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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_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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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呢,睡!
大脑越来越不听使唤,迷迷糊糊,迷迷糊糊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
那么大的风,呼啸着,翻卷着,把什么都吹得空了。天,真的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漫无边际的黄沙万里,如血的落日斜阳。
剑是冰寒彻骨的,就横放在手边,那种触觉如此真实,就像穿越了千年却仍无法冷却的热血。
裘皮大氅是柔软的,穿在沉重的铠甲外面,令苍凉寂寞的心里也可偶尔的泛起丝缕暖意。
已经等了很久,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要等的人是谁,他会来么。
风,仍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横行肆虐在这个大漠中央架空的酒馆里应该是个酒馆吧,周围那些黝黑的一个个叠放的坛子上,褐色的封泥封不住那扑鼻而来的醇香。
那轻轻的脚步声,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么?顺着支呀作响的木梯拾阶而上,一步,一步,像一种鼓点,或是一种宿命,踏破了风沙,穿越了岁月,由远而近,自浅而深。
青色的衫,黑卷的发,风尘里掩不住的幽清目光,红尘中化不去的孤绝身影,真切而又朦胧。往那里一站,便是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春花江水,不胜情长。
那个千回百转而终于触手可及的面容,却隐在低首的一笑里,眼前已放下一盘红香翠玉的菜,一条醉在了杜鹃花里的鱼。
那冰凉的手指,递上这缠绕了生生世世的香味,花的芬芳,鱼的馥郁,酒的醉人,衫摆的清新,风沙的凝重,都是一种味道,从鼻开始刺激着每一处感官,刺痛而难忘。
可以不能见,不能闻,不能知,不能言,而嗅觉却也许是永不能忘记的吧。再没有任何味道值得我再如此悲伤、难过,轮回不休,彻夜不眠……

“静静地回忆,你记得起来的,你记得什么……”
班驳的梦是快进的黑胶影片,带着陈旧的缠绵,片段夹着片段,影像覆过影像。
灿白的光影中,还有那层层叠叠的人影交错,那兵刃相击的铁血倥偬,流云样的身形是淡的,飞扬的衣袂是翩翩的,刀光如雪,剑气若虹。
茶是滚烫的,在唇边氤氲,却灼热不过胸中沸腾的血液。
是那么安然地,观看过,也看懂过一场天地变色,风云涌动的武的较量,舞的表演。
而这一颗观者的心啊,为什么竟带着难言莫名的情,与意……
伸长手去,茫茫尘世中冥冥是什么在牵引,要寻到,并握住另一只,属于一个不是“兄弟”,而是“知音”的人……

“走进去,走进去,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飞速旋转着漂移而逝的,也许,是种抓不住的哀凉,握不紧的暗伤。
……声音突然嘈杂,胸口的抑郁与压逼是从来没有过的难奈,
那破空袭来的又是什么?是剑吗?自己的剑还是别人的剑?
飞旋着,夺目着,闪着亘古不变的寂寞银光,带着朔风的冷,冰雪的寒,天地动容,鬼哭神号
周围是一张张苍白的带着破碎般神情的面容,凝着说不出的恨意,与忧愁,粗木地板上泛着森森的阴冷寒意,和着令人作呕的血的味道。
那一点银光,没入血肉之中如一闪而逝的流星,轻吟着,回旋着。
青色的袍袖,一点冰凉寂白的指尖,笼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斑斓着背叛、鲜血、阴谋、死亡,和离乱。
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像是魇住了一样,又或是中了什么咒,着了什么魔,抽骨剥皮撕心裂肺的痛
可是,等等,那具被利器割裂了的尸体,那具尸体……那狰狞绝望的嘴角,那不曾瞑目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熟悉……血液一点点流淌过来,像看不见尽头的溪流……
……

“是……是他!是他!!”
一声扭曲惊恐之极的厉叫,息红泪吓白了脸,轻晃的挂坠倏地落在沙滩上。她无暇顾及,两指紧扣,打了一记响指。
“叩。”
戚少商突然睁开眼睛。
她连忙扶住他瑟瑟而振的肩头,急切地叫道:“少商,少商,醒过来,快醒过来!”
“你都记起了什么?看清了什么?”她焦急地,无比忧虑地望定他漆黑的眼睛。
灵魂仿佛是从天外被拽回,豆大的汗珠从他青筋直跳的额角挂落下来,坚毅温和的嘴唇变成无色的煞白。
“是那个人……”戚少商脸色青白,迟滞了一下,断断续续地地说:“那个死者,分尸谋杀案,梦里,我看见了他……”


男子从沙发上猛地坐了起来。
冷汗密密地渗出来,打湿了额前的黑发。
他的肩膀僵硬着,急促地喘息。
新的梦,那张撕裂的脸……
窗外是寂静的秋阳。
抬头,眼光掠向桌上的报纸,社会新闻版上,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尸首……
他的脸孔在一瞬间变得刹白。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剧震了一下,然后为自己肢体的不能控制皱起了眉。
“Gavin,哥们LEO我到了香港。”扭曲的中文发音,硬是扯着京腔,更显古怪。
他皱起的眉头轻跳了一下。
“喂——喂喂,Gavin,你别装作没听见,快点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斑。”
他保持沉默,对面张牙舞爪的笑声开始阴风阵阵。
“嘿嘿,小晴还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山顶道的丁香园咖啡馆,那种淡淡的殖民地历史留下来的味道,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气氛。
他想起幼年时英国小镇上的老房子,也是陈年的旧木板,人走过去会滋嘎一声响。
仿佛一个幽凉的灵魂在无奈盼望。
唱机里是Bjork荒诞的声线,繁复和沉郁,
“我说,这跟圣日尔曼广场的丁香园是一家,你在巴黎时不是最喜欢去那里吗,我好不容易才在香港找到……”
对面的人翘着腿,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光芒——可是,还是讨人厌的碟碟不休。
“丫的,香港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又热又闷,哥们你……”
扯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修长的手指以一个寥落的姿式,轻轻在桌沿敲了一敲。
优美,而暗含警告。
对面的小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了一线缝,“你那是那么不爱说话啊。”
终于从那蹩角的京片子换回英文,柔软轻快,有明显的欧洲口音,声线厚实。
他松了口气,淡淡地,“你去北京干什么?”
这样的环境里,中文的调子是慵懒恣意的,闭上眼睛听,很写意的感觉。
“Gavin,你说中国话真好听。”小眼睛男人耸肩,露出了一个很沉醉的表情。
皱眉,沉默。隐隐有点无可奈何,和——纵容?
轻咳一声,话唠继续努力地自言自语,“还不是为了找你,伦敦,巴黎,柏林,新西兰,阿姆斯特丹……可怜我全世界追逐着你的脚步,你却不肯回头一顾……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靠回柔软的沙发背上,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从莎士比亚换成了京剧?”
小眼睛男人眨眨眼,“我在北京没找着你,无聊就跟当地一帮地下乐队混在一起,他们让我当鼓手,教我唱京剧,还给我起了一个中文绰号。蟹壳黄。”他回想了一下,确定没有记错后,还觉得挺得意,小眼烁烁生辉,“怎么样,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正很拉风?”
蟹壳黄?!——瞄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黄|色皮衣,顾惜朝微侧了脸,忍不住的笑意有如微风,扑面而来。
他微笑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温柔而憔悴。
对面的男人眼中溶入了低沉的笑意,嘴上却仍嘀咕着,“笑什么啊,我觉得这个比以前你们硬塞给我的‘黄金麟’有意思多了。”
“那是正叔取的,不想惹小晴生气你最好还是不要改。”一顿,他淡淡道,“小晴有什么要给我?”
“那老头子好偏心,给你们取的中文名都那么死意,却给我这么一个金灿灿的俗名。”
有些忍俊不禁的,轻声纠正,“是诗意,念一声。”
“唉,管它念几声,反正就是很难听,什么‘金麟岂是池中物’,分明像个暴发户。”几分不平地嘟囔着,看着对面男子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掏出怀里的东西。
“看小晴对你多好,怕你在这边不好配,特意让我带过来。”
银白色的药瓶在晕沉光线下散出晦暗的光。本有笑意的眼晴就深了一深,寂寞寒潭。
黄金麟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声音不由低了下去,“Gavin,你还是很在意那个梦吗?自从你找了那个什么Steveson博士,就跟我们疏远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
声音仍然轻淡,空气却突然冷凝。豹子般的凝视,阴沉,凶狠。
“下次再干涉我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唱机里换了一张爱尔兰的唱片,篮里是羊角面包,星星两两的客人们搅着白色瓷钵里的炖羊肉,同样法国式的寡淡情调,但巴黎已不是那个巴黎。
黄金麟微笑了一下,好像满不在乎。
“小晴——她只是很担心你。”
豹子微微软化了神情,那一刻简直漂亮忧郁得过份,几缕发丝滑下来遮住眼睛。黄金麟想,他的头发可比在欧洲时长了一些,倦倦的贴在耳后。发梢乌黑,仿佛染成。
他慢慢地,觉得怅然若失,指尖的香烟袅出薄雾,轻轻罩住面庞,慢慢陷到一种没落的清淡的惆怅里。人在异乡,一种不正常的盼望和暧昧的情欲缓缓升起。
忍不住伸出手,想轻触那忧郁的面庞。
静静地,杀机一线。
银色小刀轻微地颤动,刀锋却在瞬间深深斩进橼木桌里。若真的伸过去,只怕手指已被切断。
黄金麟卷了卷极快缩回的手,咧嘴苦笑,“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做这种无聊的事。”
“喂,我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肆无忌惮的声音,实在引人注目。
一个高大明亮款款深情,一个五官俊美沉默轻郁。四周的目光就了几分了然和鼓励的口哨。
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在忍耐某种杀意。他霍然起身,拿起外套,轻捷而头也不回。
身后的人眨眨眼,追在他身后,换了一种歌剧式的夸张吟唱,“噢—Gavin,你好无情,枉我苦苦爱慕了你十年……等等我!”

黑色Cayenne滑过山道,比时光还要伶俐。
开车的人揉着眉心,副驾上的胡说八道让他习惯性的头痛,终于忍不住一挑眉,“你还要呆多久?”
“呆到你放弃那个愚蠢的梦跟我回英国。”
冷冷哼了一声,黑色车身漂亮地甩过一道弯,滑出一道悍然的弧线。
“我也常做梦啦,梦里一样杀来杀去花花绿绿的,有什么好在意的。”
“其实所有的梦做到后来都是黑乎乎的——为什么?不会吧,你那么聪明你会不知道?地球爆炸了呗!嘭——好大一声,然后我的身体便分裂成无数的小块,最后化为宇宙间美丽的尘埃……呵呵~~~~~”
“哦,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人不做梦。告诉你,每天晚上洗个澡,爬上床,关灯,找个人……呃,Zuo爱……早上还可以再接再励做早操。”
下一个甩弯,碟碟不休的蟹壳脸终于成功吻上车窗,压成薄薄的一片……
笑盈盈的绿豆眼突然凝了一凝,刹那锋利如刀。
“嗳,Gavin,你看那——”
前面左边的山坡上,四个年轻人正在围殴另一个人。都是十七、八岁,穿着闪漆上衣,染着黄毛吊着耳环,一看就知是香港特产‘古惑仔’。
在他们刀棒拳脚下那个人已经不像是人,惨叫着,向山道上滑来的车辆扑过去,举起满是鲜血的手。
“救命……”
他看到两道眼光。一道漫不经心,一道冷冽如冰。
黑色Cayenne,轻盈而安静地,从他身边滑了过去。
“认命啦你。游老大你纵横湾仔果时几威风啊,现在就没那支歌仔唱罗!居然够胆硬上我条女……”
一只纹着飞龙的手抓起他的头发,把他拖到山顶最高处。
嘻笑着,四只脚同时狠狠地踹了上去。

“嘭——”的一声,很沉闷,顾惜朝瞄了一眼后视镜——
山坡上那个血人已经不见。
天空是湛蓝的,连片云朵都没有。
他心里突然滑过一丝异样。
“香港的古惑仔倒真是跟传说中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啧啧叹息着,黄金麟锐利如冰的眼神淡去,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调调。
“喂喂,撇什么嘴啊,你还不是一样,动不动就拿把刀子猥亵我……”
控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有人眼角微微抽搐。
“是威胁。”他咬牙,舌头没长全的人学中文——竟讨厌成这样~~


●7、
“你是说勾青锋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正好遇到了杀手?”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戚少商站直身子,摸出一支烟含进嘴里,重又看了看漆痕班驳脱落的窗台。
孟有威掏出打火机点着,就上去,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也就是说,勾青峰在家中正巧发现了隔壁凶手的动作,比如,他看到邻居窗台伸出的阻击枪什么的?他肯定就想阻止,却没有成功,反而被凶手一并杀害灭口……头儿,不觉得有点太巧合了吗?”
“世界上的巧合本来就很多。”戚少商吐出一口烟雾,转头又望了眼对面的重庆大厦那年久失修的墙体,眼神动了一动:“比如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梦,几时中大奖,几时突然死亡,不过都是些必然的巧合罢了。”
“啊?”孟有威怔了一怔。
戚少商脸上飘渺的神情一瞬即逝,向对面的大厦伸手比量了一下:“这里往上一层就是顶楼平台,虽然那里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也许正是凶手故意布置扰乱警方的,如果他是从隔壁狙击,和勾青峰坠楼就有可能产生关联了。”
“隔壁?”孟有威狐疑地抓了抓头:“但那个位置很难瞄准哎,细眼呼是被一枪毙命——”
“是很难。但如果对一个顶级的杀手来说,也许未必。”戚少商抬手,指尖一弹,一抹闪着星火的白便如飘落的羽毛般从窗口直落了下去。
“去隔壁看看。”他抬了抬下巴。
“不行啊头,隔壁没有人住,业主不在本港,那租户也刚搬走,我们没申请搜查令,怎么入屋啊。”孟有威面有难色。
“既然都没人,谁知道你进去过?!”戚少商一记爆栗敲在他脑门上:“平常点跟我学做事的啊?!这么不醒目,真是被你激死!”

“头,这里干干净净,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孟有威抓抓头皮,一回身,正好看到戚少商将头伸出窗外。
从这个角度看对面细眼呼死的那间屋,只一个斜角。但是,只要枪法够好,这里确实比天台更安全更不容易被发现。
戚少商眯了一下眼睛,向底下扫了一眼。
繁华的商业区,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高高地望下去,就像……一个梦?!深黑色的梦,没有底……也没有声音……
风扫过十九楼,象一只冰冷的手,拉扯着他,催促着他。他有点透不过气来,于是向前倾了倾。底下的梦……更近了,沉沉的,暗暗地,诱惑着他。
大红色的衫,一张脸,破碎着,扭曲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似乎要告诉他什么……
勾子,你要说什么?
他急切地,惘然地,倾出身去……
“头你搞什么啊!!”一声大叫伴着一股力道猛地将他拉扯回来,却被他通红的眼晴吓得一个倒退,“头你没事吧,中邪了你。”
戚少商眨眨眼,回头看去,窗外阳光一片,明晃晃的。他却觉得一阵寒颤窜了上来。
刚刚是怎么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那种逼仄幽深的感觉,像某个吸住猎物要撕碎人的黑洞。
他定了定神,走回窗边。眼光突然凛了凛。
窗棂边上,有根不起眼的钉尖冒出头,上面挂着一小丝白色的纤维,在风里,如某种阴险的魂魄,飘飘荡荡着。
轻轻拈下来,柔软的一线,似乎方从哪段白色衣料上勾出来,还残留着某种脉脉温度。
“小孟,拿到鉴证科去化验,随便找人过来做下硝烟测试。”
“头儿你下午回差馆吗?或者去看看医生,你脸色好难看。”
戚少商扬了一下阴沉的脸,想了想,“算了,我不回局里了,去枪会找点资料。”

这家位于跑马地的枪会在香港也算历史悠久,门槛之高倒也把大股好奇的市民拒之于门外。戚少商是坐出租车来的,那大陆下来的司机却是一口京片子,将香港金融指数以及国际形势加上市巷小道消息揉合精炼,一路上吹了个天花乱坠。戚少商就算是再百结愁肠,也不禁腮帮子笑到发酸。
甩上车门,捏了捏关节,脸上浮上了一丝愉快的笑。好久没有来糅蹫那帮师兄了,还真是——嘿,怀念啊!
走进去,一个穿着黄|色教练服的人看到他,脸色一变,回身就走。却被戚少商笑嘻嘻走过去一把搂住他脖子,“老劳,哪走——上次输了你还欠了两顿饭……”
劳|穴光挣了两下没挣开,捏着脖子直叫唤,“放过我啦,你这家伙每到月底就来蹭饭,还让不让人活了。”
“喂,大佬,我这是为了提高你们的能力,再说,如果没有我这英俊潇洒气概不凡的警队奇葩来镇场子,你们点拉到甘多阔太的赞助啊。”
“少来。”劳|穴光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眼角瞄到场内一个身影,突然诡异一笑,“喂,现在你好像也不能独领风骚了……”

远远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场边,身边围了几个学员,他半低着头,黑色相间的帽子低低遮住了五官,欣长的影子却从人群中星星点点地透射出来,在地上扭曲成一道——具有某种威胁感和诱惑力的弧形。
“那是我们才从国外请返来的枪械专家,人家可是真正的高手来嘎,年纪轻轻就拿到好几个国际大奖。啊戚仔,我看你啊,地位不保哦。”
戚少商好笑地一扬眉,走近了几步睁大眼睛去看。
那人似乎在为学员作示范,提枪走入场中,一晃,着地翻滚,抬枪,偏头,瞄准,射击——改变位置,偏头,射击……流畅完美仿佛不需要思考,那一偏头的俐落准确,已成为某种身体的本能。
一眨眼七个靶标已经打完,预计时间不会超过二十五秒……好——犀利。
戚少商的手磨擦过下巴,突然觉得那个修长身影有点熟悉。
哪里见过?那种熟悉的感觉,犹如……故人归?
见鬼,怎么又是这句。最近没看啥八点档啊——暗骂了自己一句,扬扬下巴,“走啦,去看下。”

“请记住刚才示范的动作。IPSC不仅是比命中率,还比速度。你们必须在60秒内变换4个战术位置,击发两个弹夹里的12发子弹,在最短时间内连贯完成7个靶标的全部射击。”
黄|色射击镜后的沉沉的黑,划过微微闪烁的光彩,同清朗低沉的声音丝毫不衬。“你们手里的Standard Division都经过赛级初改,请注意平衡Diligentia; Vis; Celeritas (准确、火力、速度),任何的偏差和犹豫都会影响到你们的成绩。”
他伸手作一个请的示意,优美而含蓄。
听的人却好像还意犹未尽,一个女学员斯斯艾艾地举手,“请问,什么叫Double Tap?”
一扬眉,隐隐有点头痛。还未答话,已听到一道爽朗而调侃的笑声,“在连续时间内两次扣动扳机,使两发子弹射在目标同一位置,就叫做Double Tap。那是高难度射击,我说小师妹,你好歹也在这里混了大半年了吧,就算是跟帅哥教练搭讪,好心你都问点有创意的问题啦。”
好熟悉的声音。他微微地侧身,抬头。
有遥远的光亮一晃而逝。
阳光太大了,他想,微微地眯了眯眼。一个身影跳跃进他的眼帘。
光明如同阴霾的洪水汹涌而入。那张年轻的,英俊的,跳脱不羁的脸在看到他的瞬间,下巴哗啦垮落的速度,简直令人意想不到。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点想笑。

“Gavin,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中心著名的名义顾问……”
“戚少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标准而……惆怅,“我们见过了。”
“呃……这么巧,”劳|穴光搓搓手,有点兴奋,“这位戚顾问可是我们……”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嘀嘀嗒嗒的一阵手机响,他一怔,“有没搞错,都说了场里不许带手机进来还带。”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你们聊先,我去看看。”
剩下两人,默默对视。
对方迷惘而惊愕的眼神慢慢地有了焦点,两个酒窝迅速地跳了上来,竟让人觉得——愉快得很?然后迅速伸出了手:
“真是话这么巧有这么巧——又见面了。”
黄|色射击镜后不动声色的眼睛,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叫我Gavin好了。”
两只手轻轻一握,十根手指,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手足,柔软而有力的纠缠,饱含无法察觉的温柔与危险,忧悒不散……
两人都为这礼貌性的一握而心神微动。
还是顾惜朝先抽回手来,取下射击镜,一双湛黑的眼静静地,泛着柔和的光。

“上次多谢了,真是想不到你是枪械专家。”戚少商的笑容明亮得找不到边,心里不知怎么,说不出的快活。
“哪里,只是游学的时候……呃,对这个有一点研究。”
“Gavin可是拿了去年国际IPSC赛事的第三名,我们好不容易才请到他来香港来执教两个月。”劳|穴光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一只手吊儿啷当搭在戚少商肩上,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奸?!
“国际IPSC第三名?!哇哦,好难得啵——”戚少商由衷地惊叹:“放在古代不就是一个探花郎了哈哈。”
笑完,自己都猛然觉得有点奇怪,对上另二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他惟有尴尬地笑了一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DIU,最近搞咩呀?老是说莫名其妙的话,真TMD诡异。
劳|穴光眼珠一转,笑嘻嘻拉过戚少商,“怎么样,六秒内,打出3个Double Tap,这样的高手,想不到切磋一下?”
六秒3个Double Tap?!戚少商这次真的差点咬到了舌头,心里又慢慢涌起一股热流,暖暖地,冲击着血脉。
他眼睛亮着,却终于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算了,下次吧。我来找点资料。”他露出思索的表情,“老劳,你知唔知咩半自动手枪可以当作阻击枪来用?”
“啊,那需要改枪吧。”劳|穴光的眼睛看向另一人。那个叫Gavin的男子目光轻柔而深不见底,他同样在看着他,却是他读不懂的眼神。
戚少商并不紧张,相反的,他温柔遥远的神情仿佛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
“只需要准确校准弹道,再更换套筒座和弹匣,加上红外瞄准器,像MPSK和PPSK这样的半自动手枪都可以达到阻击枪的威力。”
“那用这种手枪从一个很刁的斜角也能打出Double Tap吗?”
他微微点头,“按道理是可以的。如果两发子弹不超过1寸形成一个8字型的吧,甚至可以增加对防弹衣的破坏。”
戚少商搔搔头,颇感头痛,“呃——好似很专业哦……”
“也不是很难。”他笑了一下,“如果你感兴趣,我那有一本书,可能对你研究这个有帮助,如果需要的话,下次替你带来。”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冲口而出,“我现在去拿得唔得?”看对方微微一扬眉,他才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确实蛮急的。”
清浅笑意,如河流一般的涌动,“没关系,我也到钟下课了。请等我十分钟。”
微一点头,修长的身影径自向休息间走去。劳|穴光的下巴撑在戚少商肩上,差点光荣地摔成了八瓣,“我说你小子真厉害,一下子就套上近乎了。这位那是出了名的冷淡,别说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学员,连会长几次请他赴宴他都没去。你小子还真是——”
戚少商咧了一下唇,酒窝闪得跟什么似的,“我是谁啊,警界奇葩,人爱人爱,花见花开。”

“到了。”
“哇哦,你一个人住这里啊,好贵的啵!”戚少商大声咋呼了起来。
“还好。”顾惜朝礼貌地浅浅一笑:“出入还算方便。”
戚少商跟着他钻出车门,夸张地匝了匝嘴:“原来在射击中心做教练人工这么高的!”
顾惜朝笑了笑,没有答话,轻轻地带上了车门。

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电梯里飘着悠扬的轻音乐,遮盖了排气口的哑哑风声。梯壁镶嵌着闪金的镜子,顶上是一盏精致的欧式小水晶吊灯。
戚少商从吊灯上收回目光,轻吹了一声口哨,两手插入裤袋,低下头,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靠。
电梯内不算大,上升的速度大概是故意设计成很慢很慢。两个人并肩站着,似乎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在这个暂时幽闭的空间里互相交融、碰撞。
突然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入了戚少商的鼻尖。
他使劲地嗅了两下,蓦然一个激灵。一种随之而来的奇妙感觉涤荡过他的胸膛,像是什么细碎而猛烈地,骤然渗透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
这种味道……似乎似曾相识,而这种感觉……他抬起头来,迅速地向身前的镜壁上瞥了一眼。
镜壁上,他身旁清隽卓然的男子正自垂首敛回目光,留下两道浓密纤长的羽睫,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幽幽的暗影。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了。

“随便坐,喝点什么?”
顾惜朝松了松领口,解开了第二粒纽扣,顺手打开了冷气。
“呃,不用麻烦,我坐一下就走。”戚少商速速地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摆设,一片的白,干净得不像有人居住:同是男人,比较起来自己的家就好象垃圾堆一样?不行,这礼拜无论如何要请个钟点工来收拾一下,要不,或者该考虑找个女朋友?那个息医师好似不错……
一恍神间,一只杯子已递到了他面前:“Sorry,我这里什么也没有,苏打水吧。”
“谢谢。”戚少商接了过来,余光一扫,突然瞥见沙发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唱碟。
“Rasa devotion!”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起来:“这张碟我找了好久了!”
“你也喜欢这个?”顾惜朝挑了挑眉。
“是啊,可惜早就绝版了。”戚少商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碟片捧到手里仔细地翻看起来。
那样子像极一个得到了圣诞礼物的孩子。两个酒窝,跳跃着,说不出的欣喜。
忍不住微弯了唇角,“放来听一下?喜欢你拿去听好了。”他淡淡提议。
——话才甫一出口,自己也暗暗愕了一愕: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亲切、放松、全不设防的感觉,而且,还是对一个素昧平生,刚见过两次,互相认识不超过半天的陌生人!
“Gavin,你太孤单了,这样不好。我特意找了Leo过来,也好有个照应……”早上的那通电话又在他心里浮起。
他抿了一下唇。孤独,他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升腾起一种无措的茫然。
“可以吗?”戚少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明亮的光彩,灼灼地看向他,扬了扬手中的碟片:“真的可以放来听一下?”

古老的乐曲,带着饱满的润泽,渐渐飞旋,填满了房间。
顾惜朝从房内拿着那几本书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深深酒窝的男子已经闭着眼睛,带着孩子般的满足表情,头靠在沙发上,好象睡着了。
他愣了一愣,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真是的,到底要不要叫醒他呢?居然真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一摇头,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也曲膝坐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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