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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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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只作不闻,屏气静息地细听。
  “这次财政部长的竞选,两家都是势在必得……”
  选举的结果掌握在两组人的手里:高层官员和商界元老占六个席位,民意代表占四个。这次的上层席位已经定了下来——南京市市长王仲礼,国民贸易关税局局长沈三元,海关总司司长孔瞻允,国民党左派议长张信芳,国父遗孀现民国妇女协会会长吴凝姝,以及前西北军阀周怀民。这六个人里面,王仲礼毫无疑问是站在白家的立场上的,沈三元曾是白老太爷的门生、又是白舜华的同窗好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孔瞻允思想古板守旧,既是前清遗老,又是大地主出身,一向反对白家的革新做法;张信芳同何立钦一起摸爬滚打从军旅里出来的,交情深厚;剩下两人——吴女士一向刚正不阿,必然会秉公行事,至于周怀民,是个老滑头,如今他被大总统拘在南京,名义上给他一个议政参事当当,实则和圈禁没什么分别,所以他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任何一家,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那就是说,如果作最坏的打算,六票里面我们有十足把握的只有两票?”
  “差不多是这样,所以民意代表的议席也很关键。这次的侯选人有八个,只有双方都同意的侯选人,才能获得最终表决的资格。”
  “怎么可能双方都同意?”
  “这个就是诀窍所在——最后选出的四名候选人,必须双方都不持反对意见,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中立代表,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以为他会支持我父亲,而何立钦也以为会支持他的人。而出于安全考虑,这八个候选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任何同选举有关的人在正式选举前不得接近他们,在选举前一刻才会由双方共同协商推举,选出两方都不反对的四人参加最后投票。所以我们只有通过手头搜集的资料对他们做出评估,选出可能对我们有利的候选人——你明不明白?”
  见子矜点头,白致远又指着案上厚厚的一叠文件说道:“我的时间不多,只能简单跟你说这些。等一下你自己研究那些候选人的背景材料,等研究透了我们再讨论具体的方案,有没有问题?”
  子矜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就我一个人看,会不会太耽误时间?”
  他已经转身要出去了,这时微微侧过身来,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相信父亲的眼光。”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一怔,继而领悟过来:何立钦既然敢对白家下狠手,自然也不会对那些候选人心慈手软,若是他们推举的候选人有任何迹象表明会对对方不利,只怕也会遭遇不测。
  天色渐晚。
  子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几个小时下来,她已经看出一点头绪来:这次的候选名单明显有失公允——根据这些资料和报告显示,这八人除了一名外籍女士,或多或少同何家有些牵扯,但是……
  这时白致远叩门而入,一天的繁忙劳碌在他脸上刻下一抹倦意,却是丝毫不减眼中的清冷之色。
  子矜递过一张纸给他:“名单我拟好了,不过保守估计,我们只能占两票。”
  白致远扫了一眼名单,微微挑眉:“这位Smith女士是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她和她的丈夫一直借传教之名在国内宣传一夫一妻制,你觉得她会支持我父亲?”
  子矜听了窘意大盛,面上一阵洇红,白致远似也发现自己失语,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介意。何立钦和他过世的夫人鹣鲽情深,世人皆知,所以……”
  “我明白的。只是你忽略了一点,你看这里,”说着她拿出一张陈年的报纸,报纸的头版登着民国六年那次著名的被政府残酷镇压的示威游行,图片的角落里却是Smith女士。见他不明所以,子矜又伸出手指点着其中某一处道:“你看她佩戴的那个徽章——这是美国‘AIHR’协会的会员标志。这个协会的根本信念之一就是人人生来平等,一个人的生命不管任何理由都不应该被剥夺;而何立钦动辄杀人,他手下的秘密警察让很多人闻风色变……所以我想,她是不会支持他的。关键就是,何立钦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会反对她。”
  她纤细的手指还扣在报纸上,粉色的指甲顶端因为微微用力而泛白,弯成小小的月牙型。
  他一瞬间有些失神,似是没有想到她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心思慎密如斯,点头嘉许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她淡然一笑:“说到底我也只有九成把握,并不能肯定她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白致远微微颔首:“别的我没有意见。反正这些人多半是何立钦安插的,选谁都差不多。不过有个人我们可以赌一把,就是那个叫做白庆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次暗地里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何以见得?”
  “当年被何小姐一枪打死的那个地痞叫做俞青松,他有个弟弟叫俞青柏,当年哥哥被打死之后就失踪了,我怀疑就是他。前年又突然出现,这个人可不比他哥哥……就是他背叛了李茂才,投靠了军统。何立钦似乎对他颇为看好,这次才故意给他个机会立功。”
  子矜不解道:“难道何立钦就没有发现?这不太可能吧?”
  “人总有麻痹大意的时候。当年何局长的女儿打死了人,何家只不过给了人家一大笔抚恤金就草草了事,恐怕连死者的名字都没问,又怎会放在心上?”说到这里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淡漠得很。末了又道:“而且这次投票并不记名,所以我认为他不会放过这次报复何家的大好机会。”
  子矜点点头,微微嗟叹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白致远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叠在一起,眉目之间有些恹恹的:“就算这样,通共加起来也只有四票。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对策?”
  “虽然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但是也不是毫无胜算——重点还是在上层议席身上。我觉得我们应该尽量争取两个人:孔瞻允和周怀民。据说孔老酷爱兰花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我听说后天的拍卖会上就有一盆极品的天珍,不妨投其所好;至于周怀民,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过具体该怎么做,我却还没想周全。”
  白致远的脸上诧异之色隐现,却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谈。”
  雨终于停了,街上秋风习习。
  空气中仿佛挂着颗颗水珠,不一会儿头发和衣服就有了潮意。
  皮鞋的声音轻轻叩在柏油路上,分外静谧。
  树影婆娑,灯影斑驳。地上到处都湿漉漉的,偶有柴油洇在水坑里,浮动着五颜六色的光环,一层一层晕染开来。
  彩色的琉璃灯光轻灵地落在她旗袍下摆的褶皱里,宛如飞了一重花溪明珠,掣在荡漾的雾气里,正是雨意空濛、水光潋滟。
  人心叵测
  第二日子矜起了个大早去了医院,白舜华听了她的想法后很是赞许,笑着调侃她:“果然你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子矜莞尔,却又正色道:“我昨晚和二少爷仔细商量过了,孔老那儿还是有希望的,加上他我们应该有五票了。如果能把周怀民也争取过来,再加上吴女士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以说胜算不小。”
  白舜华点头道:“如果有特赦令就好了。”突然心念一动:“可以找果夫。”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何家也是姻亲,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不如算了,让我再想想。”
  子矜见他眉头紧锁,因劝道:“你就安心养伤,切莫再伤神了才好。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只好尽力而为。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她说完见白舜华笑的有些古怪,也知道自己罗唆了,却又添了一句:“不怕说句大俗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通银行办公室。
  “特赦令?”他嘴角一挑,“以总统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过那些大军阀。不过有了特赦令,至少可保性命无虞。倒也不失为上策。可是此物千金难求,据我所知迄今为止通共也只颁给过一个人罢了。”
  “谁?”
  “就是何立钦。”
  子矜呆了一呆:“那岂不是糟糕了?”
  “那倒也不至于。何立钦这老狐狸,这些年来中饱私囊,也不知贪污了多少公款。他也担心有一天失了宠,或者总统也保不住他了,事先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所以他绝不可能送人的。不过说起来,虽然总统是念着他的知遇之恩,但若不是他的宝贝女儿央着总统夫人,只怕也没来的那么轻巧。”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薄唇微讽地抿起,更添了一层冷冷的滢泽。
  子矜听了心中一动,觉得他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他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放心,虽然总统夫人最疼爱她的妹妹,白家也断不会让你去做那样难堪的事情的。”
  她被人戳中心事,觉得答也有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有装糊涂的份儿。
  他也转了话题道:“今天有人提醒我,沈三元最近同何家走得很近。”
  子矜有些愕然:“沈先生不是老爷的多年好友吗?难道也会有变数?”
  “再深的交情也敌不过诱惑。”他生气的时候也是神情淡漠,眼里结了冰似的,粼粼泛着寒光。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见子矜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又淡然道:“历来的权力斗争,最要不得的就是‘清高’二字。”
  出门的时候,迎面上来一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竟是修文。子矜见他神情疲惫,眼睛有些许浮肿,身上一股淡淡的酒气,显是宿醉未醒的缘故,不由得怔住了。他以前从来不酗酒的。
  修文见了她,却只是毫无表情地点点头,就漠然擦身而过。那种毫无机质的麻木眼神,看得她心里突的一颤,就像被鱼刺梗住了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听得身后有人同他打招呼,她又回头。看见两人伸出手来握手。多日不见,他仿佛更瘦了些,笔挺的衬衣袖口下,看得见润突嶙峋的腕骨。一时间心里千丝万结,纷乱如麻,不敢再看,转身快步走开了。
  街上又下起雨来,淅沥沥地雨丝,衣服湿答答黏在身上,更让人心烦意乱。
  她把伞忘在银行里了。不过淋淋雨也好。
  修文的眼神在她眼前一直挥之不去——
  那是一种百无聊赖,死水一样的平静。
  她突然就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了。
  程府。
  一桌的精致菜肴,一筷也没有动过。
  下人一个个屏气束手地待在一旁。
  程素素脸色不善:“先生又喝酒去了?”
  管家大气也不敢出,半响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先生本来今天心情还不错,出门前还说晚上会回来吃饭。”
  “后来呢?”风雨来前的平静。
  管家觑了一下她的脸色,字斟句酌地答道:“后来先生去大通银行办了点事,就没回来,让小厮捎了口信说同朋友饮茶去了。”
  程素素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一拧,挥了挥手:“下去吧。”管家这才松了口气,悄悄地做了个手势,让丫鬟们也一道退下了。
  过了几分钟,一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走进来。
  程素素抬头:“先生今天见了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先生刚进银行,就看到白家四姨太出来了——并无特别之处。”那人的语气平缓无波,听在她耳朵里却觉得分外刺耳。
  突然听见“叭”的一声,手里的白瓷茶盅竟然捏碎了,碎片刺进肉里,殷红的血丝丝渗出,竟然也不觉得疼……
  第二天夜晚。
  克力斯帝拍卖行。
  三三两两的来宾鱼贯而入。
  名流商贾,富绅雅士,衣香鬓影,迷醉人眼。
  子矜今晚穿了一件烟霞粉的折枝齐腰秋衫,下搭水色滋缎绫裙,裙摆随着步伐轻移,宛如细嫩的柳枝拂过湖面,柔波微漾,步步生莲。
  她和白致远到得早,两人在前排坐了下来,不时有人路过打招呼的。过了一会儿,人群微微有些骚动,许多人的视线都瞄向一处——原来是何立钦携同他的女儿过来了。
  何洛辉身着简单的白衣白裤,身姿挺拔,俐落英气。她父亲笑眯眯地过来同两人打招呼,何洛辉就坐在子矜的左手边上,隔了一个空座。
  就有侍者恭敬地递给每个人号码牌和装祯精美的拍卖物品清单。子矜打开一看,都是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明清字画,那盆兰花被安排在靠末的位置……
  突然听见边上有人问:“白太太中意哪件?”她扭头,正撞上何洛辉点漆一样的眼睛,闪着异动的光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淡淡一笑:“我只是随便看看。”何洛辉也是一笑,眼中一道细碎的流光划过,美的惊心动魄。子矜心中微惑,她无法想象,眼前笑容璀璨的女子会拔枪杀人。
  正兀自出神,白致远微微侧过身来,轻声道:“孔老来了。”只见一名精瘦的老者拄着拐杖漫步踱进了会场,他脸上皱纹很深,尖尖的鹰钩鼻,蓄着不短不长的白胡子,精神隽烁的很。他扫了扫四周,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子矜正要回转头来,突然就呆了一呆——门口进来的正是程素素,边上挽着修文。她手上戴了纯白的蕾丝手套,一身藕荷色的织锦旗袍,脚上是同色系的软缎鞋面,搭扣处镶着金色珠子攒成的花朵,雅致中透着那么一点娇艳。程素素转眼也瞥见了子矜,冲着她柔柔地一笑,拉着修文在他们后座的隔了一排的位子坐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人到齐了。
  会场里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幽幽的金色光芒笼在每个人身上。
  一束明亮的聚光灯打在台上,拍卖正式开始。
  第一件物品是VanCleef&Arpels珠宝公司的宝石钻戒,硕大的黄水晶、紫水晶同蓝宝石一起构成了四瓣娇艳的花瓣,边上是一百零八颗碎钻,灯光打上去,无比的璀璨夺目,有人发出轻轻的惊叹声。开价六千银元,最后以一万八的高价售出。
  接下来的珠宝玉器像流水一样晃过,随着拍卖经纪人煽动人心的解说和鼓吹,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气氛节节升温。
  这时本日最高标价的一件物品隆重登场——
  这是一座Cartier创造的吉祥兽魅幻时钟, 上个世纪举世闻名的七大艺术瑰宝之一。由整块无暇玛瑙雕成的辟邪,纯粹剔透的色泽,荡漾于玫瑰水晶制成的海样上,四周珍珠环绕,千万种光泽交替变化,直晃人眼。水晶钟面上饰有钻石龙指针,奇的是两支指针如同悬浮在空中,雾一样的梦幻魅惑。外框则由白贝母雕砌而成,四周更围以名贵的红宝石蓝宝石及绿松石作点缀。基座是一整块云白贝母雕成,上面缀以珐琅彩五爪龙纹图案。
  盖在它上面的红色绒布一揭开,场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拍卖经纪人似乎很满意台下的反应,兴奋地喊道:“这样的稀世珍宝,不要错过了。底价十万银元,十万,有没有人?”
  台下有人举牌。
  “十万,十万一次,”“好,这位女士出二十万,二十万,还有没有人?”“五十万,五十万了!这位先生,您真是有眼光,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其余诸位可不要后悔……”
  突然一个声音道:“我出一百万。”却正是何立钦。
  经纪人的眼睛顿时点亮了,“一百万!各位先生女士,本行有史以来最高售价!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一百万三次,成交!”台下浮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何立钦的脸上仍是笑眯眯的,不动声色。何洛辉用臂肘推推她父亲:“爸,你买这个干吗?中看不中用。”何立钦拍拍她的头:“傻孩子,你姨妈下个月大寿,你忘了?”
  直到最后那盆天珍才被搬出来——整盆花通体碧绿,花瓣也是柔嫩的新绿,泛着淡淡的黄,杆细圆润,疏落分明,浑然一体。灯光转为淡淡的乳白色,打在上面,竟不是花,而是一株雕工精致的玉器。看多了明晃晃的珠宝,众人俱是精神一振。
  “两千大洋,这位先生出两千。”“三千,四千,五千……”
  子矜举起了牌子。“一万,这位美丽的女士出一万,一万一次,……”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万二。”“好,这位老先生一看就是爱花之人,一万二,”何立钦举牌。“一万三。”
  子矜询问的目光转向白致远,见他点头,又举起了牌子。“一万五,好,这位女士看来也很有眼光啊,这可是百年一见的珍品,一万五,好,这位先生出两万了,两万一次……”“两万五,好,这位老先生还是不肯放弃,两万五一次,两万五两次,……”
  白致远对着子矜微微摇头,她就端坐着没有动。“三万!三万,看来兰花比珠宝值钱哪,三万一次,三万两次,”子矜偷眼望去,只见孔老动了动嘴唇,还是颓然地放下了牌子。
  “成交!”只见孔瞻允面上隐隐的屈辱之色扫过,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了,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来。
  场上声音又突然响起:“最后,本次拍卖会要感谢一位女士——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珠宝捐献了出来,拍卖所得都赠给世界红十字会驻华组织。让我们热烈鼓掌,感谢她的美好爱心!”
  台下的掌声响起来,子矜顿时呆若木鸡,无法动弹——台上的首饰盒是那样眼熟,透过里面层层摆放的的珍珠玛瑙,钻石翡翠,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枚璎珞金锁片,金光闪烁,竟比那边上的金刚钻还要刺眼,那光芒就像道道钢针刺入心脏,钻心剜骨的痛。她的手死死地攥着手里的软缎手袋,不用回头,就觉得背后有一道愤怒的目光投来,几乎要把她的后脑灼穿。似乎还有一道凉凉的眼神。冷热交替之下,她的背上有涔涔的冷汗渗出,粘粘的搭在冰凉的绸子上,让人作呕。
  白致远发现了她的异常——她侧脸的线条极为流丽,然而此刻下颚轻颤,睫毛如风中的蝉翼般抖动,手上因为用力过度,纤嫣的血脉迭起,显是气愤到了极点。忍不住低声问她:“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子矜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转过头看他,她眼里的两簇火焰已经湮灭。
  “我没事。”说完这两个字,她的脸上再无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台上。
  这时拍卖会结束了,整个盒子连带里面的珠宝以三十万大洋的价格被人买走了。人群纷纷离场。
  白致远默然地坐着等她,也不催促,一直等到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才有力气站起来。白致远轻轻搀了她一下,她低声道:“谢谢。”
  他眼睛就像腊月天的冰面,上面是凝结的寂冷,底下却是难得一见的暖意。
  她微微垂下眼帘,怕被他刺透一切的目光看出心思来。
  两个人默默地坐车回去,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开口。
  谢谢你,没有问我为什么。
  阑风伏雨
  深夜又泠泠地下起雨来。
  她坐在窗前,看着园子里风雨飘摇的梧桐树,叶子几乎都落光了,仅存的那些在黑暗中凌乱地舞动,发出悉索的声音,淹没在雨点的旋律中。深秋的冷意透过玻璃窗渗进来,从裸露的手指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忽然就怀念起幼时的芭蕉树来。
  她小的时候,家里的小院子里种着两棵芭蕉。每当黄梅雨季来临,整日整日的下雨,没办法和别的小孩出去玩,她就会觉得特别无聊,而唯一的乐趣就是趴在窗子上看窗外的芭蕉。偶尔雨霁天晴,就是最有趣的,凉风吹过,肥厚苍翠的叶子轻轻晃动,那上面细细的小水珠慢慢汇聚成饱满的一大颗,骨碌碌地滚来滚去的,映射着阳光的七彩,晶莹绚丽,她就眼巴巴地盼着那水珠快点变大,直至大到叶子托不住了,才啪嗒一下,一下子滚到地面上……她就数:一颗,两颗……那时的天光总是很容易打发,呼啦啦地就过去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两棵芭蕉枯死了,她还因此伤心了很久……
  往事水迢迢,梦也遥遥。
  只余那夜雨霖铃,声声断肠。
  眼见着秋天就要过去,冬天就要来了。
  可是春天还是隔的那样的远,是那样的遥遥无期,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来似的。
  事到如今,她还是错了——
  这盘棋里,没有一个赢家。
  他们三个,竟都输了。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第二日。
  孔家。
  白致远刚进得客厅,就听见内堂里孔瞻允在斥责下人:“以后凡是何家的人来,就一概说我不在。”出来接待白致远,又换了一副脸色:“贤侄大驾光临,不会也是送礼来了吧?我这里一向门庭冷落,今日倒是热闹。”
  白致远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讽意,淡然道:“孔老说笑了。”
  说着下人端上礼物来,小心翼翼地搁在几子上。
  却是一盆素心兰,枝叶繁茂,错落有致,花瓣洁白无暇,只在正中有一点朱红,婷婷玉立,风姿婉约,一看就知是罕见的极品,绝不逊于昨日拍卖会上的那盆天珍。
  孔瞻允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那兰花,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断然回绝道:“这礼我不能收,老夫又怎能做那假公济私之人。”
  白致远仍是面色平静,他不疾不许地开口道:“这盆阳春白雪也是旁人所赠,家父恐其难以成活,就说不如赠与有缘之人,方不致辱没了它。今日若是换了旁人,自是要避嫌三尺,然则晚辈素闻瞻公雅达,有清肃之名,兰花赠君子乃是美事一桩,别无他求。”
  孔瞻允听得他如此说,脸色稍霁,捋了捋长须道:“贤侄可知——即使我收了这盆花,也未必就会投你父亲一票?”
  “投与不投,俱在瞻公,又岂是旁人可以置喙的?再者说句不敬的话,家父也未必就差了这一票。”
  孔瞻允溷浊的老眼中精光一现,哈哈一笑:“令尊好福气啊。”眼角的余光扫到那盆楚楚动人的兰花,终是舍不得,心念甫转间已作出决定:“既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他回得交易所,子矜正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盯着手里的文件沉思。
  她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塔夫绸衬衣,简洁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外套是浅浅的玫瑰灰,底下竟是银灰云水纹格子裤,剪裁合身,线条流畅,正是近日风靡上海的办公室女郎的装束,穿在她身上不见呆板,唯觉俐落,干练又不失妩媚。
  她抬头:“听说你去孔家了,结果如何?”她脸上脂粉未施,眼睑下面着有淡淡的阴影,笑起来却是神清气爽的样子。
  “应该不成问题。”他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虽然早有预感,她还是有些惊讶了:“你怎么说服他的?何立钦必是惹恼了他吧?”
  “岂止是惹恼。孔谵允性情古怪,又最是好面子的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就算再宝贵的兰花,他也不会收的。不过虽然碍于面子不能收,心里却定然懊恼,此时若有同样的诱惑摆在面前,多半会抵挡不住。”
  子矜微微一哂,却又好奇道:“哪里去找那样的极品来?”
  “那盆天珍从哪里来的,它就从哪里来。”
  他的眼中殊无悦色,仍是冷冷的清辉。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的计划之中。
  她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昨晚只不过是作了一场戏,如果不是白家的参与,何立钦也不可能急着抢下那盆兰花;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输了这一局。就连她都被蒙在鼓里,才会露出那种担忧急切的表情,瞒过了何立钦这样精明人的眼睛……
  白致远见她脸色微变,先是恍然、叹服,继而露出一抹淡然的讽意来,像在讽刺他,又像是在自嘲……突然就想起昨晚拍卖会上发生的事情来,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不该瞒着你。”
  她却摇摇头,神色平静:“演戏就要演全套,你并没有错。人心难测,假作真是真亦假,又有谁能真正慧眼识人看透一切?”
  他不由得一怔,看她的神情又不像是在指责他,竟仿佛是参禅似的云淡风轻。
  澄静温柔的秋日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折射出空气中漂浮的细细尘埃。她微微偏过头去,侧影映在明净的玻璃窗上,一样的眉眼,却是模糊了线条,美得渺茫。那些迷醉的光和影,溶溶地变幻着姿态,触动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恍惚只在刹那,她很快收回心思,转到正事上来:“适才我又看了一下,倘若沈三元倒戈相向,形势就对我们很不利。所以还是要争取其他人。”
  “我也想过了。只是吴女士为人刚直,若是贸然前往,只怕会适得其反;周怀民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目前也只有等机会了。好在还有两个礼拜,总会有法子的。”她微微抬起头来,嘴角的弧线优美,淡淡的笑,眼里的坚定与决心,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场仗,胜负已分。
  子矜趁着回家看望父亲的机会去找文清。其实母亲的事她一直不忍同父亲讲,怕他伤心,隐隐又觉得,父亲也许早已知情,或者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觉得把真相告诉父亲是一件正确的事。很多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而活得更幸福。
  昨晚一夜不成眠,到了凌晨时分她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打算同修文见面好好谈谈。但因程素素这样多疑,她只好请文清出面约他出来。文清惊闻修文酗酒的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子矜回到白公馆,已是八九点钟的光景。翠墨悄悄地迎上来道:“二少爷让您回来去书房找他,说是有法子了。”这次事出突然,府里好在有三姨太打点着,大太太又出来坐镇,才没出什么乱子,原本白静媛的订婚仪式就在明日,也因此延后了。然而听得子矜参与竞选的事,都有些不以为然,三姨太更是频频语出讥讽、话中带刺,生怕她夺了家产去似的,她也懒得去理会。
  子矜对着翠墨点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白致远递给她一纸公文,后面盖着军部的印鉴。子矜看了一下不明所以,询问的眼神投向他。
  “皖南的十五路军哗变,已经攻下了西南三座城市,总统任命周怀民率军去镇压,可是十五路军原是他的旧部西北军的精英部队,投诚后被改编入了张信芳弟弟张义芳的部队,因为受到排挤才造反。所以周怀民并不想去,籍口得了急病正窝在家里。”
  “其实西北军素以彪勇著称,投诚后也常常闹事,总统一直颇为忌惮,这次出了事,又把烫手山芋丢给周怀民——他若去了,就是自断其臂;他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罪名就更大了。其实去与不去,都是死路一条。”
  子矜微微蹙眉,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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