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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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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征轺晓发,旌旗鼓角,仍旧由滇而湘,由湘而苏。两观音联镳并辔,益显得精神姿态,矫矫不凡。沿途遇见的人,都说:“这是赛观音呢,这是赛观音呢!”
两观音尝着茅店板桥的滋味,较诸重楼复阁,大相径庭。好在水送山迎,一路都有古迹。何氏略解吟咏,便也诌成几首小诗。苏氏闲着无聊,也把逐日经过的所在,一程一程记出来。还记得何氏几首诗道:一片凯歌声,将军赋北征。旗翻人影乱,草没马蹄轻。朝露湿盈道,晴曦红在城。燕云千万里,从此别昆明。
《晓发》鱼龙夜静月如钩,淘尽英雄万古愁。秋水长天原一色,不须浊浪拥轻舟。
《夜渡黄河》后来毓荣刊了一本《平滇铙歌》,附着一卷《闲中吟》,便是何氏所作。苏氏却系秋蛇春蚓,是个女孩儿本色,穆占叫人润色润色,完全算做《北辕日记》。
两观音自春徂秋,到了北京,进了府第。毓荣、穆占忙着谢恩到任。两观音毕竟都是人家姬妾,那里有营中的自在?毓荣只有一个夫人,徐娘虽老,丰韵犹存,又是毓荣糟糠之妻,从前对泣牛衣,何等恩爱!如今带着何氏归去,虽不至河东狮吼,那入宫见嫉的思想,妇人家总不能免的。要何氏低头檐下,便觉局蹐不安了。那穆占是世袭的公侯出身,家里老太太、姑太太,最讲究礼节的。倒是太太,因为不曾诞育,十分慈善。
三五个姨太太,有满人,有汉人,见了苏氏,一窝儿瞧她不起。
还是太太可怜她,教她怎样称呼,怎样请安,说道:“你只要能够生子,袭了此爵,不特合家喜欢,连我的封诰都要让你呢!”何氏、苏氏,无亲无眷,却当做姐妹往来。
渐渐听得三桂伪宫里的贵人连儿,也随人入都了,两观音详细探听,知是一个兵部郎中,本系赵良栋的幕友,从生员立功奏保,补了这官,住在魏染胡同,只有夫妻两口。何氏约了苏氏,要去寻访。换了淡妆布服,一辆车子,按址去问。果然有郎中崔姓,已经到部供职去了,家中只有一个太太,一个老妈。两观音下车时候,还是猜疑,一步一步进了中堂,连儿早迎了出来,看看认识,看看又不便呼唤。还是苏氏道:“连儿妹妹久违,记得我们姐妹吗?”
连儿才想到一个是八面观音,一个是四面观音。觉得钗光鬓影,减色许多,这副芊绵清丽的仪容,仍是动人奕奕,便道:“二位姐姐,仙风从何处吹来?
妹子不是在此做梦吗?“
何氏道:“非也。我住在绳匠胡同蔡宅,她住在地安门内穆宅。知妹妹随官北上,所以特来相见。”老妈送上茶来,连儿邀到卧房小坐。两观音搴帷而入,倒也牙床锦帐,位置楚楚,旁边还排列砚池笔架。瓶水炉香,料那崔郎中是雅致的。便先将归蔡、归穆的大概,述了一遍。连儿道:“两位姐姐,虽然屈居参昂,依然富贵人家。妹子是论理论情,不该再适的。偏偏身不由己,委委曲曲,遇着这个前世冤家,使我求死不得。如今国在那里,家在那里?譬如转了一世,跟着这个穷京官,连开门七件事,都要妹子经纪的。”
何氏道:“正是。妹子如今倒嫁了文官?”
连儿道:“这日幼主奔避五华山,姐姐等大半随从。还有余不尽的宫眷,骑又不会骑,走又不会走,只好凭天吩咐。妹子是死志决了,想到从前同主子在荷塘晚泛,练裳羽扇,徘徊九曲桥上,这是何等矜贵?
又想到从前倚着主子病榻,主子嘱我琵琶别抱,我却誓以身殉,这是何等衷感?趁此兵多刃乱,正好偿我初志。忽然报城门破了,忽然报宫门破了,宫眷藏的藏,躲的躲,只有妹子挺身而出。进来的一员清将,花翎红顶,煞是威武。后面一个金顶的官儿,走到妹子面前,说道:“快报名来。‘妹子只哭不答。
那红顶的传令搜宫,便有一班如狼似虎的军士,将宫眷连拖带曳,有的跪着,有的站着。那红顶的又道:“不许凌辱,一概先注了册。‘一个问,一个报,一个写。有人替我报了贵人连儿,那红顶的对着金顶的道:”先生少年丧偶,我将此人奉赠先生,不必入册罢。’便叫两个人扶掖了我上车,那金顶官儿又跟了出来。我想触阶而死,人多手杂,恐怕仍旧被救,那时骨断臂折,愈加苦恼了。且待到得居留地,再行慢慢设法。一时到了清营,金顶官儿又引我进了内帐。随侍的搬出酒肉蔬菜,我却水米都不沾唇。接连三天,那人说了许多温存体贴的话,什么正室呢,封诰呢,我总如痴如醉,没有回他半个字。后来索性苦苦跪求,说道:“钦差将你赏了我,你竟不听我一句话,我如何对得住钦差?我先自裁了。‘我究竟年轻胆小,被他一吓,只得回他一句道:”我是我,你是你,我死与你何干?’他说:“你是我的人了。‘我道:”你是什么人呢?’他说姓崔名嗣徽,号仲音,原是湖北黄冈县秀才,在这钦差云贵总督赵良栋幕中,约有六载,克蜀克黔,已经保到知县。此番滇事肃清,破格可保个郎中。引见后便在都中当差,不再到这危险地方来了。又说元配陈氏,早在原籍殉难,并无子女。我看他话还诚实,人亦和蔼,不觉念头一转,遂与他结为夫妇。他还在督署筹备善后,暗中放出的姐妹们不少。只有皇后尸首,同幼主尸首,是不错的。先皇虽粉身碎骨,早被几个受恩深重的内监,掉换过了。等到清军凯撤,他的保案批回,以郎中在兵部车笃司行走。我从此算是姓崔。他是五鼓出门,下午回家。
我与这女仆二人相对,想到昔日的风华绮丽,弦管笙歌,真有仙凡之别呢!他回来却与我敲棋赌酒,借以排闷。休沐的日期,同出去逛逛庙市。咳!像妹子这种境遇,未尝不可将就过去。
但抚今思旧,总是郁郁寡欢。看来象以齿焚,麝以香死,未必有几时在世了。“
说罢递过一卷诗稿,何氏翻开看去,都是感怀身世之作。内中一首有句云: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烟。
何氏也滴下几点泪来,说:“你做这种诗,崔老爷倒不问的吗?”
连儿道:“他还说花蕊夫人祀张仙,是千古风流韵事。
我却不肯落小家子窠臼。“
何氏道:“妹妹后半世,比我们强多了。我虽然只有一个嫡妻,老爷是公事忙,一回儿出差,一回儿召见,三日中不得一回。这嫡妻总是面和心不和,我也只好挨了过日子。她更比我难了,余外不去管他,便这班同类的姨太太,你献媚,我讨好,排挤倾轧,不遗余力。幸亏他肚皮挣气,如今是他家太太保护着呢!”
连儿也叹息一回。两观音要与连儿结盟姐妹,立个乘车带笠的誓言。连儿道:“何姐姐的姐夫的尚书,苏姐姐的姐夫是大臣,我这个小小郎中,还靠着两位姐姐提挈提挈呢!”
何氏道:“好了好了,不要呕人了。
我同她俩都是姨娘,欢喜的时候,抱在怀里,放在膝下,宝呀贝呀的捧。一个不是,赶出的,发配的,送人的,多得很呢!
还要妹妹搭救搭救。“
苏氏插嘴道:“两位姐姐,不要客气了。
我等结了姐妹,总算有个亲人。时候不早了,她家老爷也要下来了,我们要去了。“
连儿留她们不住,让她俩走了。
三个人在京,倒也时相过从。后来蔡毓荣放了湖广总督,崔嗣徽放了湖南岳常澧道,只有穆占仍留在京里。吴三桂这桩惊天动地的巨案,至此始告一结束。是为康熙二十一年。清廷偃武修文,要搜罗学士儒臣,修什么史,编什么书,早开了一个博学鸿儒科。传旨京外大员,择优保荐。朱彝尊、毛⒂榷闭獍嗳耍际谴柿种 >椭幸阌榷保炅浣铣ぃ饕喽啵滴醺爬竦暮堋U庥榷本渴鞘裁慈四兀空牵阂磺攴谒纾拇岛杭胰濉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八回 尤悔庵晨索寄笺人 毛西河夜拒当垆女
上回说到康熙特开词科。朱彝尊、毛⒂榷钡龋徊⑷腱啊U庥榷北碜只阝郑肿治魈茫ノ饪ぃ词且桓鍪竦老嗳纾镏荻拍痢W萸樯行耸瑁悴闪恕段飨峒恰飞系摹傲偃デ锊且蛔闭饩浯剩莩梢黄斯晌恼拢魅虢校持斡馈5降每滴跏贝指任谥巳丝凇5枪こ钌撇。钟粑蘖摹?滴踉凸患烈┒阝忠孕∑粑辉唬撼挤缭赂嗝ぃ袒蠹病M砬渲剩嚷又挠恰
忽启文鱼,如逢扁鹊。赠之勺药。投我木瓜。紫苏与白术同香,黄菊共红花相映。猥云小草赐自上方。月宫挂杵,窃是姮娥。
台洞桃花,采从仙女。一杯池水,堪资丈室之谭;半匕神栖,顿醒惊天之梦。肺腑铭篆,羊叔子岂有鸩人;耳目发皇,楚太子无劳谢客。谨启。
圆熙看了笑道:“这不过庾、谢、沈、宋一流,不堪大用。”便令出为永平推官。悔庵一肚皮不合时宜,说道:“他既视我为土元百里才,我亦不恋此渊明五斗米。”
一溜烟遁回吴下去了。牢骚抑郁,无可发泄,便演成《桃花源》、《黑白卫》两部传奇。三闾隐忧,长沙痛哭,有此悲壮,无此苍凉。渔洋山人曾题过两首诗道:南苑西风御水流,殿前无复按梁州。凄凉法曲人间遍,谁付当年菊部头?
猿臂丁年出塞行,灞陵醉尉莫相轻。旗亭被酒何人识?射虎将军右北平。
这两部传奇,风靡一时,都说是渔洋赞美,益加珍重。便荐他与试博学鸿儒,取了一等,用了翰林院检讨。风尘俗吏,一跃而为侍从之臣。雍容揄扬,是其本色。康熙令他在书房供奉,挥毫落纸,枚马兼长。但是这一个差使,入直丑初,散直未正,数珠貂褂,不愧那清贵的头衔。
这日因入朝尚早,中庭假寐,竟蘧蘧然入梦了。醒来晨光熹微,料定入城已来不及,只好照例请假。翻阅案上,都摆着一纸五色蛮笺,题着一诗道:记曾二月到侬时,两岸垂垂柳未丝。
归燕一双帘半卷,春风妆阁最相思。
悔庵看罢,回头向仆人道:“这笺那里来的?是送来的,还是寄来的?”
仆人回说不知。出问阍人,亦说清晨无人投信。
悔庵道:“奇了,奇了!虽然不关紧要,门禁如此,将来如何办法?”
便要传集一班阍人、仆人研鞫,道:“非查索寄笺人不能了结。”
正喧嚷间,庭树上飞下一个红裳女子,向悔庵行了一礼道:“这诗笺是家师命小女寄来的。家师命小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所以伏在树间静候。家师限小女午刻回书,乞尤爷从速动笔。”
悔庵道:“你师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那女子道:“小女叫做赛红线,是从家师习艺。家师现居临安天目山,说是与尤爷有旧,尤爷辜负了他。他本要来访尤爷,后来为着情欲纠缠,决非了局,况且尤爷官运不过两年,那时自然在天目山相会。现在叫我远寄此笺,一问尤爷的起居,二看尤爷的情谊。家师大众称他环师,女弟子倒也不少。”
悔庵怔了一怔,说:“不是瘦瘦的身段,汪汪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弯弯的眉毛,颀身纤足的模样么?”
女子道:“正是。”
悔庵提起笔来,在笺背写了一诗道:那有闲情感旧时?浪游今已鬓成丝。
都应历尽红尘劫,寻到梅花梦后思。
写毕递与女子道:“这便是回书呢。”
那女子飘然一瞥,已掠屋角檐牙而去,阍人、仆人都看呆了。其时日已加巳,万里无云,长天一色中,现着些子黑点,渐高渐远,倏忽已不见了,大众一哄散去。悔庵自言自语道:“不料环儿已跳出火坑,现成一朵青莲花了。我这生死书从,浮沉宦海,还比她不过呢!
她的诗怨而不怒,真觉令我惭愧。我年纪也老了,看得这些王公贝勒,昵比优伶,交通宦寺,也非国家之福。我尽好丢了这副冠服,向天目山营个生圹,娱我暮景,尚有何处情天,何处绮障呢?“
原来悔庵与环儿,在那少年时节,卿卿我我,未免有情。
环儿在苏州沧浪亭西,构了小楼一角,悔庵却盘桓晰夕,形影不离。第一次被召入都,环儿犹送别河干,预期后约,正是春草碧色,春水绿波的时候。到得悔庵从永平回里,已是桃花人面,不胜崔护重来之感了。那知环儿在苏州守着悔庵,等得青鸾信杳,黄犬音乖,想到毗卢庵里度那粥鼓斋鱼的岁月。偏是庵里老尼,懂得剑术,看环儿有点侠气,把衣钵便传授了她,叫她在天目山毗卢庵住持、环儿弟子十余,最好的便是赛红线,赛红线传与吕四娘。环儿俗念虽捐,爱根尚在,故有这番举动。
倒是悔庵被她警悟过来了,天天愤时嫉俗,便撰了一联道:世界小梨园,率帝王师相为傀儡;二十四史,演成一部传奇。
佛门大施济,收鳏寡孤独作比邱;亿万千人,遍受十分供养。
康熙知道,召问悔庵,此联出于何典?悔庵回奏道:“梨园小天地,是虞长孺语。佛门者朝廷之养济院,是陈眉公语。
臣却不敢杜撰。“
便叩头请老。康熙始终保全他,准他原官休致。他还到苏一转,果然向天目山去了。
访着毗卢庵,环师已云游远去。只见着赛红线买了一邱地,两旁造了丙舍,花晨月夕、对着田夫野老,也能共谋一醉。悔庵常道:“我不讲学,而味道;不梵诵,而安禅;不导引,而摄生。此吾所以异于人也。”
可见风流的人,都从道学磨炼出来,才算真风流。
悔庵之外,还有箫山的毛骱印K墙衅媪洹S牖阝滞俅士频奈骱樱然阝只挂吹梅乓荨P〈试忧嬉饣尤鳌K词敲骷镜馁魃腥怂邓ゴ蹋腥怂邓贪盟渫匾簧恚奘识伞W呱蕉保春幽现!⑽馈⒘骸K渭洌豢孔佩鞲枳允场K洳恢廖轳愦迪舻木翱觯肴似驂摰那樾危庖恢瞩狨岣锤矗簿跏谷四咽堋N骱蛹木悠扑轮校喽响矗芯魂 H恍缘ⅫL,一石不醉。与刘伶荷锸,毕卓卧瓮相类。每当夕阳西下,总到寺旁散步。这地方系清江浦上游,左近都是茅瓦棘墙,并无几多市面。三四十步外,倒有一个酒望子,备那过路夫役歇息的所在,三杯两盏,只好聊润残吻。西河往来惯了,便在这酒家小驻。
酒家一个老媪外,只有一个当垆女子,倒也生得唇红齿白,年纪只有十六七岁。因为西河是个主顾,问问他姓名,探探他住址,知道是南方才子,避难旅居,早已动了一点怜才的心。
看到他如此清贫,并没有寒酸的面目,料定将来必能发达。但是女孩儿家碍口识羞,那里好学毛遂自荐?那西河同女子,虽则有说有笑,从不肯肆点口头轻薄,女子便更加钦敬了。
这日西河有些感触,不觉饮酒过量,便在酒家抗声狂歌道:迟日江山好,老去遨游。好天良夜,自恨无地可销优。岂竟绮窗朱户,深领双双玉树,挑扇避风流。未暇泛沧海,直欲者温柔。
解檀槽,敲玉钏,泛清讴。画楼十二,梁尘惊坠彩云留。
座上骑鲸仙友,笑我胸中磊块,取酒为浇愁。一举千觞尽,来日到扶头。
歌罢,自斟自饮一回,又歌道:香肩轻拍,尊前忍听一声将息。昨夜浓欢,今朝别酒,明日行客。
后回来则须来,便去也如何去得?无限离情,无穷江水,无边山色。
这歌声如辽鹤唳天,巫猿啼峡,女子闻之,益发情不自禁。
看见西河踉跄归去,防他一路磋跌,更加了几分恻隐念头。黄昏已过,自然闭门熄火,乘着老媪熟睡,轻轻开了后户,依然虚掩好了,抄着一条小路,走到寺前。寺门还未下键,寻着西河卧室,尚微微透出灯光。忙在窗隙内一觊,西河还是和衣睡着,藜床声被,也没有挂着帐子。这时敲门又恐惊僧众,不敲却等到何时?进退两难,只得剥啄几下。西河模模糊糊的听见门响,便问何人?外面答应:“是我。”
西河听是女子口声,便道:“我毛西河磊磊落落,不愧天地。你是鬼,不要来吓我;是狐,不要来魅我。”
说罢,宽衣解带,要上床了。外面说道:“是我是我,我是当垆女子,因慕先生而来。”
西河道:“蒙卿雅爱,可谓知我者。但我实狂士,不解偷香窃玉之事,愿卿毋以我为念。”
外面道:“我有话说,开门何妨?”
西河朗吟道:“舐破纸窗容易补,伤其阴骘最难修。”
将灯都吹灭了。
女子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次日西河便离清江了。从此淮上遇朱禹锡,遇张新桥,遇施闰章,考取博学鸿儒,入官翰林院检讨,一帆风顺,成了经史巨家。这便是夜拒奔女的感应。
西河四十无子,才纳了传妾曼珠。这曼珠面貌,与当垆女子,有点访佛,西河才将这段旧事,告诉曼珠。那曼珠自西河最宠爱的,拂拭几席,位置琴书,都是恰到好处。偏是大夫人陈氏,大不满意。时闻垢谇,西河倒也不肯相让。京中只赁得三楹小屋,中为客座,左右为卧房。西河搦管为文,手不停缀,而问字者又次第环质,随问随答。夫人趁着百忙,申申在左室相詈,西河也句句还报。夫人奈何他不得,每在客座诮让曰:“诸君以毛西河为博学耶?渠作七言人句,亦须獭祭乃成。”
故同僚有“曼珠不擅专房宠,谁识君诗獭祭成”之句,亦可谓谑而且虐矣。
西河修了几年明史,便也废然而返,带了夫人同曼珠,从北京遵陆南下,道出清江。在一旅舍解装一宿,店小二刈刍袜马,亲进盘飧,却也十分周到。店家向车夫询及主人名姓,车夫只知道姓毛。传到店主妇耳中,不觉想起十余年前的纪念,趁着天色未暮,走到中庭闲望,果然那长袍短褂的主人,与从前毛生一样,不过面皮苍老,留点微须。看他婢仆两三,知道是个官员了。旁边坐着一个老妪,一个少妇,倒不便上前招呼。
西河远望出来,觉得有个女子,在那里探头探脑。定睛一看,旧案又兜上心来,便叫道:“外面不是冯家女子吗?”
店主妇陡然一惊,按了按神,踏进中庭,叫声:“毛先生。”
西河道:“你且坐下。你也老了。你的老母呢?”
店主妇道:“老母物故了。”
西河道:“你谅来嫁人了。”
店主妇道:“嫁已十年了,便是此店店主,生有两男一女了。”
西河将近状约略相告,便说这位是夫人,这个是小妾。店主妇又去通知店主,说是往时清江的旅客,只瞒过了夜奔这一段。店主也来相见,西河还送了他几样京货。
西河在清江换了船只,一直由运河回到杭州,渡江便是萧山。有个琉球使者,正在杭州寻访他的《濑中集》,他便自署楹联云:千秋经术留天地万里蛮荒识姓名自从西河诸人得了词科之后,此举也就此停顿,只有三年宾兴的典礼。乡试、会试,自从明朝相沿下来的。乡试不过在本省之内,道路并不甚远。那会试必须亲赴北京,一科不售,再是一科。读书人除着走这条路,不特保举恩荫,叫做异途。
连词科诸人,还算是野翰林呢!这会试虽则是桩苦事,倒也不肯放弃他。正是:文章纵许龙门重,姓氏端宜雁塔题。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九回 全椒学土惭愧上公车 渔洋夫人慷慨倾私囊
上回说到三年大比,各省举子会集京师,叫做会试,又叫做公车。因为各省布政使,每人都填给公车单,以免沿途关津的沮滞,所以公车所过,立即放行。连天津、芦沟桥、北京崇文门,也不敢过问。这是国家优待举子的旧制。那公车诸人,有的约伴偕行;有的雇仆同往。在当局固然有金马玉堂的希望,家里的妻子,尤其晨听鹊语,夜卜灯花,盼一个衣锦荣归,为黄卷青灯吐气。至于“状元”两个字,妇人家看得格外郑重,格外荣耀。什么第一仙人许状头呢,什么状元归去马如飞呢,真是要几生修到,才得联为佳偶。犹记吴山尊学士的夫人,于学士公车濒行,赠以一诗云:小语临歧记可真?回头仍怕阿兄嗔。
看花迟早寻常事,莫作蓬莱第二人。
这吴夫人的阿兄,便是孙渊如观察星衍,曾以第二人及第。
那山尊学士,名叫做鼎,是全椒人氏。山尊与渊如,并有文名。上年公车,竟让渊如着鞭先去。吴夫人有谢道蕴的蕴籍,苏小妹的渊雅。归向阿兄道贺,还说是天圣韩琦,五色云见的故事,预为阿兄将来秋圃黄花作证。然想到山尊这样才调,也未必久居人下,趁他轻舟南返,依然再三慰籍。
山尊本是胸怀康洒的人,得失并不介意,与夫人闺房唱和,乐甚画眉。次年便是万寿恩科,夫人预备着琴囊书售,还有什么墨盒呀,笔套呀,大卷子呀,白折子呀,端整的齐齐楚楚。
那些被褥衣履,自裘至葛,一律亲手打迭。山尊看得如此忙碌,便道:“年年北上,未免累卿,惭愧卑人,竟趁不到五花官诰,如何对得住卿呢?”
夫人道:“唐人说得好: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夺得锦标归,妾身的期许夫子,便是如此。我家虽则儒素,这些舟车路费,犹可咄嗟自办。那些穷途寒軝,东挪西借,还要遭人白眼,风饕雪虐,潦倒长安,这却真是艰窘呢!”
山尊道:“正是。这残冬的天气,走这旱道,天未破晓,车夫已隔窗唤起,胡乱净了面,进点面食,喝点开水,便要上道。那街衢又不平正,轮子折一折,驴子晃一晃,额角便是一肿,身子便是一震。到得打尖,也不过面条子烘饼之类罢了。一日行了八九十里,巴到上店过宿。若是城镇地方,自然眠食舒适些。
倘在孤村小驿,竟要同牛栏豚栅,一处卧起。可怪这班车夫,晚间吃了烧酒羊肉,都是一丝不挂躺在地下,有的垫些高粱杆子。早间起来,瑟瑟的抖,倒也未见生病。我们重裘暖幛,躲在车里,还觉左一阵风,右一阵冷。有人做了《登车谣》两首,倒还入情入理。那诗道:独鹿独鹿,迈转车轴。车隆隆,骡仆仆。泥水深,没骡足。
前马驰,后马逐。前途遥,向谁宿?日将落,独鹿独鹿。
郎当郎当,残月在梁,鸡声喔喔惊黄粱。机骡啮草槽之旁,仆去整驾束行装。纸灯摇摇荧有光,晓烟笼树凝作霜。问途何茫茫?答云长复长。长复长,心彷徨,郎当郎当。
这种公车的苦况,也说不尽言。令兄是天上人了,听得他请假回籍扫墓,到京恐未必相见。“
夫人道:“前日接他的信,说要来为你饯行。他只请假三月,怕想与你一同起程吗?”
山尊道:“这样好极了,我也约了一个同年,与渊如亦是旧友。”
是日天气阴冻,空中又下了一点微霰。山尊同夫人围炉饮酒,叫小婢曼声吟那夫人的诗句。夫人微醺薄醉,正要同山尊斗那尖叉韵,外面报舅老爷到了。渊如风兜雪氅,走进门来,便大嚷道:“妹丈妹子好自在,独不念我的行路难吗?”
小婢将雪氅接去,渊如又除掉了风兜,也在炉边坐下,说:“有这现成酒肴,我亦要暖一暖呢。”
夫人道:“这是吃残了,我已令厨房预备。妹子当去亲自调羹,你们谈谈罢。”
渊如道:“我来打断清兴,抱歉抱歉。”
夫人翩然自去。山尊便问渊如道:“大哥在京半年,学问文章,当然进步不少。近来风气,又是如何?”
渊如道:“妹丈不要提起。从前不过互相标榜,猎取进阶。然究竟还纂了几种书,修了一部史,算是国家右文的幌子。如今这班人死的死,去的去,老成的只知缄默,新进的只知谄媚,造成了植党营私的隐祸。好在我是闲散的官,还有人劝我拜老师,走门路。我被他们聒烦不过,才请了这扫墓假,转瞬散馆,不能不去了。妹丈你不患功名不得,这气节是要紧的。”
二人正在对话,夫人早督着婢仆,捧了几样鸡丝鱼脍出来。三人再倒金尊,谈谈两家情状,知道山尊于十二月朔日束装就道。渊如道:“我愿把山尊作伴,早几日到京,也免得临时局促。我已经带了孙升,妹丈可带人吗?”
山尊道:“桐城方同年,与我合用一仆,三主两仆,路上也不寂寞。”
夫人见了阿兄,自然格外欢喜。
行期一日近一日了。十一月三十晚间,夫人为渊如、山尊祖饯,先向渊如道:“大哥此去,应该螭坳用笔,凤閤论思。
怕不是星使词曹,輶轩问俗吗?“
便斟了一杯酒,递给渊如。
渊如饮了,便问夫人道:“妹丈前也须敬一杯。”
夫人又斟了一杯,递给山尊。山尊道:“惭愧惭愧,我怕要辜负临歧小语呢!阿兄的嗔不嗔,我倒不怕。”
渊如道:“我决不嗔!你无自馁。”
夫人也微微一笑。
次早骊歌在道,仆夫在门,彼此珍重而别。山尊虽不能够大魁天下,居然翔步木天,添了这一段科名佳话,还算是公车中好际遇,好结束。
最可怜的是又穷又老的旧孝廉。他文场蹭蹬了几十年,还是名心未死,领着了司里的水脚银两,七扣八折,走不上一半路,早已罄尽了。新科的可以分分朱卷,打打抽丰,作为沿途添补,博得文丐二字的头衔。若过了三科五科,亲友也不送程仪了,官绅也不馈赆敬了。得意的同年,分飞宦海;雁杳鱼沉,真是厚禄故人书断绝呢!其余青毡一片,自顾不遑,那有金钱来壮他人的行色?这种说不出的苦况,反是贫僧托钵,市丐吹萧,来得爽快。那福建到北京,比江浙更不便利。况且唐王一乱,耿藩一乱,元气全未恢复。却有一个许举人许珌,原是通儒宿学,已经三赴春闱,偏是磨蝎命宫,依旧莲山垂翅。照例选了一个校官,薄薄有几两俸银,妻孥三口,倒也可弄得温饱。
这个许举人总说:“不中进士,算不得读书成名。”
是年又要故调重弹,实在频年罗掘俱空,偏又无从借贷,他的妻恳切苦谏,许举人道:“罢了罢了,我不连累你们便了。”
过了几日,悄悄的襆被航海。一路到得扬州,听见有人传说王司李王渔洋,如何慷慨好客。那许举人在旅馆里,欠着房钱饭钱,还是捧着一卷书,昕夕熟读。店小二将要逐客,许举人这一急,真是无天可上,无地可钻了。想去拜访渔洋,又恐衣衫褴褛,先为阍者所呵。然舍此一条,竟无别法。想同年中或者官游邗上的,可向他设法求助;在破簏里检出一部《齿录》,翻来翻去,福建并无一人。看到偏省,却有新城王士祯,他知道便是渔洋,站起身来道:“好了好了!不怕冒昧了。”
写了一张年愚弟的名帖,说要拜司李王老爷。店小二听他有这朋友,倒反摔掇他速去,又替他借了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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