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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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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方肆送上的这份礼虽然贵重,却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觉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这桩亲事。要黑衫军们休憩,只是缓兵之计,她们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亲。
  “除了方肆外,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楚狂想起大厅里,那些围着她团团转的女人们,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父母双亡。目前只剩个弟弟,名唤小七。”舞衣垂下眼儿,没有看他。
  “人在哪里?”
  “目前在锦绣城,为了丝绸买卖,跟胡商们谈判去了。”
  “领着城民对抗盗匪的人不是他?”他望着她,黑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们训练有素,早组成护卫队,遇到危难时刻自会有所行动。”她说着谎话,略过英勇事迹没提。
  呃,楚狂大概不会想娶一个弯弓杀敌的悍妇吧?为了避免吓坏他,她决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后时机成熟,再慢慢跟他说。
  她头儿垂得更低,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圆谎时,男性的手臂伸来,倏地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舞衣别无选择,只能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他的手仍是湿的,带着异样的热烫,他的体温从两人接触的那一点,直沁进她肌肤里,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这会儿又涌上双颊。
  纵然心儿慌慌,她没有回避视线,视线与他交缠。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他眼里的光芒迷住了她,教她挪不开目光。
  楚狂缓慢地靠近,发上的水滴落,濡湿了她的衣衫;男性的呼吸也逐步逼近,吹拂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呼吸让她觉得热,他发间滴落的水,却让她觉得冷。冷热交加,带来异样的刺激,让她的神魂颤动了——
  “你很美。”楚狂徐缓地说道,火炬般的黑眸滑过她精致的五官。
  这是进城以来,他首次对她的容貌提出看法。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掩饰其中的喜悦。曾有无数的人说她美丽,但这几个字出自于他口中,却显得格外不同,让她欣喜不已。
  他举起她柔嫩的小手,搁在唇边,缓缓摩挲,像头野兽在熟悉着猎物的气息。
  “你很香。”楚狂紧盯着她的小脸,薄唇上勾着浅笑。
  他的唇很烫,让她心中一阵酥麻,小手轻轻颤抖。她想躲、想逃,却动弹不得。
  他是打算吻她,还是咬她?
  低沈的声音响起,楚狂的嗓音让她想起熨烫了的丝。
  “方舞衣。”
  她抬起头来,望着楚狂,心儿狂跳。
  “我可以娶你。”他宣布道,微笑加深。
  可以?!
  那两个字,就像是兜头冷水,浇得她心头一凉,先前春意融融的气氛,转眼烟消云散。
  不是他愿意,或是他很荣幸什么的,而是“可以”?!说得彷佛跟她成亲,是件伟大的善举,而她该感动得痛哭流涕、磕头谢恩似的!
  舞衣深吸一口气,看着楚狂的脸。
  他也看着她,彷佛纡尊降贵,刚刚给了她一个天大的礼物般,正挑眉等着她有所回应。
  这男人是在等待她道谢吗?
  她把握紧的小拳头藏在丝裙里,垂下粉颈。
  “你娶我,是因为我鼻子上没长瘤吗?!”她甜甜地问,甚至还挤出微笑,只有闪烁的双瞳,泄漏真正的情绪。
  楚狂从桧木浴盆中站起,溅起大量水花,赤裸的高大身躯傲然如同神只。他跨步走出浴盆,扯了棉巾擦拭身体,动作从容自在,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
  “女人,”他走过来,捏起她的下颚。“吹熄了灯都是一样的。”他简单地说道,耸动宽阔的肩膀。
  轰!
  舞衣眼前一黑,像有朵烟花在脑中炸开似的,丝裙里的粉拳愈捏愈紧。
  噢!这个可恶的家伙,竟敢对她说这种话!
  “你这个——”她气得头顶冒烟,简直想要狠狠地骂他,再伸出腿儿踹他几脚,惩罚他的无礼。
  但才一张嘴,男性的呼吸就覆盖她的口舌,蛮横而狂野,没有半分试探,迳自长驱而入,她的咒骂,瞬间全化为困惑迷惘的呜呜。
  舞衣的眼儿瞪得圆圆的,纤细的身子僵直不动,有好半晌的时间,还没省悟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狂的俊脸在她眼前愈变愈大,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眼中有她的倒影。她感觉到他下颚有着粗硬的胡渣,刮得她又刺又痒。她还感觉到他结实霸道的拥抱、热热的唇、烫烫的舌——
  他吻了她!
  接下来的几日,舞衣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镇日茫茫然。
  她总是在发愣,眼儿迷迷蒙蒙的,不知在看哪儿,红润的唇上偶尔会漾出傻笑。就连看帐册时,她也能突然发怔,手上的朱笔悬着半天,连朱砂滴在帐簿上,她都还没察觉。
  “啊,小心!”徐香眼明手快,迅速抢走帐簿,免得舞衣在上头画出朵大红花。
  “怎么了?”舞衣回过神来,眨眨眼儿,发现满屋子的女人都瞪着她。
  “要你瞧瞧这季的丝绸收入,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织姨搁下茶杯,看了她一眼。
  “没、没有。”她含糊地说道,拿起另一本帐簿继续看着,那模样活像做了坏事、刚刚被抓住的小娃儿。
  糟糕,独自一人时闪神还好,这会儿阿姨们都在,她要是再不专注些,肯定会被瞧出端倪。
  她收慑心神,下意识地摸摸颈子,扯好绣花颈圈,不让其他人察觉她的小秘密。确定雪肤上的痕迹不会被瞧见后,她把脑子里的绮思丢到一旁去,重新拿起朱笔,迅速地解决几个帐目。
  糊着翠纱的门被打开,春步、秋意端着茶进屋。
  “小姐,为什么不在大厅里看帐簿,要换到屋里来?”春步端茶时,忍不住发问。小姐的闺房虽然宽敞舒适,但一堆人全挤到这儿来,还是嫌挤了些。
  舞衣还没吭声,喜姨倒先开口了。
  “还不是为了那些男人。”她冷冷地说道,端起茶杯就口,翻着手中的药书。
  秋意不解,偏着头环顾娘子军。
  “那些男人,跟咱们小姐看帐簿有啥干系?”总不会黑衫军一来,就不许小姐审核帐簿吧?
  “在大势底定前,别让他们知道,城里的事都是女人作主的。尤其是不能让楚狂知道。”舞衣淡淡说道,了结丝料帐簿,又拿起织绸帐簿批阅。
  “他迟早会知道,城里的事都是你在处理。”织姨哼道,将帐簿叠好。
  舞衣露出微笑,用手撑着下颚。“但他会以为,作主的人是他。”
  女人们纷纷挑眉,发出不赞同的咕哝声。秋意还搞不清楚状况,继续追问。
  “大‘事’底定?什么事?”
  “我的婚事。”
  众阿姨们的哼声更响亮了。
  “小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男人吗?”春步按捺不住,蹦了半天高,眼儿瞪得大大的。
  “楚将军可有名有姓。”舞衣侧头,睨了丫鬟一眼。
  秋意也来凑一脚。“但是,小姐,你不再考虑看看吗?那人好粗鲁,根本是莽汉一个,小姐配了他,岂不糟蹋?”
  “他甚至不穿衣服。”春步指控。
  “不穿衣服?!”女人间响起惊叹。
  “对,脱得光光的,那身肌肉,黝黑又结实。”秋意转过身来,面对全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阿姨们,说得好仔细。
  女人间又是一阵哗然。
  “她在小姐面前,就爱脱得光光的。”
  “每次都这样?”织姨问道,用手捣着胸口,一副难以呼吸的模样。
  “呃,我只看了一会儿,就被赶出去屋子了。”秋意补充。
  所有目光转回舞衣,等着听进一步的解说。
  她拒绝回答,瞪了两名丫鬟一眼。“你们两个,倒是看得挺详细的。”
  “小姐,我们这是关心啊!”春步忙道。
  哼,想她家小姐如花似玉,多少名门公子想一亲芳泽可还门儿都没呢!哪里轮得到那个蛮子?
  “是啊,比起那莽汉,南陵王可是皇亲国戚,知书达礼,俊俏风雅。至少,他吃饭时还懂得用筷子。”她唠唠叨叨地说着,心里那把秤,老早全偏向南陵王。这几年来,南陵王送来的金银珠宝、稀世珍玩堆得没地方摆,每隔数月,要是觑了个空,他还会亲自前来浣纱城。
  舞衣不恼不火,红唇上噙着笑。
  “楚狂跟南陵王不同。”她淡淡说道。
  “当然不同,他凭什么跟南陵王比?一个天一个地,差得远呢!”春步不服地说道。
  没错,论身分、论财富,楚狂是比不上南陵王。他是很可恶,蛮横霸道,兼而无礼至极,说出口的话总让她气结,但是——
  舞衣的小脸上再度出现傻笑。
  “楚将军的身世也不差,母亲出身名门,父亲在朝是文官,不过也曾剿灭盗匪,立下大功。”香姨帮着楚狂说话,全屋子里,就她一个人站在舞衣这边。
  “但我听说,他是养子。”春步说道。
  “是不是养子,有什么关系?他这将军的头衔,是自个儿打下来的。”香姨瞪了春步一眼,握起拳,赏给小丫鬟一记爆栗。
  春步挨了一拳,委屈地嘟着嘴,不敢再吭声。
  雪姨走过来,拿起一枚木梳,握起一络舞衣的长发,仔细地梳着。
  “舞衣,引狼入室、引兵入城,都是最愚笨的。”她语重心长地说道。
  舞衣没有回答,弯弯的眉蹙起。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引兵入城,有着安全上的顾虑,虽然嘴上说得笃定,她心里其实还有些忐忑。
  如果她看错人了呢?如果楚狂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人呢?将城民的安全,赌在一群陌生男人身上,她是不是太过冒险呢?
  但是,她亲眼所见的种种,又显示出他的正直与不凡。更何况,他的吻——
  啊,不行,她该冷静些,不能再去想那个吻!
  舞衣又伸手摸摸颈间的绣花圈儿,粉颊上浮起淡淡嫣红。
  喜姨握住药书,冷眼一睐。
  “你尽快把那些男人赶出城去,他们天还没亮就在操练,声音响得让人睡不着。”她爱清静,一早被吵醒,让她心情更差。
  “我会让他们到别处去操练。”舞衣简单地说道。这些天来,不少城民都来抗议过了,她正打算跟楚狂谈这件事。
  “意思是,你不打算要他们走?”喜姨追问。
  舞衣抬起头,环顾屋内众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反对,只有香姨鼓励地猛点头,给予无言的支持。
  “你们不是老在担心我嫁不出去吗?如今新郎人选来了,你们为什么反倒大呼反对?”她叹了一口气,顺手批完最后一本帐簿。
  喜姨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药书因为紧握,全绉成一团。她看着舞衣,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有心痛、有担忧,还有愤怒与无奈。
  “嫁错了,比不嫁更糟。”她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把门用力甩上。
  半晌的时间里,屋内鸦雀无声。
  “她只是在担心你。”雪姨淡淡说道,放下木梳。
  舞衣回以苦笑。“我知道。”
  第四章
  飞花落入水泉,顺着浣纱城内运河沟渠乱转,流入方府后,在雅致的庭台楼阁间绕了几圈。丫鬟们拿着竹篓,捞起落花。
  几位阿姨都出了府,仆人们也没松懈,勤奋工作着。整座宅子里最闲的人,都凑在大厅里。
  “这座城很和平。”秦不换淡淡地说道,挥动着素面的扇子。在逐日不耐的伙伴里,他是唯一仍能怡然自得的人。
  北海烈下了评论。“和平到让人想睡。”
  得知衣食无虞后,他们先是放松几日,享受浣纱城的招待。但悠闲的时间一长,无聊感油然而生,男人们反倒开始焦躁。
  “总比餐风露宿好。”秦不换说道,举杯啜茶。
  “等解决了方舞衣,我会找到事情让弟兄们做。”楚狂回答,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绪。
  “解决?”秦不换挑眉。
  楚狂睨了一眼。“成亲。”他补充。
  秦不换轻笑出声,嘴角微扬,那张脸俊美得让人神魂颠倒。“瞧你,怎么把一桩喜事说成这样。”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打断谈话,门外的丫鬟们福身请安,推开门扉。一阵秋风吹进屋内,吹动方舞衣的丝裙,也吹来淡淡的香气。
  “方姑娘。”秦不换礼貌地起身,对着她微笑,其余两个男人则是动都没动,屁股仍黏在椅子上。
  舞衣屈膝福身,走进大厅。
  “打扰你们了吗?”她进门前,听见了谈话声。
  秦不换笑意更深。“没什么,只是在聊喜事。”
  舞衣眨了眨眼睛,粉颊浮现淡红,却没有继续追问。她举起双手,击掌出声,衣袖往下滑,露出两截白嫩的手臂。丫鬟们立刻将门外的食盒端进来,将十来道精致的菜肴搁上桌。
  秋季蟹肥,菜肴就以蟹为主。盘中蟹羹、蟹粉、蟹豆腐;蒸蟹、炸蟹、醋溜蟹等,盘盘色香味俱全。只是餐点虽然精巧,却分量奇少,十来盘加起来,也只够成年男人塞牙缝。
  舞衣亲自拿出木筷,放在楚狂的面前。
  秦不换挑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代表,烈叔跟我没口福了?”
  “北海先生的房里,已经另外摆下好酒好菜,等着两位去享用。”舞衣微笑着,转头看向楚狂。“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她要求道,刻意支开其他人。
  楚狂挑眉,默不吭声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秦不换低笑几声,喝乾杯里的好茶,率先站起身来。
  “烈叔,那我们先走吧,别打扰人家了。”他冲着舞衣笑了笑,才走出聚事大厅。北海烈默不吭声,也跟着走了。
  门被关上,大厅内转眼只剩楚狂跟舞衣。
  “你要跟我谈什么?”他问道。
  舞衣挽起袖子,亲自为他斟酒,表面看来平静,其实十分紧张。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能走进大厅,跟他单独相处。他对她的影响力没有减退,但是有些事情,不尽快说明白又不行。
  “谈婚事。”她轻声说道,察觉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明亮无比。
  楚狂挑眉,没想到她要谈的,竟是这件事。
  是因为身为方家唯一的女儿,有着得天独厚的宠爱,造成方舞衣的不同吗?她温驯有礼,却又比一般女人勇敢得多,不但有胆与他独处,甚至还主动提起婚事,这可是一般大家闺秀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着很浅的笑。
  她的与众不同,让他很高兴。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楚狂开门见山地问。
  舞衣垂下小脸,露出一截粉颈,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呃,家兄才刚去世,近期内不宜嫁娶。”她轻声答道。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听见必须等待,笑意尽失。
  “按照习俗,若是不在百日内成亲,就必须等到服丧期满。”
  “丧期多久?”
  “三年。”
  楚狂的脸色蓦地一沈,浓眉紧拧。
  “我不会等到丧期结束。”看那表情也知道,他可等不了三年。
  “我也没指望你能等那么久。”舞衣小声地说道。三个月大概就已是他的极限,哪里可能忍得了三年?况且,再等三年,她就二十六了。
  “别理会什么丧期了,是方肆要我来娶你,他活的时候赞成,死了也不会反对。”他看向她,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我们尽快成亲。”
  舞衣失声轻叫,双手乱摇。“不!”
  “不?”黑眸眯起,危险地看着她。“你不嫁?”她的拒绝,比那些女人们的敌意更让他恼怒。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伸手抚平他眉间拧紧的结的冲动。“不是的,只是在成亲之前,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已经同意了。”楚狂不耐地说道。
  舞衣再度深呼吸,在心里由一数到十,才能继续说话。
  “我们若是成亲,浣纱城就成为你的责任,无论大事、小事都需要你作主。你必须先让城民接纳你,亲事才能顺利进行。”
  他看着她,片刻后才不情愿地点了个头。
  她露出微笑。“那么,从今晚开始,我会派人把帐本等文件送到你房里,你先大略浏览一遍。”
  楚狂没有回答,伸手倒酒,眉间的结打得更深。
  舞衣乘胜追击,打算趁这机会,一股脑儿把事情全摊开来说了。“另外,浣纱城里有我爹娘立下的规矩,进城的人全都必须遵守。你成为城主后,更是必须以身作则。”
  “什么规矩?”他冷声问道,耐性所剩不多。
  “公平。”
  “公平?!”浓眉拧起,他神情古怪地瞪着她,像是头一回听见这词。
  他当然懂得公平,懂得该待人如己、一视同仁。只是,他懂得的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公平,他也以为,只有男人跟男人,才会讲究公平。
  跟女人之间,有公平可言吗?这小女人还想搞什么花样?
  “例如,你吃一个果子,我也吃一个,赞同吗?”舞衣仰头看着他。他实在太高大,她仰得脖子有些酸。
  楚狂点头。
  “你会独自享用,不许我吃吗?”
  俊脸变得阴骘,彷佛她的话侮辱了他。
  “我不会让你挨饿。”楚狂瞪着她。
  舞衣眨了眨眼儿,漾出浅浅的笑容。不知为什么,他的口气虽然粗鲁,表情也看不见半分温柔,但他说的话,却让她的心头暖烘烘的。
  “我知道你不会,那只是比喻。”突然觉得他皱眉的模样也令人着迷,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笑安抚他。“那么,依此类推。你要是吃了一篓荔枝——”
  “荔枝?那是什么?”
  不行,这举例不够具体,楚狂是北方人,荔枝则是岭南才有的水果,他大概没见过,遑论是吃了,她必须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
  清澈的眼儿转啊转,落在餐桌上。
  “如果你吃了十只蟹,那么,我也可以吃十只蟹,对吗?”
  “你吃得了那么多?”他狐疑地看着她。
  她克制着叹气的冲动,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我说了,那只是比喻。”她笑得更柔更美,晶亮的眸子望着他。“那么,你会让我吃吗?”她注视着他,双眸闪动。
  “如果你吃得下,那当然可以。”楚狂耸肩,理所当然地回答。
  舞衣用力点头,热切地看着他。“城内所有的事情,都是以此类推,这就是公平,很简单的。”
  他挑起眉头,黝暗深沈的眸子始终看着她。
  原来,这就是她要的公平?的确是比男人跟男人间的公平,来得简单得多。这就好办了,这女人的公平问题,全是绕在食物上打转的。
  “你同意了?”舞衣追问,小脸上充满期待。
  楚狂点头,看不出这些事,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他不会让她饿着,她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舞衣眼儿往下垂,滴溜溜地乱转着,掩饰其中快要满溢的笑意。不行,她不能笑出来,他太过敏锐,说不定会察觉出什么。
  “那么,我必须跟楚将军要个东西。”她轻声说道。
  浓眉皱了起来,瞪着她的小脑袋瞧。成亲果然是件麻烦事,就连前置作业都这么繁复,这小女人的问题接连不断,净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询问,要他答应这个、答应那个。
  “你要什么?”他又倒了一杯酒,猜想她又会提出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舞衣露出微笑,抬起头来看着他。
  “军令状。”
  大厅内一阵死寂。
  日光透过窗棂上的红纱,变化出万千光影。
  楚狂倒酒的动作停顿,那双剃锐的浓眉皱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舞衣也看着他,没有退缩。她的双手搁在丝裙里,捏得紧紧的。
  还是不行吗?她先前东牵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将一切合理化,免得他过度反弹。毕竟,女人要讨军令状,的确有些惊世骇俗。
  军令状一出,全军就必须唯命是从,给了她军令状,等于是给了她黑衫军的统驭权。
  楚狂会愿意让出统驭权吗?!
  “为什么?”他半晌后才问道。
  她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不少。
  好现象!至少他是询问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决。
  “我要公平。”
  楚狂开始思索,食物跟军令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公平不是你我关起门来说的,是浣纱城民,以及黑衫军必须共同遵守的。我握有军令状,才能让城民觉得,两者是处于同等地位。”看见他眉头愈皱愈紧,她连忙补充。“一旦他们抢起食物,我也好有权处理。”这举例,他总该懂了吧?!
  这次,他没被耍弄过去,略过食物两字,直逼问题核心。
  “你想掌权?”黑眸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没跟他的视线接触,姿态娴静,温驯得像头小绵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让城民们安心。”她轻声回答,连声音都让人心生怜爱,不忍心多加怀疑。
  他耸耸宽阔的肩膀,没有追问,听信她的解释。
  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个女人,就算有了军令状,顶多也只能干预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胁。
  “那么,是你答应了?”她小声地问道,低垂的眼儿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亲后,我就给你军令状。”
  “不,不能等到成亲后。”她立刻说道,发现他投来狐疑的目光,声音马上又软了下去。“我想让城民尽快接纳你。”她无辜地说道。
  “我们何时成亲?”绕了一圈,他没忘了追问关键。
  舞衣的脸儿微微一红,才想开口,门上传来轻敲,香姨的声音隔着纱窗响起。“小姐,浣纱陇的桂农送来当季桂花,请您点收。”
  她松了一口气,隔着纱窗扬声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举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就往外走,刻意回避他的逼问。她的动作灵活得像头鹿儿,穿着绣鞋的纤足,像是没沾到地。
  走出大厅,确定离得够远了,她才轻轻喘了几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抚自个儿怦怦乱跳的心。
  跟楚狂对阵,实在太惊险了。他虽然话不多,但那双高深莫测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让她乱了方寸。处在他身边,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让她不安而慌乱,有点胆怯,却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过遍地的雨花台石,穿过月洞门,来到空旷的花圃。
  花圃中摆着数十篓的桂花,香远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篓旁,指挥仆人秤着斤两。
  香姨见到舞衣出现,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还没染开,瞄见舞衣身后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变得僵硬。
  不用回头,光从那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她就知道,他已经来到背后。
  怪了,这么大的个子,移动时竟然没半点声音,她甚至没听见脚步声。
  强大的压迫感弥漫四周,楚狂弯腰靠近她的发,热烫的呼吸,让她颤抖。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别想躲。”他危险地低语,口气不满。
  “我没有要躲。”舞衣低声回答,撒了个小谎。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看来对她的回答很是不以为然。
  她维持笑容,仍旧没有回头,迳自走向桂花篓旁,撮几两放在掌心闻着。
  浣纱陇离城不远,是一座小小山坞,住着十来户人家,却种了百来棵桂花树。这些桂花晒乾后做为香料,可以熏香丝料,做为香纱,京里的夫人小姐们最爱了。
  “今年桂花送得这么早?”舞衣拨弄着细碎小花。
  桂农收回视线,克制着不再盯着楚狂瞧。城里的人没说错,这男人好高大啊!那张脸俊得像刀凿似的,站在娇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几日派人来说,时节入秋,怕要来飓风。”他解说着,挥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经了风雨,香味可就差了。趁着桂花开到足,全村尽快把桂花全摇下来,给小姐送来。”
  “来的路上没遇着狼吧?”
  “没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顺利。今秋丰收,九山十八涧里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点头,回头吩咐。“香姨,算银两。”
  “跟我到帐房领桂花钱。”香姨领着农民准备离开。
  桂农弯腰道谢,还不忘多觑了楚狂两眼,准备回村里后,跟大伙儿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将嫁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几个仆人走来,搬起竹篓,往熏丝室挪去。
  “春步。”舞衣唤道。
  “是。”春步立刻奔过来,早就在一旁候着,等待吩咐口
  “把屋里的琥珀海棠盘拿来,盛满十二盘,送到‘怜丝寺’去。”她拍拍双手,拂尽花瓣,却拂不去满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领了命令,取水瓢洗净双手,连忙去取盘子。
  舞衣转身离开花圃,往临水回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趋,跟得紧紧的,不打算让她轻易开溜。
  “送进寺里供佛?”他问道。
  “是送进寺里,供的却不是佛。”舞衣回眸,对他一笑。
  他挑起眉头,等着下文。
  她继续解说。“‘怜丝寺’里不供佛,是供着嫘祖跟蚕儿。”
  他仍是挑眉,没有开口。
  “养蚕取丝,是趁蚕化蛹时,把蛹投入滚水,再抽丝。半寸丝绸一条命,成千上万的蚕儿以命,换取浣纱城百姓温饱。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筑一座‘怜丝寺’,只供嫘祖跟蚕儿。”舞衣倚在花墙下,解释着那座寺的由来,纤细的指在栏杆上游走,一双眼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空气里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肤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头望着她,黑眸里光芒闪烁。
  “怎么了?”她眨着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么?”
  “婚期。”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喔。”小脑袋立刻垂下来,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着坎肩上的云样刺绣。
  她还以为,他会把那件事忘了呢!结果,兜了几个圈子下来,他仍是穷追不舍,逼着她说出个日期。
  心中其实还有着些许疑虑,她还不想作决定。毕竟,她的决定,关系着浣纱城千万百姓的未来——
  热烫的呼吸袭来,黝黑的指拨开她颈边的发,她正想得出神,被吓了一跳,连忙想跳开。但双脚还没动弹半分,纤腰就已被牢牢圈住。
  “呃,楚将军,这——”她羞红了脸,急着想挣脱。
  他稍稍用劲,握得更紧,继续将她的发拨开。雪白的肌肤上,有着淡淡的红痕,看来有些刺眼。
  “这是什么?”楚狂问道。
  糟了!
  她一缩颈子,想要躲开,他却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的脸儿转过来,注视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伤的。”她的声音很小,细若蚊呜。
  “被什么刮着?”
  “呃,胡子——”她的声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浓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时,胡子不小心擦伤了她吗?
  她羞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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