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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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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王子捆缚着双手,带着顿文下来。
  外面张燕筑也一同驱走。王子忙说:“不与他们相干。”
  这班人道:“也不与我们相干,你们自到衙门去辩。”
  王子同燕筑还好步行,顿文鞋弓袜小,一步一跌。总算有人借了她一匹马,杂在队里,又受这班人多少戏谑,多少奚落,哭哭啼啼进了衙门。问了几句,才把通闽证据给王子阅看。王子俯首无语,照例收在监里。问问张燕筑,是个房主;问问顿文,是个妓女,也就从轻发落,放了出来。
  顿文跟着燕筑归来,门窗残毁,书画欹斜。及至到得楼上,衣裳首饰,尽已不翼而飞。回首床上,连衾枕都没有了。顿文跌晕过去,仍旧燕筑替灌救,将就用布被护着。幸喜床角边十余两用剩碎银,尚未遭他搜刮。勉强挨过了几日,知道王子是密受隆武官职,要做南京内应,定了死罪,次晨在仪凤门外行刑。顿文又急又哭,连夜备了酒肴,要去法场生祭。燕筑又无可阻止,只得听他换了素衣素裙,头上包了一块黑帕,携了酒肴各物,出得仪凤门来,早已人山人海。顿文夹入人丛里面,远远望见青帷小轿,簇拥着两排北军。后面马上坐着监斩官,抱着监斩令,到得法场。小轿里拖出来的犯人,便是王子,红衣红裤,背插斩条,手扭脚镣,锒铛声响。旧时那翩翩年少,美如冠玉的品貌,已换得发蓬面垢,骨瘦形枯。顿文迎上去,抱住王子,叫了一声:“王子!”
  两旁北军的皮鞭,如雨点的打下来。顿文只是哭泣,也不避让。王子便道:“我是自作自受,他们是各为其主。只是门下这班食客,平时受我多少恩惠,今日一个不来。难为你是没名分的人,竟肯不避艰险。同我生诀,我真与你相识的太迟了。如今太夫人及夫人,照例要发往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好在他们已经自尽,我也没有系念。只有桐棺三尺,黄土一杯,也要累着你了。”
  说罢,叫顿文摸他的内衣,取出一包散碎银子。顿文道:“公子升天,妾身应该殉节,只是老父年迈,无人侍奉。公子身后,妾身自会料理。”一面摆上酒肴,立奉三爵。公子说:“时辰到了,你站开罢!”顿文焚了纸帛,王子早瞑目待死。顿文忙拉着燕筑去购买棺木,走得回来,只见地下一腔热血,赤裸裸一段身子,乱松松一颗首级。顿文看了,忙把针线将上下联缀,叫人夫将衣衾殓好,抬去埋在孝陵旁边。这些观看的人,沸沸扬扬说道:“这个妓女,真有良心。”
  顿文侠妓的声名,南京城里城外,人人晓得。顿老爷要叫孙女做这烟花勾当。顿文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从前这班姐妹行中,算是柳家、顾家顶好。但是她的主人,本是明官,后食清禄,贰臣的唾骂,是免不掉的了。卞玉京、李香君,先后都出了家。马婉容、葛惠芳两个姐姐,闻说都跟着主人在福建殉难了。我有你老在堂,是不能够死的,还是我去寻香君妹妹入了道吧!你老叫我鬻歌,我看不如鬻琴。女道士鬻琴,卞玉京是做过的,又清净、又高尚,强如奴颜婢膝,去受那北人的糟蹋了。你老也不如同到庵里,免我记挂。”
  顿老是无可无不可,听凭孙女作主。香君果然叫他作伴,顿文便改名琴心。
  偏仍有那健儿伧父,借着听琴为名,闯入庵里。琴心本已超脱尘滓,不愿带骨粘皮,那知馋猫闻腥,饿鱼见饵,又觉怦然心动起来。顿老原是耐不得静,鬻琴又弄不到几多钱,暗暗叫孙女自寻归宿。香君亦为着清净的地方,任凭俗人来往,未免外观不雅。从前只有郑医生为着卞敏姻事,偶来谈话。如今弄得没有限制,便对琴心道:“姐姐是方外人,鬻琴是风雅的事,玉京师父在日,从不为人轻弹一曲。姐姐怕要学司马相如凤求凰了。”
  琴心经不起香君讽刺,依然同了顿老出庵。此时南市、珠市旧院,都是荒烟蔓草,满眼蒿藜,仅有祇陀庵一片干净土而已。香君自琴心去后,觉得岑寂,也以弹琴自遣。至今锦树林二墓,一为玉京,一即香君也。正是:撩乱芳怀归绿绮,模糊绮孽托黄冠。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六回 马婉容血痕蜚闽峤 柳如是泪渍洒虞山
  上回说到顿文为着王子的嫌疑,进了祇陀庵。这时候南京的地方,已经尽力清朝所有。只是附近州县,还有聚众抗命,不肯剃发的。什么宜兴啦,吴江啦,嘉定啦,揭竿斩木,撄城固守。那豫亲王多铎,早已带着刘三妹回京复命了。睿亲王用着汉人杀汉人的政策,命洪承畴经略江南一带,一面却派贝勒博洛顺道入闽。
  这班投降清朝的明臣,阮大铖是坠崖死了,马士英是为着通闽斩了,只有苏松巡抚杨龙友,到闽较早,还带着两个妾住着。这两个妾一个叫朱玉耶,一个叫马娇。玉耶原是闽中郭圣仆的宠姬。圣仆在日,最喜收藏书画、瓶砚、几杖这几种玩好。
  龙友本来是书画家,得了玉耶,便连古器攫归己有。玉耶对着龙友,情深故主,触目伤心,觉得圣仆的家中较龙友舒适许多。
  此时弱草依人,落花误主,忧忧郁郁,不免恹恹的抱病了。龙友最宠的便是这马娇。马娇字叫婉容,原系秦淮的妓女。论他的姿首,濯濯如春月杨柳,滟滟如秋水芙蓉,却当得“娇”这一个字。那知音识曲,妙合宫商,连老妓师都推他独步。婉容说是良家女子,误堕烟花,总要择人而事。龙友在秦淮画舫里,什么卞玉京、郑妥娘、李贞丽这班人,都算仗他帮衬。后来弘光拥立,有了马士英这一个亲戚,居然由清客变做贵人了。马婉容有这班姐妹们的怂恿,居然做了龙友副室。只要杨龙友官运亨通,怕不是顾横波第二吗?不料龙友刚要到苏松巡抚上任,皇帝也走了,宰相也降了。大众为着龙友是士英的党羽,将他的房屋细软,焚掠一空。龙友同玉耶、婉容,只逃得三条性命。知道玉耶闽中尚有一点产业,便悄悄的渡海入闽。正值隆武起用旧臣,龙友自然策名朝列。所有鸾封凤诰,一律都是婉容收受。玉耶心愈不平,又无法夺他的恩爱,阑珊瘦骨,缥缈芳魂,便与郭圣仆到地下作伴去了。
  马婉容看得玉耶已死,便要叫龙友将他升为继室。龙友本是善于排场的人,选定吉日,邀集了大学士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几个人,替婉容加笄。婉容换了服色,锦裙绣袄,粉黛修肩,与龙友望北谢过帝恩,然后参神谒祖,又拜了黄、郑二人。
  龙友已是五十余岁了,婉容不过二十有四,从此鸟鹣鱼鲽,婉容自谓得所。不道龙友的母亲,已经从南京寻到了。婉容见着太夫人,不得不尽点妇道。那太夫人自从丐妇队中,流离琐尾出来的,对着锦衣玉食,自然欢喜无量。看见儿子红袍纱帽,依然是个贵官,也不知道闽中的局面靠得住靠不住。
  龙友是日日有朝报的,听得益王朱由本、永宁王朱慈炎,先后窜死,风声渐渐逼紧。黄道周出关募兵,又被洪承畴部将所害。郑芝龙知事不妙,献出仙霞关,已受清朝的侯封了。龙友踌躇无计,想借着护驾为名,跟了隆武暂奔汀州,偏被婉容绊着说:“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老爷殉国,妾身愿殉老爷。
  此项时势,逃来逃去,总是一死。死要死得有名,不要像马舅老爷、阮老爷一样死了,还被人唾骂呢!“
  龙友被婉容一激,也只好听天由命。外面报:“建宁陷了,清兵已直犯延平。”
  又报:“圣驾挈了曾妃,拥了十余簏残书出城了。”
  枪声、杀声、哭声、马蹄声,嚷成一片。龙友对着婉容道:“我去死了,你却何如?”
  婉容哭道:“如今要烦你先驱狐狸于地下了。”
  东南角上起了一片火光,门外便闯进几个北兵,拥着一员裨将,说一声:“搜!”
  蜂拥般的进了内室。梁上早挂着一个青衣小帽,修髯盈颊的人。裨将正在问着,北兵早牵了一个白发老妪,一个红粉佳人前来。那老妪只是索索的抖,裨将叫他供的明白。
  老妪说:“死的是儿子,后面的是媳妇。”
  裨将叫北兵将龙友尸首解下来焚化了,说要借这里房屋住几天,还要叫老妪替他备酒充饥。老妪一句都听不懂,亏得婉容装着和颜悦色的面目,—一答应。
  这裨将同婉容七搭八搭的讲说,他是博洛手下的梅勒章京,名叫穆都哩。还把豫王娶刘三妹的事,说给婉容听。婉容吩咐婢仆送上酒肴,亲自把盏。老妪早姗姗的走了。裨将酒落欢肠,把婉容看了又看。婉容凝眸送媚,拨指迎香,还随口唱了一支小曲。裨将解去外面甲衣,只留短袄,要婉容领他到房里去坐。婉容吩咐贴身丫鬟,扶了裨将上楼。只见琴尊妥贴,笔墨精良。裨将是醉翁之意本不在酒,望着婉容从外面进来,便想上前搂抱。说时迟,那时快,裨将腹上,早着了一刀,血流如注,大喊一声,倒在地下。正在挣扎,婉容对着咽喉又是一刀,转手用刀自刎。外面北兵已听着声响。丫鬟更惊得呆若木鸡,定一定神,才向下面报信。北兵进来的时候,老妪带着丫鬟早向外面逃走了。北兵尽掠财物,把房屋付之一炬,连那裨将同婉容的尸首,也在劫数里面了。原来马婉容自从同龙友约定同死,便向家将手里得了这柄倭刀。倭刀锋铦无比,见血即死。却只有闽中同倭国相近,所以常来贩运。婉容杀了这员裨将,从容自殉,要算不负龙友了。后人有诗赞婉容曰:拚将一死证前困,如是横波总贰臣。
  莫诩宫中曾刺虎,闽南亦有费宫人。
  龙友、婉容有了这个结局,龙友的母亲带着丫鬟,仍旧扮了丐妇,一路打从衢州、严州过了杭州,乘着运河的船到得南京,已是顺治五年四月。龙友的母亲寻着一个故仆,把丫鬟配给了他,在这故仆家中,吃碗现成茶饭。那故仆名叫杨升,新投靠在致仕回籍的礼部侍郎钱谦益门下。丫鬟荐了进去,便派着伏侍柳夫人。柳夫人是侍郎宠爱得很的,名叫如是,亦是秦淮书舫里有数人物。因为侍郎词翰,与己伯仲,才肯归侍侍郎。
  侍郎觉得年华老大,恐怕枕席间满不来夫人的意,左一服药,右一服药。倒是夫人说道:“腹中空虚的人,如何比得来饱学,何苦东抄西袭,反被人笑?”
  从此,只算做闺房密友,文字挚交。侍郎爱宠中间,又添了几分敬畏。凡有题识,但署“柳君”两字。依附侍郎的,便跟了称做夫人。侍郎本来是提介风雅的,征歌选色,至老不倦。自从得了夫人,一班墨客骚人,都拜倒石榴裙下。这钱侍郎的柳夫人,同龚尚书的顾夫人,真是一时瑜亮。犹记侍郎《金陵杂题》里道:洗粉轻烟佳丽名,开天营建记都城。而令也入烟花部,灯火樊楼似汴京。
  一夜红笺许定情,十年南部早知名。旧时小院湘帘下,犹记鹦哥唤客声。
  惜别留欢限马蹄,勾栏月白夜乌啼。不知何与汪三事,趣我欢娱伴我归。
  别样风流另酒肠,伴他薄幸耐他狂。天公要断烟花种,醉煞瓜洲萧伯梁。
  顿老琵琶旧典型,檀槽生涩响零丁。南巡法曲谁人问?
  头白周郎掩泪听。
  旧曲新诗压教坊,缕衣垂白感湖湘。闲开闰集教孙女,身是前朝郑妥娘。
  这都是鼎革后侍郎的寄托。侍郎迎降清朝的时候,原想位登台辅,名动公卿,不料做了几个月的礼部侍郎,依然放归田里。虽然门生故旧,都尊他一声虞山宗伯,但这两朝领袖的名声,终究留着痕迹。因感而愤,因愤而悔,这老境益发蹭蹬了。
  幸亏柳夫人借着诗词,替他消消遣,解解闷。侍郎一年一年的窭蹙下来,家用又大,时事又难,从前得过知遇受过恩惠的人,都去捧这班热官,真是“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了。侍郎的儿子,只中了一榜举人,有什么势力,眼睁睁看着老父债台百级,受那乡里豪猾的拨弄,真真没法解救。柳夫人到得这种景况,也知道人亡家破,就在目前。偏是侍郎又为着留宿黄毓祺这一案,被逮江宁质讯。柳夫人又尽出金珠细软,典鬻一空,才保得侍郎老命。侍郎受了这场挫辱,归到虞山,已经奄然一息了。柳夫人自然调汤理药,杨升还四处去筹借款项。不到几日,侍郎料定不能再起,便捏着柳夫人的手,指着儿子道:“他是忠厚无用的读书人。我死以后,这班虎视耽耽的乡里,必定要来同你们为难。我知道你的私蓄也净绝了,我的书画古玩,算不来什么钱,只有这所房屋,还好售卖。你们把我殡殓好了,赶快到南京去躲避。他服满了,仍旧叫他上京应试,继我书香一脉。杨升两夫妇,倒忠心得很,最好跟你们到南京去。”
  柳夫人听一句,应一句,泪珠儿湿透了衣袖。等到侍郎怛化,七手八脚的买棺立主,寥寥落落,来了几个吊客。
  柳夫人想到昔日繁华,而今何在?倒不如白杨荒草,同穴同埋,也算得此生结果。主意已定,只等着下窆的时间,做个殉葬的姬侍。杨升听见外面沸沸扬扬,说要来索侍郎旧债。夫人叫一家细弱,暂时迁居,此处只剩了侍郎的儿子,同夫人及杨升夫妻四个人。
  这日是侍郎的三七,柳夫人上了祭菜,正在呜呜咽咽的哭,只听现门外搪撞诟谇。夫人知事不妙,连叫杨升出外开门。蜂拥着一班少年进来,见了侍郎的儿子,捽住便殴。杨升飞报入内。夫人便缟服练裙,出了中堂,对着少年一望,尽是短襟窄袖,椎埋屠狗的脚色,便指着为首的厉声道:“你等快快放手,侍郎未必尽负汝等金。便是负汝等金,也是侍郎的事,与他儿子什么相干?况且还有我在。你等究竟要多少金呢?”
  这班少年听了夫人的话,总道有点沾染,把气焰敛抑了一点,声势和平了一点,只是墙外四面,依然不曾放松些子。夫人便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刺血写了状子,叫杨升打了墙洞,到常熟县里去告急。静悄悄的乘人不备,用布缕于打了一个结,自缢在侍郎柩侧。到得县中隶役,跟着杨升赶到,少年已是散了一半。敲门进去,见那柳夫人已一瞑不视了。只有侍郎的儿子,同着杨升的妻子,在那里抚尸大恸。县役着实不忍,禀明县官,拿了几个少年去惩办一番,虞山钱氏,算得免了骚扰。侍郎的儿子,同那妻子,着实感激夫人,是用匹礼并葬。这志节的名誉,苏州人人知道,还用了多少诗词赞扬他。徐仲光还做了《柳夫人小传》,后面却徼着论赞道:东海生曰:柳夫人可谓不负虞山矣哉!或谓情之所钟,生怜死捐,缠绵毕命,若连理梓,雉朝飞,双鸳鸯之属,时有之矣。然柳于虞山,岂其伦耶?夫七尺腐躯,归于等尽,而掷之当。侯赢以存弱赵,杵臼以立藐孤,秀实以缓奉天之危,纪信以脱荥阳之难,或轻于鸿羽,或重于泰山,各视其所用。柳夫人以尺组下报尚书,而纾其身后之祸,可不谓重与?所云重用其死者也。夫西陵松柏,才矣,未闻择所从。耆卿月仙,齐邱散花女,得所从矣,而节无闻。怜香幼玉、张红红、罗爱爱之流,节可录矣,又非其人也。千秋香躅,惟张尚书燕子一楼。
  然红粉成灰,尚在白杨可柱之后。夫玉容黄土之不惜,而顾以从死之名,为地下虑,荒矣!微曰舍人,泉台下随,未敢必其然也。人固不可知,千寻之操,或以一念隳;生平之疵,或以晚节盖,遂志赴义,争乎一决。柳夫人存不必称,而没以馨,委蜕如遗,岂不壮哉!
  咳,这真是夫人知己了。杨升夫妇,等到侍郎与夫人经营窀穿,布置松楸,—一完毕,便辞了钱家。回来向龙友母亲告诉。龙友的母亲,叹息一番,说道:“如今烈女节妇,却出在勾栏中了。”
  便把闽中孙咸克的事,演说一番。正是:不信章台欹柳树,果然火炕现莲花。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七回 霞喷舌唾葛蕙芳报主恩 霜上鬓丝李宛君评国事
  上回说到杨龙友母亲,提起孙克咸妾一段殉节的历史。这孙克咸名临,本是安徽桐城人氏。在福建的时候,奉命为文骢监军。克咸同龙友,本是南都旧交,值此转徙流离,在这燕幕之下,自然格外知己,便是几家着眷属,亦时相过从。克咸的妾葛嫩,字叫蕙芳,与马婉容先后从良。平时总劝丈夫无负国恩,勉图忠义。还说:“我辈女子,身在平康,朝张暮李,与无主的落花一般。到得脱籍适人,无论老少穷富,应该抱着从一而终的主意。虽有亮灿灿的黄金,明晃晃的白银,也不肯移易此志的。做臣子的既然受了爵禄,举家富贵,那身子应该为国家所用,为国家而死。如何可事了一主,再事一主?我听说钱老爷、龚老爷,都做了北朝大官。咳!生死关头,这样的打不破,真不如我辈女子了。”
  孙克咸原是好胜的人,又素负文武才略,骑马持弓立就,还能开五石弓,善左右射。短小精悍,纵酒高歌。听见蕙芳这一席话,狂呼侍婢,快斟三大碗来,便向蕙芳道:“现在北兵从浙江倍道而进,福建只靠着一座仙霞关。我军虽四面分布,但只有应付的能耐,没有攻击的机会。我从前自号飞将军,还想投笔磨盾,封狼居胥,所以别字又叫武公。不料遭此时变,移家云间。本想与你鹣鹣鲽鲽,耕钓终身。你既然激我出山,干这番功业,我已与杨老爷立誓,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只为着你,牵挂不下,你也肯死,我便放心了。”
  斟了一杯酒,递与惠芳,惠芳一饮而尽。克咸又偎着惠芳道:“我还记得当年在秦淮识你,我却先识珠市王月,盘桓数日,不料为沙叱利劫夺而去,才由李宛君介绍,到你妆阁。你那时不过十六七岁,长发委地,双腕如藕,眉若远山,瞳人点漆。我在水晶帘下,饱看了你一回梳头,只博得你‘请坐’两个字。我便对人道:”葛嫩温柔乡也,吾老于此矣。‘定情以后的景况,不觉历历在目。弄得你姬姜憔悴,僻处海隅。这是我误你,也是你误我。
  我此番出军闽北,不管成败利钝,总要半年三个月才可相见。
  你还是去同婉容谈谈心,散散闷,静听我的边报便了。“
  说罢又斟了一杯酒,递与惠芳,蕙芳又一饮而尽,泪珠已扑籁籁下来,便道:“旧事不用提了。我看杨老爷不是能够尽忠的人,他是主将,你是监军,他若投降,你却如何?”
  克咸道:“杨老爷被婉容监住,是死定的了。他却不能出去,要代黄道周黄阁老辅政,只派副将,由我督领。果然仙霞无恙,还怕什么北兵?况且守关的,又是延平王父亲,延平王何等忠勇,那父亲便可想而知。你不要左想右想,我决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又自斟自饮了三大碗,便除下壁间宝剑,起舞道:弧矢星微,天狼星显,妖魔邪焰鸱张。跋浪长鲸,掀翻海水猖狂。相臣经济真儿戏,竟作战国破家亡。最难堪,北狩銮舆,夜半仓黄。刚刚歌到半阕,部下来报,副将军已下校场。克咸只得换了戎装,排着队伍,簇拥而去。出城不到五十里,副将军便欲下寨休息。克咸驻在中营,展阅一叠一叠的文书,都是说北兵破某州、屠某县,某将降、某官逃,不但没有抵抗的,并且没有生殉的。克咸叹息一回,辕门外已起二鼓。中军官传副将军有机密事求见。克咸请他进帐,分宾主坐定。副将军从身边摸出一张白纸,递与克咸道:“此系密报,请监军一阅,令下遵行。”
  克咸向纸一望,并无只字,便问此纸何用?副将军道:“只将灯上一照便知。”
  克咸果然走近灯旁,那纸上现出两行细字道:仙霞关破,上狩汀州,北兵犯闽南,都城危,速班师扈驾。
  克咸道:“怪得很,怪得很!我出兵不过半日,偏是贵将军处有这密报,怕的有诈。”
  副将军道:“无论诈与不诈,都城紧急,圣驾仓猝,自然退保为是。”
  克咸道:“行军有进尺,无退寸。再言关破上狩者,可斩也!”
  因此触了到将军的忌,狞笑一声,怏怏而退。克咸枕戈待旦,传令昧爽起程。那知击鼓一通,并无拔营动静。等到二通三通,辕门外起了一片哗声。
  忙令中军官往查,回报众将都愿退师,已将监军部下军士包围了。克咸谕请副将军弹压,回报副将军已夤夜匹马往迎北兵了。
  克咸知道散播谣言,违抗军令,均由副将军一人。令中军官晓谕诸将,候探听虚实,再定行止。那北军前锋早已赶到,呐喊声、马蹄声,由远而近。又听得辕门外,一片欢呼声。副将军早换了北兵服色,闯入帐中,大呼:“孙临降否?”
  克咸拽弓搭箭,向副将军射去,却误中一员裨将。正待拔第二条箭,叛兵已纷纷拥上,四面同铁桶一般。克咸掣出佩剑,左剁右砍,杀死了十余人,究竟寡不敌众,力尽被执。部下不降的军士,如同砍瓜切菜践踏成肉泥了。
  北兵进了都城,隆武已不知下落。几个文官武职,如惊弓之鸟,入网之鱼,投降的有十停之八。龙友为着婉容,正在进退维谷。知道克咸被执,想到蕙芳处探听消息。悄悄进门,见克咸家中,已阒无一人。几个邻人说,孙夫人被缚去了。
  原来北兵入城,那副将军又在清将前,说出克咸的妾如何美丽,如何风骚。清将便下令搜查叛属,解入贝勒博洛府中。
  博洛羡慕豫亲王的艳遇,见了蕙芳,如风吹杨柳,雨打梨花,怎不馋涎欲滴?偏是没有豫亲王的手段,要想生剥硬嚼,堂上堂下,刀槊环伺。这蕙芳又见着克咸囚首垢面,因愤生愧,因愧生愤,将博洛声声毒詈。博洛不解南人的话,只认做是倔强,便近前问蕙芳道:“你若肯从,便将你夫释放。”
  说话时还动手动脚。这时蕙芳性起,嚼舌都碎,含血喷了博洛一面。博洛料得没指望了,又被他弄了一脸肮脏,从卫士手中取一短刀,向蕙芳砍去。卫士又助着乱剁一阵,只见血花四溅,身无完肤。
  克咸在旁边睹这情形,呵呵大笑道:“孙三今日登仙矣!”
  博洛又结果了克咸,卷尸裹葬在侯官县西城。后人有诗祭之曰:果然同命是鸳鸯,不独夫亡妾亦亡。
  谁是殉情谁殉国?一杯黄土总留香。
  龙友知道克咸、蕙芳,一不负国、二不负主,便归家告诉了母亲,同婉容立定死志。闽臣中算是无独有偶。龙友的母亲,絮絮叨叨说了一番,杨升也着实伤感。杨升道:“我们老爷同孙老爷,将来都要封神的。我们太太同孙太太,怕不要封娘娘吗?”
  此时博洛削平福建,降将金声桓等,又改拔江西。洪承畴经略东南,江浙亦告肃清了。其时在顺治五年八九月间,南部兵氛,渐次消熄。一年以内,旧时文人俊侣,零零落落,都先后到秦淮小聚。丁继之、张燕筑、朱维章辈,已头童齿豁,无复游戏三昧。即素称侠妓之李大娘,亦流落阛阓,教女娃歌舞为活。犹记夏灵胥所作《青楼》篇中,有句云:独有青楼旧相识,蛾眉零落头新白。梦断何年行雨距,情深一调留云迹。院本伤心正德词,乐府销魂教坊籍。为唱当时乌夜啼,青衫泪满江南客。
  这几句诗,不啻为李大娘写照。李大娘名叫宛君,在秦淮算是第一豪侈,顾、柳皆同时拜倒。每欣欣告人曰:“世有游闲公子,聪俊儿郎,至吾家者,未有不荡志迷魂,沉溺不返者也。然吾亦自逞豪奢,岂效龌龊倚门市娼,与人较钱帛哉?”
  姐妹行称其有须眉丈夫气,宛君益自命倜傥。所居台榭庭室,较人华丽,侍儿曳罗谷者,以十数计。置酒高台,笙歌彻夜,灯烛耀如白昼。富家儿虽曲意相媚,恒百不当一。后虽列新安吴天行后房,而天行体羸,密云不雨,乃嘱旧欢胥生,伪以医术进,载金银珠贝于药囊而出,不啻秦大后之与吕不韦也。天行既殂,下堂求去,遂挟所有归,胥昵宛君,而辗转死于瘵。
  这时宛君正如乌鹊南飞,无枝可依,只得重访秦淮,或有什么际遇。然而徐娘已老,霜点鬓丝,同着丁继之几个旧人,话念旧游,潸焉出涕,怕不是同华清宫女,说开天遣事一般么?
  这班重莅秦淮的名士,也想寻一二美人,互谈身世。其中国难家难,最伤感的,便是如皋冒辟疆。辟疆是四公子之一,与金沙张公亮、吕霖生、盐官陈则梁、漳浦刘渔仲齐名。此番乱定重来,得与宛君相遇。宛君素性豪迈,见得辟疆无限抑郁,便令他借酒浇愁。辟疆问问宛君今昔情形,宛君道:“我辈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原不料有这样落魄。我初到南京,还有几两散碎银子,到过祇陀庵,探望香君妹妹,不免要资助一点。
  后来听得杨老太太病殁,他家人杨升夫妇,筹募殡殓。我想到杨老爷从前也是贵客,弄得国亡家破,如此结局,老太太一切后事,我却一力担承。如今贫困下来,仗着此弦索度日,不要同宋朝的李师师檐溜濯足吗?“
  辟疆道:“杨老爷是不是龙友呢?”
  宛君道:“是呀。闻说杨老爷同马婉容是尽忠的。杨老爷在南京,不过跟着马老爷想做官,比那阮胡子正经得多了。
  马老爷为着杨老爷是挚亲,不好憎嫌他,却相信这阮胡子。阮胡子算得辣手呢,连王子、王妃,都听他摆布。这些大小官员,怕不是顺吾者生,逆吾者死?马老爷也有点顾忌他。冒老爷呀,这样的国家,便算主上圣明,也要被他们蛊惑了。况且这弘光皇帝,是存着‘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的念头,又碰着这马、阮两位,真是刘先主遇了孔明,叫做如鱼得水。
  我常对我主人吴天行说,叫他毁家助饷,约众练兵,保得一城是一城,保得一村是一村。偏是他恋着这班妖精,终日像那蛱蝶穿花,鸂鶒戏水,便是铜浇铁铸,也不免熔化下来。眼见得消渴文园,不复续卓文君的《白头吟》了。偌大家财,任人脔割,后来连玉帛子女,一并孝敬了张献忠。有几个宠姬未醮的,竟做了献忠压寨夫人。咳!可见得醇酒妇人,最是误人家国的。“辟疆举起杯来道:”话虽如此,也要自己有点节制。“
  正说到此处,外面丁继之等搴帘而入。一见辟疆,叫了一声,便远远的站着。辟疆道:“诸位坐呀,莫要拘拘束束,如今同是大明国的遗民了。我方才说南都之变,马、阮固不能无罪,这两刘堵不住张献忠,黄得功反激成了左良玉,岂不是当时祸首吗?史阁部投江而死,有何可议?但遣这粗率剽悍的高杰,前去防河,这又是聚九州铁铸一大错了。茫茫时局,渺渺天涯,我与宛君萍水相逢,又与诸位不期而会,宛君可与诸位把盏,我们痛饮一回。”
  便朗吟杜牧之《重睹张好好》诗曰:朋友今在否?落拓更能无。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洒尽满衿泪,短歌聊一书。
  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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