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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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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还有正在积雪下沉睡的麦子,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属于过她,很快她将一无所有。

哀怨的白香衣,忽然记起严蕊的一首词《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尽管和严蕊相隔几百年的光阴,白香衣觉得这首词就是为现在的她准备的,她终将会离开这里,寻找她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园,可是真要离开,又谈何容易?

这些日子高原过得也不舒坦,一直被同一个梦境纠缠着,午夜梦回,总是大汗淋漓。梦中反复出现他和孔宝柜喝酒的场景,他们谁也不说话,一杯接着一杯。忽然孔宝柜的脸就像一块发酵的面团肿胀起来,还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

宝柜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点小高心知肚明,良心的谴责使他寝食难安。当玉翠要他娶白香衣的时候,他忽然恐惧到极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爱白香衣,实施了一次罪恶的谋杀。他不能答应,觉得如果娶了白香衣,就是验证了这个事实。

高原偷偷去过一次孔宝柜的坟墓,烧了一些纸钱,对着坟墓祈求孔宝柜原谅他无意中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恶,并流着眼泪让孔宝柜放心,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像一个弟弟那样保护白香衣,照顾白香衣,但绝对不会娶她。

从孔宝柜的坟墓回来,高原感觉轻松了许多,但是这种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一看到白香衣就溃不成军,后悔对死人立下那个誓言。他心中有一个渴望,势如潮水,汹涌不绝,那就是他渴望拥有这个女人,不管她的过去如何,他都要拥有她。可是他又不得不一次次狠着心警告自己,这是万万不能的。

那天他在白香衣家替她看门,白香衣的味道缭绕在身边,让他一夜心猿意马,死劲搂着一个枕头,满腔的热血像一壶火炉上的水,沸腾不止。早晨,玉翠兴冲冲地跑来做大媒,他却忽然记起对死人发的誓,任凭玉翠磨破了嘴皮子,也是狠着心摇头说不,最后被玉翠逼急了,落荒而逃。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想冷落了白香衣,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面上就淡淡的。

白香衣也在明显地躲避高原。高原发现白香衣的美丽增添了几分冷艳,那种冷直逼他的心,会让他的心忽然痛起来,有许多次差点儿使他忘乎所以,把白香衣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白香衣的冰壳。可是那个坟墓中的男人总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把他逼退,他这是和一个死去的人进行着一场没有希望获胜的战斗。

转眼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学校放假了,校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开始强烈想念白香衣,同时也强烈想念自己的父母。记忆中父母的形象是模糊的,小时候很少能够见到他们,他们总是很忙。他和一些小伙伴们被几个叔叔阿姨照顾着,辗转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在那段时间里,他陆续学完了小学到中学的课程。起初一年中还能见到父亲或者母亲一面,后来就完全失去了音讯。十八岁那年,他走进了军营,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其实那只是很轻的一次伤,部队的首长却命令他在这个村子里养伤,伤好后也不必追赶部队了,就在这个小村里教孩子们识字,并说这也是革命任务,让他务必服从。在这个村里已经四五年了,他认真执行着首长的命令。

高原站在太阳地里,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街上偶尔有孩子们的欢笑和零星炸响的鞭炮,提醒着新的一年即将来临。高原百无聊赖地走出学校,看到几个老人在墙根排成一溜,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就走过去听他们的闲话。

老人们亲切地和高原打招呼,并说要给他说一个漂亮的媳妇,问他乐不乐意。小高就腼腆地笑,央告他们讲一个瞎话。

一个老人就说在一个很闷热的夏天夜里,他一个人在场院里乘凉,忽然觉得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开始他吓了一跳,但马上镇静下来,不动声色地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烟,直到把烟袋锅子烧得通红,然后狠狠地戳在那只爪子上,就听吱的一声叫唤。

高原问:“后来呢?”

“完了。那东西跑了还不就完了?”老人笑呵呵地说。

“大爷你说,这个世界上真有鬼吗?”高原又问。

“鬼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鬼在人的心里头。”老人的回答充满了智慧。

小高听了若有所思,恍惚起来,他的心里就藏着一个鬼。

“呵呵,看呀!”另一个老人叫起来,“大坡上来了一只大甲虫,真是稀罕物!”

大伙往大坡上看过去,看见一辆吉普车缓缓驶来,车后腾起一丈多高的尘土。

吉普车开进了村子,停在了学校门口。村里人听见动静,都跑出来看稀奇,男女老幼围了一大堆人。高原有几天功夫没见白香衣了,顾不得看吉普车,却在人群里寻找白香衣。

吉普车里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军人,都三十来岁的年纪。男军人环顾一下围观的人,清了清喉咙问道:“老乡,咱们村里有没有一个叫高原的人?”

高原没有找到白香衣,正在走神,忽然听到“高原”这个两个字非常熟悉,细一想何止是熟悉,自己就是高原啊,只是在村里久了,人们都习惯叫他小高,他对自己的名字也生疏了。高原心里恐惧起来,心里嘀咕:“难道他们知道了我打孔宝柜的事,来抓我了?”但又想做了就做了,被他们抓了去,一了百了,于是挺身而出,大声说:“我就是。”

男女军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彼此相视一笑。女军人轻声对男军人说:“真像,这回错不了了。”

女军人走上前来,拉着高原的手说,亲亲热热地说:“高原同志,你让我们找得好苦,我们以为年前又不好向首长交差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高原被她拉着很不自在,把手挣脱出来问:“找我啥事?”

女军人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小高说:“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角已经破损不堪。照片上有一男一女两个军人,女的英姿飒爽,男的刚毅挺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小不点儿,咧着没牙的嘴笑。小高想起来了,在病中他梦到的那个离他而去的女人就是相片中的女人,也是他朝思梦想的妈妈,那个男人是他的爸爸,小不点儿自然是他自己了。

他的视线模糊了,喉咙里像哽着一块什么东西,好久说不出话来。

他听见女军人说:“这下好了,你们一家人可以过个团圆年了。”

男军人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高原同志,别愣神了,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们走呗。”

高原点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他想起了白香衣,他走了,她怎么办?

“不,我不能走。”他坚定地说。

两个军人迷惑不解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女军人说:“难道你不想念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可是想你想疯了!”

“我想,非常想。可是我现在不能走。”高原有些激动。

男军人宽容地笑了,对女军人说:“看看我们,找到高原都乐糊涂了,高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一定有许多事情要交待一下,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然后又笑着问小高,“是不是呀,高原?”

高原点点头。

男军人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这样,我们明天来接你,你收拾收拾,和老乡们告告别。高原,你看行吗?再晚,我们就不好回去交差了。”

高原沉思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收拾,很快就打好了一个小包裹,撂在床上。

村长听到消息来了,先祝贺他找到了父母,并说晚上给他饯行。高原力辞,可村长说不去就是瞧不起他之类的话,让高原不能拒绝。饯行宴还算丰盛,村长把准备过年的年货都搬了出来,请来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作陪。入席的时候,村长本想把他安排在首席上,无奈他坚决不肯,只得由他自己坐在了下手,为此村长在席间几次三番说怠慢了高原同志。他们一口一个高原同志,听惯了他们叫自己小高,高原很不适应,觉得他们所说的高原是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这是高原平生受到的最高礼遇的宴席,也是最难以忍受的宴席,心不在焉,老跑神儿,人家说和他亲热一杯酒,他却端起茶杯来喝。到最后他听着人们没完没了的感情话,觉得这场宴席好像要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只得装醉,告辞出来,弄得村长非常扫兴,说他不够意思,但是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他要见白香衣,觉得再见不到白香衣自己就要疯了。

在去白香衣家的路上,他顺便掏了几个墙洞,运气不错,收获了三只胖乎乎的麻雀。

白香衣家院门紧闭,悄无声息,想是已经睡下了。他借着酒劲把门敲得山响。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打开屋门的声音,接着白香衣的声音飘了出来:“谁呀?”

“是我。”

“高老师,天很晚了,有事明天说吧。”

“不行,你一定要给我开门。”

白香衣还是坚持有事明天再说的话,他就说:“如果你不开门,我就在这儿敲一晚上。”

半晌白香衣没有吱声,最后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一前一后,他们走进屋里,白香衣坐到炕沿上,高原搬了一张小凳坐在屋子中央。高原伤感地说:“明天我要走了。”

“知道,恭喜你找到父母。”白香衣很平静,不咸不淡地说。

“我舍不得走,我还要回来。”小高表态。

“哦。”白香衣漠然地应着,一副你走不走回来不回来都不关我什么事的模样。

高原有些着急,幸亏喝了酒,有酒精为他壮着胆,否则后面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我是舍不得你呀!”

白香衣听了如五雷轰顶,但很快稳住了心神,冷笑说:“是吗?我可高攀不起!”

高原冲到白香衣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白香衣想挣脱,却被高原死死握住。手被握得生疼,白香衣不由地就呻吟了一声,高原略微松了一下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麻雀。白香衣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就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小高加了点力气不让她逃脱,柔声说:“香衣,别动,麻雀脑子治冻疮最灵了。”

白香衣打了个激灵说:“你太残忍了!就是比仙丹灵药还管用,我也不治,你放了它。”

高原愣了愣,看看白香衣,不自然地笑笑说:“为你我才残忍呢。”说着,走到门口,把三只麻雀都放了。

白香衣心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就用一种故意愉悦的口气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的。”

闻声高原回过头来,看到灯影下的风姿绰约的白香衣望着他莞尔,本没喝多少酒的他热血上涌,瞬间就醉了,跨了几步,一把抓住白香衣的手捧着。这次白香衣没舍得拒绝,她的手在小高的轻轻抚摸下,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麻酥感,并很快传遍了全身。

高原得寸进尺,顺势把白香衣搂进了怀里,这次白香衣没有试图挣扎,而是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们谁也不说话,他们的心狂跳在了一起。

他们一动不动,仿佛这只是一场梦而已,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烟消云散。幸福来的太突然太容易,往往会使人产生错觉,但是这种幸福即使再短暂,也会刻上永恒的烙印,恒久不会变色。他们保持着这种姿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高原觉得胸前变得潮湿,他才发现白香衣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把他的棉衣湿透了一大片。

“香衣,等着我,我去看看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小高在白香衣耳边轻声说,尽管高原把声音放得很低,传进白香衣耳朵里却像一声炸雷,把白香衣从梦中唤醒。

她从高原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仔细端详着高原英俊的脸庞,她要清清楚楚记住眼前这个男人,记住他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头发,她有一种预感,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张脸了。然后她硬着心肠说:“高老师,你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

高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向门口,但他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白香衣。“香衣,我走之前,让我再看看你穿旗袍的样子好吗?”

白香衣点了点头。她起身仔细地洗了洗脸,梳了梳零乱的头发,叫高原背对着自己,换上旗袍。她穿上一件旗袍,在小高面前娉婷走过,就再换一件。天很冷,旗袍不能御寒,她的手脚很快就麻木了,但是她坚持着,一件一件的穿给小高看。那个夜晚就在白香衣不断更换旗袍的过程中一点点消失,当白香衣换上最后一件旗袍,天已经蒙蒙亮了。

高原再一次把白香衣抱进怀里,感觉到白香衣已经浑身冰凉。

高原喃喃地说:“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穿那件蓝色的旗袍。”

“是吗?要不我再给你穿一次。”白香衣冰冷的身体贪婪地吸取着高原身上的热量,她其实舍不得离开他的身体。

“不用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高原柔声说。

白香衣把高原抱得更紧了,她没有信心相信,高原所说的机会。

高原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在白香衣的耳边梦呓似地说:“香衣,我想……”

白香衣在心里呻吟了一声,她想推开高原。高原却一把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炕上。不等白香衣挣扎,她已经被高原的热情淹没了,仿佛在刹那间,她从冰冷的冬天里,一步跨进了温暖的春天,她听见万物复苏的声音,悠扬动听,恍若天籁。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14 绝尘

吉普车绝尘而去,白香衣软软地倒进了玉翠的怀里。玉翠把她扶回家,一进门她就泣不成声了。

玉翠安慰说:“哭啥呢?小高横竖要回来。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被你迷得魂都留在这里了。俺都被你们弄糊涂了,前一阵子还你不理我不睬的,啥时候就黏糊得像秤杆秤砣了?”

小高临走前,出其不意地当众把白香衣介绍给那两个军人,说白香衣是他的媳妇,并委托村长要照顾好白香衣,连那两个军人也几次三番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白香衣同志。尽管白香衣忽然之间成了高原的媳妇差点儿让村长惊讶得跌一个大跟头,但还是连连点头,口口声声说放心。

大年三十傍晚,玉翠抱着一捆谷草,春生提着两挂鞭炮来到了白香衣家。玉翠教了一些话让白香衣在烧谷草的时候说,说叫啥弥喽佛,特别灵验。白香衣难为情,央告玉翠替她说,玉翠说:“俺在俺家说过了,这是你家,俺说了不灵。”

春生在院门口点起了谷草,红红的火苗映红了白香衣的脸颊。在鞭炮声里,在玉翠的催促声下,白香衣依着玉翠教的话,一边向院子里走,一边说:“弥喽佛,弥喽佛,金子银钱往家驼。”

“快说最要紧的。”玉翠提醒。

白香衣又开口了,声音低了些。“弥喽佛,弥喽佛,黑闺女白小厮,上俺家里穿袄子。”

玉翠笑道:“这话就应在明年,等高原回来,你们成了亲,年底准能抱上大胖小子。”

正月十五,玉翠叫白香衣到她家吃饺子。白香衣跟玉翠说南方的风俗,这一天是要吃汤圆的,说着话,白香衣刚吃了一个饺子,忽然干呕起来。玉翠紧张得忙着给她拍背,拍着拍着,忽然就意味深长地笑了。屋里没人的时候,玉翠笑眯眯地问白香衣:“好你个白老师,把嫂子瞒得滴水不露,快!把你和小高的私情从实招来!”

白香衣还想狡辩:“嫂子,别瞎说,没有的事。”

玉翠就冷笑:“都怀上孩子了,还嘴硬!”

白香衣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说:“没有哇,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的?小高好能耐,一下子就落地生根了。”玉翠继续打趣白香衣,装作生气的样子,“哼,还有那个小高,等他回来俺轻饶不了他,人家屁颠屁颠地给他保大媒,他说什么只当姐姐妹妹什么的,背地里却偷人,原来他是个假老实。”

白香衣羞红了脸,低声下气地说:“嫂子,我们知错了还不行?”

“噢,知错,你倒给俺说说错在哪儿了?”玉翠哈哈大笑。

正月十五,闹花灯,夜里小孩子们提着灯笼走街串巷,白香衣的学生一拨接一拨,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来她家,照了屋里照屋外,玉翠说让灯笼照遍了旮旮旯旯,家里不生蚰蜒,不生臭虫。白香衣把家收拾得越发整洁,盘算着高原快回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的男人们在房门前用草木灰画一些大圈小圈,说那是囤,囤画得好,地里的庄稼就能有好收成。白香衣也照葫芦画瓢,在院子里画了九个圆圈。望着自己的杰作,白香衣想要是高原在就好了,这本来就是男人们的活。

三月三清明节,村里架起了高高的秋千,男女老幼都挤在秋千下,大姑娘小伙子轮番上阵,比谁荡得高。玉翠说可惜高原不在,往年这时候他闹得最欢实,秋千荡得最高,没人比得上。望着秋千上的人,白香衣的心就跟着荡了上去,却落不下来。

白香衣教着学,种着她的二亩麦子,一点儿也不给自己空闲的时间,她不让自己有思念高原的机会。但是她管不住自己的梦,在梦里她无数次看见小高回来,站在村东的大坡上向她招手。

五月五端午节,白香衣在门上插上艾草,她的肚子已经趾高气昂地鼓了起来,圆溜溜的,这是她的骄傲,她常常在晚上抚摸着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一些他爸爸的事情。

关于高原的梦从麦苗返青做到麦子拔节,从麦子拔节做到麦子抽穗,又从麦子抽穗做到麦子黄熟。布谷鸟的叫声在田野里回响,村里响起磨镰刀的声音。学校放了假,白香衣也在家里准备收割麦子的家什。白花花的太阳当头照着,干燥的风呼呼刮着,白香衣觉得只有那些麦子是实实在在属于她的,她要亲手把它们颗粒归仓。

白香衣在院子里整理着捆麦子的草绳,玉翠家的二小子春生霍霍磨着镰刀。白香衣看着春生,想肚子里的孩子有一天也会长春生这么大,就情不自禁的高兴。

春生回过头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白香衣,发现白香衣正注视着他,脸上就飞起了红晕,腼腆地笑。

玉翠家的四丫头春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高老师回来了,汽车已经进村了。”说完就折回头向外跑。

白香衣喜出望外,下意识地跟着四丫头跑,跑了几步,又跑回屋里,洗脸梳头。这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微笑着迎出去,然而她没有看见人群里有小高的影子。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中年女人走在最前面,她打量了一下白香衣,伸出手快走了几步握住白香衣的手,轻轻摇晃着,“看得出,你就是白香衣同志。”

“嗯。”白香衣答应着。

白香衣把中年女人让进屋里坐下,中年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姓范,以后你就叫我范大姐好了。”

白香衣点点头。

“我这次来是传达上级的命令,调你进县城工作。”

白香衣心里一阵狂喜,感觉到和高原相会的日子不远了,于是忍不住问:“小高也在县城吗?”

“小高?哪个小高?”

“高原呀。”

中年女人思索了半天,说:“没有这个人,各个机关的人我都熟,只是不认识这个叫高原的人。”

白香衣的心就沉了下来,高原不在县城,自己去人生地不熟的县城也没意思,好容易在这里有了属于自己的窝,能不动就不动。再说,万一高原回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于是,她试探着问:“我能不去吗?”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中年女人严肃起来,“我们人都是国家的,要绝对服从党和国家的安排!”

“可这里的孩子没有人教怎么行?”白香衣仍不死心。

“哦,你蛮有责任感嘛!你尽管放心去县城,这里教员的问题上级早就考虑好了,很快就会派一个来。”

白香衣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不再坚持。

中年女人又随便和她说了几句闲话,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当知道她是独身一人时,不免多看了白香衣几眼。中年女人告辞的时候,又郑重地嘱咐白香衣:“明天去县城的时候,不要穿这种衣服了,以后也不要穿了。革命工作者就要有革命工作者的样子。”说完拍拍自己的制服。

白香衣穿着一件用两件颜色差不多的旗袍改制的肥肥大大的袍子,腰身很肥,但是她没忘了在领口袖口以及下摆精心缝制了美丽的花边,她为难地说:“可我没有你这样的衣服。”

中年女人爽快地说:“这个好说,我看你比我瘦一些,咱们高矮差不多,我的衣服你稳能穿上,明天司机来接你的时候,我叫他给你捎一件来。只是你别嫌弃。”

白香衣就笑着说不会。

送到大门口,中年女人亲热地搂住白香衣的肩膀,趴在她耳边说:“妹子你真有面子,为了找你,县长把县里唯一的一辆吉普车都派来了。”

白香衣走的时候,一村人都出来送她。她也没有多少行李,身上穿着中年女人的半新制服,手里提着一个小皮箱。走之前的夜里,她除了留下高原最中意的那件宝石蓝旗袍以外,把旗袍都分给了村里有女孩的人家,说让她们改改给小孩子们穿。田地和宅子给了宝橱家,但是今年田里的收成一半归玉翠家。宝橱和胡桂花喜从天降,对白香衣千恩万谢。

后来村里人说当吉普车爬上大坡,曾停了一段时间。白香衣从车上下来,对着村子和田野张望了好久。

村里人还说白香衣上车的时候眼里噙满了泪水,她舍不得这村子,可见这里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要不然一个要进城享福的人,怎么会对这里依依不舍呢?

第二章 杂种 纯种 犟种 15 二进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人喜欢揣摩白香衣在城里过的日子,产生过许多说法,其中有一个最脍炙人口:白香衣和小高相会了,生了一炕的孩子,日子过得很红火。

白香衣时不时会像一颗流星,在人们的话语里闪一道光亮。谁家的女孩长得水灵,人们都喜欢这么夸她:“看她俊得真是史无前例啊,快撵上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了!”

其实村里人已经记不清白香衣的模样了,她来了又去,就像一个神话,美丽而模糊。玉翠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爱穿旗袍的女人,既羡慕又感慨,那样一个神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福的,来孔家屋子,就像仙女被贬下凡,只是暂时的,到头来还是要飞上天的。

玉翠这些年像趟进了地瓜地过得磕磕绊绊的。孔宝川正当壮年,在一次耕地的时候,绊了一个跟头,连咳嗽一声都没来得及,两手一扎煞,没动没静地去了,撇下她和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大跃进、大炼钢铁、入社,吃食堂,孔家屋子也随波逐流,她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滴溜溜地转,风里来雨里去,狠狠地折腾了几年,孩子们渐渐地大了。这些孩子就像田间地头的茅草,长得泼辣,六零年闹饥荒,村里饿死了许多人,他们牲口一样嚼野菜树皮,居然没饿死一个。

这一天玉翠正生气呢,骂大儿媳妇桂兰不知道过日子,愣是把一小半碗猪大油全搡进了无底洞。要知道,那是春生去公社盖仓房发的八两猪血脖,玉翠监督着桂兰细火炼制出来的,足够全家人享受七八天的荤腥。她越骂越气,最后说要是放在过去,就凭这一点,就可以让儿子休了她,让她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大儿子春宝脸上挂不住,当场揪住桂兰的头发,没头没脸地煽了两巴掌。桂兰披头散发,就地一滚,没命地叫唤。玉翠的小孙子存粮哭喊着钻进桂兰的怀里,娘俩滚到了一处,滚了一身的土,活像两只在圈里打滚的猪。

玉翠就是有再多的规矩,也无的放矢了,只得跺跺脚,骂了句:“畜类!”赌气走到了天井里,看房檐下的一对燕子,飞来飞去,衔泥垒窝。屋里的哭叫歇了好一阵子,玉翠的气却还没有喘顺畅。

二儿子春生提着赶大车的长鞭,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叫了声娘。玉翠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春生是她的一块心病,二十四五了,却光棍着,别人家的儿子像他这么大,早已闺女小厮满地爬了。他的妹妹春花、春草起初还嚷着等哥哥娶了媳妇再嫁人,可望眼欲穿,望到天边也不见新嫂子的影儿,终于沉不住气,先后嫁了出去。

春生又叫了一声:“娘,你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也不稀罕,除非你给俺领回个媳妇来。”玉翠没好气地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过去。

一个鲜亮的人,俏生生地立在大门口,巧笑吟吟地喊:“嫂子。”

玉翠使劲挤了挤眼睛,就一阵风似的旋了过去,握住了那人的手。“哎哟,老天爷啊!白老师,你咋就猛不丁地从天上掉下来了?”

“想你们啊,做梦都梦见孔家屋子。”

“鸡腚眼大的破埝子,有啥好想的?”玉翠仔细端详着白香衣的脸,嘴里啧啧有声:“白老师,你咋还是这么俊?看肉皮嫩的,一掐一泡水。”

“嫂子净哄我呢!春晖,快喊大娘。”白香衣回手一拉,把躲在身后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拽出来,推到玉翠面前。

玉翠放开白香衣的手,抓住春晖的手,说:“瞧瞧,你咋这么会生?跟画上的小厮一个模样。他爹没一块来吗?”

白香衣忙给玉翠丢了个眼色,玉翠不明就里,却也不再追问。

春晖一脸的羞惭,嘴唇抖了几下,却没喊出声来。

白香衣严肃地对春晖说:“你还没喊大娘呢,快喊呀!”

玉翠便笑着说:“别为难孩子。喊不喊的,横竖俺这个大娘,是假不了的。”

白香衣语气更加严厉:“那怎么行呢?孔春晖,喊大娘!”

春晖迫于压力,鼓足勇气,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娘。”声音细若蚊蚋。

玉翠拖长了声音响响亮亮地应了一声,拍拍春晖的小脸蛋,夸奖说:“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然后抬起头,对白香衣说:“白老师,回来一趟不容易,多住些日子吧。”

“嫂子,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回去。瞧瞧,我的家当都拉来了。”

玉翠走出院门,果见马车上装着箱笼铺盖,但是她仍旧不相信这是真的。

放在一个月之前,白香衣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重返孔家老屋。县城里并没有她期待的人,至今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县长忽然会青睐她这个小人物,巴巴地接她进城。

在那里她有了档案,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儿瑕疵。这是她进城最大收获,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档案是县政府档案室文书小邵的杰作,当她办理各种手续的时候,小邵让她提交档案,她直言相告,没有。小邵请示了县长,县长批示马上建一个,于是这份珍贵的档案就出炉了。

儿子出生了,起名字的时候她想曾想让儿子姓高,但是最终为了不惊世骇俗,还是让儿子姓了孔。她不敢心存奢望,能够再见到高原,她告诉自己,在高原离开孔家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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