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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凤-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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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份心意,她究竟受不受得起?
  第1章(2)
  凉风入窗,西斜的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风儿悄悄扬起轻垂落地的纱帷,有意无意地抚过傲梅略带苍白又痛苦的小脸上。
  “不!爹、娘……不……不要走!爹——”
  傲梅睁开满是痛楚的眼眸,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许久不曾梦见爹娘,这回梦见的还是他们惨死的模样,怎不教她软了手脚。
  抬起手想抹抹汗湿的脸,指尖恰似碰触到类似瓷瓶的东西,她这才想起房内应该还有一名男子,方才她恶梦痛吟出声,怎么不见他出现?
  缓缓地坐起身,傲梅略感讶异,身上的伤再次被包扎妥当,染血的薄被也换了一条,拉近鼻间一闻,还有晒过阳光的松软味道。
  昨日下午她不敌睡意,握着他给的伤药沾枕就睡了,他不仅为她换了药,还贴心拉下帷帐为她隔去亮光。傲梅揪紧薄被,心口热热胀胀的。
  除了他之外,世间还有谁肯为她费尽心思?
  然而,她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傲梅纤足轻巧落地,冰凉的地板引起小小颤意。撩起帷帐,凤歧趴睡在圆桌上的画面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的心房。想必是照顾她照顾得累了,对她又无强烈戒心,才会睡得如此深沉,还发出微微鼾声,看来上天给了她离开的好机会。
  “大爷、大爷,您快开门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砰砰砰地响起,让累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能睡一会儿的凤歧痛苦抱头,火气瞬间炸到脑门。
  “妈的——是谁啦?!”让他休息一下是会死吗?
  他跳起来准备应门,深怕小二的鬼哭神嚎吵醒傲梅,一抬头,正巧与她对上眼,不自然的酡红立刻占领他的脸庞。
  傲梅眼底闪着讶然。为何每回想偷偷离去,最后总是会惊扰到他?
  “傲……”他本想开口跟她说上几句话,可门外拍门声太勤,他只能先向她说声抱歉,以手示意要她盖好被子,免得春光外泄才开门。
  “大爷,大事不好啦!你门派的弟兄追上来了。掌柜的要我带你们从后门离开。”跑堂的小二赶来通风报信,着急到满头满脸的汗珠。“你们逃命还穿这么醒目的紫锦衣,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歧啧了一声,沈眉低问:“什么我门派的弟兄?”
  “大爷,你别担心,我们掌柜一年总会帮上几对私奔的小情人,绝对不会泄漏你们的行踪,趁现在掌柜还压得下,你们快点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外头那群身穿青衣的男人一看就知是青玉门的。青玉门风评正派,锄强扶弱的事迹时有耳闻,客栈的说书先生还有一整套青玉门的传奇故事呢,可惜门规太不通情理,拜师入门后终生不得成亲,讲难听点就是道士,可怜那些动了凡心的弟子,不是棒打鸳鸯两头飞,就是叛走师门逃命天涯。
  更惨的是,他们还替殉情的弟子收过尸呢,所以掌柜一见青衣上门讨人,立刻差他上来助他们离开。
  凤歧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可以确定找上门来的家伙八成是追杀傲梅的那群人。
  “怎么挑在这时候?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他冲回房内,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套旧衣后返回床前。“傲梅姑娘,你先冷静听我说,客栈来了一群人,我猜八成是你的追兵认上我这件紫锦衣了。你快换上这套衣服,小二会领你从后门离开,至于那群人,我会替你拖段时间,甩掉他们之后再跟你会合。”
  他目光频频望向门外,着急又激动的模样不像作戏,傲梅一怔,心里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而且可能会丧命,你知道吗?”
  如果他只是当个过路好人,从青玉门人的手上救下她的性命也就足够,犯不着为她如此奔波。
  他的惊讶不在话下,俊脸上满是错愕,她的反应……是激动吗?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要讨好处,我就不会救你啦!”他啧了一声,将衣服塞进她怀里,门外的小二不断催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还是没动静。“快呀,没时间犹豫了,火都烧到门口来了!”
  他不懂她心里的百转千回,以为她戒心重,仍然不肯相信他,纵然如此,他对她还是有股莫名的责任。
  其实方才他根本没有入睡,傲梅痛苦的梦呓他全听见了,几近哭泣的悲鸣,难道连作梦她都不允许自己放声痛哭吗?
  凤歧迅速地打包伤药,再由床底取出她的佩剑。尽管他在房里转得像颗陀螺,她悲唤爹娘的呓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同为孤儿的他多少能了解她的苦、她的怨,也能体会她处处防范警戒的心情,倘若他五岁时不曾遇见师尊提点,眼里的阴郁绝不亚于她。
  在他眼里,傲梅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丝弦,他若不及时松开捆紧她的压力,一旦断裂,是无法恢复原状的,届时,她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就当他鸡婆爱管闲事吧,人都救了,他就是无法放任她自生自灭。
  凤歧收拾好要给傲梅随身携带的行当,搁上圆桌后又检查过两回,确定没有遗漏才放心。一回头,她双手还捧着旧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他不免惊呼:“你怎么还没换衣……啊,抱歉抱歉,我先回避一下。”
  傲梅定定地望着他,直至他走出内室,虚掩上门才调回视线,将他塞进怀里的男装按近心口,思绪百转纠结。
  爹娘死后,她整整十年没有尝过被人关心照顾的滋味,面对他的付出,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想偷空喘气。一路走来孤孤单单,她多想有个人依靠,他武功高强,应该——
  不行!她不能兴起想依赖他的念头,两人非亲非故,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一旦软弱下来,哪天失去了他的支撑,恐怕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傲梅深吸一口气,忍痛套上他的旧衣,其间,仍分神注意着前厅的他。
  他似乎在跟小二讨价还价,可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从他急快的语调以及小二频频回覆的称是声,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取了圆桌上的包袱与佩剑,想起他收拾行李的模样,怕落了重要物品似地检查了两回……是他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还为她担心这种小事。
  傲梅心头一暖,筑起的高墙又倒了一角。
  “好了?”见她右手剑、左手小包袱地走到门前,凤歧提到喉头的心总算安了泰半,心情难掩愉悦。她总算有件事肯依他了。“你放心地跟小二哥走,他会安排船只送你到嘉兴。走水路,他们要追你也没那么容易,倘若他们问起,我们就说备马送你到宁波去了。”
  嘉兴?傲梅一听到这地方,棕眸闪过一丝沉痛。
  她的爹娘,就是长眠此处。
  “快走吧!”他不忘嘱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一身麻烦,既然我救了你就表示我们有缘。记着,在我赶去跟你会合之前,千万照顾自己,伤药要记得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下去,知道吗?因为我也不敢确认除了前面那群人外,是否还有另一路人马。”
  梅儿,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她心头一紧,想起娘亲生前跟她说的最一句话,樱唇微微颤动,翻涌的情绪最后化为颔首,与店小二离去。
  这辈子还有人要她活下去……他为她做的,真的已经足够了。
  傲梅前脚刚走,凤歧马上整衣下楼。所谓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他头都洗一半了,只好硬着头皮洗下去。
  唉,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红楹雕桷,画栋飞云,凤歧投宿的传香客栈门口的梁柱上,左悬“财源广进”,右挂“座无虚席”,八颗红底黑字的大灯笼,尾部金黄结繐随风飘逸,映着门前车水马龙,颇具气派。
  然而,平时门庭若市的传香客栈却一反常态,没有人敢上门用膳打酒。客栈一楼内,除了八字胡掌柜手攒巴掌大的金算盘外,最有气势的莫过于一群二十来个的青衣壮汉,个个脸色凝重地守着通往客房的楼梯口。
  凤歧还没下楼就先瞄到这等浩大阵仗,尚未踱下最后一层阶梯,转身就想开溜了。
  想不到找上门的竟然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门派——青玉门。那身熟悉的可怕青衣,是他最最最不愿回想的梦魇,没想到追杀傲梅的人,是如此棘手的门派。
  他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回二楼,佯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想偷偷地从后门离开。岂知,他一身显眼的紫锦衣再度出卖了他。
  “掌门,就是那名男子救了寒傲梅!”认出凤歧的男子,便是当日在树林中惨遭点穴倒地的其中一名门人,此刻,他已换回门派装束。“你这家伙!快点把人交出来!”
  “大胆,还不退下!”掌门夙剑斥退造次的门人,语气平稳不带起伏。
  “掌门,他可是——”
  “退下。”扫过一记冷然的眼神,门人悻悻然地退下,不敢再发一语,而后,夙剑改坐为站,踱步至楼梯口,不疾不徐地一揖——
  “师叔,近来可好?”
  师叔?!夙剑这一声称谓,教所有在场的青玉门人震惊。
  能让“夙”字辈称上师叔的,自然是前任掌门鸿渡的师弟了,如此说来,他不就是其他在场门人的——
  “太师叔?!”
  凤歧搔头傻笑,一脸尴尬。无怪他们会意外,当年他师尊焚光当满三十年的掌门,功未成身先退,把烂摊子交给鸿渡后,拍拍屁股云游四海去,晚年才又收了他这名关门弟子。他回门派走踏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所以门派上下除了“夙”字辈的还见过他这名没慧根的师叔外,晚一代“理”字辈的就没见过他这号人物了,就算去翻门派谱牒也无法把“鸿歧”跟他兜在一块。
  他虽然感念师尊大德,却很怀疑师尊是用哪只慧眼识中他的,尤其在拜师后,回青玉门修习入门心法的那三个月更有此疑虑。青玉门严谨到几乎不通人情的门规,绑情、束欲、戒嗔、断痴,对天生浪荡的他来说根本就是达不到的境界,连师尊也坦言除了创派的袓师爷外,历代根本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因此,他能不回门就不回门,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地来,绝不久待,免得让上百条的门规、礼节,还有一大群木头人闷死。
  “呵呵……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夙剑师侄哪。上回一别,迄今应该也有四、五年了吧,呵呵呵……”呜呜,他都快笑不出来了,五岁当上“师叔”已经够令人难过了,今年二十有一就当上“太师叔”这等尊贵地位,三十岁不就让人称一声“太叔公”了?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你怎么穿着掌门的衣饰,鸿渡师兄呢?”他好奇地问。
  唉,说起青玉门的衣饰,他是大大不能苟同,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就比那庄稼人高尚一咪咪而已,除了掌门多了几抹庄重的靛色外,整个门派里里外外就是青。
  看得他脸都青了,更别说要他换上一模一样的衣着。
  夙剑低首回道,语气低哑。“师父三日前已仙逝。”
  “仙逝……死了?怎么死的?”这骇人的消息从他嘴里吐出来,好像与闲话家常地说我家的鸡昨天被隔壁的狗咬死一样,没什么差别。
  “一剑穿心致死,发现时,已回天乏术。”夙剑语调骤冷。“而凶手,便是师叔救走的寒傲梅。”
  他的话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而下,落至平静无波的湖面,却意外地卷起滔天巨浪。
  “寒傲梅?她?!呵,你在同我说笑吧,凭她的武功,鸿渡师兄用小指头就能把她捏死了,遑论一剑穿心这等死法?我都没这种本事了。”鸿渡武学造诣之高,堪称一代宗师,死在一名弱女子手上,怎么想怎么怪。
  凤歧的头摇得比博浪鼓还夸张,换来的是夙剑冷冷地一瞥。
  “三日前午后,寒傲梅自称师父旧识,盼与之见上一面,师父得知后便将寒傲梅请至书房,嘱咐弟子们不可靠近半步。约莫半个时辰后,寒傲梅离去,却迟迟不见师父出门送客,尔等进书房一看,师父胸口便插着这把龙纹剑,已无气息。”夙剑抽出掌门信物龙纹剑,续道:“那日,剑柄上缠着几绺青丝,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寒傲梅便是凶手。”
  “这……”凤歧辞穷了。照他这般说来,鸿渡是见过傲梅后才身亡的,再者,全江湖都知道——鸿渡是个光头!
  “师叔,交出寒傲梅,我便不追究你私援私纵仇人之罪。”
  “唔……”供不供出傲梅的下落,令他陷入天人交战。
  青玉门规之严谨,穷他毕生之所见。所以师尊死后,他便以承师志继师愿,游历天下助人行善的烂理由赖在外头不回去。现在他误救了杀害前任掌门的凶手,还助她一臂之力躲过追击,回去不罚个举鼎三日的酷刑,他凤歧二字就等着倒过来写!
  “师叔,你还犹豫什么?再过几日,便是师父头七了。”情绪鲜少外显的夙剑,语气难得责备。
  “我知道啦,一生就一次头七——唔……”他急得乱说话了。
  即便他与鸿渡的同门情谊淡如水,鸿渡还是同门师兄,辈分就是高他那么一点点再一点点,这次遇害,他心里多少也难受。
  但他对此事仍心存怀疑。傲梅为何杀了鸿渡?如何杀了鸿渡?以鸿渡的武学修为来看,她别说近身,光是在十步外就被掌风扫飞了,更别说凶器还是鸿渡当时的佩剑,一剑穿心的死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他承认傲梅的武功确实比“理”字辈的弟子扎实,但在鸿渡面前应该像刚出生的雏鸟一样,一捏就死。假使她真的杀了人,为了逃命,抵在他脖子上的短刀应当捅进他的心窝才是,她何需犹豫收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便遭青玉门通缉追杀,难怪她处处防备,态度倔强。
  不知不觉间,凤歧的心已经一半偏向傲梅了。为了厘清事情的真相,不让她糊里糊涂当了替死鬼,他毫不考虑地告诉夙剑——
  “我拜托店小二,备马送她至宁波。”
  第2章(1)
  傲梅站在嘉兴禾城的望吴桥上,足下东溪溪水茫茫,斜阳下,闪着粼粼波光,轻风吹扬拂面而过,带起染着橘光的丝丝垂柳。
  家围水,水绕家,一派旖旎的江南景色,眼前水乡泽国的温润细致,全是她幼年时期的宝贵记忆。
  寒家是北方望族,丞相、御史、将军才人辈出,为官经商皆有成就,偏偏她的亲爹寒孤松生性淡泊,母亲体弱多病,便在她三足岁时移居嘉兴,一来躲去家族内不必要的明争暗斗,二来风光明媚、四季如春的江南又适合孱弱的母亲养病。
  可惜父亲误交损友鸿渡,最后落得家破人亡……
  搭上运往嘉兴的货船,她还是不敢相信多年来的愿望即将成真,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此处,祭拜惨死的父母。
  为了躲避鸿渡斩草除根,十年来,她不敢再回嘉兴半步,如今报了血海深仇,又不知是否能躲过青玉门的追杀安然回到故居,所以,凤歧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贵人。
  他的付出像涓涓滴水,逐渐地滴穿她这颗顽石,这几年她好累,孤苦无依,像片浮萍根不着地,本来以为自己够坚强,能撑得下去,没想到同他相处日余而已,就生出想依赖他的惰性。
  这念头,连她自己都吓了好大一跳。
  唉,别想这么多了,凤歧一旦知道追杀她的是青玉门,应该不会追上与她会合,现在她只想能快到双亲的坟前上香,亲口告知天上的父母,他们的女儿不负期待,已经手刃仇人鸿渡了——
  一回过身,冷然的她不禁露出傻愣的表情,语气也掺进了细微的雀跃。
  “你来了?”
  “可不是,差点累死我了。”凤歧气喘吁吁地放下大布袋,额际全是汗珠,为了赶上她,一路奔来不曾停歇,命都快去一半了。
  他抹着脸,气息已稳地道:“我把夙剑引到宁波去了,没想到他那张死人脸也有如此气怒的模样,要是你落在他的手里,一定死得很难看。”
  夙剑本来要他一块追捕,他临时编了个谎,说他接了驿站急件,误救寒傲梅已经耽搁两天了,得快点把手边讣闻送达才行。
  为了平时用度,他总会接些小差,私人公家皆有,若是遇上有人说媒,要把女儿嫁给他,或是坚持送上酬劳以外的谢礼,就把事情推到青玉门身上,鸿渡掌门时就收过好几回,夙剑自然信了他的说词,加上门派带丧,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要他速办后回来才脱身的。
  “你认识夙剑?”傲梅悄悄地退了一步,佩剑也架上胸前,冷然的棕眸写满戒备,还有一丝很难察觉的痛心。
  当年鸿渡与寒家交好时,曾在松下煮茶与父亲谈论弟子素质,夙剑乃其中佼佼者,深得鸿渡喜爱,所以夙剑接任掌门之位她一点也不讶异,只是凤歧认识夙剑,不啻指出他与青玉门有私交?
  而且从他话中听来,他与夙剑应是旧识。傲梅退了一步,戒慎地注视着他,素手架上剑柄,陷入天人交战。若他这回真的是来捉她的,这剑,究竟拔是不拔?
  凤歧猜得出她警戒的原因,连忙缓和,却不敢自曝身分。
  “我师尊跟青玉门有些渊源,小时候都见过『鸿』、『夙』字辈,也切磋过武艺,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他抹去额上薄汗,续道:“夙剑说你杀了鸿渡,要我供出你的下落,但我觉得奇怪,如果你武功好到能一剑杀了他,青玉门那几个功夫不到家的三脚猫岂能伤你分毫?连我都打不赢他耶。”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只可惜,她要教他失望了。
  “鸿渡……是我杀的。”她艰涩地开口。与其欺瞒他,她选择说出真相。
  凤歧想必是认为她有冤屈才追了上来,她想知道若是明白告诉他鸿渡确实死在她手上,究竟他眼底的信任会不会变质。
  傲梅苦笑。变了也好,如此一来她便不用挣扎,这种不上不下的情绪也会消失,天底下的确没有人希望她活下去,没有人试着了解她的苦痛,而且落在他的手上也好。一来,他不是青玉门人,二来,以他的个性应该会同意让她先为父母上香,再送她上路。
  这样,也好……
  垂下佩剑,傲梅等着看他的反应。
  “真的是你杀的?!”天,他真的救了门派仇人?凤歧张着嘴,下巴都快叩地了。“你为何要杀鸿渡?杀他总该有个理由吧!”
  好说歹说,鸿渡在江湖上也是称得上名号的武术宗师,严谨律己,博学好问,人人总要敬上几分,他实在想不出她动手的理由。
  他眼底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傲梅低下头,长发在她颊边顺出两道黑瀑,也将她略带苦涩却定心的笑容遮掩起来。
  就算他的信任没有消失,听到寒家与鸿渡的恩怨,也很难全盘接受吧……傲梅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在闪着金光的东溪。
  “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该死?”凤歧皱了眉。说实在的,他想不出鸿渡该死的原因。
  傲梅抬起头,冷然地瞅着他,一字一句,说出她不曾为旁人道破的心事。
  “鸿渡杀了我的父母——一剑穿心,不带一丝犹豫地杀了我的父母!”想起那血腥的一幕,多年来的心酸苦痛,立刻化为颊侧沿流下的泪水。
  滴落的瞬间,凤歧似乎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娘身子不好,很难受孕,寒家又是北方望族,岂能接受嫡长子膝下仅有女儿能接衣钵?我爹便在我三岁时举家南迁。为了不让寒家的亲戚寻上,我爹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唯一来往的朋友就是鸿渡。可他爱上我娘,求之不得便杀了我双亲,若不是我娘早先察觉鸿渡不对劲,把我藏在地下酒室里,死前更是稳稳地趴护住入口,恐怕连我也被灭口了,你敢说他不该死吗?我爹待他如亲兄弟,推心置腹,最后却死在他那把掌门信物之下!更讽刺的是……”
  傲梅咬着牙,难掩悲恸地低吼:“他还是我的义父!”
  “鸿渡师——是何时有认义兄义女?这、这有谁可以作证吗?或是有人亲眼目睹他杀人的经过?”他难得慌乱地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始终冷静不了。
  傲梅摇了摇头,一句话就熄灭了他眼中的希冀之火。
  “没有人,也没有证据。”
  “那、那你要如何证明你就是鸿渡的义女,又要如何证明鸿渡杀了你的双亲?”他胡乱地啧了一声。如果她提不出佐证,根本取信不了夙剑啊!
  “就是证明不了,我才选择不说。”傲梅望着即将下沈的落日,语气平板地缓声道:“如果可以,我又何须冒着千夫所指的屈辱亲手杀了鸿渡,对天下昭告他的恶形恶状,让他身败名裂不是更好?他杀了我爹娘后,怕事迹败露,一把火烧了我家,就算有证据,也在十年前化为灰烬了。”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面容净是无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连你也不信,我再说给谁听都一样——”
  “谁说我不信!”
  他并不怀疑傲梅的解释,她总不可能为了杀鸿渡,莫名其妙编造出个理由,连娘亲的清誉也赔了进去吧?再者,她在客栈时的痛苦呓语,额上的冷汗是想装也装不出来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严以律己的师兄动了凡心便罢,还离谱到杀了对方夫妻,若以青玉门规论处,别说掌门之位不保,废去修习多年的武功,保不齐还得……去势!
  凤歧咽下卡在喉间的唾沫,多少能明白鸿渡为何隐瞒多年不说。
  唉,反正人都死了,青玉门也没有鞭尸的惩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停止夙剑对她的追击。
  傲梅讶然回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别担心我寻死就说些不实在的话,鸿渡在外的名声我很清楚,你自然是相信他多些。”
  凤歧的话确实打动了她,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不作妄想。
  不可否认的是,有人相信的感觉,真的很好……
  “你先别灰心,人常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夙剑让愤怒蔽了眼睛,我可没有,当中矛盾之处我尚辨识得出。你先跟我说说你当天杀了鸿渡的情景,愈详细愈好,我好琢磨该如何帮你。”
  “帮我?”傲梅忖度,在说与不说间徘徊,最后在他势在必得的态度与诱哄嗓音的交迫下,总算软化。
  “在我爹娘十年忌日那天,我以故人之女的身分上青玉门找鸿渡报仇,原以为会遇上层层刁难,岂知不但顺利得见鸿渡,他甚至要求弟子不可任意打扰。我想门一关他便要杀我灭口,便亮剑攻其后背,他闪开后却不急着取剑还手,反而……反而问起我这十年来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她敛下美眸,双手微微颤着。
  “你如何回他?”凤歧皱了眉头。鸿渡应该不会笨到猜不出傲梅此行是为了报仇吧,都亮剑了。
  难道他是因为心虚?可是心虚……不会问这种问题吧?
  “我没有回他,提剑便往他心窝刺去。”傲梅闭上双眼,在凤歧询问她情形之前,率先抛出疑问。“我一直猜不透,他最后明明拔剑了,为何不一剑杀了我,还像小时候指点我武艺一样,提醒我该注意的地方,还要我换他的剑使。”
  “他把剑给了你?那把掌门信物龙纹剑?”听到这,凤歧发出惊呼,就差没按上傲梅双肩确认。
  她点了点头,脸上困惑未褪。“我换过他的剑,重使了他指点过的剑法,一旋身,竟稳稳地刺进他的心窝。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鸿渡就死在我的手上,他随意一招便能取我性命,不是吗?然而,我明明报了仇,亲眼看见他断气,为什么我还是快意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得不到解脱……”
  傲梅望着双手掌心,空洞的大眼像要把她的神智全然吞噬一般,那句解脱让凤歧心中滑过一股冻人的寒意,心头满是恐惧。
  如果他不在此处,她是否已经投向桥下东溪,寻求她所谓的解脱?
  不,傲梅是个勇敢的女子,她绝不会轻忽她的生命。纵然如此,凤歧还是忍不下心中的疑问,索性挑明地问了:“你心里明白武功不如鸿渡,为何还敢只身前往青玉门?你应该清楚不管此行成功失败,你都难逃一死的命运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若是没有及时出手相救,他简直不敢想像落入青玉门的她会有何种惨状。
  然而,随着傲梅嘴角漾起的那抹苦笑,他不自觉地握紧左胸衣袍,如针刺的痛痒细细麻麻,像扎出了他深埋的情感。
  他不是没见过比她标致的姑娘,却没有任何人像她一样,心神如快要凋谢的梅花,骨干却挺得笔直,不曲不折坚韧迎风,迄今未掉一滴眼泪。
  如果可以,他想为她挡下一切风雪。
  傲梅不懂他内心激动,淡漠的表情像迷失了自我。“我没爹没娘,活着只是为了替他们报仇,可凭我的武功,练上十年、二十年也不是鸿渡的对手,既然结果都一样,我只能冒死一拚,或许死在龙纹剑下,到了地府黄泉就能跟他们团圆了吧……”
  听到这里,凤歧不禁涌上些许怒意。她究竟把自己的人生摆到哪里去了!
  “你爹娘不过是死了,至少你还有看过他们,知道自己的爹娘姓什么叫什么,哪像我,天生孤儿,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照你的说法,没有爹娘就没有活着的必要,那我是不是该在出生的时候,自己先掐死自己?”
  凤歧略带谴责的愤怒语气,引来傲梅不解的侧目,空灵的大眼意外注入生气。
  “嘉兴应该算是我的故乡吧,打从有记忆以来,我就在庙口当乞丐了。”凤歧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见卑微。“谁教我倒霉,生母扔了我,却让个酒鬼乞丐捡了去,还没学会说话就要先学会认命,可是我不认,只要有人骂我一句小乞儿,我就跟他拚命,冲上前去又踢又咬地要对方把话吞回去,被人打断手脚就算了,还被压在地上吃狗饭,要我跪下来求大爷拜奶奶。哈,我哪里肯?最后免不了又是一阵好打,你瞧瞧,还有疤呢!”
  他伸出手臂,上头微凸淡白的伤口不只一处。傲梅惊讶地瞠大棕眸,不信他能如此淡然地面对过往。
  七岁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爹疼娘爱,一夕间却风云变色,家不成家。深怕鸿渡灭口的她,草草葬了父母便连夜逃离嘉兴。为了复仇,她告诫自己不许掉泪、不许示弱,听闻哪个门派武功高强,有授女徒,不管路途千万里,她必定前往拜师,低声下气地求艺。
  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像在喉间鲠了鱼刺般难受,咽也咽也不下,吞也吞不得,仅剩下复仇、怨恨、苦痛的苍凉人生,哪里还有坦然的笑意呢?
  “很难相信吧,看我的样子哪里像过过苦日子的,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当年我为了活下来,什么事情都做过。我想用双手赚钱餬口,可惜没人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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