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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别逞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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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一模一样?”谢慕白沉吟片刻问。
“当然!”
她等着他继续开口,然而,他却沉默了,低眉不语,似是为难。
第4章(2)
她的心一阵紧缩,压得低低的,一下一下,敲得极缓极慢,仿佛怕陡然一扬,便会惊动了他似的。
这一场等待,那么漫长。
她开始显得不耐。求她啊!难道他不知道,开口求她,便可免去这场大不敬之罪么?只要她一句话,在父皇面前,她可以说是红马倔强,不受掌控,她恼恨不已才击毙红马,与人无关。也可以说,是谢慕白冲撞了她,导致她惊惶失措,措手杀了马儿,还跌下马背。
说法不一,可导致全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他为什么不求她?
只要他在她面前说出卑下的字句,只要如此而已……
“知道了!”陡地,谢慕白俊脸一抬,牵唇笑了。
那笑容令她心口突突两响,好没来由的,胸口一阵发热。
他、他在笑什么呢?
珂珂心下好奇,满腹算计着的心绪,这一刹,被他如暗夜星子般湛亮的目光沉沉一凝,莫名地乱了。
“红楼夜宴?”把玩着乌丝软鞭的手顿了一下,金珂珂回过头来,瞪着眼前圆圆脸的小丫鬟,“你说,谢慕白去了红楼夜宴?”
有没有搞错?时间那么紧迫,他不去找马,居然还有闲功夫跑去那什么劳什子无意义的文士聚集之地,博那文采第一的虚名儿。
谢慕白,你是不是真当我金珂珂是纸糊的老虎了?
看着脸色不悦的公主,杏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呜呜,七少爷,不是杏儿不帮你,实在是公主之命不可违,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京城里名声最响亮的酒楼,非“红楼”莫属。每月十五,明月当空,清风送爽,最是文人雅客登楼会友之时,饮上一杯状元红,联诗百句,斗酒千斛,岂不快意也哉?
更何况,文人汇集之地,更是文名远播之时,谁个风流文士不想借此成名,博个才子的美名呢?
今夜,红楼一如往常每个月圆之夜一样,高朋满座,高谈阔论。
此际,诗酒半酣,席间已有人醉意横生,击箸高歌,“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余者纷纷唱和。
一时之间,满楼都是高歌之声。
唯有临窗的一个角落,坐着主仆二人,桌上点了几碟精致小菜,却分毫未动。坐在上首的那位紫衣公子,衣饰华贵、仪容不凡,一看便知是出身于官宦世家,只不过,他坐在那里既不饮酒,也不诵词,显得与红楼之上热闹喧哗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他,可不就是女扮男装的金珂珂?
“你不是说谢慕白会来的吗?”聚会无聊,她看着更无聊。珂珂已经有些不耐烦。
“七少爷出门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说的。”杏儿疑虑丛生。
二人正自纳闷,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楼梯口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小姐?是林小姐来了!”
“哎呀,还是谢大学士的面子足,今儿个果真把天下第一才女给请到了红楼。”
珂珂心头“咯噔”一跳,霍然站起身来。幸好,和她同时起身的还有其他十几位文士,倒不会显得她太过突兀。
“林小姐文采出众,学富五车,第一才女之名远扬,今日能莅临红楼谈诗论文,实属我辈之幸。”一位青衣公子笑着快步迎了上去。
“是极!是极!”其他人也纷纷拱手称幸。
金珂珂反倒“哼”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天下之间,比她来头还大,还会摆架子的女子她还没见过呢。今儿个,她倒要瞧瞧,这林小姐是何方神圣?
说话间,楼梯上缓缓步上一男一女。
男的白衣胜雪,飞眉入鬓,一双墨瞳神光流转,湛湛不可方物。女的则面若芙粉,琼鼻樱唇,如瀑的乌丝只随便用一根木钗绾在脑后,露出晶莹圆润的秀额,明眸流转着温柔淡笑,行止间透露出娴雅大方。
好一对璧人!
众人在心中暗喝一声彩。
“来来来,谢兄、林小姐这边请。”还是那位青衣公子,殷勤地将谢、林二人让入首座。
金珂珂冷眼旁观,看他神情欢愉,俊目蕴柔,那位林小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仰首大笑,气氛轻松而又和谐。
这和她眼里的谢慕白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看她的眼神,如若不是嘲弄,便是不欲妄动干戈的隐忍。他从未、从未用那样专注纯粹的目光凝视过她。
珂珂心头一紧,一股难掩的不适沉甸甸地压上心头。好闷……好痛……胸口像养了无数只小虫,隐隐作怪,痛得她直想咬人。
“谢兄来得晚了,要罚要罚!”那边,众人纷纷起哄,立刻有人端了一大海碗酒上来。
又喝酒?珂珂眉头一皱。
不曾想,他的眼神远远地飘过来,对上她的,她下意识闪过目光,尔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迎上他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慕白似是被她情绪的突然转变给逗乐了,居然就那样维持着笑吟吟的表情向她走了过来。
珂珂的脑子轰然一炸,血气涌上脸庞。有些烫,心有些紧。
怎?怎么回事?
他怎地并未如她所想象的那样,避之唯恐不及?
他、他这样向她走过来,到底想怎么样?
水亮明眸用力地眨了一眨,眼里升起戒备的情绪。
“你来了?”他走到她面前,垂眸望她。
这一望,让原本不被注意的金珂珂一下子成为众人眼里的焦点。
“咦?这位小兄弟是谁?”
“谢兄,你认识他?”
似曾相识呵!如此华贵娇丽的人物,应该是让人见之难忘,怎地偏偏想不起来他是谁?众人疑惑。
谢慕白还来不及作答,珂珂“刷”的一声挥开折扇,翠竹扇面遮住了她警告的眼神。
她性子直爽,最厌麻烦。
今日女扮男装来此文士聚集之地已然是忍耐的极限,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她的身份,繁文缛节是免不了的,通篇的大道理一定会烦她烦到耳朵起茧。
“是,他是在下相熟的一个小兄弟。”不知道是受她威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慕白微微一笑,如是说道。
珂珂心里松了一口气,再看他时,他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欢愉的浅笑。讨厌!他今天为什么那么爱笑?
“没想到贤弟也会来凑这份热闹。”
她用多疑的眼神斜看着他,他依然丰姿卓然,笑容未减。
她心口莫名一促,弄不清楚这人到底有几重面目。不简单啊!这男人果然不简单!
放眼看去,这泱泱红楼、这阑珊灯火之下,有的是敬畏倾慕的眼神。
嘿!她冷冷一笑。
谢慕白,我倒看看你还要沽名钓誉到什么时候?
仿佛觉察到她心里的想法,谢慕白微微压低身子,一双如雨后山岱般清澈的眸子直直看着他,醇厚如酒的嗓音漾在她的耳畔,“是不是想更清楚地看透我的为人?”
珂珂倏然瞪大了眼,菱唇儿微张,半晌,合不拢嘴来。
他、他有读心术么?
“屈公子。”谢慕白回头对那青衫公子道,“我这位小兄弟想来见见世面,你不介意他与我同坐吧?”
“谢兄哪里话?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又是一阵骚乱,主桌那边挪出来一个位子,就在谢慕白身边。
珂珂扭头,厌恶地,“我不去。”
“看戏也要找个好位子,是不是?”他咧嘴笑,白牙灿灿,映着漆黑的瞳,显得白的更白,黑的更加深邃。
她心绪微乱,嘴里却仍然要强,“我最讨厌闻酒味,最讨厌喝醉了酒钻桌子的人。”嘴里说着,想起那日他赖在桌子底下不出来的模样,反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知她笑什么,却也不介意,倒凑到她耳朵边轻轻说:“你不知道文人无形这句话么?你若想看得更清楚,待会肯定还会有更加脱略不羁、放浪形骸的样子,只怕你还嫌看不够。”
他眼眸深黑,里头映着她的影像。两颊融融,连耳朵根子也是红的。
珂珂心头狂跳,又羞又怒。
他、他,这什么意思?
说得那么暧昧,气得她直想一拳轰上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慕白哥哥。”一声柔雅的呼唤,适时阻止了金珂珂的暴行。
她、她喊他什么?慕白哥哥?
秀眉下意识地蹙起,一双灵动的眸子越过谢慕白压低的肩膀,直直射了过去。
声音的主人不知道是看见了故意忽略呢,还是压根没有看见,依然漾着软软甜腻的嗓音轻轻地唤:“慕白哥哥,大伙儿都等着你哪。”
“是啊是啊,要叙旧等诗会散了,你们兄弟俩大可以抵足夜谈,彻夜不眠。”青衫公子笑嘻嘻地来打圆场。
不想惹来金珂珂狠狠的一眼。
他一怔,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少年公子。
谢慕白已挽着珂珂的肩膀站了起来,“惭愧惭愧,谢某差点扰了大伙儿的雅兴,幸得霁雪儿提醒。”
霁雪儿?林霁雪!
珂珂冷觑着那道娴雅素净的身影,但见她眸如丽水,笑靥动人,一双翦水秋瞳眨也不眨地望着谢慕白。
她心中气恼,如酿着一团无名火。
五指不由得深深掐进手掌心里。
有点痛!
然而只有痛,才能使她保持清醒。
她知自个儿脾气不好,经常动怒。遇着看不惯之人、之事,从不懂得迂回退避,因此也闯下大大小小不少祸事,得了一个娇纵之名。
但今日,却不知为何,她气恼归气恼,又有某种陌生的感情滋生着,剪不断理还乱,让她虽气虽恼却又发作不得。
是头一次呵!她,金珂珂,居然也懂得收敛脾气。
第5章(1)
“来来来,有诗无酒,有酒无诗都是人生一大憾事,难得今日大伙儿齐聚一堂,不如联诗以助兴怎么样?”谢慕白自罚三碗之后,那位屈公子提议。
众人连声附和。
唯独珂珂,一双眼儿直在谢慕白脸上瞟来瞟去。
他一连灌下三碗,气都还未喘匀,俊白的面容升起一抹血色红晕。
不会喝酒还要喝,喝死也是活该!
珂珂咬着唇儿,肃白娇颜添多一抹复杂的情绪。
“你想瞧我什么时候出丑?”陡地,他一手搭上她的肩背,附耳过来说。
珂珂一惊,脑中“嗡”的一声,血气涌上双颊,“把手拿开。”收拢的扇柄想也不想,敲上他的手指。
谢慕白一痛缩手,细长的眼眯眯弯着,唇角漾笑,像是把她当成正在闹脾气的三岁孩童。
珂珂不满地掀了掀唇,正待说些什么。
阵阵笑声陡地爆响,“该罚!该罚!”
呃?
珂珂茫然转过脸去,但见一桌子的人都笑睨着她,用着一种欣赏好戏的眼神。
她的心突地一跳,满心不是滋味。
就知道谢慕白邀她同坐没安什么好心,原来,他是想看她出丑于人前!
珂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霁雪知她刚才说话,怕她没有听清,是以微笑着侧过脸来向她解释,“到你联句了,最后那一句是:冲寒放梅驿路远。”
可惜,她的好心不止没有得到珂珂的感激,反倒激起她的一腔怒火。
“我是不懂得什么作诗联句,也不用你再三提点,我只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好好的大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日里浸在酒瓮中吟诗掉眼泪,一个个婆妈得吓人,都是没用的软骨头。”珂珂生性率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今日在这一群酸不溜丢的文人堆中忍耐多时,早憋了一肚子火。
没想到,她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反倒合着一起来盘算她?
哼?当她金珂珂是什么?好欺负么?
她这一席话说得又干脆又响亮,座中文士听了,齐齐色变。
有人碍于谢慕白的面子,做声不得,可有些是远道而来的外地书生,便顾不得你是谁谁谁的什么人了,纷纷起身直斥,“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此斯文之地出言不逊?”
“出言不逊又怎么样?本少爷就是看不惯无病呻吟的穷酸。”珂珂拍案而起。
她向来要强,不认输,原本对文人只是偏见,此刻,经人一激,一下子倒变得深恶痛绝起来。
尤其是,往常顶着九公主的名衔,敢在她面前回嘴的人几乎没有。可今儿个,不止是受人顶撞,看这场面,倒真成众矢之的了。
她脸颊红红,鼻尖儿红红,连细致的耳廓都染上了一层红晕。心里既委屈又生气,字字句句便如点燃的炮仗一般,炸得一众文士怒焰冲天。
“谢兄。”一直沉静默然的屈清远眼见得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慕白双眼微眯,神情愉悦。
呵!金珂珂若真能乖乖在此闷坐一夜而不闹事,那便不是他所认识的九公主了。事情似乎越来越顺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前进了。
屈指弹了弹桌面,谢慕白轻声笑说:“我这位小兄弟是急性子,经不得激,大伙儿跟她闹闹玩玩也就算了,可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哪!她的罚酒,就全部由我代喝吧!”
谢慕白既然开了口,众人心中虽犹有不忿,但,大学士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是以,一个个面色不悦地坐了下来。
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谢慕白自己取了酒壶,满满斟了一盏,两手举在胸前,“这一盏是罚酒……”
“既然是罚酒,若要人代喝,应喝双倍才对。”不知谁人不甚服气地喊了一句。
“对嘛!他不是瞧不起文人么?不是说文人就会浸在酒瓮里吟诗掉眼泪么?让他喝来看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胆量豪气。”“对对!给他给他!”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平息下来的纷攘,又因为一盏罚酒,而再度哗然。
谢慕白容色不变,对大家的指责视若无睹,微笑着继续说道:“既然有罚酒,当然还有敬酒,下一杯,谢某自当代小兄弟向各位敬酒赔罪。”
“谁要你代我赔罪?!”一声娇斥打断了他的温言。冷不防,托在掌心里的酒盏被劈手夺了过去。
珂珂一仰脖子,满满一盏酒灌进了喉头。
谢慕白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一股辛辣的酒气冲上喉头,呛得鼻腔发酸,眸中涌出湿意。眼见得是辛苦至极,她却偏硬生生忍住,将娇巧下颌扬得高高的,“罚什么?敬什么?不就是一杯酒?有什么难?”
她才不要他帮咧。
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斜睨着苦笑不已的谢慕白,虽然感觉极不舒服,头晕晕,心慌慌,手脚发软眼发花,但……心里头却好似有了些狠狠吐出怨气的畅快。
她也能喝酒,有什么了不起?
而且,她还不会像他那样发酒疯。
思绪纷转,忆及那一晚,他健壮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自己,珂珂脸红心热,感觉浑身像着了火,鼻间尽是男子阳刚的气味,她眼里的世界整个在旋转……旋转……
她微微笑起来,露出一对小小可爱的虎牙,“谢慕白,你看着我作啥儿?你不信你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么?”
她的笑有些飘忽,有些倔傲,有些傻气。
谢慕白眸色一暗。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心一促,大概是反应有些迟钝,居然并未摔开他。
“坐下吧。”他笑,修长的眉眼儿弯弯。
“唔。”她偏头,问得好傻,“为什么?”她脑袋一片空白,忘记置身何处,眼前只剩这一人一事。
谢慕白叹笑着,语气轻柔,隐约含着宠溺的意味,“想不想看我帮你为难他们?”
为难这一群可恶的书生?
珂珂双眸骤亮,“要不要让杏儿去喊御林军?”
谢慕白哈哈大笑,被她逗乐,“不用不用。”握住的手轻轻一带,珂珂顺势坐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举止亲昵,害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头。
手指一触即离,而她肌肤的温度和一刹恍惚的模样让他心悸。
谢慕白从未像此刻那样,像个初初入学的孩童,急于表现自己的聪慧才智。他胸有成竹,唇角微勾,对着满座目瞪口呆的文士们道:“远山暮薄舟唉乃。”
他白衣胜雪,睥睨之间英气纵横。相比于额间见汗,面面相觑的那一群书呆,不知俊出多少倍。
珂珂不由得瞧得有些痴了。
至于他说了些什么?那句话何以让众人紧张色变,她就完全不明白了。
然而,她不明白,有人心里却清楚得很。
谢慕白为了取悦那个娇纵少年,故意卖弄文采的微妙心思,让林霁雪不胜诧异。一双美眸忍不住多瞧了珂珂两眼。
“林小姐,到你了。”坐在林霁雪左首边的那位公子小声提点,语声里有些轻微的颤意。好在他的前面还挡着一位天下第一才女,她若联上了,那当然是好,若她联不上,那么他再认输,也不算很丢脸吧?
毕竟,人家可是状元出身,现今又是文渊阁最为年轻的大学士。
不同于大伙儿的犹疑猜测和惴惴不安,林霁雪却是唇角微扬,绽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慕白哥哥文采不凡,小妹认输。”
说罢,也不去理会各人迥然相异的面部表情,端起酒杯,浅辍一口。
啊?连林霁雪都自愧不如呀?
众人交换一下眼神,纷纷摇头,最后,一齐举杯,仰首而干。
珂珂拍掌大笑,“羞羞羞,没胡子老头醉缸头,老鼠过街他称猫,老虎发威乃可贱?”联句她不会,编首儿歌编派人她可在行。
咚!有人愤而掷筷。
更有人推桌而起。
文人感觉敏锐,感觉倍受羞辱。
恨不得拿筷子掷她,拿椅子丢她,拿酒水淹死她,拿目光凌迟她……一双双被羞愤烧红的眼瞪着她那嚣张模样,脸上划满黑线。
屈清远连声摇头又叹气,“唉……谢兄……你……唉……”
好好一场聚会,被这个少年一阵搅和,众人面上无光,无不咬牙切齿。偏生谢慕白是非不分,一意维护。
文?比不过谢慕白。武?本是大伙儿最不屑之举。不过,此刻,若不是天子脚下,若不是太平日久,若有人一声令下,啊啊啊……几十人一哄而上,撕烂他怎么样?
珂珂心中畅快,一只手撑住额头,脸颊融融,眼神飞飞,“你们瞪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感觉到痛。说你们酸就是酸,你们气我恨我瞧不起我,干吗都不肯说出口?你们想拿桌子砸我,为什么不丢过来?这样憋着自己多难受。”
一句话,说得众人骇然色变。
“你、你……你说的那是野蛮人的行为。”
“对对,”一旁的文士听了,忙不迭猛点头,“我朝素以教化育民,民风淳朴,民心向善,怎能为一时意气而遭怨怒?”
珂珂嘿嘿笑,“那么,我骂你你不还口行不行?”
最讨厌这种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的人了,真不痛快。
文士一脸尴尬,面青唇白。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搞不好是蛮族派来的奸细喔。
“谢大人……”
“好了好了。”谢慕白微笑着站起来,“我这位小兄弟喝多了,谢某送他回家,告辞。”说着,伸手招来杏儿,一边一个搀起珂珂。
“我哪有醉?”珂珂嘴里嘟囔着,却一个站不稳,眼前发晕。身子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了。头沉沉地靠向一边,那是谢慕白的肩膀。
他的肩好宽,好舒服,让她再感觉不到头部的重量。索性将整个身子偎过去,唔……好暖,好舒服!
嗄?!众人瞪直眼睛,这……这……两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止亲昵,神情暧昧,简直是……是……斯文败类!有人拂袖,有人掩面,有人讥笑,有人不屑……
谢慕白转过脸来,垂望着她醉意朦胧的双眼。
她胆子真大,性子真爽,嘴巴真利,模样儿真可爱。
金碧国的社会传统素来男尊女卑,女子足不出户,讲究三从四德。偶尔一两个文采高的,如林霁雪,可以与男子谈诗论赋,同桌饮酒,但也仅止于此,闲论不过风花雪月。或者,又比如八妹慕蓝,喜着男装,舞枪弄棒,但那也只是在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可范围之内。若是出了谢府,在人前,她便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没有人可以像金珂珂这样,这样无所拘束,这样率性恣意,这样天真直爽。
这女孩,让他羡慕,而这一刹,更多的,却是让他心疼。
他看着她傻乎乎的、快乐的、信任的笑脸,眸色一暗,胸腔发痛。双手不由得把她揽得更紧。
这丫头,一直被保护得那么好,人人宠她,让她,她没机会去了解谦让与容忍是什么?她以为忍耐就是虚伪,退避就是造作。
她更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她太容易被激怒,又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透明的,那里虽也有着五彩缤纷的颜色,可那些颜色都只为她的心情而变换色泽。
她以为,是这样的。
这不能说不对,只是,那世界太过美好,不是现在的金碧王朝,不!不是!
谢慕白叹息!
望着怀内那一张信赖、倚靠的醉颜,他心虚了,胆怯了,退缩了,这一刻,宁愿她保有这样单纯天真的性子,快乐一生。
一向聪明自信的谢慕白,这会儿心痛了,茫然了。居然开始担心起这怀中女孩,会受到风雨的侵袭。
第5章(2)
“好些没有?”
出了红楼,被冷风一吹,思维是清醒了一些,可头却仿佛更沉了。胸腔里翻滚着一股热气,直往喉头上面涌,压也压不住。
珂珂弯低身子,小脸皱成一团。
谢慕白叹了口气,将她散落在颊边的乱发拢到耳后,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想吐就吐,不要忍。”
珂珂要强,他这么一说,她偏要忍。慢慢站直身子,回头瞪他一眼,眸中尽是挑衅。
谢慕白哑然失笑,又瞬间强忍下来,“你好了,我们就雇个轿子回家吧。”伸手招来一顶蓝色小轿,容色尽量平淡无奇。珂珂犹豫了一下,弯身坐进轿子里,还未坐稳,又唰地一声拉开轿帘,“你呢?”
楼前的灯光映着她灿灿发亮的双眼,谢慕白黝黑的眼瞳中浮现笑意,“我跟着轿子走。”
珂珂好像是满意了,晕红的小脸绽放牡丹花般的微笑。
青蓝布的轿帘缓缓放下,隔开二人视线。
谢慕白心中没来由的一空。牡丹花开至一半,可惜呀可惜。
“啊!我想起来了!”轿帘又被“刷”的一声拉开。
珂珂一脸兴奋,“夜宴完毕之后,不是还要放烟花吗?我现在不要回家了,我们看了烟花再走。”说着,便要一脚跨出轿来。
谢慕白黯淡的神情瞬间一亮,又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笑开来,素白的衣袖展开,拦住她欲起的身子,“烟花在河对岸放,我们去河面上看,不是更清楚?”
不等珂珂回答,他已转身朝杏儿吩咐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杏儿响亮地“嗳”了一声,一眨眼跑远了。
“靖王妃从来不担心你,为什么你不让杏儿跟咱们一块儿去呢?”珂珂疑惑地问。
“咳。”谢慕白俊脸染红,竟罕见地不自在起来,“我们两个人都不在家,娘亲若是问起来,没个答话之人,会担心的。”
这是实情,但,也是借口。
对喔,想他二人成亲至今,这还是第一次携伴同游哩。
珂珂心头微微一颤,感觉有几分甜、几分暖。今夜,在如此明月之下,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哎!”她爽朗一笑,攀着他的手臂跳出轿来,“今夜虽不是中秋,但如此圆月,辜负了也挺可惜。反正这里离河边不远,坐在轿子里闷也闷死了,不如出来吹吹风,赏赏月。”
她俏眸流转,语气活泼,看得他心头微波轻荡。
一时豪情顿起,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挽了珂珂的手臂,大声笑道:“好好!好个不负圆月好时光!”
他原本并非拘泥之人,这些年过去,他从一开始的不甘愿不理解,到如今的安天乐命,只是偶尔,貌似温顺底下的任性也要抬头,而今,恰遇不知天高地厚、爽朗率直的金珂珂,他心底深处潜藏的激情热焰如休眠的火山口,猛地爆发出来,竟也做出连自己都无法预计的决定。
若非如此,他决不会任自己与她走得这样近。不会羡慕她,不会怜惜她,不会放纵她,不会容忍她,更不会对自己今夜的所行所为起了愧疚抱歉之心,更不会,在刚刚轿帘放下的那一刹那,竟陡然升起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不舍。
他舍不得——
舍不得只望着她的背影,舍不得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找乐子、自娱自乐,那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其实还是寂寞的。
明月夜,水光映天,皎白清光如在水面铺上一层金沙,有小舟轻荡而过,划破了河上的月光,绞碎了一河金色迷梦。
珂珂趴在船沿,以手掬水。粼粼波光在她手心里跳跃荡漾,一瞬,碎了,散落点点星芒。
她觉得有趣,大半个身子探出河面。
“你在干吗?”清朗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她一转头,看见谢慕白丢了船桨,钻过篷舱,她喊一声:“小心!”
他步子太快,小小船儿晃了两晃,他一个打跌,直直跌坐在船板上。船身震动,珂珂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船舷外面了。他看着心惊。
没料到,她掌心轻拍水面,身子借势而起,不止是人未落下去,就连晃动的木船也平静下来。
谢慕白怔了一下,苦笑着坐直身子,“我忘了,你原是有功夫的。”
刚才,他在船尾,眼见得她有危险,竟忘了他俩之间,孰强孰弱?孰是主宰?孰是被动?这一刹那,心思摇动,才看清自己对她的心疼以及怜惜,显得那么可笑与可怜。
他顿时心绪低落,慢吞吞地转身,走向船尾。
珂珂原本得意轻扬的眉在看见他强自压抑的某种情绪之后,微转诧然。她不明白,刚刚还好好儿的谢慕白,这会儿,怎地如阴霾罩天,风云色变?
“喂!”她喊他。
他讪讪然立住脚步。
“船桨没有了,我们怎么办?”
“呃?”谢慕白一下子冲到船尾,果然,刚才一阵摇晃,两只桨都落入水中。他垮下肩膀,想了一想,转过头来,隔着矮矮的船篷面对着船头的珂珂,“顺水漂流,希望明天早上能遇到其他船只。”
珂珂挑眉再挑眉,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也很好啊,起码我们不用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
她的笑容,映在月光之下,娇若春花。他心里咯噔一跳,胸前好像划下一道什么,暖暖的,柔柔的,却也是深刻的,让他害怕的。
她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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