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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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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师,这就是你不对了!被男人打两下,就兴家也不要了,夫妻情份也不念了,跑出去再找野男人,这还算人吗?牲口才胡配乱配呢,人就得啥一啥终的。”玉翠抢白道,这是她第一次对白香衣严厉。

“你是说从一而终?”白香衣讪讪地说。

“嗯,嗯,就是这话,俺不会说,却知道那就是跟一个人就要一跟一辈子,一条道走到黑。”玉翠也觉得说话冲了些,便缓和说:“俺知道你是可怜她总挨打,可是这种女人就欠揍,值不得可怜。俺原来也可怜她的,这会儿只嫌孔怀才打得轻。”

白香衣点点头,不再言语。

胡桂花受用地坐在池边,闭着眼睛泡着,自鸣得意:“俺早就看出她不是好东西,躲得远远的,就是都传染上病,俺也没事。”

“瞎咧咧!那你来洗啥?老鸹嘴一张,就没好话,咋就你没事,别人有事了?”孔树林家的第一个反驳她,她没找到香胰子,惋惜得肉疼,正没好气。“还说躲得远远的,她刚来的那阵子,谁屁颠屁颠的往人家跑,上赶着认人家干姊妹的?”

“你才瞎咧咧,凭啥俺赶着认她干姊妹?俺还没贱到那份上!”胡桂花瞪开一双泡子眼,撇撇嘴说。

“你不贱,是你嘴贱!你说你拐了人家多少天津大麻花?难不成都进了狗肚子?”孔树林家的一边和胡桂花斗嘴,一边继续打捞她的香胰子。

“是进狗肚子了,你就少吃了?”胡桂花反唇相讥。

玉翠不胜其烦地说:“别唧唧歪歪,为个不要脸的娘们值得吗?要俺说,那会儿谁都没少去,后来谁想去也去不成了,人家孔怀才不稀罕你们去,见天关着个门,谁都甭想进去。哎哟哟,你摸俺脚指头干啥?”

“找俺的胰子呢。”孔树林家的扭回头,又往别的方向摸去。

“别瞎折腾了,就那么丁点儿东西,估摸早化了。”玉翠劝道。

孔树林家的充耳不闻,继续摸来摸去。到洗完澡,也没找回那块香胰子,在回去的路上别的女人兴高采烈,仿佛晦气真的一洗而光,惟有她郁郁寡欢。

女人们洗得很仔细,洗得浑身发出死鱼的白,手脚都泡皱了,才意犹未尽地爬出浴池,穿衣回家。

望着路两旁白茫茫的原野,白香衣轻轻地舒气,她想:雪是好东西,可以掩盖一切的肮脏,只可惜,不能长久,终究会化掉的。现在知道她底细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也许她能够隐瞒一辈子了。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11 占巢

玉翠前脚刚进家门,后脚白香衣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一张俏脸紧绷着,毫无血色。

“嫂子,我家失盗了。”不等玉翠问,白香衣就抖着嗓子说。

“丢啥东西了?”玉翠悬起了心。

“不知道呢。我自个儿不敢进去。”白香衣见了玉翠便有了主心骨,没那么慌了。

“走。”玉翠二话不说,抄起一根扁担,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就咱俩人能行吗?”白香衣跟在后面,有些担心。

“甭怕。大白天的,这贼胆子也太大了,最好他没走,俺先给他吃一顿扁担。”玉翠毫不含糊地说。

“还有俺呢。”一个童稚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她们回头一看,却是春生紧握一根竹竿,跟在后面。

“滚你娘的蛋,你个小东西不顶用。”玉翠嘴里笑着骂,眼神里却闪着赞许的光。

到了白香衣家,玉翠放慢了脚步,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白香衣紧紧跟在后面,心悬着,腿脚发软。

院子里没情况,屋门在黯淡的黄昏里,仿佛一张掉光了牙的老人嘴,黑洞洞地大张着。

春生初生牛犊不怕虎,首当其冲窜进了屋,玉翠随后也进了屋,四下搜了搜,没见有人,屋里的陈设也都整整齐齐,没有洗劫过的零乱。玉翠回头对白香衣说:“白老师,进来吧。不像招了贼的样,别是你出去忘了锁门,自己吓自己吧?”

“可院门上的锁明明被人砸烂了。”白香衣这才走进屋,点起洋油灯,看看箱子笼子都锁得好好的,松了一口气,诧异地说:“怪了,真的没事。”

玉翠揣摩说:“没准那贼砸了锁,还没来得及偷东西,就被人冲了。”

“嫂子说的在理,虽然没丢什么东西,可想起来怪怕的,我都不敢自个儿住这间屋子了。”白香衣说着,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瞧你那点儿出息!……”

玉翠正要借机打趣白香衣,春生忽然嚷嚷起来:“娘,白老师,你们看,炕上躺着一个老疯厮!”

玉翠和白香衣向炕上看去,目瞪口呆。可不是吗?炕上睡着一个满身泥巴的人。

白香衣毛了,下意识地往玉翠身后躲。玉翠悄声说:“别出声,看俺先给他一扁担!”

“看俺的!”不等玉翠轮扁担,春生舞着竹竿就冲上去了。

炕上的人翻身坐起来,一把抓住了竹竿,骂道:“小王八羔子,俺是你老爷爷,你也敢打?”

玉翠定睛一看,这邋里邋遢,胡子眉毛花白一片,一脸的皱纹纵横着凶相的老头不是独眼龙孔怀才是谁。白香衣也曾和他打过照面,因为玉爱的缘故上了心,也认得他。

“春生,回来。”玉翠知道孔怀才向来无赖,不讲道理,怕他伤着春生,忙叫春生。

春生却倔强地使劲攥住竹竿不松手,想从孔怀才手里把竹竿夺回来。孔怀才狡黠地嘿嘿一笑,一松手,春生后退两步,摔了个屁股墩。春生强忍不流下泪来,一骨碌爬起来,鼓着腮帮子,拖着竹竿跑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儿子吃亏,玉翠比自己挨了两个耳刮子还难受,情急之下,竟干瞪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白香衣质问:“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和孩子较什么劲?有什么话,对大人说。”

“说得好,小骚娘们,俺来就是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孔怀才呲着满嘴黄牙,用那只独眼恶毒地盯住白香衣,让白香衣从骨头缝里冒凉气。

“是人你就先从炕上滚下来!”玉翠缓过劲来了,破口大骂:“那是你睡得地方吗?当爷爷的睡到孙媳妇的炕上,你是二皮脸呢,还是根本就没脸没皮?”

“啥爷爷孙子?八十杆子都打不着了,俺还忌讳这个?俺老婆跑了,她男人死了,正好凑合成一对,这热炕头俺睡定了,你气也是白搭。”孔怀才翻翻独眼的眼皮,故意伸了个懒腰。

“你老婆跑了,碍人家白老师啥事?你也不到尿罐子里照照,牲口栏里的驴粪蛋儿也比你排场。别在这里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了,哪来的滚回哪儿去!”玉翠嗤之以鼻。

“那你问问姓白的,俺老婆跑,碍不碍她的事?俺听人说了,那婊子敢跑,全是她的主意。俺不找她找谁?她让俺没了暖被窝的,就得用她自己的身子赔。”孔怀才振振有词,干脆又无赖地仰面朝天躺在炕上,唾沫蛋子满天飞。

“我没有,你老婆跑不关我的事,别血口喷人。”白香衣急忙辩解,但她心虚,说得理不直气不壮。

“谁说的?谁说的?”玉翠咄咄逼人,“你听谁说的?把他叫来,说说啥时候白老师给你老婆出的主意,他要是说不出,俺先撕了他那没有把门的嘴!”

“你甭问谁,横竖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错不了。倒是你,别在这里猪鼻子插葱装大象,没你的事,外面凉快凉快去!说啥俺也不离这地了,除非交出俺媳妇来。”孔怀才索性拉过被子盖上。

白香衣又羞又怒,拽着玉翠的衣角说:“嫂子,怎么办?怎么办?”

“拍黄瓜,切果子,凉拌。白老师,咱姐俩把这老东西扔出去。”玉翠说着,挽袖子,捋胳膊,便跳到炕上,伸手揪住孔怀才的耳朵。

白香衣也不含糊,跟着上了炕,揪住他的另一只耳朵。

姐妹俩一边一个,硬生生地把孔怀才提了起来。

孔怀才推推这个,搡搡那个,但姐俩都憋足了劲,他没推动,疼得呲牙咧嘴,杀猪似的叫唤:“撒手,撒手,再不撒手俺就脱裤子。”

玉翠骂道:“脱你娘的,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你是长着叉把子,还是仨蛋!”

孔怀才系着一根麻绳编的裤腰带,打的是活结,情急之下,摸索着一带,扣儿就开了,大裤裆的棉裤刺溜一下滑了下来。

任玉翠彪悍,也没遇到过这种阵势,呼了声:“俺的那个娘哎!”就撒了手,双手捂住了眼睛。

白香衣随后也撒了手,捂了眼。

孔怀才一不做二不休,把裤子全脱了下来,又扒了棉袄,光溜溜地钻进了被窝,一只手捂住一只耳朵,嘶嘶地吸着气,破口大骂:“姓张的,姓白的,你们不得好死!”

姐妹俩正无计可施,春生瞪着双大眼,鼓着腮帮子,举着一把尺半长的杀猪刀子冲了进来,不声不响,照着孔怀才就剁,人小欠力气,砍到了炕沿的青砖上,当的一声,火星四射。

孔怀才吓了一跳,一歪头看见春生拿着刀子,吓得屁滚尿流,精光着身子窜到最里面的墙旮旯,蜷缩成一团,大声嚎叫:“杀人啦!杀人啦!”

玉翠吓得白了脸,慌忙跳下炕来,死死抱住春生,说:“好孩子,好孩子,快放下刀。”

白香衣也凑过来,劝道:“春生,拿刀子玩可不是好学生,快把刀给老师。”

春生一片热心肠帮她们的忙,听了这话,满心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着了魔似的乱挥刀子,嘴里喊:“俺就要杀了他,俺就要杀了他。”

白香衣夺刀心切,不提防手腕被刀扫了一下,却浑然不觉。玉翠看见了,惊叫道:“小兔崽子,砍到你老师了!”

春生这才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白香衣血淋淋的手腕,嗫嚅道:“俺没看见,俺没看见!”

玉翠一个耳刮子扇过去,骂道:“滚你娘的,回家再拾掇你!”

春生当啷一声把刀扔到了地上,捂着腮帮子,跺了一下脚,跑了出去。

白香衣有见血就晕的毛病,一看见流了这么多血,两腿一软就瘫倒了地上。

玉翠扶起白香衣,架着她坐到椅子上,找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包扎了起来。

好半天,白香衣才悠悠地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嫂子,别为难春生娃,他也是一片好心。”接着又说:“宝柜啊宝柜,我让你坑死了,你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我怎么过呀?”说完,潸然泪下。

孔怀才在她们娘仨闹成一团的时候,就近拖过一床被子,裹在了身上,称心如意地说起了风凉话:“报应啊,报应!”

“这是咋了?”孔宝川走了进来问道。

“你死人啊?咋才来?”玉翠没好气地埋怨。

孔宝川没接玉翠的话,对孔怀才说:“怀才爷这是唱哪一出啊?”

“用不着你一家子管闲事!论近远,咱们可是近些,别学你老婆吃里爬外。”

“怀才爷,话不能这么说。这一村子人都姓孔,没有一个外人。俺呢,只说一个理字。”孔宝川说得堂堂正正。

“孔怀才,你欺负俺家没人吗?”孔宝橱也一脚踏进了门槛。虽然孔宝橱对白香衣有诸多不满,但毕竟是一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再说还有一个场面问题,一听说这里出事了,拔腿就来,胡桂花拦也没拦住。

“你?”孔怀才乜斜着眼睛,哼了一声:“当俺不知道啊?你还不是惦记着你嫂子这爿好炕?”

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这里闹得惊天动地,早吸引了一院子人。

这话恰好被刚进院子的胡桂花听见,心里大冒酸水,走进屋,横眉冷目,揪住孔宝橱的衣襟就往外拖。“咱家去,咱犯不着管这闲事!”

孔宝橱让孔怀才说得脸红脖子粗,瞪着眼睛正跃跃欲试揍孔怀才一顿,被胡桂花一拉,便把气撒在了她的身上,回身就是一巴掌。“滚开!”

胡桂花一头撞进孔宝橱的怀里,嘶声叫着:“打,打,你干脆打死俺,好爬好炕,早就知道你嫌俺了,俺不活了。”

孔宝橱动真火了,拳头巴掌没头没脸地打了下去。

白香衣站起来,想去劝架,被玉翠摁住了,咬牙冷声说:“让他们打!还不够他们两口子闹的!”

“这是赶集呢?还是唱大戏?”村长孔怀玉走进屋,绕过撕扯在一块的两口子。

白香衣忙站起身让座,村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这才断喝一声:“行了!你们两口子要闹回你们家闹去!”

孔宝橱和胡桂花闻声分开,但仍然像一对斗鸡,大眼瞪着小眼。

村长轻咳了两声,对孔怀才说:“怀才哥,你这是为了啥?跑到孙媳妇的炕上,咱的老脸还要不要?”

“俺怕啥?媳妇都让人家给鼓捣跑了。今天就是老天爷来,俺也不走!”孔怀才见了村长,有些气短,但说话仍然很硬气。

“那怀才哥跟我说说,谁给你把媳妇鼓捣跑了?”村长耐着性子问。

“孔树林家的跟俺说了,就是姓白的不安好心,给俺媳妇出的馊主意。”孔怀才当着村长无法隐瞒,把传舌头的人咬了出来。

没等村长说话,门外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孔怀才,俺日你八辈子祖宗!红口白牙,你诬赖好人,俺啥时候跟你说了?”

“就是你!就是你!晌午的时候你跑俺家说的,想赖也赖不掉!”孔怀才一激动,就想站起来,浑身一凉,才记起没穿衣服,慌忙蹲下,用被子裹住自己。

女人们忙不迭地捂眼睛,男人们肆意地大笑。

“春宝他娘,你先和白老师去你家吧。”村长笑了笑,先对玉翠说了一句,又冲着院子大声说:“娘们儿们都回家搂孩子睡觉去,别闲着热被窝在这里挨冻。”

玉翠扶着白香衣往外走,孔树林家的跟在后面,一个劲叫屈:“白老师,俺是真没说。不得好死的孔怀才赖人呢。”

白香衣肃着脸不说话,玉翠啐了一口说:“那他咋没赖别人?偏赖你?”

“俺冤死了,俺真没说。”孔树林家的继续申辩。

“说没说你自己清楚,别老鸹样的呱呱叫,你再跟着,信不信俺撕了你?”玉翠咬牙切齿。

孔树林家的害怕了,她信玉翠说得出就做得到,灰头土脸闭了嘴,悻悻地停住步子,一边轻声嘀咕:“真是的,兴你们不长好心眼子,就不兴人家说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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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12 窗户纸

女人们散光了,男人们嘻嘻哈哈挤进屋子看西洋景。孔怀才拼上了高台面,却没给自己留下来的梯子,一边臊得慌,一边还要死扛着。

村长笑着劝:“怀才哥,你看人家孔树林家的也不承认,你赖在孙媳妇的炕上实在不像话,快穿上衣服,家去吧。”

孔怀才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说啥俺也不走!”

村长又劝:“怀才哥你咋这么犟呢?听人劝,吃饱饭,好人还不过三圆成!”

“俺不是好人,也就不用听人劝。”孔怀才吃了秤砣铁了心。

“村长,别和这烂人浪费唾沫星子。”高原响亮地说了一声,挤进了屋子。他在学校里消息不灵通,幸而这段时间他有个习惯,每当天黑透了,都会到宝柜家的院子前后转上一圈,才能回来睡安稳觉。他已在院子里听了半天,理出了一些头绪,早就想冲进去替白香衣出头了,那时候村长正好来,他便忍着,没有发作,现在见村长都劝不了,火又窜上来了。

“你个外来户,敢把爷爷怎么着?”孔怀才有恃无恐,根本没把高原放在眼里。

“我今天让你变孙子!”高原吼了一声,跳到了炕上,一把扯住裹在孔怀才身上的被子。

孔怀才两手死死抱住被子不撒手,两人便僵持在那儿。孔宝橱瞅了村长一眼,见村长笑咪咪的,放了心,也跳上炕,帮助高原。

两条树根样的老胳膊哪里敌得过四条粗壮的胳膊,被子三下五除二就被揪了下来。孔怀才抱着身子,缩成一团,叫唤着向村长求救:“怀玉,怀玉,你不能眼看着他们欺负人!”

村长依旧是笑咪咪的,不说话。

高原说:“宝橱哥,咱把他扔院子里晾晾骚。”

“好,冻死这个老王八。”

两个人一拍即合,高原提胳膊,宝橱抱腿,抬着孔怀才下了炕。男人们哄笑着闪出一条道,让他们过去。两人走到门口,不管孔怀才吱哇乱叫,把他晃了两下,一撒手,丢在了天寒地冻的院子里,摔得孔怀才“喹”的一声,半天没有了动静。

孔宝川厚道些,拿起孔怀才的棉裤棉袄,跑出去扔在他身上。

村长站起身,淡淡地埋怨:“两个没轻没重的家伙,别摔死他个球的。”然后,四平八稳地走到院子里,轻声笑着说:“老哥哥,这是何苦呢?还不快穿上衣服?早听我的,咋会挨这一摔?”

孔怀才羞怒交加,却再也不敢嘴硬,哆里哆嗦地套上棉裤棉袄,光着脚丫子跑了出去,光脚板踏在冰冻的土地上,清脆的啪啪声回荡在夜色里,伴随着男人们的开怀大笑。

高原回屋看见孔怀才破破烂烂的棉鞋还在炕根里,便皱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捏起来,隔着墙头扔到了街上。

男人们说笑了一场,就散了。高原自报奋勇,替白香衣看门。

孔宝川回到家,见玉翠熬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胡罗卜棒子面粥,一家人正围着锅台喝粥呢。

玉翠捧着饭碗,抬眼问:“村长把孔怀才咋着了?”

孔宝川凑到灶旁,舀了一碗粥,稀溜溜地喝了一大口,咂着嘴说:“村长没咋着他,倒是高原和宝橱把他光着腚扔到了院子里,摔得可不轻。”

玉翠放下饭碗,拍着巴掌笑,白香衣端着碗,抿着嘴笑,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春宝歪了碗洒了粥,春花失手丢了筷子。

“活该!真笑死个人。对这么无赖的人,就该这么待承。”玉翠望着孔宝川又问:“你咋没动手?不是还和他说理吧?你也不看看是啥人,他讲理听劝的话,也就不是孔怀才了。”

“俺没闲着。”孔宝川忙表功:“俺把他的脏皮扔到院子里了。”

玉翠嗔他多事,说:“该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你偏管,不该给他衣服,让他光着腚,看他还敢不敢耍流氓无赖?”

白香衣怕玉翠不依不饶,和孔宝川吵起来,便岔开话题。“我说嫂子,春生也该回来了,是不是出去找找他?”

“不用,他又不傻,冷了饿了就跑回来了。”玉翠大大咧咧地说。

“可我怪担心的。”白香衣是真担心,她跟玉翠过来后,就忙着想找春生安慰他几句,却没见人。

“没啥好担心的。俺这当娘的都不担心,你就甭瞎操心了。”玉翠笑道:“俺看着就春生随俺的脾气,春宝随他爹,一大一小,一对瞎包。”

吃过了饭,白香衣就要急着回去,孔宝川告诉她,高原在替她看着门呢。

玉翠一听就挤眉弄眼的,笑着说:“俺想留你在这儿住一宿的,有高原在那儿,那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答谢答谢人家。”

站起身的白香衣脸一红,又坐了下来,说:“我偏要赖在这里,不回去了。反正有人看门儿。”

%文%“真不回去?”玉翠嘻皮笑脸。

%人%“赶也赶不走!”白香衣报以嘻皮笑脸。

%书%“真的?”

%屋%“假不了。”

“那也好,俺正有事要找你算账。”玉翠煞有介事,回头又吩咐孔宝川:“他爹,去跟小高说一声,白老师不回去了。顺便找找春生,这死孩子,还真犟上了。”

孔宝川去给高原传了话,找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没有找到春生,孔宝川无可奈何地往家走,心里一边敲着小鼓,找不回春生,玉翠肯定又要骂他窝囊废。快到家了,却喜出望外地看到一个小黑影在院门外转悠,好像是春生,叫道:“春生。”

春生自认为闯了大祸,怕回家挨打,所以跑到村外的秫秸垛里藏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迷糊了一觉,后来被冻醒了,看看四周黑咕隆咚的,有些害怕,就不由自主地走了回来,却不敢进去。孔宝川的声音惊了他,撒腿就跑。

孔宝川甩开大步边追边喊:“别跑,跟俺回家。”

谁知孔宝川越喊,春生跑得越快,小兔子似的,一直追到村西头的大柳树,孔宝川才追上春生。提着春生的衣领,孔宝川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抡起巴掌招呼在春生的屁股上。“小兔崽子,叫你跑!叫你跑!”

打了几下,出了气,孔宝川拽着春生往回走。春生挨打的时候不哭,看着要回家,却拧着身子,坠着屁股,哇哇大哭大叫:“俺不回家,俺不回家。”

孔宝川被他闹得没法,一把提起他,甩在肩膀上,硬抗回了家。春生一路哭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屋,孔宝川把他放下来,春生蹲在地上低着头抽抽嗒嗒。

坐在炕头上纺线的玉翠停下纺车,问:“你把他咋的了?哭成这样?”

孔宝川说:“俺还能咋的他?他自个儿乐意哭,老天爷也没办法。”

白香衣从炕上下来,趿拉这鞋,走到春生跟前蹲下,伸出手亲切地摩挲着春生的脑袋,和蔼地说:“春生,老师今天发现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是男子汉是不能哭鼻子的。老师知道,你是不小心伤着了老师才哭的,可那也是你看见老师被人欺负,想保护老师,才误伤的,老师不怪你,还得感谢你呢。好了,别哭了,再哭就做不成男子汉,倒像个小闺女了。”

春生听了白香衣的话,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哭得更凶了。已经睡下的春花、春草被惊醒了,春花、春草大一些,只是惊惧地张大眼睛看着嚎啕大哭的春生,小儿子春来才四五岁,嘴巴一歪,也哭了起来。

玉翠挪过去,拍打着春来,说:“来子乖,咱不哭。”扭头又对春生说:“你还没完没了了,白老师都说不怪你了,你还嚎个啥?再哭到外面哭去。”

“春生最听我的话了,是不是?别哭了,你都吓到弟弟了。”白香衣握住春生的一只手,感到冰凉冰凉的,有些心疼,便把春生的另一只手也拿过来,双手捧起来暖和着。

春生终于停住了哭泣,看着白香衣受伤的手腕轻声问:“白老师,还疼吗?”

“不疼,不疼,倒是你哭得我心疼呢!”白香衣笑了,问:“饿不饿?我拿东西给你吃。”

春生摇了摇头。

玉翠说:“他爹,你带春生睡东屋吧,天不早了,俺和白老师也要歇着了。”

孔宝川和春生去东屋了,白香衣还在心疼春生没有吃晚饭,又冻了大半夜,倒是玉翠安慰她说:“一顿两顿不吃饭,饿不死人。这养孩子,越娇惯就越三灾八难的没个完,舍着放着,反倒不生病长灾。”

玉翠又纺了一个棉线穗子,才和白香衣安歇。玉翠听听孩子们的动静,他们已睡得死死的了,才说:“白老师,你和我交个底,你和高原的事,你是咋想的?”

“还能咋想?我一个寡妇,能有啥想头?”白香衣幽幽地叹气。

“又来了。俺一旁看着高原倒是对你有情有意的,他不会为了你是寡妇就看轻了你。俺说过很多次了,你自己不好意思说,嫂子替你说去,可你总拦着。今天但凡有个男人守着,那孔怀才敢那样欺负你吗?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咱村里有好几个光棍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以俺看,你要想过安生日子,就早点儿和高原挑明了。”

玉翠说的在情在理,白香衣依然顾虑重重。“可是宝柜没的日子太浅,现在就办这事,总觉得太急了些。”

“谁说现在就办?俺的意思是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村里人知道你是高原的人,就没人敢打歪主意了。喜事等到来年办。嘻嘻,还总在嫂子面前装正经,心里早就想着和高原住一块了,是不是?”玉翠打趣说:“别急,别急,嫂子明天就和高原说。”

白香衣被说急了,气恼地说:“嫂子不是好人,以后啥话也不跟你说了。”

玉翠笑着说:“那俺再问你件正经事,你乐意要小厮还是闺女?”

白香衣过了好半天才说:“想要小厮,和春生一样,像头小豹子。”

玉翠却没有回应,白香衣侧耳听听,她已发出了甜美的鼾声。白香衣一夜没睡好,迷迷糊糊的,总惦记着明天,她看见玉翠跟高原说了,高原露着一口白牙傻笑,自己便也笑了。醒了,才知道是做了个梦,望望窗外,窗棂上已经爬上了白蒙蒙的晨光。

玉翠是肚子里搁不住事的人,吃过了早饭,顾不得拾掇,急着去了白香衣家,临走嘱咐白香衣迟一些回去。

白香衣百无聊赖,要洗碗刷锅,孔宝川死活不让,抢过炊帚把锅刷了。白香衣又想扫地,春生把扫帚夺过去,把地扫了。白香衣只得干坐在炕沿上,打了四五个呵欠,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跟孔宝川说了一声,往自己家里走去。

刚拐进自己家的那条胡同,差点儿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吓得她啊了一声。定睛一看,却是高原,白香衣便对高原笑了笑。可是高原脸一红,头一低,话也不说,慌里慌张地走了。

白香衣心里一下子添了个闷葫芦,七上八下的。进了家,玉翠铁青着脸,呼呼地喘粗气。白香衣的心一下子凉了,不用玉翠说,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俺倒看错了这个高原,狗坐轿子,不识抬举。”玉翠愤愤不平地说。

白香衣苦笑说:“是我配不上他,人家的条件那么好,找个黄花大闺女是很容易的事,何苦娶一个寡妇?”

玉翠不甘心:“俺就看着你们最般配。不行,俺再去问问他,你那点儿配不上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白香衣赶紧拦着:“嫂子,人家不乐意,再问也是个没意思。”

玉翠便停住,安慰说:“白老师,高原不乐意是他没有福气,俺非给你找一个比他好的,让他悔青了肠子!要不是俺的儿子们小,俺就先抢了你做俺的儿媳妇。”

白香衣苦笑不得,说:“嫂子呀,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了,什么时候就成真好人了。”

玉翠一本正经地说:“俺这话可是正经得很,没有半个字不正经。”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13 媾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进了腊月门。年味儿浓了,白香衣的愁味儿也浓了。和孔宝柜生活了短短几个月,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福,对于他的死,她有过真实的悲伤,但那不是出于爱,更多的是出于同情和自责,悲伤过后,隐隐约约有一些轻松,尽管她自己不愿意承认。

胡桂花隔三岔五过来走走,来了就和白香衣的肚子过不去,说什么有三个月了吧,怎么还不显山不露水呢?白香衣知道她怀疑什么,也知道一旦自己假怀孕的事情露了馅,她在这个村里将会没有立足之地,但是香衣也只能挨一天算一天,没有别的法子。

白香衣骨子里是一个骄傲的人,和宝柜短暂的婚姻使她成熟了不少,她不敢再奢求什么。嫁给孔宝柜只想拥有一个家,可这个家刚刚搭建起来就倒塌了。对于高原,她不知道爱还是不爱,但是他是第一个真正走进她心里的男人,她也曾一度以为小高是爱她的,只需她轻轻点一下头,小高的怀抱就是她的。可现在看来,那一切都是错觉,包括这座倾注了她的心血的小院,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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