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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孤城+番外-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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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侯雪城而言,砍柴,劈柴,其实都只是小事。他自幼是个练武奇材,许多方位的掌握,力道的拿捏,如何顺着柴火的纹理,都能用最省力的方式来施加力度。
每当管家将工作交付下来,他动手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驾轻就熟。即使身无武功,也已经能在半时辰内,劈出别人需要连劈四五个时辰的柴火。
至于喂马料,替马洗澡,对他而言就有点为难,之前在朱靖军营当小厮时,这些贱役都是由黄封代劳,但此时只能由他亲自动手。
不过,由他充当马夫,苦的自然都是那些马匹,只见侯雪城喂食几天下来,那些原本桀傲不驯的畜生,个个食量都小了很多,精神萎靡。
侯雪城从来不知道,当个下人,需要做那么多粗活。天候湿冷,他的双手自从第一天砍柴,将虎口震裂后,便又终日泡在饲料中,没几日工夫,那双原本洁白修长,温润似玉的手,已经龟裂带血,长出了厚茧。
也好。侯雪城看着自己的手想着。这样朱靖日后便不会老握住自己的手了。那双粗糙的手握起拳,又缓缓舒张开来。
虽然他算是新来的工人,不过在这个庄院,倒是没人欺侮他。都觉得这新来虽然沉默寡言,看来冷漠些,但是出奇的任劳任怨。
庄院的总管也极欣赏这个长得其貌不扬,却有双极凛冽眼神的男子,知道他要照顾病中的兄长,有时候还会多给他拿空闲。
别人对他好与不好,侯雪城都无所谓,朱靖这几天昏迷不醒,他知道是没看大夫的缘故。但朱靖身上的银两,早已经在掉落山崖时遗失,自己又从不携带银两。而这个月的月银也还没下来,他也不懂得预支薪饷这档事,只得暗自发愁。
朱靖的外伤不去谈,肋骨一根裂伤,两根断裂。奔波时又得了风寒。这样发烧下去,是会死的。该当如何是好呢?侯雪城探了探他额头的热度,从来不懂得叹气的他,却也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朱靖不适的转过头,侯雪城立即收回自己龟裂的手掌,知道自己手上翻卷起来的硬皮摩擦的他不舒服。
他半跪下来,将煮热的水加入雪块,用巾子沾湿了,放在朱靖额头上。然后坐在床沿,静静的凝视朱靖。
这些天来,每天都是如此过去,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自己武功已失,无法以内功替朱靖疗伤。但若是一直拖延在此处,迟早寒难州要找上门来。
难道,自己一旦失去武功,就什么都做不了吗?若是如此,我还有什么资格承担起“侯雪城”这三个字?
侯雪城闭上双眼,再睁开之时,已经一片清明,再无半些迷惘之色。他站起身,推开木门,走到院落。负手凝视天际之月。
即使自己武功已失,无力回天,但却可与朱靖同生共死,那也未尝不好。他心中如此想,已是坦然,不再挂碍。
便在此时,耳内忽闻异响,他武功虽失,耳力却无锐减,立即回首喝问道:“谁?”
那冷漠的声音,让树丛后的人影微微一震。侯雪城视线所及,见那人影竟是那天带他回庄的姑娘。他回过身来,那双骄傲冷峻的瞳眸便落在少女身上。
那样漂亮又深邃的眼眸,凝注在自己身上,即使对方神色冷漠,少女仍不自禁心跳加速,脸上一片晕红。她一直觉得奇怪,这面目藜黑的男子明明长相普通,为何自从那日见了他,便始终放在心上,无法忘怀。
“是妳。”侯雪城也不管她想什么,冷冷的道:“妳来此地做什么?”
少女一怔,山庄里头,不论是食客还是下人,见了她,总是唤她“大小姐”,第一次听见有人连“姑娘”也不称呼一声的,她却不知,侯雪城对她已算十分客气,至少没叫她“女人甲”、“女人乙”。
但不管如何,总算是对了话。大小姐个性虽温和,却十分坚毅,向来自诩不输男儿身,但不知如何,此时承受这男人的视线,竟觉得有些双腿发软。
她咬咬唇,声音低不可闻,“您是我请来的客人,一入此门,便是贵客,本不必做这些下人的工作。”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又不是乞丐,也不是妳家食客,既不是没有双手,也不是少爷公子。无功不受禄、无勋不受福,多谢妳的美意。”
大小姐嗫嚅一会儿,“我记得公子的兄长病了,不晓得有没有我稍尽棉薄之处。”
侯雪城看着她,倒是认真的想了一下。终于说:“妳跟我来。”他带着大小姐走到柴房外头,指着门边的木盆。
“这里头是我和兄长每日换下来的脏衣裳,再不清理,可没衣裳换了。但我没清洗过衣裳,试过几次,总是洗破。”
他的语气认真,口吻也严肃,可见的确十分烦恼。“我兄长的换洗衣物不多,可别给我全毁了。正好妳是女人,女人应该都很会洗衣,就妳来洗吧。”
大小姐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出身娇贵,所有人见着她,莫不将她眼皮子上供着,手心上捧着,嘴里头含着,只怕她融了。除了刺绣,可不曾做过任何粗重的活儿。这男子竟要她洗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侯雪城已经不耐烦。“水就在后门,我提的辛苦,妳省着点用。”他朝屋内张望一会儿,“我兄长病重,我要进去陪他,妳洗衣裳时轻声些,别惊动了他。”
说完走进屋子,门“碰”的一声在大小姐眼前关上。
大小姐瞠目结舌,看着篓子里的一堆脏衣裳,有些欲哭无泪的感受。但终不想违逆这人,认命的扯起木桶的绳子,搬到水桶边去,慢慢开始清洗。
侯雪城一进屋子,已经忘记了外头还有个女人,他将朱靖的被褥拢紧,然后坐在床沿,替朱靖搓活气血。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一声惊叫:“大小姐!”
侯雪城皱眉,站起身走出去,看到是另一个长工韦发。这人在工寮内养了许多猫,所以大家用他名字的谐音,给他取了外号,叫做猫尾巴。侯雪城冷冷的喝道:“猫尾巴,吵些什么?”
猫尾巴甚是震惊,“我来找你一起上工,但,大……大小姐怎么在这里洗衣裳?”
大小姐有些手足无措。“我洗着玩儿。”她垂着头,倒像是做了错事,只将偷眼瞄着侯雪城。
侯雪城很是不悦,“她说想帮忙,所以我让她洗衣裳,有什么不对吗?你们也轻声些,别吵了我大哥。”
猫尾巴的声音都结巴了。“这是大小姐啊,咱们可都是她的下人啊,你怎么可以让她做粗活呢?给总管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侯雪城环起手臂,仍然没什么表情。“是吗?”他转头对大小姐道:“那妳回去吧,别替我惹麻烦。”说罢不再看大小姐一眼,对猫尾巴道:“走吧,上工时间到了。”话落人早已走开。
大小姐低下了头。猫尾巴连忙对大小姐鞠躬,然后追了上去。“喂,喂………等等我……。”他气喘吁吁的追上。“你就这样丢下大小姐?”
侯雪城头也不回。“赚银子替我大哥治病重要些。”
“大小姐身分那么尊贵,不晓得为何跑来替你洗衣………,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猫尾巴喃喃自语。
当他抬起头,却见侯雪城已经走远。
* * *
今天的工作,比较轻松些,是修剪花木。侯雪城拿着大剪刀,爬到树梢上,慢慢把树叶修剪成形。这工作,其实他觉得还挺有意思,可以发挥创意。若是树上没这忒多毛虫,他会觉得更好些。
树下传来一群男女嬉闹的声音,侯雪城也不理会,继续修剪花木,这走来的几个男女,光听声音就知道,其中一个笑声最响亮的,就是这里的大少爷。
侯雪城记得这人,曾经在一个江南武林盟主的寿宴上看过一眼。那位盟主受过老宫主的照顾,一直执子侄之礼,那时自己正好途经该处,便顺道前往观礼,当时看过此人一眼。
这位大少爷,管家好像提起过,叫做……华紫轩吧?。这人在武林中算是薄有侠名,长得也算一表人才,有个外号是“潇湘剑”。可说是新一代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不过,对于身分上可说是一代宗师的侯雪城而言,即使是华紫轩的父亲,风华山庄的当代的庄主华日青,都只算是自己的晚辈而已了。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但树下的笑声却嚣张的传来。侯雪城冷眼旁观,这些青年,大抵都是应邀来风华山庄助拳的各派掌门,所带来的子弟吧。
他这几天在山庄中,大概也风闻了些内幕,这里最近车马杂沓,便是惹了尼奥门的龙头,起因原也只是小事。风华山庄的二公子华橘轩在烟花之地与人争风吃醋,杀了对方。
风流公子杀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料正巧……不,不巧,被杀之人不巧正是尼奥门的少君,龙头之子。这下可惹上了大麻烦。
尼奥门在江湖上,原与傲神宫齐名,一南一北相互对峙数十年,向来互不侵犯,在京城又与权贵交好,可谓权盖京华,一手遮天。名气并不稍逊于傲神宫。侯雪城曾与尼奥门主白笑初有过一面之缘,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深不可测。
风华山庄与这样的男人结仇,就算找再多的武林人士来助拳,也是难逃倾覆之危,毫无胜算。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树下之人,那目光,犹如看着死人一般。
风华山庄的大公子,华紫轩这时却若有所觉,抬起头来,看到树上之人,不禁收敛了笑容。
这个仆人,他是认得的,是小妹带回来的仆人,这原也没有什么,但他总是介意。那双冰冷到毫无感情的眼睛,之前不知在哪里曾看到过,到底,是在何处呢?
曾经命人私自调查这人的底细,却只查出这人是忽然出现在官道上的,在此之前,没有人看过此人,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人物。
但华紫轩并不认为此人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原因无他,因为,没有奸细,会带着一个生着重病之累赘,即使只是烟雾弹,也不可能。也没有任何奸细,会日日在工作之后立即回到屋里,再不出门一步。
但这双眼睛,到底曾在何时看过呢?而这人平凡的脸孔,他却毫无任何记忆。华紫轩深深的皱起眉头。
这仆役显然已经察觉到正处于被观察的角色,居高俯临的低下头来,与他视线交会了一瞬,却无半分局促之色,旁若无人的继续剪修树枝。华紫轩露出兴味的表情。“你下来。”
喧闹的公子里,其中一个注意到他的话,问说:“华兄,你让谁下来啊?”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树上之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不过是一个下人,干什么花力气在这上头,大家正说要去“百花楼”看看风景呢,华兄身为主人,也该个咱们兄弟做个东道。”
华紫轩听若不闻,重复道:“你下来。”
侯雪城也不打算装白痴,便收了剪刀,缓缓由树上爬下,皱着眉道:“你找我什么事?”
在一旁服侍着的管家听了,不禁吓了一跳,喝道:“侯方,什么你啊你的,大公子也不叫一声,作死了吗?”随即对华紫轩哈腰陪笑。“大公子不要计较,这孩子是这样,乡野之人不懂礼数,不过做事倒是勤快,手脚也利落。”
侯雪城对这个自来算是照顾他的管家,倒是也给几分颜面,便重复道:“大公子找我有事?”
华紫轩紧紧盯着他,看他下树的身法虽迅捷,脚步却虚浮,显然身无武功,便也去了几分兴致,若是不懂礼数之人而已,那么训斥几声也就罢了。便问道:“你姓侯?”
侯雪城有点不耐烦,心想我不姓侯,难道你姓侯?但仍勉强耐着性子。“是。”
华紫轩看着这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哪有下人胸膛比主人还挺,脸色比主人还难看,架子比主人还大的。但他人虽精明,却一向和气,也不甚介意,只查问说:“大小姐让你进来府里工作的?”
侯雪城想了一下,却说道:“是你们车夫老许说这里缺人,让我来帮忙。”
华紫轩点点头,转头问管家。“卖断了的?”
管家忙回道:“没卖断,也没签契,只说是临时的,所以月银少些。”
侯雪城问道:“还有没有问题?我弄完要回去照顾病人。”
这时其它少爷公子们都已经凑了过来,华紫轩还没说话,其中一个已经怒喝道:“华少,你也太纵容下人,岂有这样不懂礼数的奴才,若在我府里头,早给管家打得剩半条命。”
侯雪城看了这人一眼,认出他就是远道而来,专程来找府里大小姐的那位“孤剑山庄”黄少爷。他老子在江东算是赫赫有名,有个外号叫“神臂如来”,表示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倒是不知眼前这人有几分火候。
华紫轩对这个未来可能是府里娇婿的少爷,倒是很客气,“黄公子先请宽坐,我问过几件事就来陪各位。”
侯雪城看着这个黄少爷,“我靠我的双手办事,用劳力换取金钱,你们则享用我的劳力,我不靠人奉养,不受人施舍,怎么说叫奴才呢?”
黄少爷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怒。“华大少,你看看你们下头的奴才,竟用这口气同我说话,也忒大胆了些,简直目无法纪。你不管教,我来替你管教。”
侯雪城仍不住口,冷然道:“我知道你家道富裕,衣食不愁,自不懂得尊重以劳力谋生的人。 但我问你,你活一世,吃现成穿现成,天付万物与你,你无一物付天,大限到时,你能心安吗?”
黄少爷一时哑口无言,倒不是理亏,而是被一个他认为是狗奴才的下人教训,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华紫轩却是眼现异彩,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侯雪城。
“华大少,你看看你们府里的下人!”黄少爷手指着侯雪城,咬牙切齿道:“现在我来教教他,不懂礼貌的奴才,会有什么下场。”他刷一声,拔出了腰上之剑。
“住手!”华紫轩闪身挡在侯雪城身前,凛然道:“黄兄弟,敝府仆人若有言行失当,华某当会处置,黄兄弟虽是华府未来娇客,但目前还是先由华某定夺比较好些。”
“你!”黄少爷的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风华山庄目前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你要为了一个下人,而得罪我孤剑山庄这最大的助力吗?”
华紫轩也不以为忤,抬眼看着树上的雀鸟,淡然的道:“风华山庄目前确实处境不佳,各位为了义气前来相助,华某父子自然感激万分,不过原则仍是原则,这侯方并无犯大过错,只是言行直率了些,若对黄兄弟有所得罪,是我华府管教失严,华某这里替他赔罪也就罢了。”
华紫轩的名望在年轻一辈可说是佼佼者,属于一时之选,不管哪个门派,所有长辈都极看好他。他武功也佳,人缘亦好,在当辈之中一直算是领袖人物。这样的人物既然亲口这么说了,黄大少虽愤怒不平,也只得放下,总不能为了一个下人,与山庄的少主人生了嫌隙。
侯雪城却不领情,他扯紧自己的手套,然后用食指顶开站在他身前的人,冷冷的道:“的确,我在这里算是小人物,不过,也不见得可以随便给人侮辱。你要教训我,也要你够本事。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所有人都不禁张大了嘴,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仆人。那名管家更是“啊~啊~。”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将死去的人一般,充满了畏惧与怜悯。
在众人发呆之间,侯雪城缓缓弯下身来,捡起一根刚才被他剪落的树枝,慢条斯理的理清上头的余枝。然后他缓缓的将树枝垂下,懒洋洋的道:“来吧,把你的剑拔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第二章 夜月勾
那样张狂的举止,目中无人的态度。一个毫无武功的下人,竟拿树枝来面对武功高强的侠少,所有人都以为这人疯了。华紫轩皱皱眉,表情也极为不悦,“侯方,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处理。”
侯雪城还没回话,黄大少已经怒喝一声跃出,“好,你要看我本事吗?我让你知道天高地厚。看你如何再猖狂下去。”
侯雪城清亮的眼睛一贯淡漠,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疯狂,听到黄大少的话以后,他仍是面无表情,但那双深黑的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竟有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虽然有人说“瞳目乃魂魄之窍孔,眼为心之门户。”,但华紫轩仍是惊诧万分,从没见过有人的眼神,可以这么轻易的表达心中所思所想。他在侯雪城目光的示意下,退后了一步,所有人也都不自觉让出了一块十丈方圆的斗场。
侯雪城倒提着树枝,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嘴里吐出的字句让黄大少气的几乎发狂,“我………让你三招。”
那种轻视天下之物的神态简直让人忍无可忍,黄大少怒吼一声,已拔出利剑,疾步向前。但忽然间,他煞住身形,止住攻势。
只见侯雪城抬起头来,那几可洞穿肺腑的眼神锁定了黄少爷,一瞬间已变得渊岳峙,气势浩荡。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站着,全身上下却毫无破绽,圆融一体。
黄大少气怯了半晌,随即想起这人身分只是个倒茶抹桌的下人,再怎样的气魄强大,都只会是虚张声势。想到这里,怒意更甚。
只听他突然大吼一声,一剑迎面向侯雪城横劈过去,真可谓势若千钧,锐不可当。
他已是蓄意要取侯雪城性命,也知这人定有几分本事,所以竟把功力提到了十成,他将真气贯注剑身,一瞬间剑芒暴涨数尺,足见他剑上造诣的确惊人,颇有名家风范。
只见剑尖寒芒吞吐不定,冷森森地煞是惊人,一瞬间长剑已指向侯雪城胸口八处要害。
侯雪城仍是面沈如水,傲然屹立,挺拔的身影象是一竿标枪,渊亭如山。直到那几乎石破天惊的一剑递到眼前,侯雪城才忽然动了,他整个身体向后弯,像是没有骨头似的,仰身于地,瞬间闪过剑招。
黄少爷满是自信的杀招落空,还未回神,只见侯雪城身形尚未挺直,右手树枝已点向击空的剑身,似缓实疾,直迎过去。同时间左掌挫腕扣向黄少爷左腕脉|穴。手法快速,疾逾电闪。
黄少爷大惊,手中长剑经他树枝点来,竟再无半分劲道可往前,而那疾向他腕脉抓来的手迅捷的几乎无法避开,他长嘶一声,正想往后倒跃开去,但那只手如影随形的跟上,已扣住黄少爷的腕脉。
那只扣住黄少爷腕脉的手掌有如铁箍一般,先是含劲不吐,待他开始挣扎,便顺势转手挫腕,以对方之力一带一松。黄少爷立即站不住脚,向后连蹬了三步,方能稳住了身形。一时惊魂甫定,又疑又怒,瞪视着眼前之人。
侯雪城冷冷看着他,却是一步都没移动,他的声音低沈。“这便是“孤剑山庄”神臂如来黄老爷子的功夫吗?你学了几成?两成?三成?这样也拿来现世?你那把剑,不如拿去绣花妥当些。”
听了那样的侮辱,黄少爷如何能忍,怒喝一声又攻向前去,侯雪城却仍双手下垂,并不拉开架式。那双穿着青色靴子的双足犹如树桩般钉在地上,丝毫不动。
但这次黄少爷再不敢存轻视之念,只见他气沈丹田,手抚剑诀,抱元守一,剑身微颤,瞬间护住了全身各大要|穴。
侯雪城的目光来回梭视他全身,也不禁暗服这招式可谓守的密不透风,涓滴不露。正在细看时,黄少爷已旋身下腰,树叶被剑气切割成碎片,扬起时遮住了众人的视线。正在此时,一道虹芒扬起,黄大少的长剑已如飞虹般由下而上,势若流星般,直划向敌手的颈侧。
他这一式乃是孤剑山庄最有名的三大杀招之一,以攻为主,以守为辅。守的有如铜墙铁壁,却又攻势凌厉,迅如闪电,要人防不胜防。
侯雪城却不动容,他随着黄大少颤动袭来的剑尖,手中的树枝也微微闪动,对方每一次进袭,他手中的树枝却也能及时挡住攻势,两脚仍然丝毫不动,只有身体随着黄少爷有如狂风骤雨般的急攻微微转动。
黄少爷连攻不下,大为不忿,心念一动,竟丢下手中之剑,揉身展开拳招。
侯雪城眼中闪出兴味。紧紧盯视着对手的动静。
只看那招式有如春云乍展,慢里快,动里静,在急缓不一的动静间,却隐含着如刀锋般锐利的杀气与雷霆万钧的压力,有如波涛般,一波比一波更强悍的向侯雪城汹涌而去。
侯雪城原本神色淡漠,这时看到这样的招式,也不禁惊“噫”一声。原来微侧着身躯单手对敌,终于转过身来,正视这前所未见的奇招。“这是谁新创出来的功夫,很不错啊。”
黄少爷怒道:“这是我爹晚年新创的功夫,舍剑用拳,乃天下无敌,从无人能从此招中脱身,今日便用此招要你性命。”
侯雪城眼中发出炽热的光芒,灼灼有如火光。即使武功已失,他对于武学一道的狂热却丝毫没有减少,看到这样创新的武功,实在见猎心喜,无法遏抑。
他很想让对方把这招式演练完,但身上已毫无内力,短时间可以用巧劲将对方力道化解,但这样刚柔并济的招式,却是无法用巧劲引开的。一时之间面对那样的攻势,也不禁左支右绌,顿时陷入窘境。
黄少爷一时喜而忘形,大笑道:“今日将你毙于拳下,要你知道天下之大。”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华紫轩看着这两人攻守,心下忖思:“这人身手如此之高,却又毫无内力,屈身于庄院里当个小厮,到底是什么目的?”
正忖思间,侯雪城一直凝立不动的双足终于向左移了一步。虽只是缓缓一步,所有人却似乎看到了五六个幻影,不禁都“啊”了一声。
只见侯雪城身形连展,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度,开始踩踏着奇异的步伐。华紫轩知道那必定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移形换位功夫。
随着这样的步伐,黄少爷的拳劲招招落空,那有如疾风骤雨般的拳脚,在这样似有似无的柔劲与换位之下毫无丝毫借力之处。
侯雪城的声音再次从对手的猛攻中传来,语气仍是淡然,却像是闲话家常。“你这功夫,练不到家,若练到九成,也许真能伤了我。”
他跨开双足,举手,侧身,蹴膝,跃起,身形转动,犹如舞蹈一般,缓缓跃动的身躯极是曼妙。
但若细看,那踩踏的步伐,挪移的身形,似五行而非五行,似八卦而非八卦。寓变于慢,虽缓实快,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端是玄妙之至。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禀住了气息,在场之人虽都极为年轻,却俱是名家子弟,自是知道这必是一种极高深的武学。俱都睁大双目,不愿放过丝毫动静,暗自默想自己师门武功有无可应付的招式。
黄少爷连攻不下,鼻尖已经泌满了汗珠,气喘如牛。他越打越是惧怕,竟已经微微发抖。对方武学之深奥,简直像是无穷无尽,自己在他面前竟有如小儿一般。
但他已经无法停下攻势,表面上看起来似是自己在猛烈攻击,其实却是被对方的气机所牵引着,迫着自己将一招一式演练出来,给对方尽数看去。
他虽是惧怕,却也知道再如此耗下去,只会对自己处境越来越不利,数次想向后跃出,但那如舞蹈的身形却牵引着他的招式不断进袭,黄少爷几番尝试脱离,仍然无法摆脱这人的控制。
他心中大急,只求退开,不求自保,双拳后撤引开对方气机,胸口要害大开,双脚连环踢出。
侯雪城扬扬眉,微振衣袖,手中的树枝已向前点去,疾若电闪,利胜刀刃。黄少爷见他朝自己要害攻来,自份必死,不禁惨叫一声。
“住手!”华紫轩飞身向前,挡在黄少爷身前。
侯雪城的树枝便在华紫轩身前一指的距离间停住,负起双手,冷冷的看着对方,表情虽是不悦,终究没有再进袭。但那沈潜下来的杀意,仍逼着华紫轩立足不稳,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黄少爷身上。
控制自己的气机终于消失,黄少爷惊魂甫定,正好华紫轩的身躯又向后撞来,便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泥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他仰跌在地,只溅得满脸都是污泥,但却半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惊辱和恐惧。
他手脚支地爬开几步,艰辛的转过脸来,只见在树下阴影间,那双有如寒星的眼眸,正紧紧的盯视着他,有如猛兽盯视着自己的猎物。
那种似有形而无形的凌厉气势叫他腿软的站不起身,终这半生,他从未曾如此害怕过。支着石桌想站起身,但连续几次都又重新跪下。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而奇来的事件所镇慑住,这个穿着仆役服装的男人是谁?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气势,绝非无名之辈可以拥有,这样的男人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侯雪城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收敛了气息,缓缓弯下身,重新捡起地上修剪树枝的利剪,在所有人屏息的凝视下,又再次慢慢爬上了树头,开始在一棵棵树干间爬行着修剪树枝。
众人呆呆的仰头看着他的举动,怔怔的看着一根根的树枝掉落在地,一片片的树叶落在他们头上、肩上,当然还连着些许的毛毛虫。
此时已是日正当空,午时时分,被老太君吩咐来叫这些少爷公子们午膳的侍女姗姗而来,当她看着这些仰头如石像的少爷们,不禁将视线疑惑着跟着往上看。
忽然间她尖叫出声。“天爷呀,侯方,你怎的把这里的树全修剪成你哥哥的模样呀!”
侯雪城从树上往下望,又慢吞吞的爬下树干,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管家吩咐要把树枝剪到最完美的境界,这样总够美了吧?
朱靖长那么帅,坚强而苍劲,是他目前唯一所感受到的美丽。要表现自己独特的美感,当然是把所有的树都变成朱靖啊。
他看着这全部变成朱靖头像的林子,露出满意的神态,然后把双手拢入袖中。他看了侍女一眼,本不想理会,但又忍不住自得之情。
他的语气极少有的露出了愉悦之情。“有什么不好?这就是美吧?你们看看多美?大家都高兴的看呆了吧?管家不晓得会不会在月底给我加月晌?………果然树大就是美啊。”
侍女:“………………。”
* * *
下午,侯雪城仍然忙着自己的工作,其实任何工作,只要专心,很快就能体会其中的意义,就如侯雪城也一样。他对于擦洗的工作,可说是不遗余力,到了华府,更产生某种类似偏执狂的性情,经过华府大厅,只要眼角瞄到窗棂上,或是太师椅上有任何些微的斑点,立即走上前,拿抹布擦拭掉。
这种行径,大概也就是受到管家特别关爱的缘故吧?
华紫轩一直跟在他后头,他也不是没察觉,只是懒得理会。
说起来,这位华少爷的性情也是真奇怪,若是其它人,恐怕早把他当作可疑份子捉拿起来审问。但华紫轩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跟在他屁股后头,长达两个时辰。
当太阳西下,侯雪城忙完了工作,便立即走回自己的居所,打算给朱靖擦洗身体。他走回木屋,华紫轩依然跟上,侯雪城也没说什么,木门“碰”一声在华紫轩的鼻子前关上,把他隔离在屋外。
走进屋中,侯雪城在床沿坐下。静静的凝视朱靖。他仍然没有清醒,即使偶尔睁开眼睛,意识也不清明。不过几天的工夫,朱靖已经两颊瘦削,嘴唇干裂无血色。侯雪城伸出手来,替他把衣服脱去,开始替他擦洗身体。
若是银子足够,能找大夫看一下,只要让他恢复意识,其实他可以自己用内力疗伤。但侯雪城也不担心,反正人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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