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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凤-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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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就巴望着往外飞。
“气什么,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这样就够啦。”漫步在凉爽竹林下,那些爱呀、恨哪,都随风了。
“说得容易,那你还年年上山……嗳,沁兰,你瞧,河里边的是什么?”实在气不过的她本想再数落两句,谁知一抬手,恰好指到河里一抹漂流的白影。
“不好,是人!”沁兰放下果篮,抓了竹竿想勾起水里的人,无奈两个女子力小体弱,哪里赢得了强劲的水流,幸好有人驾马车经过,帮了她俩一把。
“是个姑娘……天呀,伤得好重。”测了她的鼻息与脉搏,几不可闻,但人还活着。沁兰抹了抹汗。“小梓,我们带的伤药够用吗?”
“小伤还行,可这伤根本没用,她腹部的伤委实太深,整罐金创药倒下去,全让血给冲出来了。”她也急着,不过是为急着沁兰拭乾薄汗。“你自己也小心点,现在风大,你流汗吹不得,风邪易侵啊!”
“没时间管这小事了,小梓,把玄黄丹给我。”她撕下裙摆,迅速却不失小心地包扎着。人命关天,现在是一刻也浪费不得。
“不行!”小梓坚决反对。
玄黄丹是焚光特意留下来的,仅有三颗,非到病重昏迷,不会轻易使用,到现在都二十几年了,沁兰只有在八年前才服了一颗续命,极度珍贵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她服了一颗,还有一颗不是吗?”她拉紧撕下的裙摆,血还是汩汩流着,这姑娘受了如此重的伤还不死,让她遇上了就是所谓的缘分,一颗玄黄丹算得了什么。
小梓不情不愿地拿出丹药,喂给这位重伤的姑娘。沁兰请好心的马车夫送她们三人一程,到山下的客栈好为她治伤。
辛苦地将虚弱的她运上马车,还走不到一段路,玄黄丹的功效就开始作用了,隐约可闻她断断续续的呓吟。
“歧……凤歧……”
“起风?”沁兰以为她冷,将披风解下,盖在她的身上。
“沁兰!你顾顾自个儿好吗?你要是病了,春松居该怎么办?”当然,要是讲得听,那就不是沁兰了,不过小梓还是忍不住数落她几句。
“放心吧,还有你打理呀,这几年我身子不好,你接手做得不错,反正在我有生之年,春松居不倒就行了。”
“这种话只有你说得出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下子,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担心什么,就看着办呀!”沁兰说得简单,平心静气。
船到桥头自然直,千年不变的真理,何必自寻烦恼呢?
阴晦潮湿的岩壁洞穴里,弥漫着一股不散的霉味。这里是青玉门囚禁犯下重罪弟子的地方——思齐洞。
那时,重伤的凤歧被随后赶上的夙剑扶住,未能如愿与傲梅聚首。可遭夙山所伤,并未免除他的刑责,他腹部剑伤收口初愈,调养了一半立刻领罚。
刚受完刑罚的他趴在湿气甚重的稻草堆上,背部皮开肉绽,还得忍受万虫啃咬的痛痒。
他嘴角嘲讽一笑。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前人留下来的规矩,举鼎他勉强接受,开棍就真的很要命了,他帮助傲梅,伤了同门弟子,对前任掌门不敬,林林总总的罪名加一加,整整开了他五棍!
他因此变成现在这要死不死的鬼样子,连药都没上,就被扔进这思齐洞里自生自灭。
这也算是殊荣吧,青玉门创派百余载,他可能是第一个终生囚禁的弟子。
“呵……”
就在快要昏迷的一刹那,达达脚步声由远而近,往思齐洞而来,可凤歧全身痛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别说是抬头看看来人是谁。
蓦地,火辣辣的背上透出一股舒适凉意,鼻间窜进淡淡的药草香,他正想开口问,来人却先打破沉默。
“师叔,你可知罪?”
“我都被你打成这样了,知不知罪都一样啦!我还是老话一句,我相信傲梅。”他说得顺,声音却细如蚊蚋。“先别说这些,你找到傲梅没有?”
“你精神不错,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夙剑为他上了一层膏药后,马上起身准备离开,不想回覆这个他从中剑清醒后,就一直挂在嘴边的问题。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凤歧唤住他。虽然犯了门规,恪守伦理的夙剑,多少还是敬他一分。
“弟子尚在搜寻,未有结果。”夙剑未把话说绝,可心里早有定数。
其实凤歧也清楚,傲梅负伤带病,跌入潜龙潭绝不可能生还。
“是吗……”他陷入沉思,直到夙剑默声准备离去时,才又开口。“你到飞凤瀑右侧方的山壁上,那里有棵相思树,树下的岩石旁有条暗道,我把鸿渡师兄的手札放在里面,你替我拿出来。”
夙剑一声长叹,不忍回头。“师叔,你该死心了,寒傲梅不过是博取你的同情罢了。师父的手札我全读过,根本没有寒家人的消息,你又何苦执着?寒傲梅已经死了,她看不见了。”
曾经,他羡慕凤歧的天赋,一套入门心法,他花上三天才领悟一句,凤歧一个下午便能融会贯通,他为了迎头赶上,一天十个时辰反覆练习才有今日的成就,可如今,他视为目标对手的人,却无以往的意气风发,只为了一名女子,值得吗?
“在我还没见到她的尸体以前,她都还活着。”凤歧几番吸气,才压下涌上的痛楚。
既然他中剑都能活下来,傲梅绝对不会有事,绝对不会!她是个再坚强不过的女子,至少……至少对他的误解恨意能成为她活下去的动力吧?拜托,即便是活着回来找他复仇也好!
凤歧咬牙闭眼,手握成拳悄然颤着,不让自己在夙剑面前崩溃。
在误会尚未解开之前,上天不会忍心夺走她的性命,她一定没事,反观他在这段分离的日子能做的事,便是厘清寒家与鸿渡之间的恩怨谜团。
“咳……你有听鸿渡师兄提过,他有义兄义嫂的事情吗?”他咳着,抛出的问题的确引起夙剑好奇,伫足回应。
“义兄义嫂?”夙剑敛眸沉思,良久。“没有,师父从不提私事。”
“那他除了手札外,还有什么私人的物品吗?你快想想……嘶……”他激动过度,扯动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你到书房找找,说不定有暗柜什么的,总会有线索!还有,你快去帮我取来洞穴里的手札,我要看看最后一篇记载的内容;夙山告诉我那时门派正忙着武试,如果内容与武试无关,必定还有其他手札存在——”
“师叔,够了!”夙剑低斥,心已寒透。“师父不可能滥杀无辜,此事已了,既然你已受门规处理,我便不追究,也请你以后别再诬蔑师父。日后,我会派人送上三餐与经书,你好自为之,早日醒悟。”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傲梅的父母咎由自取?”凤歧眯起眼,想起身逼问清楚,但除了伤势较轻的肩膀外,其余部位都不像他的身体,紧紧覆于温湿的稻草堆上,动也不动分毫。
夙剑不忍再看,原本笑意盎然,意气风发的师叔啊……
“站住!你还没答应我取来手札,不准走——”凤歧不死心,目光循着夙剑离去的脚步,直到不见其背影为止。
啧了一声,凤歧唾出血沫,咬牙决定伤好后继续搜索证据,还傲梅清白!
皑皑白雪,为铜安城换上冬衣,街道上,几乎绝了人烟,春松居内,品茗的客人也比往日少了两、三成。
不过是间小茶馆,就算客满,要称忙也难,沁兰便将前面交给阿梓负责,自己则在房间内照料她救回的小姑娘。
她伤得实在太重了,服了玄黄丹,命是保住了,可也休养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床,平常除了米汤,其他根本吞不下肚,没饿死,当真是福大命大。
“小姑娘,你唤什么名呢?”看她今天精神好些,沁兰柔声问,为她拨去额上的湿发。
两人同处屋檐下两个多月,还不知道她唤什么名,小梓老是念她做事瞻前不顾后,可她就觉得跟这小姑娘有缘,心里总想多帮她一些。
她没有回答,直勾勾地望着沁兰,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不理会她,将会是最好的结局。
沁兰愣了。“为什么不救你?这一、两个月来,你总是睡不好,念着有人骗你。兰姨不知道你是失了人还是失了心,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可是过去就过去了,你念着想着都回不去了,改变不了的事情又何苦执着呢?”
“我忘不了也放不下,这世间,没有人希望我活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场骗局,活着好累,真的好累……”她将眼泪化为一声喟叹。
沁兰不是很懂她的话,只知道在这姑娘伤痕累累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百孔千创的心。
“我会救你,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责任,但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有这个责任,只能选择往前走。有的人为自己活,有的人为家人活,有的人为爱人活,你说没有人希望你活着,兰姨就希望你活着,虽然我们两个相识不久,可救了你,我就算你的救命恩人,你说我趁火打劫也行,为了报答我的恩情,你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沁兰秋瞳里的盈盈波光雾了她的视线。“你对我好,有什么目的?”
“对一个人好,一定要有目的才行吗?”她笑问。
“曾经,有个男人待我很好,他要我好好活下去,想想将来的自己,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我真的好感动,把他收到心里面放,可到头来,他不过是个骗子。”
沁兰的气质与娘亲好像,病弱的身子也相差不远。她几回卧病在床,娘亲明明身体不佳,仍坚持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话,或许正因为这股熟悉的感觉,让她很容易地把梗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也有个曾经。”拉起她略微冰凉的小手,沁兰说起她跟焚光的过往。“曾经,有个男人待我很好,可惜大了我整整二十七岁,周遭的人都不同意,可我爱上了就是爱上了,那个男人疼我知我怜我,我怎能不动心?这间春松居也是他替我盖的,我每天都幻想着为他披上嫁衣、冠上夫姓的那一天。后来,我才知道碍于门派规定,他根本不能娶妻。
“他瞒了我整整十年,期间我明示暗示,他都不肯明白告诉我,可是又不能否认他待我的好是真的,他只是害怕失去我而已,那他究竟是骗子还是我爱上的男人呢?你爱上的男人,我不认识,不知道他待你好是真心的,还是虚假的,这些你要自己体会。兰姨跟你说这段往事不是为了替他说话,而是要告诉你,我走过来了,你何尝不可?我的经历或许没有你一半辛苦,但只要有心,都过得去的。”
不能否认他待我的好,是真的,他只是害怕失去我而已。
难道凤歧也是如此?害怕失去她才选择隐瞒,等将事实真相解开再与她坦白,除了这层关系外,他所做的承诺皆是真心?他——
难道我师承青玉门就没有爱你的资格了吗?
够了!那是假的!他是青玉门人,他跟鸿渡一样,他没有心、没有心!
她悲恸地闭上眼,大口喘息着,胸腔胀得好像要炸开似的。
“好了好了,别想了。来,喝杯茶顺顺气。”瞧她气得像闷烧的炕床,沁兰吓坏了,倒来温在炉上的茶水,顺便让她暖暖掌心。“乖孩子,事情都过去了,多想无益,你要担心的是明天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告诉兰姨,你有何打算?”
“打算……”是呀,明日又该何去何从?她满脸茫然,捧着温热的陶杯,心里却一寸一寸地冷了。
嘉兴旧宅十年前已付之一炬,她回不去,也不想回去驮负沉重的回忆,原本期待的闲云生活也如过眼云烟,消散得彻底。
她低头望着负伤的右手掌心。就算她还可以使剑,也没有武馆愿意收留女流之辈。
“走一步是一步,我无处可去,哪里都一样。”她敛下美目。明日,离她好远。
“既然这样……你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吧,我这间春松居小归小,再住一个人也不成问题,只有我跟小梓,有时也挺寂寞。”摸摸她的脸,沁兰笑得和蔼,轻声地问:“好吗?”
留下来?她又是惊讶又是疑惑,直直望入沁兰诚恳清透的双眸,良久不语。
反正到哪都相同,不是吗?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有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总好过餐风宿露的日子。
最后,她点点头。沁兰也松了一口气。
“你的名字呢?还没告诉我呢。”
“……梅。”寒傲梅这个名字太过沉重了,她说不出口。
“没?”看来她是不想说,究竟是多痛苦的回忆才让她连名字都不愿意再用?沁兰悄然一叹。“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就叫温寻蝶吧。以前我想嫁人想疯了,孩子的名字都先取起来放,寻蝶这名字,本来是要给我女儿用的,还以为没机会了呢……你愿不愿意?”
“温寻蝶……”她反覆咀嚼这名字,愈念愈喜欢。“好,我以后,就叫温寻蝶。”
“你还是学不乖?”夙剑站在思齐洞口最上层的石阶,表情严肃,俯视着正奋力拉扯双手铁链的凤歧。“没用的,那是两条万年寒铁铸造而成的锁链,单以人力绝对无法卸下,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请铁匠所铸的长度够你在思齐洞内活动,不妨碍日常生活。”
万年寒铁?他们是从哪里生出这鬼东西的!凤歧不死心,用力扯了几回,手腕破皮仍不停止,当啷之声不绝于耳。
“该死!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卑劣的小人!”他就快找出证据了,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夙剑,你听到没有?藏经阁内的手札绝非鸿渡师兄生前最后一本,你不肯放了我没关系,至少找出剩下的手札——喂,夙剑,你给我回来!”
凤歧冲上前想拦下夙剑,才走上一半石阶,一股拉力差点让他直接栽回思齐洞底层。
“可恶!”他使劲捶向石梯,满腔怒意最后还是化为挫败。
他刻意安分了一阵子,一来养伤,二来降低夙剑的警觉,等他伤好能施展拳脚,便趁着弟子晨操时潜入藏经阁,岂知夙剑已派人埋伏在外,待他走出大门,从头兜罩下的雪蛛网随即困住他,不到半个时辰,他再次被关入思齐洞内。
啧,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过度安分反而招来夙剑猜忌,心急的他逃出思齐洞时也未注意是否有人窥伺,就这样着了道。
“不行,我不能坐困愁城,傲梅还在等我,我不能就此放弃!”凤歧立即打起精神,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他冷静思考,一定有办法的!
适才忙着与“夙”字辈对峙,来不及注意铁链设置的方法,他沿着锁链检查,本以为这两条锁链是嵌入山壁原有的裂缝中,才经得起用力拉扯,没想到居然是埋在地上,覆土填得也不算扎实。
他找来木条凿土,一时间黄土纷飞,可他渐渐不耐,干脆直接徒手翻挖。
一定没问题的,他解得开,他绝得解得开!
“啊——”他加快速度,彷佛成功近在眼前。
春松居内,清茶飘香,傲梅——不,从此刻开始,她已经是温寻蝶了。
自从她伤好了泰半,能下床走路,也是半年后的光景,纵然如此,沁兰还是欢喜得很。
唯一让她头疼的是,寻蝶成天毫无生趣地坐在窗边发呆,极少说话,再这样下去跟活死人有何两样。
担心不已的沁兰抱来了一把旧琴,来到寻蝶的房间。
“我教你抚琴可好?”
她淡淡地瞧了沁兰一眼,兴致似乎不大。
“我这几年身子垮了,没办法抚琴,生意一落千丈不说,也找不到适合的传人,既然你无事可做,不如学学兰姨这技艺,也好解闷不是?”
“我的手,能抚琴吗?”摊开掌心,那伤痕有时还会抽痛,想起她为凤歧挡剑的刹那,椎心刺骨的疼痛立刻像拍打崖壁的巨浪,向她扑涌过来。
“别再看了,只要你有心,就不用害怕。”覆上寻蝶的手,沁兰不想见到她如此伤痛的神情。“我先教你一首简单的曲子,你练练,有兴趣,我再往下教。”
“也好,反正我闲来无事。”她思索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一开始,沁兰不敢让她练习太久,大约半个时辰,再慢慢增长,每日抚完琴曲,也教她将右手缓缓开展,适度揉捏放松,一个月下来,不止琴艺大有进展,右手指节也柔软不少,疼痛大有改善。
待她学完一首曲子,沁兰才准许她一日练习两个时辰。
她天资聪颖又勤勉不倦,或许是除了练琴外,她想不出其他好忙的事情。既然她肯学,沁兰便不藏私,倾注心力传授所学,可惊人的是她的领悟力,一首曲子习毕到熟练,不用半个月即可大成。
看来她挖到瑰宝了。沁兰欣慰一笑。
可是镇日锁在房内练琴也不是办法,总要出门透透气,见见人群。为了改善这个问题,她与小梓花了一个上午商讨,下午便试着说服她。
“兰姨会的曲子都教给你了,你也没让我失望,我跟你梓姨想呀,不如你就试着在春松居演出,让铜安城民也听听你的琴音,你看可好?”
“演出?”她收起搁在琴弦上的纤指,一回眸便允了下来。“好,我试试。”
她很干脆地答应演出。兰姨与梓姨两个女人撑起这间春松居实在辛苦,她若能帮上点小忙,自然是乐意至极。
隔天起,她每两天就在春松居内固定演出半个时辰。
第4章(2)
凤歧靠坐在思齐洞的山壁下,双腿伸得笔直,两手自然垂放,十指满是乾枯的血泥,找不出一处完好。他蓬头垢面,满身尘土,合该神色沮丧,然而嘴边上扬的笑意、随口咬上的稻草秆,却让这副邋遢转为随兴逍遥。
对,他必须笑,笑得愈是自在愈好,绝不能让青玉门人笑话。既然他们有办法将锁链嵌入玄武黑岩,再埋入地底,他自然也有方法破坏。
一阵脚步声倏忽而至,划破一室宁静,凤歧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此时并非侍童送餐时间,除了夙剑,还有谁会大驾光临?
“师叔,你还没放弃?”夙剑一进洞内,视线立刻让凤歧脚边的玄武黑岩攫获。
“等你放弃问我何时放弃,我就考虑。”凤歧吐掉稻草秆,起身活动筋骨。“废话少说,你们是找到傲梅没有?”
同样的问题,夙剑依旧选择沉默,然而不同的是,这回他走下了思齐洞。
凤歧拉举左手的动作蓦然停止,一股恐惧油然而生,忍不住焦急地问:“你们找到……傲梅了?”
“没有。”
“呿,什么玩意。”凤歧惊魂未定,狠狠地瞪了夙剑一眼。都怪他那张不苟言笑的死人脸,害他以为……呼,没事就好。
疏通完全身筋络,凤歧不顾夙剑在场,迳自研究起锁链与玄武黑岩衔接之处,两根粗钉子稳稳地嵌进岩石内,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拔得出来,若是勾钉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夙剑静静看着凤歧啧声搓下颚,聚精会神地钻研机关,并未出声阻止,反而提起问题。
“如果今天我说捞起寒傲梅的尸首了,你该当如何?”
凤歧一僵,倏即耸肩。“不如何,跟她去就是了。”
“其实你心里明白,寒傲梅已经死了,是不?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哈,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凤歧垂首朗笑。“我要傲梅好好活着,自己怎么能先食言?在我还没见到她的尸首前,她都还活着。万一哪天梦碎了,无妨,我答应过她以后天涯海角都陪她去,不论黄泉路抑或奈何桥,我都走。”
“师叔!”夙剑激动高喊。“你这样对得起栽培你的太师父吗?”
“师尊?!”对啊,他怎么给忘了!
凤歧想起的并不是师尊焚光,而是义母沁兰。
义母今年几岁了?四十六?还是四十八?糟糕!以目前的情势看来,他接下来几年可能无法回铜安城了,说不准也无法在义母五十那年回去继承春松居,该不该先捎封信回去报平安,大略交代一下此刻身不由己的窘境?
凤歧起身踱步,心情焦躁不已,看向夙剑几眼,又啧声撇过头去。
“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我可以帮你。”夙剑以为他有悔意。
“不,我想还是免了。”凤歧一屁股坐在玄武黑岩旁,回绝了他的好意。
几经考量,义母的事能瞒就瞒,免得义母得知他受困,眼巴巴地奔上青玉门讨人,意外泄漏了她跟师尊的关系可就糟糕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剪不断、理还乱。
“好吧,等你想通了,再让侍童通知我。”至少,太师父对他仍有影响,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得了。去去去,别来烦我,你不是掌门吗?不用日理万机?”
算了,此刻最重要的是解开铁链,夙剑能如此放心,还不是笃定他就算搬动得了玄武黑岩,也无法抱着它爬完丈高石梯。
不知道自己内力够不够刚劲,劈不劈得裂玄武黑岩?想当初师尊为了增加他的武艺,常叫他劈树劈石,或许他可以试试师尊教的巧劲。
凤歧咽了口唾沫,运起内力,手刀顿时劈下——
无心插柳柳成荫,铜安城内,“琴姬温寻蝶”逐渐打响名气,演出大受好评,旧雨新知三天两头就来捧场,小梓是笑得合不拢嘴,沁兰却又有其他忧虑。
“沁兰,你聘来的琴姬生得美,琴又弹得不错,坏就坏在个性不好,跟她打招呼都不回话的,样子好高傲啊!”
原先她不觉得严重,寻蝶性子本就偏冷不多话,后来她才知道寻蝶连小梓也不理睬,明明住在同个屋檐下,却像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一般。
这下,她可急了。“寻蝶,兰姨有新的课题给你。”
“好。”寻蝶以为她要指点新曲,搬来旧琴准备细细聆听。
“我今天不教你抚琴。”在她略带讶异的眼神下,沁兰缓缓开口。“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该治治心病的时候,为了你好,从今天起,你一天起码得说上百句话。”
百句话?!“为何?”
“我要你学习用话语表达自己、保护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人事物,但重点是学习如何当『温寻蝶』。再说,百句话也不算多,刚刚那句『为何』也算,只是你得找五个不同的人练习。”不然一百句全对她讲了。
寻蝶面有难色,可想想兰姨说的也有道理,她得学习如何当温寻蝶,抛下过去沉重的包袱,将寒傲梅的悲苦收起才是。
“好,我愿意试试。”
所谓万事起头难,刚开始,不只她吃足苦头。
“沁兰,你看我用这疋布裁件衣服如何?”最近春松居有闲钱了,可以为她们三人裁件新衣,小梓开心地捧起淡粉带紫的碎花布疋比着。
沁兰微笑不答,寻蝶看了一眼,点头。
“这布好看,穿在你身上却太花,活像只孔雀。”
“你!你这孩子说话怎么不修饰修饰?”她突然觉得这疋布不吸引人了。
“呵,总得给她一点时间慢慢来,她还在学呀!”这孩子原来也是直性子。沁兰笑着摇头,回头提点。“兰姨看见你的用心,但是话语出口前得三思,不然跟拿刀砍人有何两样,别人也会因此受伤的,要学会拿捏分寸,知道吗?”
寻蝶点点头,将话记下了。
就这样,寻蝶在沁兰一点一滴的调教下,逐渐脱胎换骨。
思齐洞内的凤歧,一头乱发未梳,胡长过腮,全神贯注地劈打玄武黑岩,久未晒日的他,肤色显得有些死白。
他已经成功取出右手锁链的钉子了,果然是勾钉不错,纵使劈出裂缝也无法顺利除去,难怪花费的时间超出他预想许多。
他似乎在思齐洞内待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夙剑也渐少探访,连送饭的侍童也换人了。
他得问问待童今夕是何年,若有必要,还是捎封信到春松居,免得义母担心。
就在凤歧深思之际,脚步声由后而至。
“师叔,近来可好?”
“真难得,日理万机的掌门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走走?”凤歧故意扯动铁链,趁着当啷乍响,将拔起的勾钉塞回岩石内,再覆上稻草掩饰。
夙剑久久未语,一开口便似惊天响雷。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掌门。”
“不是掌门?”凤歧坐在稻草堆上仰视着夙剑。“掌门可以说不当就不当的吗?好端端的,你哪根筋不对劲?你把位置传给谁了?”
他发现夙剑褪去掌门衣饰,手上提了个布袋,样式好熟悉,彷佛是他放在别有洞天里的那只。
夙剑没有回话,由怀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一见到外皮,凤歧脸色沈了。
“这是前天翻新师父书房,由地板暗柜里起出的手札,里面载的全是师父的私事。”他递了出去,脸上净是哀凄。
凤歧颤巍巍地接过,翻开夙剑特意注记的篇幅。
昔日,吾年二十一学成下山,结识寒兄孤松夫妇,投缘而结为金兰。三年后,兄嫂得一幼女傲梅,样貌可爱,遂收为义女。
与兄嫂相识十余年,惺惺相惜,可叹吾对义嫂情愫暗种,难以除之。有日,酒过数巡,情欲难以平抑,误淫义嫂遭兄长撞见,忧及本门严规,奸污妇女轻则开棍、重则去势,愤而杀之灭口,以求永保美名,唯独义女傲梅,久寻不至,迄今下落不明。
鸿渡此生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丁寅年二月七日因酒气铸下大错,愧见先师宗主。十年幽幽而过,愧疚深植吾心,无一日忘怀。自知罪孽深重,故盼义女傲梅现身一见,手刃鸿渡,吾此生罪孽必能痛快解脱。
“光明磊落个屁!丑事一埋十年不说,还把手札藏进地板的暗柜内,希望傲梅给他一个解脱,他没想过如果这本手札不被发现,傲梅就得背着杀人凶手的罪名一辈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凤歧气得把手札摔在地上。如果这本手札没有单独收放,如果它能早点出现,如果他仔细一点,先搜过鸿渡的房间跟书房——他明明有想到的!
“啊——”凤歧跪地长啸,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让事情重来。
“师叔,我错怪你了。”夙剑深深一鞠躬,但他明白,这举动并不能抚慰什么,只是让他的心里好过一些。
“你错怪的是傲梅,不是我!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傲梅清白?”
夙剑摇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凤歧勃然质问,紧捉他的衣襟不放。“你为什么不肯替傲梅洗刷冤屈?这是你身为掌门的职责啊!青玉门从上一代就对不起寒家人,难道你还要一直错下去吗?”
“为了青玉门与师父的名誉,我不能——”
“放屁!”凤歧怒不可遏,兜头就给夙剑结实的一拳。“什么狗屁倒灶的名誉,照你这么说,在青玉门的庇护之下,烧杀掳掠皆属合理吗?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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