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考古手记-第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山中古墓突然自己烧起来了。
  传话的乡民据说是亲眼看见的,讲得绘声绘色:“喏!喏!就是那边!我正在地头上,远远的就看到烟!”
  这人一见祖坟冒青烟,管他是谁家的,扑地就磕头。
  磕了几十个觉得不对劲,烟太大了,又观望了一会儿,祖坟喷火了。
  太惊悚了!
  于是继续磕头。先替他家老娘求长命百岁,再替自己和老婆求,然后是儿子、女儿、猪、牛、羊猫狗鸡鸭鹅兔子……嘀嘀咕咕两三个小时,墓终于烧完了。
  第二天他们家老母鸡多下了一个蛋,妈呀,真是太灵了。
  一群人哭笑不得,李长生等几个好事的便趁大家休息,跑到乡民说的地方去看,发现果然烧得厉害,地表一片焦黄,方圆数米的草木全都碳化,其中有个士兵用枪托捅了几下,结果地面整体塌陷了。
  正当惊奇不已的时候,突然有声音说:“……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
  众人这才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十分落拓的老年人。
  “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那难民一般的老人便回答:“我在说‘千秋万岁’。”
  “那是什么?”学生们问他。
  “镇墓神。”老人不愿意多说,转身要走。
  士兵慌忙拉住他,给李长生使眼色,李长生恍然大悟,上下摸索发现身上一毛钱没有,满头大汗之际只找到一盒洋火,半块肥皂,便硬往人身上塞,老人迟疑半晌,伸手接下:“受之有愧,多谢。”
  他捏紧洋火盒子,叹口气对李长生说:“带着这种东西,一旦见到‘千秋万岁’,必死无疑。”
  “为什么?”夏明若问。
  “因为‘千秋万岁’这种镇墓神与火有莫大关系。”老头说:“我们遇见的这位老人,祖上世代盗墓,他的大伯据说就死于‘千秋万岁’之手。”
  光绪年间,老人的大伯带着他的父亲进入一座南朝墓,一切本来都很顺利,却在棺椁边上发现了两只陶土做的怪鸟,大约有一尺来高,一只是女人面鸟身,另一只是男人面鸟身。
  他大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便举着油灯凑近了看,突然从怪鸟里炸出一团烈火,瞬间就将他大伯吞没,且火势蔓延极快,数秒钟内,墓室天顶、地面、四壁相继爆燃。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的父亲飞爬进盗洞,虽然被严重烧伤,好歹逃了一命。病好后将这段经历说给一位算命先生听,那人惊诧万分说:“莫不是《抱朴子》所云之‘千秋万岁’?!”
  “正是。”李老先生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这种会自己烧起来的怪鸟,就是我们刚刚在小龛里看见的东西。我们看到的是女人面鸟身,应该是‘千秋’,‘万岁’就在它对面。”
  “会自己烧……”夏明若喃喃。
  “‘千秋万岁’是祥瑞,常常与日月星辰、八卦五岳、麟凤、青龙朱雀等四神同时出现,但这祥瑞却仅仅对于墓主,对于私闯坟墓者,则是‘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死路一条。”老头继续:“据说一旦见到它们,必须先吹灯,后闭目,迅速退回,否则生死难测。”
  “这不科学。”楚海洋说。
  “科学,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老头说:“好,这么长时间了,该烧的也早烧了,镇墓神‘遇光则燃’的迷信破除了。年轻人去把‘千秋万岁’抱出来,小心点。”
  夏明若说:“啊?又是我?”
  老头说:“养兵千日,小同志,你立功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夏明若说,好!夏明若今日杀身成仁!猎猎战旗,滔滔风雷,为了保存革命火种,舅舅,文化战线上的尖兵老黄同志就托付给你了……
  大叔笑骂:“当心点!别摔了!”
  楚海洋拉着他往回走,两人跨进后室门后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摸进小龛,小心翼翼将怪鸟捧起来,再原路返回。
  夏明若惊奇道:“我这只是‘千秋’吧?竟然是空心的,背上有个大洞。”
  “我的也是,”楚海洋率先回到前室:“明若小心。”
  “快了快了,这炸药包不轻,”夏明若走得有些艰难:“里面晃里晃荡像是装满了水。”
  “不是水。”老头问:“海洋也闻不出来么?是火油。”
  他说:“我刚才疏忽了,其实从甬道开始,这个墓就充满了火油味道,只是你们在里面呆了太长时间,结果反而不太感觉得出。一骥先生应该知道吧?”
  大叔摇摇头,说了实话:“我闻不出,我有鼻炎,但嗓子口却有些甜,人吸多了火药粉末就会嗓子口发甜。”
  夏明若吐吐舌头:“这不就跟炸药库似的,那怎么办呢?开棺时难免需要工具切割。”
  “多费些人工吧,”老头说:“有些古墓因为长期密闭会形成火坑子,比如辛追墓,可燃的主要是甲烷混合气。这个墓也是火坑子,人工制造的火坑子,非常罕见。明若,怎么了?”
  “老师,”夏明若蹲在怪鸟面前观察:“我说刚才什么反光,它们的眼睛竟然是玻璃,好大块的玻璃,你看。”
  楚海洋凑过去:“真的,磨得真好,这是经过丝绸之路从大食那边过来的吧?价值连城啊。”
  “哈哈哈哈,一黄一绿!”夏明若指着老黄笑:“跟你眼睛一个色,你们仨什么关系?”
  老黄不予置评。
  周队长因为不放心,又跑下来了:“教授?”
  “老周来得好,和海洋一起把这两个东西抱出去,”老头说:“出去就把它们密封,里面的液体不要倒掉,留作化验。”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开棺?”楚海洋问。
  老头掐掐手指:“三天好了,辛追墓也放了两三天的气。”
  三天后考古队回来,棺盖一打开,所有人都跳起来自发地逃出去了,老头嗥叫着抽打了半天才把他们赶回来。
  火油味是很淡了,但那是比火油更难捱的气味。
  腐尸味道。

  第二十四章

  臭,并幸福着。
  这是建国以来,继马王堆辛追墓后,发现的第二具完整湿尸,为男性,头颅、躯干、四肢,一样不少。虽然全部情况得进了实验室才知道,但从尸体半腐烂的手上,人们看见了软组织。
  一时间棺内所有的金银玉器都变得不重要,对于考古者来说,一具古代尸体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对古代中国人的人种学研究,总不能一直落在虎视眈眈的日本之后,那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祖先。
  周队长鼻翼翕动,想笑,想哭,想放声大喊,他背过身去见老头,见其已经满脸泪水。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洛阳,传到了郑州,传到了北京。考古所轰动了,专家学者们兴奋不已,所长、考古学界的泰斗夏鼐先生本来要亲自过来,可惜因为远在呼和浩特而未能成行。
  放工后,老头在河边洗脚,一边洗一边唱:“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呀拉索…… 献给亲人金珠玛……人民的江山万年红万呀万年红哎……小史!!”
  小史正在努力给他搓袜子:“巴扎嘿!”
  “嘿!”老家伙继续:“敬上一杯青稞酒哟呀啦嗨!献给敬爱的毛主席,祝您万寿无疆!嗨!”
  考古队成员含笑掩去半边脸:老头子错乱了……
  老头子又开始:“阿拉木汗怎么样……”,史卫东拎着袜子抽动着伴舞:“亚克西!亚克西!”
  夏明若爬在树梢上,大笑鼓掌,还不忘撺掇:“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来了!”老头抹一把汗:“喝酒!明若同志!买酒去!”
  “得令!”夏明若从树上哧溜滑下来,招呼跟屁虫:“狗剩!”
  “到!”
  “占领公社供销社高地!”
  “噢————”刘狗剩领到几张毛币,撒丫子冲了出去。
  夏明若跟在后面催:“全力冲锋!炮火掩护!注意隐蔽!”
  刘狗剩过土坡时不小心把鞋跑掉了,单脚跳着回来穿。
  夏明若又喊:“指导员——!坚持住!”
  楚海洋从工地走来,笑着弹夏明若脑袋:“欺负小朋友。”
  “你不了解情况,小朋友心甘情愿的,”夏明若高声问:“狗剩子——!你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小朋友回头手舞足蹈:“是————!!!”
  “喏,”夏明若一脸坦然。
  楚海洋没话说了,老头却突然回神:“对、对!我要去给北京发电报!得派技师来!”
  “要去!要去!”他急忙忙穿上鞋子,楚海洋拦住他:“别,您呆着,我去。”
  “您去了北京还不定派什么人来呢,”夏明若笑道:“八成是个姓技的。”
  老家伙想了想,拒不承认,扭着老腰回去休息了,史卫东抖动着八字眉跟上。
  当天晚上考古队摆开筵席痛饮庆功酒,碰着搪瓷缸嘶吼壮志未酬誓不休,嚼得树皮,吃得草根,来日方长显身手,我等甘洒热血写春秋。
  大叔尤其喝高了,跳到桌子上大唱黄|色歌曲,什么哥啊,妹啊,一想泪花流啊。老头也不清不楚,又鼓掌又跺脚说好!好!真性情!
  北京效率就是高,第三天便听说技师们已经在往洛阳的路上了。
  众人欢呼雀跃,埋头苦干日夜不休,连墓室的地砖全都一块块掀开清理,于是意外找到一只隐藏坑,里面是一块石刻板,板上有猫鬼图案。老头研究半天,说可能是造墓时就埋下了,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只能说明坟墓营造者心怀鬼胎,且与墓主有仇。
  这期间夏明若突然偏离正常轨道,说要教刘狗剩算术,结果发现这个小朋友离“笨蛋”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问过乡小学的老师才知道他正在第三次攻读一年级。
  对此夏明若表示了极大的感动,拍着小朋友的肩,指着夕阳说居里夫人埋首实验,陈景润挑战巅峰,林则徐虎门销烟(这有什么关系?),狗剩,你已经和他们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真理就在前方!胜利也在前方!
  刘狗剩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仰望着人生导师那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的小脸蛋,发誓从今往后,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永远追随。
  楚海洋劝他悬崖勒马:“怎么谁都不跟,偏要跟着他?”
  刘狗剩好奇了:“为什么不能跟?”
  “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楚海洋一边修电表一边说:“我们上小学时,武斗风气还挺浓,狗剩你都想象不出那种情景,可是真刀真枪坦克大炮地干呐。北京还好,据说武汉死伤都上万了。到了学校里,就老有人在书包里装砖头。只是人家装一块,夏明若要装两块,拍了一块还有一块,号称备用武器,那叫一个阴损。”
  “最无耻的是,”楚海洋扑哧笑了:“这人念到高小时结仇太多,只能在帽子里垫铁皮,结果每天都被磨得哭。”
  “瞎说!”夏明若说:“谁哭了!?”
  “差点都被磨秃了还说没哭?”楚海洋大笑:“忘恩负义!天天帮你上药水的是谁啊?我说,现在怎么不垫了?垫呀!垫了老头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巧老头正好出现,他慢慢从楚海洋身后露出脸来,慢慢眼珠子斜向上,一字一顿:“秃、瓢。”
  楚海洋跳将起来,一手抱住夏明若,一手拉过刘狗剩,拖儿带女地逃走了。
  第五天傍晚,技师终于出现在村口,考古队以及全体村民鼓着掌隆重迎接。
  技师团队一共十来个人,主要负责从墓室启运男尸,有几个则负责初步处理尸体,其中有个从公安系统借来的年轻法医,非常醒目,名字叫做林少湖。
  夏明若一听他的名字便问:“你从云南回来了?”
  那法医正整理着器械,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按说这人长得也不错,就是线条太硬,眼神太利,站在那里便不怒而威。
  夏明若愣是被吓退了一步:“我坦白,我交代!我幼儿园时里通外国!投寄反革命匿名信给小学班主任!还悍然袭击过工宣队造反先锋王大妈……”
  “你刚才说什么?”林少湖问他。
  夏明若又退了一步:“云、我、我说云南。”
  林少湖的表情仍然冷峻,眼睛里却渐渐放出光来:“你认识程静钧?”
  夏明若点了点头。
  那人突然笑了,这一笑仿佛阳光消融了坚冰:“程大少爷是不是依旧不务正业?”
  夏明若很想庄严地说不,他正追随着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的脚步为祖国边疆的卫生事业贡献着光和热,可一想到那人稀里糊涂的用药方法,又立刻叛变,承认还是林少湖看人透彻。
  可惜林少湖一笑完了就板回脸:“我现在去看看尸体。”
  夏明若老老实实答应:“哎。”
  那人便转身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他好不好?”
  “啊?”夏明若怔了怔:“好,好得很,太好了。”
  林少湖又走了,夏明若回头教育刘狗剩说:“你看,警察叔叔,多威风!”
  刘狗剩深以为然,从此后在幻想当居里夫人之外又添一目标。
  因为害怕尸体腐烂,每天都得从各处调来大量的冰块,技师们则不停地为男尸注射防腐剂,几天下来,楚海洋也成了防腐专家。
  但启运尸体是一项复杂工作,且由于天气炎热,运输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原本的计划是运到洛阳后再作处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取。好在附近乡里有个老二线工厂,愿意全力支持国家的考古事业,便把地下冰窖借给了他们。
  考古队大费周章,终于将石棺连同男尸一起送进了临时工作室。大伙儿如释重负,想着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夏明若就在工厂车间里搭了个铺,后半夜失眠,琢磨着大叔和豹子应该睡着了,便爬起来去看技师们工作,结果发现楚海洋和老头也在,又怕被他们念叨,偷偷再往回走,半路上遇见林少湖。
  林少湖把头放在水龙头下冲着。
  夏明若喊他:“警察叔叔。”
  林少湖水淋淋地仰起脸来:“怎么还不睡?”
  夏明若问:“你困啦?”
  “有点,”林少湖说:“那个尸水都收集好了,可以送往北京化验。”
  “哎,叔叔,”夏明若靠在墙上笑着问他:“你怎么认识程静钧的?”
  林少湖说:“从小就认识了,上海滩上谁不知道程家。”
  “邻居?”
  “算吧,我是驻军子弟,两人住得挺近,就记得他们家的大门从来不开,偶而一回开了,我跑去看,才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资本家。”林少湖回忆说:“我还记得他爸爸妈妈,两人经常出现在白俄开的西餐社,穿着十分考究,但待人还是很客气的。”
  “程静钧呢?”
  “大少爷,”林少湖又笑起来:“什么都不懂,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当时有个形容叫‘金丝鸟’,所以……”
  他顿了顿:“所以后来他被人拉去跪玻璃渣,还是很可怜的……”
  “不讲了,”林少湖说:“陈年旧事,不跟小孩子讲。”
  夏明若问:“你放他走的吧?从学校的囚室里?”
  林少湖抹掉头发上的水:“我也送他上了火车,以为他不能活着回来了。”
  “嗐!”夏明若大笑:“活得可滋润了!”
  林少湖走进了树影里,微弱的星光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嗯。”
  他静默了半晌,大概在点烟,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
  “七五年我参加侦破培训班,有记者来采访,我和我的战友们便登了报,他大概看见了,就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辗转到我手上时,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信上没署名,而且就写了两个字:‘少湖?’,可我第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
  林少湖说:“我这个人对字迹很敏感,尤其像这种小时候练过字的。”
  他深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抖动:“见笑了……你不知道我捧着这封信哭了多长时间,就觉得过去十几年真的没什么,在天山上踩着齐腰深的雪伐木头没什么,被关进斗室没日没夜写交代材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程静钧还活着!他还能给我写信!”
  他真的哽咽了:“你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叔叔,”夏明若善意地笑了:“喂,叔叔,别哭了,小孩子面前。”
  “胡说八道,谁哭了!”林少湖狠狠抽一下鼻子:“别出去说!”
  “我哪有那么坏!”夏明若笑道。
  “走了,不跟你胡扯,”林少湖要往地窖走,又威胁:“别出去说啊!否则我饶不了你!”
  夏明若赌咒:“向毛主席发誓。”
  林少湖要进屋,夏明若又喊住他:“叔叔,整整十五年呢……”
  林少湖回头笑了:“你学历史的,应该知道古来的道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过去了,便不值得纠缠可惜,十五年,不算什么!”
  他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大踏步走去。
  夏明若微笑着跟上他,钻进地窖。

  第二十五章

  地窖里有颗脑袋反光很厉害,老头与楚海洋肩挨肩,几乎贴在古尸身上,夏明若喊他们,两人充耳不闻。
  夏明若便也贴上去看:“眼珠突出,腐烂初期。”
  楚海洋命令之:“戴口罩。”
  夏明若便取块纱布往口鼻上一蒙:“研究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头说:“盔甲呗。”
  男尸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
  当然不是真用黄金打造的,而是在铁甲上镀了一层金,古代贵族乐得干这事,没人愿意真穿一身黄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铁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要是换成黄金,穿着之人根本站不起来。
  就制式来说,这种盔甲又叫做明光铠,前胸、后背有两块圆护。所谓“明光”,就是将这两块圆护打磨地特别光亮,就如镜子一般,上了战场,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旧小说里常常提到“某某某拍马而上,只见他,一顶红缨冲天冠,前后兽头护心镜”,其实就是说这人穿着明光铠。
  还有墓中棺椁后站着的两具陶俑,据老头观察是将军俑,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样子。
  现在古尸身上铠甲因为接触了空气,不复开棺时的明亮夺目,但去除氧化层并不是复杂问题,复杂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剥离尸体。李老先生也曾经从尸体上剥离过衣物,棉麻丝织金银网玉衣,每一种方法都不一样,但盔甲却还是第一次。
  经过一千余年的金属锈侵蚀,编连甲片的组带已经变质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离甲片,组带就要被破坏;而想将盔甲整体脱下,在不能破坏古尸的前提下又显得十分困难。
  “少湖同志,你说怎么办呢?”老先生想咨询一下其它学科专家的看法。
  林少湖托着下巴,严肃地说:“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
  “……”
  夏明若抱着老头的肩安慰:“您要理解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镀金的铁皮而已……老师,别哭了啊,乖……”
  楚海洋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段组带,在灯下反复看:“细麻绳……三股的,比较坚实耐磨……我看还是选第一种吧,揭离时就把甲片编号,修复时再重新编缀。”
  “噫!真麻烦。”夏明若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楚海洋说。
  老头想了想,同意了。当晚众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开始剥离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队员——包括周队长——都被抽调去处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尸体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长剑也被一起运走,所以反倒是这边显得人手不足,好在老头没有门第观念,把大叔和豹子也带进了工作队。
  如果把揭离盔甲比作手术,那主刀的便是大叔和楚海洋,老头总指导,夏明若等人打下手,其余人则在甲片反面写编号,然后将其装进木箱,托运往北京。
  甲片揭离后便是衣物,主要是丝绸制品,层次繁复。楚海洋只能先喷蒸馏水湿润后,再一点一点地慢慢揭开,揭下一片,夏明若便在其正反面涂上透明的有机玻璃溶液,以隔离空气。
  这种溶液肯定不是最优选择,丝绸的形状颜色虽然会得以保存,但也会因此变硬。只是文革所造成的各方面停滞使得我国文物保护技术落后,随着科技发展,有机玻璃溶液终将会被取代。
  过了几天林少湖捏着手术刀,心情愉快说:“终于轮到我了。”
  他往地窖里一钻就二十个小时没出来,助手换了一批又一批,老头又穷紧张了,派夏明若去看。
  夏明若推开厚重的大门,见那人在头顶上悬了一盏小灯,正面无表情地掏着古尸的肚子。
  夏明若默默地退出去,然后把豹子架进来一起看热闹。两秒钟后豹子扑在门上吐了,脸色瓦蓝翠绿的。
  夏明若惋惜地望着他,林少湖掀开古尸肚皮上烂布一般的肌肉层,说:“脾胃不和,胎气上升,出现呕吐,五周时始,十六周止。”
  豹子转过身来,林少湖举着手术刀问:“不吐了?”
  豹子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想看的话就可以出去,”林少湖说:“如果想看,那就把门关好,不许走动,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豹子抬脚要走,夏明若眼疾手快把门踢上,扒上他的肩与之耳语:“我是为你好,胆子太小怎么当手艺人?”
  豹子抬头一想对啊!他瞪着夏明若,只见其人一脸关心坦然。
  “谢谢!”豹子握住夏明若的手,动情地说。
  “都是工人阶级,要互帮互助。”夏明若说。
  “安静,”林少湖仍然埋着头,用刀指指角落:“人家在这儿呆了一天了都没说过话。”
  角落里低矮处有两个反光点,一黄一绿。
  夏明若眯眼看了看,喊:“老黄。”
  老黄回答:“喵。”
  夏明若指着它大笑说:“喏,喏,说话了说话了。”
  林少湖慢慢抬起眼睛,夏明若立刻严肃地侍立一旁,豹子捡起老黄,躲到夏明若身后,大气不敢出。
  林少湖对夏明若说:“你观察他的手臂。”
  夏明若便戴上手套,在深棕色的尸体上按了按:“还有一点儿弹性呢。”
  “奇迹吧?”林少湖微笑着说:“千年不朽,对于研究古人的人种、体态特征和病理简直是天赐的宝贝,可惜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
  夏明若问:“为什么不腐烂?”
  “因为做过防腐,”林少湖示意看尸体的大腿:“这一片,还有这一片,很明显吧?这是膏血斑痕,我推测可能经过皮肤穿刺,以便把血液沥干净,同样的痕迹在他的手臂上也有。”
  夏明若不住点头,豹子捂着嘴看房顶。
  “然后,和棺液也有点关系,李老先生刚刚告诉我棺液可能是因为墓中水蒸气渗入而形成的。”林少湖说:“条件所限,我只是初步化验了一下,棺液里氯化钠的含量很高,巩的含量也很高,还有一些化学成分我查不出来了,估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丹药溶化在里头,古人常常会做这种事。”
  夏明若对豹子说:“听明白了吗?意思就是这个人被腌过了。”
  豹子喉头耸动说:“你不要再讲了……”
  这时候楚海洋推门进来:“咦?明若你又瞎蹿。少湖老师,东西找来了。”
  “啊,谢谢。”林少湖从他手中接过一枝银簪。
  “狗剩偷来的,他奶奶的宝贝嫁妆,文革时差点被当四旧破掉。”楚海洋笑着说:“你看怎样?”
  “那我得快点儿用,以免有人挨打。”林少湖说着便取了只试管来,管里有一些褐色溶液。
  林少湖把银簪扔进了试管。
  夏明若瞬间明白了:“有毒?!”
  “哎,”林少湖把试管举高,凝视着:“没有实验室,有古老的智慧……嗬……嗬!看见没有?”
  三个人连忙围过去,林少湖将簪子取出,只见原本明亮的银饰,一端却微微发了暗。
  “硫化银,”林少湖说:“古代砒霜提炼不纯,常常含有硫,硫一旦遇到银,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硫化银就是黑色的。”
  他摇头笑笑,将银簪清理干净还给楚海洋:“职业病,我从他胃里刮下一了点东西,没想到猜中了。”
  “我去喊老师!”夏明若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被人以粗暴方式从床上拽起来的老头撞进了门:“毒死的?!”
  “啊,”林少湖说:“有可能。”
  “怎么解释?”老头问。
  “因为他脖子上还有刀口。”林少湖说:“毒性没发作时,因失血过多而死也有可能。”
  老头找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因为地窖储冰,所以人人都裹了件从厂里借来的大棉袄,看起来笨拙可爱。
  “死于非命?”老头喃喃自语,然后才对林少湖说:“还有什么情况,你一并告诉我。”
  林少湖就翻着他的记录本一条一条往下念:“有动脉硬化症;脊椎不好,有增生;胆囊涨大,里面有十三粒结石,腹中有饶虫卵、鞭虫卵……”
  豹子冲出门外,余音袅袅:“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
  “以上。”林少湖平静地合上记录本。
  老头沉默着,半晌方开口:“这个人不是杨昭。”
  杨昭是元德太子的名字。
  说起隋,一般人都知道两个皇帝:文帝,炀帝。其实隋代满打满算有五个皇帝,杨广后还有他的孙子恭帝杨侑,杨侑后还有杨浩,杨浩后还有皇泰帝杨侗,当然后几个都是傀儡,都是身不由己的小孩子。
  杨昭就是恭帝杨侑的父亲,大业二年(606年),死在了太子行宫里,比自己的父亲隋炀帝杨广还要早十二年。
  林少湖问:“杨昭去世时多大?”
  “很年轻。”
  “那肯定不是了。”林少湖说:“我看了一下这个人的牙,他的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

  第二十六章

  那他是谁?
  “不知道,”老头说:“而且,不一定姓杨啊,毕竟我们有一样东西没找到。”
  “什么?”林少湖问。
  “墓志。”老头说:“掘地三尺,至今不见踪影。”
  此话出来,众人一阵沉默。
  林少湖摘掉手套,脱掉大褂,夹起工具箱:“李教授。”他把记录本交到老头手上:“到此我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我先行一步。”
  “啊?”老头问:“去哪儿?一起走嘛,我们明天就开始和河南省方面交接工作,三天后也启程回去了。”
  林少湖没有回答,夏明若倒笑起来。林少湖命令:“不许说。”
  夏明若笑眯眯:“我不说。”
  老头好奇不已:“打什么哑谜呢?去哪儿?”
  楚海洋连忙捂起夏明若的嘴,林少湖走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海洋,北京见。”
  楚海洋说:“一路顺风。”
  “那是当然。”林少湖向老头鞠了个躬,掀开地窖的隔热帘走了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