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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_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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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露的挺拔身体。
戚少商靠在窗边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把空掉的烟盒揉了一揉远投进纸篓。耶,正中!握着拳头从头顶往胳肢窝做了个拉杆运动,心情才好了点。
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不吃药简直就难以入睡。可一旦睡着了就又不停地发那个同样的梦。光怪陆离,班驳破碎,无法解释,无法停止的梦。
这样的夜晚真是一种折磨。
好吧,来吧,既然不能摆脱,就让我把你拼凑完整,追溯清楚——他端起手边的半杯清水,咕咚一声把白色的药片吞进了喉咙。
……琴声,仍是那好听的琴声。
萦绕着,飞舞着,寂寞而空明,迷幻而清幽,是不知名的曲调,却又像刻骨铭心般稔熟。
自己握着那把剑?好像是剑,身体也随着琴声变得轻快而灵动了,能舞动出这样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剑花。
轻幔飞扬,光影交错里,剑花如落花一般的美。
呵,是酒香。这样浓郁这样醉人的酒香,还是自己根本已经醉了?那一定是很烈很烈的酒,喝上一口,就满头烟霞烈火的酒。
呃,烟霞烈火?——这是什么形容词?文绉绉的,但又那么贴切……不管了。
是那个青色人影,隔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如一个梦境般飘渺,又像一个伤口般真实。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琴?那个笑容……那是他的笑容吗?
停了时光,化了岁月,醉了桃花,倾了城池的笑容。
坛穿,酒射,同饮这一口迷醉痴狂。
外面是一轮当空明月,黄沙漫卷……
——这是梦,这是梦……他居然觉得这个才做了一周的新梦,很有点绮旎香艳……
戚少商遽然翻身坐了起来。冷汗细细地湿了他微凉的脊背。
窗外微微泛起了青色,将明未明的幽暗。
他的梦境已嘎然而止。
他的惊醒截停了这个梦。
他的惊醒是因为那重复了又重复的梦境突然跳进了另一个片断,一个他不能,也不愿再回想第二遍的景象:
急急勒停的马蹄,狂沙飞扬的土地,仓瘠的山,阴蓝的天,隐在云雾里的吊桥,还有,赫然在目横陈在他眼前的男子尸体——
血,暗的血将黄沙染成狰狞的红,那一张破碎的脸孔,那一张脸——
戚少商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力地仰倒在床上:从18岁到21岁,他在警校几乎日日相对的那张脸。
那是钩子的脸。
无法再入睡,他干脆披衣下床,洗个个冷水脸,下楼到街边的“7…11”买了两包烟上来。
他等着天亮。
他决定天亮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息医生打个电话预约。
●4、
刚在椅子上坐下,戚少商马上就觉得头痛欲裂。
该死,这种夜不能寐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又是一阵急乱的拍门声,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出是八仔这死小子不知道总署是怎么想的,都装这种不经撞的玻璃隔门,迟早让这帮混蛋小子给打碎了事!
“一大清早的撞鬼咩!”他朝穆鸠平狠狠地瞪了一眼。
“阿头”
“行了,咩都别讲住,先帮我冲杯热咖啡进来。”戚少商一举手制止了他。
“出事了!”穆鸠平急吼吼地接了一声:“大件事了!”
不是吧,又大件事?!戚少商眼一黑,简直要昏厥过去。
为什么永远都没有“小件事”让他跟一跟?比如阿婆进不了门靓女宠物上了树诸如此类实在不行调他去巡街开罚单也好啊。
已经有四单凶杀两单贩毒在他手上挂着还没消案了,他们知不知道警察也会过劳死的?!
戚少商铁青着脸:“我讲过多少次,定点来,别整天这么失惊无神的讲啦!”
“但是……”穆鸠平嘀咕着吞了口口水:“碎尸啊阿头,碎尸啊!”
“什么?!”戚少商跳了起来:“搞什么啊,碎尸?!”
“就是碎尸杀人,就在我们差馆旁边的巷子里被发现的。斩成一块块的,好变态的”穆鸠平一边说,一边露出个奇怪扭曲的表情来。
“不是吧……”戚少商一脸无奈地劈手将外套和配枪捞了起来,又想起什么,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拨号码,转眼人已到了门口:“走啦,还站在这里干嘛?!”
息红泪放下电话,想像那人两个酒涡不断跑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关于他匆匆忙忙说那个梦的进展,她其实不怎么在意。往往看来象征着预兆之类的梦境,任他说得怎么玄幻,她都能给他剖析出科学的依据来。
看来以后应该提醒他少看那些神神叨叨的武侠片。她摇头,伸手按了一下总机,“英小姐,请看一下今天下午的预约,能不能给戚SIR挪个位置。”
好半天才传来她懒洋洋的声音,“Dr息,你今天下午的预约已经满了。”
“满了?那上午呢?”
“刚刚有一位顾先生打电话过来,我已经替你约了九点半。现在是九点二十七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娇媚起来,“那位先生的声音很好听哦,搞不好跟戚SIR一样是个帅哥。”
香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花痴女。息红泪揉了揉眉心,简短下令,“如果这位顾先生过了五分钟还未到,请跟戚SIR联系。”
半晌没有动静,“喂,英小姐?”还是没有回音,不知是在擦指甲还是在弄头发。她终于有点动气,啪地放下电话,起身走进套房里的茶水间,准备给自己倒了杯清水,这才发现饮水机坏了,得通知人来修理。对了,窗台上的龙舌兰也有些枯了,该通知花店来换……那位英小姐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在高度职业化的香港,老傅居然会找这样的人来帮手,还一再留言说希望一直用她……
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她坐回桌后,轻轻理了理仪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的面容下有隐隐的焦燥,刹那间有些微恍惚。
可是,为了刚刚的那通电话么?
门上响起细微的叩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礼貌而克制。
心中动了一下,抬头看种。九点三十分,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笑意上了眉间,“请进。”
房门微动,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说是无声无息,是因为以他的身量来说,脚步简直轻得不像话。
比微风还要安静。
一个沉郁俊秀的男子,有着安静的眉目。
他微微欠身,“息医师,你好。我姓顾,今天与你有约。”
她凝神,眼光和他对视,眼前突地有什么黑影迅速晃过……脑中微微缺氧。
门外突然露出一张媚气与狐气齐飞的脸,“唉唷,顾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不动声色避开那双太过热情的手,男子轻声道,“谢谢,我喝冰水。”
依依不舍地转身出去,关门时还飞来一记媚眼。
息红泪迅速回过神来,心下叹气,总算知道刚刚话筒里怎么没了英绿荷的声音。
“顾先生,幸会。请坐。”
男子轻轻点头,转身在沙发上坐下,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白衬衣,青色卡其裤,手指神经质的修长——一只灵活简约,有点抑郁症的猫?或是豹?或许是因为四肢的修长,明明是斯文的男子却莫名给她矫健悍然的气息。
下意识低下头,看手里的就诊卡。
顾…惜…朝。英籍华人……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抚了抚祼露的手腕,心想,空调开得太冷了。
初秋的阳光本就不烈,再透过厚绒窗帘射到屋内角落里,仿佛一线幽幽的目光。她摇摇头,收敛精神,继续看资料。半晌,抬起头来,面上带了一个疑惑之极的神情。
“顾先生,你说你……连续十年来,都做同一个梦?”
……
“第一个梦里,我在一条河边,心里很寥落。我穿着古代的衣服,看着一条古代的画舫,等船头的灯慢慢熄灭下去,我就走了。”他的声音很稳定,表达也很清晰。随着房间里空气的沉淀,录音机嘶嘶的转动着,她莫名觉得背心有点发凉。
“第二个梦,我穿过一个古代的庭园,在间竹屋里,帮一个女子画眉。门上贴了大红喜字,我想,我正值新婚。”
“第三个片断里,我成了一个剑客,在一个风沙漫天的地方,很心急的,等着杀一个人……十年来,这几个梦,不断重复地出现。”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在梦里有非常清晰的思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甚至有非常明显的情绪?”
他点头,看过来的眼神是清亮节制的,“医师,我知道快波睡眠与慢波睡眠的理论,也向欧洲的专家咨询过梦境与心理学的关系,最终,我并不认为这些所谓的科学理论,可以解释人类的脑部活动。”
息红泪眨了眨美丽的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男子的双手轻轻交叉,支在下颌上,露出一个思索的神情,异常生动。
“息医师,你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
她一呆。还未及答话,咔嚓一声门响。飞进来的人让两人都有点发怔。
这么短时间内英绿荷已换过一身行头,银色唇膏深紫眼影,眉毛修剪得像一条线,又娇又野的大腿露在皮质高裙外。
“顾先生,您的水。”
那声音那神情那眼波,简直让人怀疑她手里拿的不是水杯而是一打保险套。
视线收回来,淡淡道一声谢,那杯水,在修长稳定的手中略微一转。待她依依不舍地出去,才被放到一旁。
风度奇佳。
息红泪微微轻咳一声,“抱歉”。
男子微笑,清浅的眉目安然又冷凝。
她只得还以微笑,酝酿了一下,才轻声道,“你是说,你认为梦里见到的一切事情,都是曾经真实的存在?甚至,都是曾经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你可能觉得我有严重的臆想症。”他低低笑了一声,“来此之前,我在中国内地呆了三个月,看了大量的文献和古迹。”
息红泪温柔一笑,“看来这个梦相当的困挠你。”
“息医师,你很聪明。”暗影里他的轮廊是优美的静,“梦里有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象那种荷花灯,是北宋时期一条叫秦淮的河上,用来表示身份的标识。类似于……”他皱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Red…light district。风月场所。”
息红泪忍不住笑了,“顾先生,那你的前生多半就是一名风流才子,红粉佳人无数,才会流连青楼了。”
本是活跃气氛的玩笑,男子的神情却莫名阴暗了一下,只一瞬,便恢复正常,“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息红泪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笑道,“你在中国还查到了什么?”
“我后来走过的那种雨廊,见过的那些物件,通常只在豪门华府的内院出现,而帮女子画眉,则是中国古来就有的闺房之乐。”
“那你梦见的第二世想必是娶了豪门千金,富贵之极了。”她轻笑,不以为意。这世上本就有很多古怪的人,古怪的想法,而她的职责,就是倾听。
“不,我不那么认为。第二个梦,让我感觉到压抑。”
空气在下沉。息红泪明显感觉到瞬间的僵滞,于是她换了一种舒服的姿式,将语音放得更柔,“那你的第三世呢,你确定自己是个剑客?”
“奇怪的是,那一段很模糊。”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眉宇带了点迷惑,“其他几段梦,十年里,每一个细节都慢慢的开始明晰起来,惟独那一段,是些隐约的跳段。比如我的剑裹着黄绢,一口古井,风很大,四周都是黄沙。”
秀丽的柳眉扬了一下,“风和黄沙?你是说黄土高原?”怎么跳出这句话?她下意识掩了一下唇。
他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上个月,我在中国西北部的银川附近,找到了那口井。”
照片拍得很清楚,白杨树光秃的枝桠向上延伸,将沉沉灰蓝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四周仿佛是经年不变的风沙。中间的东西,与其说是一口井,不如说是一个渗洞。直径约一米,深约七八米,残破不堪,上面的井架只剩淡淡痕迹,刻画着风霜岁月腐蚀春秋。
“我知道,我曾经站在这里,手持利剑,满怀信心的,准备杀掉一个人。”
她吸了一口气,从照片上抬起眼,打量对面的人。
他有一张太过优雅镇定的脸。
“那你有没有杀那个人?”她清了一下嗓子,奇怪自己的声音有点涩。
男子靠在沙发上,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抚过杯身,不知怎的,让她紧张。
“我不知道。确实地说,是我没有梦到。”他弹了一下指,礼貌性的浅笑突然变得有点诡异,“我只看到一个人,从一道很高的索桥摔下去。嘣——绽成了一朵血花。”
嘣。膝盖磕着椅子的轻响。
美丽的女医师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你在梦里杀了他?”
“当然不。我伸出了手,但没有抓到他。”他看了看她,露出几分微诧,“抱歉,息医师,我不知会吓到你。”
息红泪镇定了一下心神,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走神了。”她微微思索,轻声道,“顾先生,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在精神相对集中的梦境中,你相信自己接触到了大脑内更深层的意识,并经历了久远的过去。”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彼岸的精神世界,相对于我们这个物质世界,是形而上的存在。”他浅浅的,有点嘲讽。
息红泪一呆。她还是第一次,在谈话中被对方主导了走向。
“顾先生,我看得出你对心理学很了解,肯定也知道梦中的情节通常是思维和图像传感到意识中的组合,它会反映你近段时期的一些心理问题 ,却不能证明这跟你现实生活中具象事物的关系……”
“不。有关系。”他轻轻截断她,“梦里,那个我为她画眉的女子——她在现实中存在!”
浓眉下是沉郁郁的眼睛,深不见底,嘴唇薄而且缺乏血色,微微的抿着。
息红泪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明白这句话。
他静静地看着她,“息医师,她们长得一样,甚至连名字都相同。而在梦里,她死了。”
“我在梦里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还有,溅出来的一蓬血光。我知道。她死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温柔得,让人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上来,
镇定了一下呼吸,息红泪想了想,才开口,“顾先生,在梦里见到了熟人的死亡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现实中这位朋友对你很重要,而生死本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人人害怕却人人都要面对。你在担心死亡、思考死亡的时候,就会梦到和死亡有关的景象,以及死亡的象征。”
他静静地听着,微微露出思索的表情,半晌,唇角挑出一个忧伤的弧度,“她不是虚象。我知道,她曾在某个时代,与我一起,真实的存在过。”
息红泪侧过头,眼波闪了闪,“顾先生,我很好奇,你对自己的梦境有很专业的认识,并且有了自己的结论。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你似乎不需要心理指导。”
“因为你曾经是STEVESON博士的高徒。”他微笑,含了一丝玩味,“半年前我通过博士的催眠,想起了这个梦的很多细节,之后博士辞世,我寻找了你很久,只知道你来了东方,直到昨天晚上……”他笑意加深,动人心魄,“息医师,有时候,现实生活的离奇往往超出我们的想像力。”
“催眠术……我已经很久不用它了。”美丽的眼睛闪过了一丝阴影,“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杀了她!”
黑幽幽的眼睛似燃起了两盏碧绿的灯笼,沙发上沉静优雅的男子,一瞬间,化身为杀意而抑郁的豹。
“死者姓高,马来西亚籍华人,中文名字叫高鸡血,在油麻地开一家茶餐厅,在当地挺出名,无不良记录,社会关系也很简单……”孟有威把手上的资料大致念了一遍,抬眼看向戚少商。
“安记茶餐厅,”戚少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刚被法医部同僚清理干净的现场,低低地缓声道:“我去帮衬过几次,那里的云吞面和奶茶都很正。”
他的头更痛了。刚才那一堆装在编织袋里的血肉模糊的尸块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令他胃部忽起了一团痉挛的感觉。
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凶犯将装着碎尸的袋子放置在警局附近,是一种示威还是挑战? 另外,凶手的杀人手段确实很奇怪,很……变态。
“是用细细的手术刀之类将人慢慢分割,凶手对人体的骨骼肌肉和脉络的走向很熟悉,分尸的时候非常冷静,手法也非常专业。”—看来法医部的同事已做了初步的分析。
戚少商脸色灰败地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生出了那种奇怪的直觉。 一种宿命的,阴翳的,未知的,压抑的,甚至,有点恐怖的直觉。
“八仔,你去油麻地调查一下,把死者的周边关系摸清楚。”戚少商摁了摁额角,吩咐了一声,转过身子:“小孟,有没有火?”
点燃一支烟,他却半天没有吸一口。阴沉的天空下,他的眼睛很亮,脸色却苍白得有点吓人。 半晌,戚少商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5、
息红泪定定地看着看着这个男子的脸。
直到眼睛里慢慢晕开一团不易察觉的深幽。
“顾先生——”她开口。
这时候,一阵悦耳的铃声乍然响起。
“对不起!”息红泪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摁了一下,抱歉地一笑:“真是的,我竟然忘了调成振动。”
号码显现出来,她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恬然,心里却不可抑制地猛跳了一跳——
怔神间,电话又百折不挠地继续响了起来。
她惟有歉然地一笑,站起来走到窗边:“喂——”
“我真的想马上见你。”电话那头戚少商的声音急促而灼烫:“中午一起吃Lunch吧,算是我私人约你。”
“我正在工作。”息红泪轻轻压低着声音。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向准时下班。12点整我来接你。我正在路上,还有5分钟到你楼下。”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息红泪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听着空空的断线声凝神了几秒,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半晌方调整出一个职业的微笑,转过身来对着她的病人说:“顾先生,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有点私人的急事,我们下次再约可以么?我会让小英把不足钟的诊金退还给您。”
顾惜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长身立起:“没关系。”
他弯身拎起外套的样子,带着若有所思的忧郁,干净俐落又不胜情长,让息红泪的心里又是一动。
“顾先生!”她追上两步,把他喊住。
“恩?”
息红泪吸了口气:“今天12点开始物业管理处要做电梯的维护,恐怕不太方便,您还是走后面的楼梯吧,可以直接到露天停车场的。”
“是吗?”他略一挑眉,牵牵嘴角:“谢谢提醒。7楼不算高,我走下去。”
“我带您过去。”息红泪匆匆地接了一句,又匆匆地转头朝窗外再张望了一下。
眼眸深深,有一道迷雾般的防线。
戚少商关上车门,抬头朝7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望了一眼。
看到那半卷半掩的碧色窗帘,他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把心里的抑郁滔滔说尽,他的心里,甚至开始跳动起一些欢快的音符。
这样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到大堂,戚少商和保安打了个招呼,伸手进外套口袋,方忽然省觉病历不见了。
DIU,不是吧,明明放在这里的——戚少商皱了皱眉。本打算顺带拎上去换本新的,怎么回事,最近这么迷迷糊糊的!
他站定,略想了一下,又看了下腕表:11点56分。
算了,还是去拿来吧。一定是丢在车上哪个角落里了。
戚少商转身快步地走出了大门。
“顾先生,你这走啦?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替你留个好时段……”
温香软玉的身子刚想偎过来,却被一架横过来的梯子撞得一滞。“劳驾,让让。”戴着鸭舌帽的修理工勿勿挤过通道,目光迅速在她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胸前一扫。
“鱿鱼精你个死咸湿佬啊,够胆食我豆腐,想死啊你!”
只这一岔,等她回过身来,两道修长优美的身影已进了楼梯间。
她挑了一下细眉,怎么放着电梯不用走楼梯?还亲自送进去?莫非息医生对着帅哥也动了春心?
英绿荷的娇嗔跺脚声隐隐传来,息红泪无奈一笑,掏出笔在卡片上写了一个号码,“顾先生,下次预约请与我直接联系。”
“我有您的电话。”
一个清朗的笑容在男子嘴角勾起:“哦,差点忘记这应该是您的哪位病人不慎遗失的,我在酒吧里拾到。”
美丽的女医师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卡片,美丽的笑容突然不可控制地僵了一僵。
“再见。”他转过头,优雅地一笑,走下楼梯。
冷凝的视线一直追在他的背后。
这个女医生,很有些意味深长。他想。
他稳稳的,不急不缓的,一步步下楼,背后的视线开始百折千回,最后终于只剩一声叹息,微凉而惆怅。
7楼,84级楼梯。步出楼梯间的刹那,浓烈的阳光穿透寂寥的浮尘,让他厌恶地微微眯起眼。
他很少在白日出门。
强烈的光线,在所有大楼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万丈金光,如同旷野里的妖火,直把人照到原形毕现,化为脓血所有的黑暗都无所循形。
他有点想念英伦永远阴沉的天空,和常年萦绕的浓雾,阴影像墨汁一样渗到城市里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里,深埋住每个人最深的灵魂……
车停在楼裙处的阴影里,走过去,旁边空白的车位上已经停了一辆白色丰田越野。
随意瞄了一眼,已看出轮胎和悬挂上甚少有三处改装,右后窗上大刺刺地喷了一道闪电,张扬激烈。
——坏品味。他撇了撇唇,脚下却咯的一声轻响。
俯身拾起,不太厚的一本病历被揉得起了无数道折痕。他“呵”了一下,懒散沉郁的,翻过这本银色封面的病历——
“戚少商。”
他的发音一向是标准的国语。由于标准,有些冷漠。
这三个音节却有些许柔软,眼中有莫名的,微微的绞痛。
戚少商走得很快,冥冥中像是有什么驱使着,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停车场。
远远的,他就看到不远处自己的爱车旁,一个白衬衫的男子背对着自己,半侧着头,在看一本什么,指间泛起微微的银光。
“嗨,先生!”戚少商喊了一声,急急追上几步:“不好意思,是我掉的东西。”白衬衫的男子似首充耳未闻,半晌,才蓦然回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明暗交替的界限,阳光自楼裙处开始隐没,那个人的背脊挺得笔直,以一个优美得近乎冷漠的姿态转过身来,前额零碎的发梢下,一双云遮雾罩的眼晴。
戚少商猛地怔住。是阳光太强烈的缘故?一道芒亮的光影如破碎的影像般自他脑海中飞掠而过,令他片刻间有一点短路,过了几秒钟方才仔细看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清秀沉郁得简直可以用好看形容的面孔。
“这位先生真是……”戚少商觉得自己突然出口的话语很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他惟有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定了定心神:“呃,不好意思,是我的卡片,谢谢你。”
——刚刚想说什么话,怎么到了喉头又说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说不出的难受。
男子的眼神动了一动,似乎也刚刚从他脸上移开深深的目光,迅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客气。”
他伸出拿着病历的手。
修长的手指突破界限,沾上阳光的浅浅金色,温暖闪烁。戚少商脑中又晕了一下,心里好像有风声暗自涌动和血液扑扑流窜的声音。
搞什么鬼?他暗骂自己一声,走前几步,伸出手去接。
两人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触碰,却令戚少商不经意地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们以前有见过么?”他抬头,注视着对面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认真地问了一句。
“应该没有。不好意思,我刚回国没多久。”
“呵……我想也是。”戚少商咧嘴笑了一下,浮起两个深深的酒窝。
然后他看向男子身后的车,黑色Cayenne,如一只深沉锐利的鹰——就靠在他的车子旁边,刚才他停车的时候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这车很棒。”戚少商笑着说了一句。
“你的也不错。”男子弯了弯嘴角,瞥向旁边刚刚被戚少商打开了电子门锁的车。两人相视一笑。
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
——戚少商脑里不知怎么突然泛起这不伦不类的一句话,呃,好像是他在哪里查处的私烟上看到的煽情词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怕是被晒晕头了,他苦笑一下:“谢谢。”
然后他看着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于是退开两步,转身。
背后好像有一道清冷而专注的凝视。
好熟悉。
他停步,转头——对方车窗已经慢慢摇了上去,黝黑的玻璃,隔断所有的目光。
再转过身,背后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他胸口突然泛起大块大块郁结的痛。
一怔,伸手揉了一揉,那痛感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
邪门了,不会工作压力太大真得了咩心脏病了吧?妈的,警署能不能报双倍医疗费啊。
不过——晃一晃手里的病历,他没由来地掉转了思绪:能有这样带点沉静,带点纯真笑容的成年人,恐怕实在不多了。
他轻轻甩甩头,向大厦的方向走去。
息红泪靠在窗边,双手环在胸前,以一个沉默复杂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楼下停车场里两个男人的相遇。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美丽的眸子里泛起一抹阴郁的灰,细碎的,波光闪烁。
她咬了一下唇,拨通了手中的电话,看着楼下正向这里走来的英俊警官掏出了手机。
“喂,是我。你不用上来了,我这就下到停车场去。”
“好的。我等你。”
浅水湾畔的海风有点咸,吹在人的脸上有点涩,但却仍是说不出的舒服。
“怎么想起来带我来这儿?”息红泪看了身边以手枕着头仰身躺倒的戚少商一眼。
“从小就很喜欢这里。那时候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静静地想一想,吹吹海风,心里就松多了。”
“现在,这办法还有用吗?恩,比如说,应付你那些没有头绪的梦——”
“Ms。息,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那些梦的头绪,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知道某种答案——至少,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叫我红泪好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你真的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是的,当然。”
“听说过催眠吗?”
戚少商倏然坐直了身子,瞪大圆圆的眼睛:“你是说……”
“我们不妨试一试。”
随着那个挂坠的轻摇,戚少商轻轻阂上了双眼。
向着一片光亮的白,越走越近……
●6、
“我由1,数到10,你现在开始呼吸,慢慢的,由浅入深。”
“好。”
“ 1……2……3……4……”
“好像有点感觉了。”
“5……6……7……”
“似睡非睡的朦胧。”
“8……9……10……”
“快睡过去了怎麽办?”
一声温柔的轻笑,“嘘——别说话,想睡就睡。”
“呆会儿醒不过来怎么办?”
“没关系!”她继续笑,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
管他呢,睡!
大脑越来越不听使唤,迷迷糊糊,迷迷糊糊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
那么大的风,呼啸着,翻卷着,把什么都吹得空了。天,真的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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