痛呼一声,一道血口开在她的食指上,溢出汹涌的血红,她急忙吮住伤口,弄得满唇满口的血腥味。
  好痛好痛……鸰儿可怜兮兮地咕哝。
  她大概是世上头一只因剁菜而见血的鸟精了!
  吮不尽指上的血,离了口便又淌出腥红,鸰儿浅叹一声,走出厨房去寻找能包裹伤口的白巾及伤药。
  甫跨出门槛,就瞧见堂外门扉轻启,步入白发男人的尔雅身影。
  “你回来了!”顾不得手上的伤,鸰儿迎上前去。
  白发男人没答腔,不发一语地缓缓走过她身畔,犹如将她视为伫在堂里的一根屋柱。
  鸰儿没垂头丧气,小跑步地追在他身后,“用过晚膳了没?锅里还热着菜哩,我去端来给你吃?”她的笑容,光芒万丈。
  他无视于她的举动,像是蔽日的乌云,轻松掩盖了她的耀眼笑靥。
  “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好——哎呀,我都说我已经准备好晚膳了,你怎么还……”
  她闭上了檀口,静静地看着他踏进厨房,一如百年来的每一日,为他自己料理膳食。
  沮丧的无力感溢满心头,几乎要将她溺毙,唇畔再也强牵不起任何一抹笑。这种独脚戏好累人……不,是好累“鸟”,累到她想就此放弃,就此顺了他的心意,如他所愿地离开他……
  若他能直言斥喝她滚,兴许她会释怀,会全然绝望,也会毫不留恋地走,只是他的态度不愠不怒、不冷不热,让她捧着荏弱的心,甘愿就这么拖在他身边……即使换不到一个轻笑。
  如果她此时掉头就走,离开卧雪山,松了一口气的人可能不仅是她吧?
  不不不,不能有这种丧气的念头,否则她的心情只会更加黯淡的——她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属鼓舞自己这项本领最高强!
  鸰儿拎起碍手碍脚的过长裙摆,飞奔到厨房,挨在白发男人身旁,心情转好地继续吱吱喳喳。
  “哇!你的刀法真好,切得又好快,我该向你讨教两招才是。”
  唰的一声,菜落锅内,激起一阵热烟。
  他动作俐落地翻炒,另只手还能继续处理下一道菜。鸰儿只能跟在一旁又是惊呼又是叫好的。
  半刻左右,一桌子的热菜热汤已布妥,鸰儿没等他招呼,迳自挑了他身旁的位置坐定。
  “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她朝其中一道色泽青翠的菜肴下箸,“哎呀呀!你、你……”她又习惯性地咬着下唇,贝齿连带紧扣在木箸上。他炒菜炒得这么好吃,难怪对她所做的每道菜都兴致缺缺!这男人……是在打击她的自信心吗?
  白发男人见她咬着箸,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他炒的菜有难吃到让那熟悉的笑颜消失在她脸上?
  “既然难吃就别吃。”他淡然道。
  “不难吃、不难吃!我愣住是因为我没料到你炒的菜这么好吃!”为了证明她所言属实,她还猛塞了好几口菜。
  他只是轻挑了挑眉,没再开口。
  “你今天出去了一整天,是上哪去了?”鸰儿同一句话问了足足三次,仍不见他回答,她继续朝第四回迈进。
  不知是她的毅力感动了他,还是他被问烦了,白发男子终于开口。
  “出去走走。”答得敷衍。
  从早晨走到傍晚,这段散步路途可真遥远。
  “那下回也带我一块去,可好?”
  他没明白拒绝,只不过冷情的脸上写得再清楚不过了——不好。
  “我的要求过分了?”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半敛眼睫,似笑非笑,“不过分,与你三番两次强留在这里相较,一点也不过分。”
  鸰儿瞬间望见一道无形巨雷轰劈在她脑门上,耳内隆隆作响——
  “做什么拐着弯骂人……”她含糊嘟囔,悄悄展睫偷觎正在喝汤的他。
  他白的很匀称,自头到脚全像是雪堆出来的,不见一丝杂色,拥有雪般的素净,也拥有雪般的冰冷,不只是映在俊颜上的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一样。
  他那较寻常人还要白皙的肌肤,恐怕也是冷的吧?
  好想偷摸摸看……
  只可惜她有色无胆,只能要要嘴皮子。
  “我留在这里,全是因为你。”若非他,她何需在百年前的大雪中上山,只为寻他?若非为了寻他,她又怎会伤了羽翼而坠落雪地?
  而他,却已记不得苦苦追寻着他的她了。
  “报恩吗?只要你离开这里,还我全然清静,就是还了我的恩情。”他以为她说的是他在雪地中捡回恢复原形的她一事。
  “才不是报恩!是……”
  “我与你,除了恩情之外,什么也没有。”水波不兴的淡色瞳子因长睫遮掩而笼上浅浅的灰暗。
  “用不着你提醒我!”
  “但我若不提醒你,你似乎给忘了。”忘了这儿是谁的住所、忘了她只是只打扰别人安宁几近一百年的“鸟”。
  “我才不会忘记是你将我自风雪中救回,为我包扎伤口,还让我在这儿养伤。”
  “我若知道救回来的伤禽是只死缠烂打的精怪,我不会救。”白发男人说得轻缓,却也显得更加无情,逸出好听嗓音的唇畔不见任何扬弧,在在彰显著他的漠然。
  “凤淮,你——”她气得嚷出了白发男人的全名。
  “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离开?”他抬首,双瞳直盯着她。
  面对他直接的询问,鸰儿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我们相处了一百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你……你就非得这般绝情吗?”
  她早知道,总有一天,这句无情的话语一定会出自他的口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岂料真正听到的瞬间,却是这般难忍。
  “百年来,你应该够了解我了。”情之于他,只不过是虚渺而可笑的字眼,他从不奢望也不眷恋,更不愿花费心思去碰触。
  “不,我不了解!我不了解你为什么总是将我的努力视为累赘?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清灵的脸蛋染上轻忧。
  “什么也不算。”他答得诚实,也因诚实而更显残酷。
  鸰儿怔了怔。是呀……什么也不算,她早知道的,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在他心目中只是个什么也不算的存在……
  “我想……是我选择错误了……我不该……不该这般傻、不该这般坚持、不该——”她陡地捂住逸出破碎字眼的菱唇,不许它泄漏太多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墨黑长睫掩上眸间的苦楚,心底无形伤口所汩流的血水,幻化成眼眶的晶泪,背叛了她的倔强强忍。
  她好茫然、好无助……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万一化为禽鸟却没有比翼双飞的另一半,该怎么办?万一萌为枝哑,却寻不到共效连理的另一方,又该如何是好?
  无法问出口的话,就让眼泪洗去吧……
  第二章
  鸰儿终是厚颜地留了下来,硬留在他身边。
  对于她从咬得死白的唇瓣间迸出“我不走”的坚决字眼,凤淮的反应是一贯的默然,之后便什么也不再多说,连个轻哼也不愿赏给她。
  翌日,凤淮再见到她,她仍是捧着最甜最腻的笑颜,软软地朝他道早安,殷勤地又是递茶又是递饭,好似昨夜的一切只是场不真实的梦境。
  她究竟在坚持什么?凤淮不懂,真的不懂,他的冷淡态度已然说明了他的决绝及疏离,她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后,重燃信心,不屈不挠地与他周旋抗衡。
  他对她的恩情,渺小到压根犯不着她赔上百年的青春,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卧雪山上等结冰、盼冻毙。
  还是……爱?
  她那双每每望见他便点燃璀璨光辉的星眸,就是爱?
  她那总是漾着他不明所以的笑靥中所代表的,就是爱?
  凤淮望着镜中白发淡然的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他?
  爱上一个人,又是何种心思、何种滋味?
  爱上一个人,就得如此委曲求全、尝尽冷暖?
  爱上一个人,就要这般死缠烂打、掏心挖肺?
  若是如此,他不懂,也不要,更不屑。
  镜中映照出他右臂上的氤氲烟剑,好似燃起冰焰般地窜流着浓烟,比起平日的轻浅波绪,今日算得上是反常了。
  白烟所形成的云蟒,圈圈收紧,却不会让身为主人的他感到任何痛楚及不适。
  “白虹剑,你今日怎么如此紊乱?”凤淮低语。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悟通……不,不是白虹剑紊乱,能影响白虹如斯的,只有以心喂养着剑的剑主,也就是他,凤淮。
  镜面映照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应该说,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出潜伏在自己沉静淡然的皮相下所隐蔽的心思,而白虹剑却察觉了!
  “你现在是反照着我的心绪?”他轻声询问,白虹剑瞬间喷吐出更多的白雾,几乎要模糊了坐在镜前的身影。
  “只可惜,我不懂什么世间之情,更不懂你因何反常。你名为‘蚀心剑’,可是在无心无情的我身上,你究竟蚀噬了什么?”他不识七情、不明六欲,这样的他,为何能成为蚀心剑的宿主?
  白虹剑在凤淮臂上的行云流水之势渐趋平缓,因白烟而朦胧的身影又恢复了清晰,经过烟云洗链,凤淮的容颜更加冰冽。
  剑永远不会回答他,他的困疑只会让自己陷入迷惑深渊,更加摸不清、理不透。
  朝前方平举右臂,绕旋在臂上的云烟开始往掌心浮移,笔直的白袅烟剑逐渐成形,在他掌间的白虹徒具宝剑形体,却无锋利剑身。
  “还是……”凤淮半眯起眸,浅浅的长睫掩去同样浅色的瞳,“她开始扰乱我了?”
  不该如此,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扰乱他无波无痕的心湖,因为他的心——是死的。
  心死,所以再无法感受加诸在他身上的情感,无法感受、无法体会,自然也无法给予回应。
  这样的他,不只是外貌冰冷似雪,连内在也如出一辙。
  这样的他,不需要任何感情,更不要任何人对他的眷恋及期盼——
  “你为什么要这般强逼自己?”
  午憩时分,凤淮主动走到鸰儿身后,以淡漠的口吻提出心底困疑。
  鸰儿猛回头,因一时惊讶于他主动开口,她的神态有些憨、有些傻,握在手里的湿抹布甚至不小心搁在粉颊边而不自觉。
  “你在同我说话?”她小心求证。
  凤淮微颔首。这屋里……不,该说这整座卧雪山上只有她与他,他不是与她说话还能和谁说?
  “这是你头一回主动找我闲聊耶!”鸰儿脸上写满大惊小怪的欣喜,“你先坐着,我、我去泡茶,再拿些茶点来配,咱们……咱们慢慢聊!”
  她压根没听清楚凤淮的问句,一味喜孜孜地展开忙碌,从木柜中取出茶具、烧热水、拎瓜子和糕点。
  凤淮看着她的举动,微微蹙起眉。他只是想问她,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像只可怜兮兮的弃犬,摇尾乞怜地硬留在他身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忙东忙西?
  “来,喝茶。”她笑得好似经历天大喜事一股,嘴儿合也合不拢。
  凤淮先是迟疑,最后才缓缓接过被香茗温热得近乎烫手的茶杯。
  “你要跟我聊什么?”她拉拢裙摆,落坐在他左手边,眉儿眼儿全是满满笑意。
  凤淮知道,一旦他想问的话离口,她脸上的笑靥便会全数染上忧郁,明亮的星儿双瞳也会殡落所有喜悦光辉……他知道的,因为百年来,这是他们之间不断重复上演的相处过程。
  “你为什么要这般强逼自己?”他启齿,重复之前的问句。
  “强逼自己?我强逼自己什么了?”她不解。
  “留在这个不属于你的地方,面对这般的我,你觉得开心吗?”他不拐弯抹角,以最平淡沉稳的口吻说道,也以最凛冽的眼神看着花颜上瞬间凋零的笑容。
  鸰儿察觉他语气中的冷淡,小嘴一抿,“为什么要这么问?”
  “被人忽视、被人冷落的滋味,你甘之如饴?”凤淮轻啜香茗,氤氲的香气拂过他的脸颊,最终与他的白发融为同色缥缈。
  “天底下没有人会因为被忽视、被冷落而甘之如饴的!”鸰儿低叫,更何况是被自己所在意的人漠视!
  “若非甘之如饴,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迫使你去接受这一切?”凤淮没有任何嘲讽之意,而是真的不明白。悬宕在心里的疑问,不舒服得令他想探得一个正解。
  鸰儿噘噘嘴,犯起小人嘀咕:“说了你又不会懂……”
  她不是甘之如饴,面对冷漠和无视,她心里也会难过沮丧,只是她更相信,只要不放弃,有朝一日她绝对能收得成果——这是她用以说服自己支持到今时今日的唯一信念。
  然而,望进凤淮的淡眸,鸰儿的信心有丝动摇了。
  她真的没有把握能让自己融入凤淮那双冰凝的眼,成为其中停驻的专注。
  一百年,是一段长到足以几番轮回、人事全非的岁月,而她与他,却仍停在原点,进不得也退不了……
  她还要再花多少个一百年,才有可能让眼前不懂情为何物的男人改变?
  “如果……硬要说个原因,兴许是我傻吧。”鸰儿苦苦一笑。
  但这个答覆非但不能解除凤淮心中的困疑,反而又添了数分不解。
  “傻,只有这原因?”
  “还有执着吧。”既然他嫌理由不够充足,再添一个也无妨。
  又傻又执着的她呵……
  “执着至此,何苦?”
  “执着不苦,苦的是我所执着的人,是个情痴。”情感上的白痴!鸰儿毫不给面子地在背后补上这句。
  凤淮放下茗杯,静默良久。
  “你所执着的人,是我?”他没抬眸看她,仅轻轻问道。
  鸰儿暗自吸了口凉气。在她追逐他百年之后,他竟然问出这句教人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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