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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之流光飞舞 作者f浮云y-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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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财童子也是一片震惊之色。
  许仕林生在如此奇异妖邪的书院之中,五年前的变故也好,五年来的日常也罢,众人并不认为许仕林是一无所知迟钝至此的一张白纸。
  但人类的十岁孩子,究竟对着世界的理解力到什么程度,众人并不能确定。
  李碧莲贪玩,带许仕林逃课去玩并不是一次两次。每次众人都会遣小鬼小妖沿途保护。
  今次更是由佘青亲自尾随;佘雪晴去完琴楼,亦预备稍后齐到左近将小家伙找回来,顺便看看这龙王祭上会否有什么变故。
  
  变故还未有——当然,佘青有那个能力,随手将“没有变故”变成“天大的变故”。
  但眼前最大的变故,却是要如何向许仕林解释这些敬而远之的鬼神之事。
  “仕……仕林。”碧莲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许仕林闭上眼,“你下棋吧。不用下来了。”
  不言不语,不闹不动的许仕林心中,究竟承载着如何的疑惑?
  佘雪晴忽然抖了一抖。
  那种神情,太似当年白素贞的至美柔情。
  “仕林,你听我说。你是仙人下世,要到二十岁时才会知晓前世因果。而我们……是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
  许仕林点了点头。
  “书院也好——妓,妓院也罢,都是这世间的人情世故。现今是宋朝天下,格局腐坏,人心贪佚,你……你要好好念书,振作世情,将来一展长才。”佘雪晴几度向善财求援,善财假装没看到地整理自己衣裳上一条怎么系也系不妥的带子。“自然了,你身边也常常会有歹人或是妖魔鬼怪想要打你的主意,你千万要保重小心,不可再随便逃课了。”
  “仕林知道了。仕林错了,请先生责罚。”许仕林声音清澈到无一丝杂质。
  “责,责罚?……责罚就,就免了。”佘雪晴被迫得口吃起来。“我们回去罢。”
  许仕林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佘雪晴皱眉,“才说过要小心恭顺,又不听话起来?”
  “刚才那个大汉。”许仕林静静看着佘雪晴,“他身边那个女子,会出事。”
  “你说什么?”
  
  善财童子忽然踉跄了一下,声音都变。“你先前无端吟那首葛生,就是因为你有此预感?”
  许仕林点头。“仕林不知道是何时开始,但是仕林感觉到的事,未曾不发生过。”
  
  葛生,乃是说,夫君去征战杀戮,留下妻子一个人独处的故事。
  先前许仕林以此诗点醒钱浙,要他莫忘记龙女被一个人留在街市之中,无人保护。
  
  “两位先生,可以陪仕林去龙王祭看看么?”
  许仕林仍是一口清澈少年的童音。
  善财当先转身,向着冲天庙的方向一闪而逝。
  
  钱江潮平。
  忽深忽浅,人群恐惧,有人奔走呼喝,有人失望散去。
  载浮载沉。
  
  “一起瞒下此事,如何?”佘青挑眉诱惑。
  幽冥地狱,他来去最熟。
  “……然后呢?”
  
  不必问。
  佘青所求,乃是助力。
  然后自然是归他所用,加入他的阵营,成为青蛇号召天下的一部。
  死心塌地,助他修炼到天地不容,然后去救白素贞。
  漫天神佛都知青蛇心意。
  但谁能奈她何?
  收一白蛇,已经让紫竹林主人不空绢索观音,必须要以闭关不出作为代价。
  而心比白蛇更狠,计谋比白蛇更刁钻的青蛇?
  谁都不愿意招惹。
  
  龙女忽然一脸负气之色。
  她向来清高骄傲,此刻亦无分毫改变的打算。
  “钱浙,不过是祭女性命而已,你大不了就上呈天庭,说明原委,最多受罚蜕鳞做人,从头修行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我……”
  “龙也好,人也罢,都是无明众生,有漏皆苦。”龙女苦苦劝说。“做人性命短暂,说不定,你更能在朝露蜉蝣生中,得以开悟呢?”
  佘青噗哧一笑,“敖姑娘,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心求佛,除了涅磐什么也不牵挂么?”
  “就算做不到,难道不应努力争取?”
  “问题是,在你眼中天经地义的那个目标,对他来说,一文不值;而你毫无珍惜留恋的有漏此世,才是他心心念念所求啊!”
  “……那些东西,盛者必衰,都是无常!怎么就不明白呢?”龙女跺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也好。钱浙,你不想受天庭责罚,倒也不难。反正我龙筋没有,龙女却有一名。”
  
  佘青忽然大惊。
  “敖临安!你要做什么?”
  “青蛇,这世上的人都怕你,都被你玩弄,但我会令你明白,蛇永远都是在地上爬的蛇——唯有飞龙,才能在天!”
  
  龙女口中清啸一声。
  佘青再不自惜,急催功力,布下漫天罗网,却终究晚了一步。
  龙女现出本体,化向天际,直落江中。
  钱浙比佘青慢了一步用气劲去挡,眼看挡不住,竟也怒吼一声,现出逴龙原体,人面龙身,口中一串烈火刹那照得暮色钱江壮如海洋,追住龙女而去。
  
  杭州城中,但凡能抬首望到此景的百姓,无不当下叩首,拜伏于地。
  金龙赫赫,龙女入海,空中瑞雨彩虹同起,细密水珠,溅湿呆立岸边的佘青一脸。
  龙女自水中起时,岸上一阵欢腾。
  她身上所负的,竟是先前扮作龙女的那个少女!
  逴龙紧追缠绕在后,明霞光色,艳丽无匹。
  
  善财童子、佘雪晴、许仕林三人,正赶到此处,瞠目结舌。
  “她无龙筋,这勉力施为,到底是所求何物?”佘雪晴不解。
  善财面色如金纸一般,已是摇摇欲坠。
  
  无龙筋,却以本体入海,一时半刻之后,龙体必毁。
  而她所负那少女,岸上凡人无知,善财童子等随便一望,便知已经死绝。既如此,龙女救她,便只有一个后着。
  正如五年前,韩琴借转李碧莲之魂一般。
  龙女之魂,入那少女凡躯。
  则祭女不死,钱王无罪。
  佘青的如意算盘一场落空。连佘雪晴手中的龙筋,亦无法再威胁到善财童子分毫。
  
  她不算聪明,不算美貌,永远盛气凌人。
  但钱浙爱恋她,善财关心她。
  
  佘青忽然明白这傻姑娘有什么优点。
  单纯,直接,那种滚烫坦荡的生命力。
  与白素贞身上那温暖柔和的生命力一样,都是佘青所难以企及之物。
  
  佘雪晴忽然伸手抽出系回许仕林腰间的那条龙筋。
  飞身而上。
  此时将龙筋还体,龙女或许有救。
  
  一道无形柔劲将他挡回。
  “佘青,你要看着她死?”佘雪晴咬牙,撤出长剑。
  
  佘青冷眼看住善财。
  善财额上冷汗滚滚而下。
  佘雪晴剑光一振,硬闯。
  佘青不动不作,漫天彩虹光辉,全化入黑暗之中。
  烛阴闭眼。
  天地齐黯。
  
  一道烟花爆开。
  祭祀少女软软昏迷于岸上,钱江浪潮如奔马千里,状已成狂,却不逼近,转头向东而去。
  
  大胆之人上去探那少女鼻息。
  “……还活着!”
  欢呼四起。
  神龙现世,真真大祥瑞之兆。
  
  佘雪晴咬牙站在那里。
  善财面无血色。
  佘青的眼光轻飘飘地压过来。
  善财被那眼光压得,禁不住笑了一笑。
  ——这世上可有比这更难看的笑容?
  
  云水忽然一凝。
  善财拧身掠近。
  一条金色大鲤鱼躺在河边布满砂石的角落,奄奄一息。
  善财小心将鲤鱼捧在手心。
  
  “怎么,还要留在这里么?”
  佘青幽幽的问句,钻入善财心中。
  “你早知道我奉师命到你身边监视?”
  “最早牺牲你那傻师姊来做戏的人,本来是你。”
  “你又不曾信过。”
  “那现今,你,还要留下来么?”
  
  佘雪晴忽然想到些什么,偷偷拉过许仕林。
  “仕林,那个,那些是龙族,但是,呃……”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许仕林稚气未脱的脸上,淡然神色却似比佘雪晴还要从容。“先生,仕林不需要解释。仕林永远只信先生一人。”
  佘雪晴心中狠狠一撞。
  
  善财童子忽然大笑。
  “我当然要留下来,我为何不留下来?”他理直气壮地问。“我要买下琴楼隔壁的地盘,建座男妓楼,再将两楼之间的地盘挖个大大的池子,养鱼!”
  他冷哼一声,捧着金色鲤鱼,大摇大摆地走了。
  
  




(3)

  迤逦带着李碧莲才刚刚追到此地。
  呆呆地看着众人。“发生了何事?”
  佘青笑一笑回答,“没事。”
  佘雪晴哦了一声。“是么?原来想招揽的,现在变成大麻烦。你要如何收场?”
  
  佘青不理他,忽然去问许仕林。
  “仕林,你知道烛阴的典故么?”
  许仕林点头。“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烛阴即是烛龙,又名逴龙,是山海经中所提及的上古神兽。”
  “不错。‘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钱江王不是龙,而是烛龙。”
  
  山海经是闲逸小说,许仕林虽然读过,但在师长面前不敢引述,只能转以楚辞中之比兴应对。佘青替他说出原文,众人乃有恍然大悟之感。
  龙族本受天庭管辖,钱江王却不把龙族放在眼内,甚至与天庭井河不犯,划界自治,却原来,竟是远古时主天光照幽冥之神!
  “那烛龙又是何来历?”迤逦追问。
  “女娲之子。”
  
  众人又皆都一震。
  “龙蛇本为一体,烛龙近蛇而非龙,如能收纳,与我族大大有益。只可惜……”佘青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推诿过去。“先带仕林回去书院吧,也该换条衣带了。”
  迤逦忽然心中一动。“那这龙筋已经无用,那我拿走了哦?”
  
  迤逦和碧莲回到琴楼时候,正是教坊开课时分,人客如潮。
  白日祭祀并未影响到世人夜晚的欢娱。歌舞声声,红灯一盏一盏挂起,临水凉风,花团锦簇,直似换了世间。
  善财动作极快,说到做到,连夜拍出钱财来请了一伙工人,在楼外空地上开始挖坑造池。
  楼里弦乐丝竹,楼外铁锹棒槌,倒也互不相干。
  
  迤逦自去接客。
  碧莲上来,待在善财童子的房内,看住水缸里的金鲤鱼。
  鲤鱼恹恹地沉在水底,似是不愿见人,可惜鱼不能闭目,游到哪里,都是琉璃缸内的一片刺目风景。
  “喂,我说上仙哥哥,她为何会是这个模样?她现在还是龙族公主不是?”
  善财换了件碎花衣服,将酒盏放在床榻上,一副宁愿醉死的模样,懒洋洋答,“她神魂已入那祭女体内,这是她本体所留的龙鳞龙血所凝结不去,化出的水族形态。”
  “可能再修?”
  “待那祭女寿终,我会再想办法。”
  “人寿长,鱼寿短。待人寿终,鱼早就死了,你就算想拼合回去捏个龙哪吒出来,也是不能。”
  “我自会设法延长鱼的寿命。”
  “上仙哥哥,你是好人坏人?”李碧莲忽然岔开话题。
  善财一愣。“我当然是大大的好人。”
  “唉,可惜了。”
  “怎么说?”
  “若上仙哥哥是坏人呢,碧莲倒有一个法子。”
  善财饮尽杯中陈酿。“我说琴妖妹妹,你莫要再一口一个上仙哥哥了,叫到我浑身发麻。有话直说,请。”
  碧莲掩口娇笑。“那日祭祀上的祭女不止一个,上仙哥哥知道么?”
  “不止一个?”善财凝神回忆。
  “不错,一个扮观音,一个扮龙女。”
  “嗯……可惜无人扮我……呃?”善财猛然想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延鱼寿不易,绝人寿不难。”
  “祭女阳寿,会为幽冥所记,隔世予以嘉勉,这手脚,又如何做得?——慢。你是说,祭女有两人?”
  碧莲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地府会派人来登记祭女名姓的哦?”
  “照理来说他们会去问受祭的神祗……”善财噗哧笑了出来。“钱王那边是失心疯问不到的了。杭州有我在,自然大小事情都来问的是我。琴妖妹妹,好心计。”
  “哪里哪里,比不上我那青弟万一。”碧莲眯着眼睛去挑烛心,少女躯体竟流露出带丝沧桑的妩媚风情来,善财看得有点错愕,忽然又想起那夜□,瞬间尴尬起来。
  “……又或者,此计实在是青蛇授你?逼钱王犯错不成,干脆来诱我欺天盗命?”善财终于笑得好看了些许。
  碧莲拍拍双掌,轻盈跳落地。“这世间只有必蠢之人,可没有万全之计,是不是?”
  
  善财与她对视片刻。
  “我去看看迤逦姊姊……”小姑娘飘到门外。“哎?单老板来看来看,你说,是不是天意在提点你什么呢?”
  善财依言翘首出去。
  
  歌舞升平之外,角落里鸨母正在和一男一女说话。
  男是老者,女是少女,看得仔细些,便认出,她竟是庙会上扮观音那名少女。
  凝神细听,只听那老者说,“标致成这样,还是刚扮过观音的,少说也要加三成价。”
  “最多加一成半。且不能现付,三个月后若安稳妥贴无事,才能给你。”
  “对岸‘柳莺阁’可说了,加我两成半!还有好几艘舫上也说我家孩子俊俏懂事。最少二成。”
  “那您带着孩子去对岸吧。”
  “算了算了,这孩子体弱,经不起折腾。一成半就一成半,这么着,您今夜就把人交接了,也省得再占家里吃住。”
  “这个,奴家做不得主。现今这会儿客人还多呢,你先带着孩子在雅间歇歇,也顺便开开眼色。我一会儿同老板商议了就来同你说,如何?”
  
  善财拿扇子敲了碧莲的头一记。
  “你看看你,若是不乖乖听话,就叫许娇容把你卖了!”
  碧莲翻个白眼。“那孩子也就十三四岁,认真可怜。要卖,至少及笈了才卖啊。”
  “喂,你个做惯花魁的,从前不是同我说,女孩子最好是十一二岁开始学艺么?……哦,对了,你都十岁了,要卖,倒是真能卖卖看价钱了……”
  碧莲一掌打回去。“妈妈上来啦!你好好把这小观音收着。”说到小观音时,见善财不屑的表情,碧莲忍不住做了个鬼脸,“不空绢索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啊?龙女就又傲又单纯,你就又……哈。”
  
  “又什么?”善财好奇追问。
  “……我不告诉你。”李碧莲转身从背后的暗门秘道往后门溜了出去。
  




第七章 书院?妓院(1)

  人世间有不少有福之人。
  菩萨在人间行走,遇见有佛缘的生人,按顶授记,言明此人多少世内,必定成佛——
  这样的人,此生会安详离世,诸般妖魔鬼怪难近,恶业不生,横祸不至。
  待到下去阎罗殿间,阎王叹口气也只好把人直接送去授记的菩萨那里,大家打个商量,接下来要修几世,怎么修。
  也有人会要去做平安善人,救世间。
  也有人会选投为乞丐□,在无间沉沦中早修慧业,早得解脱。
  
  又一种,曾遇仙佛两道中人,或予施舍,或蒙献祭,此等大福报,不会改变此生宿命,却会在死后转世之时,得到奖赏,转为有福之人。
  所以一旦各地祭祀上有诚心虔意作下福报的人出现,地府会派小员上来,记录下该人的名字阳寿,以作备忘,待到该人寿终之日,自有程序处理。
  一般而言,这种事情,都由该处的山神土地,或是守护之灵汇总回报。
  但杭州乃是一处特别之地。
  
  宋朝气数,眼看将尽。
  南面龙气,却还未断。
  这座城池所蕴藏的丰裕灵气,正是出人杰,扭乾坤的前兆。
  同时,也是吸引四方散仙游道,妖魔鬼怪,来此潜伏修炼的无辜香饽。
  仙界佛国,在此敏感又敏感的时间节点上,都不愿多事,唯一勉强仍在世间行走的,也唯一南海普陀珞伽山紫竹林之主,俗呼为观音的不空绢索。
  观音本为梵译之误,Avalokitasvara,阿梵珞惜探舍伏喇,拆字出错,把好好的“观自在”尊号译作了观世音。
  唐朝时候,为避李世民之讳,又略为了观音菩萨。
  
  事实上,“观自在”并非一位菩萨的尊号。
  世间众之流传误解颇多,几宗几派,纷争不断,俱都自称正统。实际上,如今暂摄人间的不空绢索,乃是六位观自在菩萨中的一位。
  ——圣观自在,摄地狱道。
  ——千手准提,摄饿鬼道。
  ——师子无畏,摄畜生道。
  ——大光普照,摄修罗道。
  ——不空绢索,摄人道。
  ——梵如意轮,摄天道。
  
  人间示现的不空绢索,即为善财龙女之师,普陀珞伽之主。
  善财是他派在人间的代行者,三界诸势,凡事自然乐得推给他处理。
  所以善财轻轻松松告诉阎王席下小官:本次龙王祭上的祭女,姓苏,杭州人氏,时年虚岁十四。
  两下对勘:阳寿本该二十五岁。给善财面子,多延十年,三十五岁善终。
  两下满意而归。
  
  而另一名在祭典上死去活来令人惊魂的扮龙女的祭女,姓刘名唤五儿,年纪较长,已满十八,并已订亲,半个月后就将过门。
  善财很容易地查清了她的阳寿:世代善人,今世享福至八十六岁,五代同堂,来生已经预定得转男身,投生殷实诗礼传世门户,亦享善终。
  八十六岁?就算善财能等,金鲤鱼等得才怪。
  凡人阳寿,偷天换日,偶有仙人下世之波动,更是常有笔墨勘吏之错误。
  更何况是连究竟有几名祭女都搞不清楚的这笔临安烂账。
  
  一年之后,刘五儿已经完婚有孕,却遇上难产,母死而子活。
  同时,善财童子精心营造的一座小小花园也终于完工——小花园夹在琴楼和他新买的瑟楼之间,拥有偌大一个华丽鱼池,和池畔的万丈繁花。善财将小园命名为“花港”,一时间无边风雅,自成一派。
  池中有三千尾金色锦鲤,还有一对世所罕见的纯白鲤鱼。一时之间,杭州游人争相来游览观看,善财童子果真应其名字,财来如水,多多益善,白天是名胜风景,晚上更有别样风景名胜,男欢女爱,各自分明。
  一年前扮过观音而后被卖入青楼的苏氏少女,李碧莲小妹妹亲自给她取花名叫“代儿”,亦已经挂牌求售,冰清玉洁,令人心向往之。
  
  许仕林周岁十一,虚岁十二。
  雪晴书院新设了两部:集中接收女弟子的“风荷苑”,与专门为应试秋闱的举子开设特训课程的“平湖苑”。“红绡翠盖”和“湖天一碧”两块匾额专门重金找了米芾之子米友仁题写。一时之间,雪晴书院已经成为杭州最大最有名的书院,名震江南。
  大家的生意都做得风声水起。究竟是敌是友,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找人的,似乎都慢慢淡忘于脑后。
  
  这一年内有两件大事发生:
  一件,是有人来向碧莲小姐提亲了。
  前世韩娘的李碧莲窘到不知如何自处,许娇容却十分坚定,拉着碧莲说了一宿的话,最终,坚定表示:碧莲是要嫁给仕林,亲上加亲的。
  碧莲松了口气,一派天真模样:“碧莲愿等仕林哥哥考得状元回来。”
  李公甫许娇容夫妇大为称赞女儿懂事,对雪晴书院的教育,也是啧啧赞叹。
  
  另一件,就是善财童子半年前买来闭门培训的三十个小倌已然做好准备,琴楼的姐妹楼瑟楼准备下鞭炮烟花,选在立秋日大举开张。
  在此之前,善财准备在花港弄个轰轰烈烈的宴会,宴请从汴梁、洛阳、扬州等地邀来的六位男风花魁,并遍邀杭州城内的好此道者,以求一举攻占市场,一战成名。
  此盛会令道学先生们闻之脸红,提则大骂,而龙阳中人则一面津津乐道,蠢蠢欲动,一面又犹豫观望,不能决绝。
  “男风大会”的请贴一张一张不疾不徐地发出。
  
  许仕林的书法清峻有力,正在佘雪晴房中,为善财誊写请贴。
  “琴韵墨香,尤宜秋夜;玉苑琼城,別分春色。娈丽不过明珠欲探,流盼更甚碧水长晴。”——许仕林支颐思索片刻,随口给出意见。“明珠欲探与碧水长晴之间,似骈而不工,是不是改成长凝较为妥当?”
  佘雪晴坐在那边有一弦没一弦的抚琴,秋困正浓,亦随口答,“这是叔叔写的。你问他去……”
  “仕林不敢。”
  “有什么干系?现今雪晴书院文采最好的是你。要不是年纪太小,我看你是连秋闱也去得了。”佘雪晴随口开玩笑,遮盖不住的作为师长和家人的自豪。
  “仕林不是不敢改佘青先生的文字,而是……不敢见他。”
  “哦?”佘雪晴精神略振。“你不喜欢他?……你怕他什么?”
  许仕林转头对着佘雪晴笑了一笑——真如碧水长凝。
  佘青之倾世流光,善财之俊美风流,包括佘雪晴自己,亦是光风霁月的美男子。但此刻佘雪晴却忽然觉得,在许仕林那张小小的,似足了白蛇的清秀面孔之前,世间一切美色,都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
  “怎么,有什么瞒着先生么?”佘雪晴定了定神,问。
  “仕林不敢说。”
  “莫在先生面前来这套。”佘雪晴故意冷面。
  许仕林幽幽叹了口气,“那仕林说了,先生莫要责罚仕林。”
  “说。”
  “仕林七日之前月圆之夜,在书院留宿,窥见了先生与佘青先生在房中行云布雨。先生未曾觉察,佘青先生……却看到了仕林。”
  
  佘雪晴唰地立起,却久久无话。
  看住许仕林那张无波无澜的小脸,佘雪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是自处——
  自己是他的老师,是他的兄长,亦是他的保护人。
  却让他小小年纪,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切,自己还后知后觉,茫然无措。
  “仕林……”佘雪晴深吸口气,尽量放柔声音。“你许是误会了。”
  “仕林没有误会。”许仕林垂下眼眸,悬腕写字的姿态无比美妙。“琴韵墨香,尤宜秋夜;玉苑琼城,別分春色。先生与佘青先生之间,有情。”
  “仕林,你慢慢听先生说。此事大乖礼教——”
  “礼教并非立身之石,而是敲门之砖。先生,雪晴书院之中,没有人看重这种东西。”
  
  佘雪晴看住许仕林的眼眸,那看起来清浅见底的眼睛当中,何时开始,包藏了如许深邃?
  “先生,仕林……不是小孩子了。”许仕林写完一张帖,放到一边,轻轻吹干,拿砚台压住,又开始写下一张。
  佘雪晴冷静下来。“好,是先生小看你了。你本也不是总角孩童。再过上个三年两载,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此事是我与佘青先生之间的私情,仕林莫要放在心上。我会去与佘青先生讲明,你不必担心什么。”
  “先生是个傻瓜。”许仕林声音极小,头也不抬,继续书写。
  “你说什么?”
  “这里是三十张,仕林要去上朱先生的五代史了。”许仕林站起来,随口舔了下自己指上墨迹,留下佘雪晴独自郁闷,便飘然而去。
  
  “的确是个傻瓜。”佘青进来,衣袂拖在地上,有沙沙声响。
  “……那夜他看见我们,你也看见了他?”
  “是啊。”
  “为何不同我说?”
  “我与仕林眼神交会,彼此决定藏下这个小秘密啊。”佘青轻佻地开着玩笑。
  “胡扯。”佘雪晴伸手将佘青拉到怀中,手探入他袍底。“你究竟私底下教了仕林些什么?我警告你,你莫要害他。”
  “佘雪晴。”佘青被拿捏住要害,浑身无力,声音中透出一丝媚意。“不过才数年而已,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为何在此西湖之畔,经营这间雪晴书院?”
  “自然是为了仕林。”脱口而出,毫无犹豫。
  “你要接近仕林,又是为了什么呢?”
  佘雪晴倒是真的一愣,旋即回答。“他是我娘心心念念的幼子,利用他,也许可以使得我娘痛下决心,亲手杀掉许汉文,从而突破心魔,修成至高大法,脱出雷峰塔之困。”
  佘青轻笑一声。“那,如何利用?”
  佘雪晴彻底无语。
  看见许仕林之前,他也许还曾想过这个问题。
  但在和许仕林日夜相处没有多久之后,他早已把许仕林当作自己最亲的亲人——事实上,许仕林的确和他一母同胞,又几乎是佘雪晴亲手教养长大。
  “佘雪晴,我有时候实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与姐姐当年生下的那条小蛇。”佘青轻轻握住佘雪晴的手,将它从衣衫中拿了出去。“慧根城府,你都有。但是说傻起来,就傻到无药可医。你告诉我,你最想要的,究竟什么?”
  “自然是救出我娘。”
  “救出之后呢?”
  佘雪晴咬牙无语。
  佘青替他说。“和你娘在这西湖侧畔,暖日溶溶,荷香阵阵,同享天伦,共度余生?——对了,还要带着你弟弟一起。”
  佘雪晴终于不甘反抗。“身为人子,希望救出受苦的娘亲;身系血缘,自然亲近同胞的兄弟。你认为这其中到底有何问题?”
  “问题就是,你并非什么人间的忠臣孝子,你是白佘山少主,白素贞之子。你是蛇妖——不仅是你,我,迤逦,阿琼,阿玲,全部都是蛇,不是人。而许仕林是仙人下世,你究竟还记不记得?”
  
  佘雪晴狠狠推开佘青。“我当然记得,何劳你提醒!”
  他拂袖而去。
  
  佘青望住他背影叹了口气。
  “实在是毫无进步——说来,许仕林倒更像是我与白蛇的血脉。……呵。小家伙,你掩藏气息的能力究竟是谁教的?”
  后半句,他转身背对门外,却扬声似有所指。
  清澈的少年声音响起。“仕林的匿气之法,是碧莲妹妹所教的。仕林漏了自己的笔墨在此,却见两位先生交谈,不敢打扰,所以隐匿气息,请先生恕罪。”
  
  许仕林走进来。
  他又长高了不少。少年正进入他的发育期,每顿都能吃下三碗白饭。宽肩,细腰的身材已经初见雏形。
  佘青俯视许仕林,许仕林却只是平视着佘青胸膛。
  “先生,仕林可否取走自己的笔墨离开?”
  佘青拂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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