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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之血 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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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很长,」亚当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我想还是等你比较不累的时候再说给你听吧。」
「其实我并不常这麽疲惫的。」丹尼尔发出一个尴尬的笑。「不是所有壁画都会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我了解。」亚当往後退一步,跨出门槛,这个动作含蓄地暗示著是时候离开了,可是他不想催促丹尼尔。脸上挂著温柔亲切的表情,说到:「很高兴你喜欢这个礼拜堂,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曾将它和别人分享了。」
丹尼尔再度发出赞叹声,恋恋不舍地游目四顾,内心非常渴望明天的来临,更加期待未来与这些美丽壁画共处的时间。「我不敢相信这些壁画竟然从来没有被发表过。难道在我之前,没有人来和你或者你家人接洽,表达想要研究壁画的意图吗?」
亚当耸耸肩。「可能有吧,但我不记得了。」
「谢谢你。」他终於走出中殿,歨上石阶,冲动地抓住亚当的手。「谢谢你选了我。」
亚当微微笑了笑。「是的,」他说。「你是被选中的那一位。」
他的房间呈狭长形,四面墙除了窗台是光秃秃的三英尺厚的石块之外,是清一色的白。丹尼尔刚才实在是太过疲倦,无法好好欣赏横在天花板上的真正的十四世纪橡木横梁,可是却注意到了那幅镶著镀金边框的油画,还有一堆各色各样的土耳其地毯,这些东西可是会让好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古董商兴奋不已呢。
亚当带他去看了卫浴设备,再从柜子里拿出床单。丹尼尔看了,心里感到过意不去,堂堂一位男爵竟然还得替自己铺床。他坚持自己来,亚当却告诉他客人是来这儿被招待的,而不是干这种仆人的工作。
亚当一忙完,就跟他道晚安,丹尼尔打开背包,从里头拿出盥洗用品随身包和一件乾净的T恤。然後就一边刷牙一边在房间里四处看看,对一切都感到很好奇,兴奋地睡意全消。洗完脸,换下脏衣服,就上床钻进被窝里睡觉。
丹尼尔有认床的毛病,在陌生的床上总是睡不好。通常他会醒过来六、七次,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终於受不了为止。再加上壁画带给他的兴奋,根本没期待今晩能睡著,不论他是多麽的疲倦。
鸭绒毯子又软又暖,床是出人意外地舒适。简单的黄铜制条状床架无疑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床垫却很现代化。丹尼尔仰躺著身子,双眼直视头上的横梁,耳边传来电蓄热器的运转声。亚当告诉过他城堡的这一区很少使用,也对这里头的寒意表示歉意,还帮他打开了暖气机,解释道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让房里的温度达到满意的程度。
丹尼尔翻了个侧身,伸出一只手去摸身旁刷白的墙壁。指尖在墙面上画花样,墙壁又粗糙又冰凉。就这麽画了一会儿,打算起床去坐在窗台上,可是身子觉得很乏,一点也不想动。
终於逐渐睡著了觉,不过也只睡了一小段时间。
是热度让他醒过来的。半梦半醒间,丹尼尔把毯子拢成一团并成功地将它丢到地上。他感到热气释放,满意地咕哝了一声,仰躺著身子开始舒展四肢,并将两只手举到头顶上。双手握住床头架的铜条,金属的冰凉让他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
此刻,他稍微清醒了点,感觉到T恤领口处和腋下部位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丹尼尔一边嘴里咕哝著一边扭动著身子把T恤脱了,暂时塞到枕头下。他动也不动地躺著,渐渐入睡,只稍微感觉到房内温度正在稳步上升。
他胡乱作了些奇怪的零碎的梦,在床上动个不停。丹尼尔平趴著身子,想要在枕头上找个凉快处好把脸贴在上面。不一会儿又渐渐平静下来,浅睡了半个小时,突然间有股很舒服的凉风吹拂过他身子。
这道凉风非比寻常,宛如清凉的细小涓流缓缓流淌过他全身,减轻了屋内的闷热。丹尼尔翻过身,仰面躺著,身体开始回应凉风的刺激,本能地像只猫似的张开四肢。
双手再度握住床头架,这个举动让他完全清醒过来,虽然身体的疲倦让他感到昏昏沉沉。起初,他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只是静静躺著,享受凉风拂过他裸露的胸膛。
他又打了个颤,这一次不是因为凉风,而是体内涌起的一股春潮盪漾。凉风吻过他|乳头,|乳头顿时绷紧。他的肌肤变得很敏感,随著周遭气氛的改变也兴奋起来。
他已经勃起了。丹尼尔一只手放开床头架,隔著柔软棉制短衬裤去抚摸自己的男根。嘴里逸出呻吟:感觉真好。可是身子实在太累,没办法尽情自蔚,只好轻轻地搓揉著,感受那隐约的勃兴有节奏地震动著。
丹尼尔一只手探入短衬裤里,男根已经涨的又热又挺,不用多久就会达到高潮了。他搓揉了几下,再把短裤褪到大腿处,手指开始玩弄阴囊,接著紧握住男根,开始套弄起来。
他闭上眼睛,专心感受著肉体的欢愉,左手依旧揝住那冰凉的铜制床头架。他喜欢这样:因为他觉得安全,还可以紧拉著床头架以平衡在体内缠绕的性欲张力。凉爽的晚风拂过肌肤的感觉比任何一位情人给予的爱抚还要挑逗。丹尼尔不禁发出低低的呻吟,下身同时奋力挺向自己的手,套弄的节奏越来越快。
他在追逐自己惯常的性幻想:都是一些与前男友们Zuo爱、观看Se情影带或者做咸湿白日梦所收集到的画面与情节。从中有个性幻想重复不断地出现,是他的爱人压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爱人完全掌控著他。丹尼尔在脑海里攫住这个画面,集中全副心神在此情节上。一只手紧紧握住床头架,幻想自己的手被绑在上头,两腿大开,无助地呈现在爱人面前……在亚当面前。
喘息卡在喉管,猛烈的勃兴顿时大发,将丹尼尔整个人淹没。噢,这个幻想简直是缺德至极,怎能对好心招待自己的主人产生此种邪恶念头呢!可是丹尼尔却能轻易地想像那画面──对方蜂蜜色泽般的金黄|色身子贴伏在自己白皙的肉体上;那优雅修长的手指挑逗著他,撩起他每一次的情欲;还有那双深邃又热情的黑眸,流露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丹尼尔心想,光是从亚当注视著他的样子就足以让他达到高潮了。
他的身体在追逐高潮的过程中绷得死紧。丹尼尔的头往後仰,埋在枕头里,一边喘著粗气一边努力让这份快感持续下去。此时微风已经无法再降低他的体温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著了火,整个人被吞噬在欲望的烈火中,失去了所有自制力。
他全然沉醉在性幻想中,几乎错过房门轻轻发出「卡嗒」一声而後打开的时机。一定是被风吹的,丹尼尔茫然地透过门缝看向房外的黑暗走廊,心里这麽想著。他暂时停下动作,屏息以待,聆听是否有人在房外的迹象。什麽都没有,於是他继续未完的游戏。
他松开抓住床头架的手,翻个侧身,面朝著门口。他集中注意力唤回刚刚的性幻想,他想像亚当就站在走廊上看著自己自蔚。丹尼尔对这样的念头很是兴奋;让他既感到无助又觉得强大,此两种矛盾的感觉同时在脑海中涌现。他努力扮演著性幻想中的角色,和角色融为一体,身子不住扭动浪摆著,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呻吟,彷佛爱人就真的站在外头欣赏他的表演。
兴奋直往上攀升。他双手套弄的速度也加快起来,不想再多做拖延。他想要现在就攀抵高峰:这是他此刻心中最大的渴望。丹尼尔把开启的房门抛在脑後,闭上眼睛,心无二志地解放自己。
欲望浪潮越逐越高,丹尼尔发狂似地满足自己的需求,他喘息连连,接著仰躺回身子,嘴里吐出一声喜悦的惊呼,然後就一泄如注了。他感觉到Jing液宛如热雨般落在胸膛和肚子上。一阵温暖的快感将自己淹没,丹尼尔不禁轻轻地笑了。
他伸手取过被他丢在一旁的T恤把自己擦乾净,再将它扔在地上,穿好内裤。他在床上变换位置,找到凉快处舒服地躺著,此时目光再度移到房门处。
门是关著的。
丹尼尔立即坐起身子。房门刚刚明明是打开的,现在却是关上的。可他没听见阖上的声音啊,大概是自己没注意给漏听了吧。内心暗自猜想应该是被风给吹的,就好比刚刚也被风吹开了。
他拉开窗帘去检视窗户,令他大感惊愕的是,窗子竟也是关著的。
丹尼尔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毯子,一等毯子摊开在床上就赶紧躲了进去,等待沉入梦乡。
高德菲尔
艾菲索斯,土耳其,西元一一四七年
高德菲尔·伊黎,第四代克斯特比男爵,醒来发现自己死了。
此刻他躺在乾燥、尘土满布的洞|穴里,头下枕著一块大石头,石头上只铺著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斗篷。高德菲尔用力眨眼睛,等眼皮上的硬痂剥落,才张眼去看洞|穴的顶部。外头的日光洒了进来,在石头上铺出纹路,映射著铠甲闪闪发光,也照亮身上那件肮脏外衣上的徽纹。
当他举起手来,死亡标记映入高德菲尔的眼帘。阳光很无情,布满全身的肿块闪著光泽,此时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麻疯病又复发了。
高德菲尔惊吓地叫了一声,右手往脸上摸去。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所有五官果然无一幸免。又见暗红色肿块蔓延到了手指关节,身子猛然往後退缩,深怕疾病会传染给其他部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染上麻疯病的。或许是在梅斯吧。他有个来自巴尔的远亲,名叫雷诺,当时他加入了雷诺的军队,正准备去打第二次圣战。许多士兵都在城里整军待发,趁著往圣地开拔前的空档,四处喝酒、闹事、玩女人;许多参加过第一次圣战的老兵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旁观,高德菲尔记得,他们里面有好几位都因为身患麻疯病而残废了。
可是说不定他在离开英格兰之前就得到此病。毕竟没有人知道麻疯病是怎麽散布的──可能是接触传染、空气传染,也可能是喝了麻疯病患用过的杯子;又或许如神父所言,上帝用这种病惩罚某些不幸的凡人,这是他们赎罪的方式。
不管这病起源何处,可以确定的是,早在抵达君士坦丁堡以前,他就已经染上了。高德菲尔记得,在军队通过匈牙利时,他在腿上发现一些红斑。当时他以为是因为长时间跨坐在战马上,皮肤被铠甲摩擦久了因而发炎出疹子。过没多久,受到损害的部位渐渐麻痹,他才开始担心起来。
在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路上,他隐瞒自己的病情,军中同袍一无所知。一等到抵达那伟大的城市,他就四处寻找良方妙药。他拜访许多神殿,还到圣索非亚大教堂祈祷。他喝大夫煎煮的草药,吃老妪准备的奇怪食物,尽管味道令人难以忍受。他把身体浸泡在亚洲的甜海水中,埋在发烫的泥浆里,据说有治疗的功效。他甚至花了大笔钱购买护身符保身。总之,任何方法他都愿意尝试。
身上的肿块似乎停止了增长。红色斑纹褪成白色。高德菲尔心想自己已经痊愈了──直到两个礼拜前,左手上的小指头竟然硬生生脱落了。他根本没有感觉,他的战友也没说什麽。士兵在战场上失去指头,很平常。
高德菲尔祈祷,失去指头是这场病的终点。但现在他知道疾病又回来了,甚至比以往还要严重。根据摩西五书的利未记中的记载,还有所有文明国家的法律,他现在可是个不洁的活死人。他的太太算是成了寡妇,他的孩子没了父亲。家人不用等他的肉体死亡,法律就已经做了判定,即使他还活著。
他拖著身子爬到洞口,俯瞰底下的平原。在他的左手边有一座古老城市艾菲索斯,白色建筑点缀在花草和橄榄树丛间。右手边,在两条河流中间的冲积平原,高德菲尔看见那栋守卫著艾亚苏腊克山的要塞──塞尔柱克,稳固地蹲倨其上。石墙内则是使徒圣约翰的墓|穴,当初就是为了维护这名圣徒的荣誉,他们才会来到这儿打仗的。
军队原本一路往南行,雷诺在半途要他们改道,因为他的告解神父做了个梦,梦见圣约翰因为自己的长眠之地落入土耳其人手中,觉得深受屈辱,因而大声求救。过去这几个月,总是日以继夜地行军,雷诺军受够了,他们渴望与敌人真正大战一场,於是欣然接受挑战。
他们在这座平原上与一小支土耳其军爆发冲突,就在赛尔柱克的城墙下。高德菲尔一手搭在眉头上,遮住刺眼的阳光,凝眸远望底下遍布的腐烂尸体。腐尸鸟类在战场上四处捡选食物,细小的黑色身影衬著死者身上色彩斑斓的衣物和暴露其外的白色尸骨,显得异常明显。
看样子城里头的百姓没人敢冒险外出把这些尸体埋了。高德菲尔不知道除了土耳其驻军以外,是不是还有人住在塞尔柱克里头。一个月以来,他只看见士兵,却不见半个妇孺。
他盯著远处蜿蜒的两条细长河流,不由得口渴起来。高德菲尔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倚在洞口的墙上。肚子一阵咕噜,发出饥饿的哀鸣。他必须爬下洞|穴,去找食物和水才行。先填饱肚子,再去回想当初自己是怎麽从战场上来到这儿的。还有,怎麽不见其他十字军战士的踪影呢。
有一条小径延伸到山坡下,在大石头堆中曲折蜿蜒,因为热气蒸腾而变得滑溜难行。高德菲尔脚步缓慢地一拐一拐走出洞|穴。他觉得双脚行动不便,虽然并不觉得疼。等到身体歪靠在一块大岩石上,挫伤腰侧,他才意识到右脚踝已经骨折了。他脱下靴子检视伤处,麻疯病的印记撞进视野。但他一点也不感意外。
就算他不觉得疼,为了这只腿以後还能走,高德菲尔必须好好照料才是。或许在山坡下的平原可以找到木板,把脚踝固定起来。他继续往前行。淋漓的汗水渗进眼睛里,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用手把一头油腻黑发拨到脑後。他可以感觉到炽热阳光烫著後颈背。
突然眼前一黑,脚下失去重心,踉踉跄跄。他在小径上东倒西歪,两手在空气中慌乱地扒抓,最後右脚一滑,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高德菲尔一个劲儿的往山坡下滚落,身体不断撞在石块上,扬起漫天尘土碎石。他挣扎著要减慢速度未果,杂草狠狠鞭打著他的手和脸。一阵天旋地转,他感到头晕目眩,末了,撞在一颗大石头上,身体才突地打住。他的头往岩石上这麽猛力一磕,之後就不醒人事了。
当高德菲尔第二次醒来,他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疼痛蹂躏他的脑袋,好似棒槌在敲打布蒙的鼓,骇人的重击砰砰直响,又像地狱里头的恶魔一起在他脑中跳舞。他抑制不住地呻吟几声,但仅仅是这样也引起剧烈的疼痛。
「你醒了。太好了。」
有人在说话?高德菲尔强迫自己睁开眼皮,看见身边蹲著一名男子,心中一惊。肯定是土耳其人──看他深褐色的眼珠子,黑色头发,和异教徒特有的橄榄肤色。可是高德菲尔从没看过长得像他这样的土耳其人。他以前见过的都有一副魁梧身材,像老鹰般的锐利五官,脸部线条粗犷,表情严酷的就像他们国土里的太阳那般刺眼。
可是眼前这男人长相清秀,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一头长卷发用一金色小环束起在脑後。身穿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束腰外衣,肩膀上别了一个狮子形状的金黄|色领针,宽皮带上雕著许多头狮子。他把自己的那件紫色羊毛斗篷盖在高德菲尔的身上。
土耳其人拿了一杯水到高德菲尔嘴边。「喝吧。」
高德菲尔依言照办,小口地啜饮著。他可以闻到土耳其人的味道──不是一般男人身上会有的那种汗臭味、马骚味,或者是尘土污物混杂的惯常气味,而是浓烈香甜的芬芳,好似焚香的味道。虽说在男人身上闻到这种香味有点奇怪,但他也无法想像女人有这种味道。
「你……」他的声音嘶哑。高德菲尔又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喉咙,再次开口说话。「你是谁?」
土耳其男子面带微笑。「我名叫艾提司。我在战场上发现你还活著,等到你的军队拿你当死人给抛下,我就把你带到这儿了。看你这麽虚弱,今天早上特地外出帮你祈福,等我回来,就看见你昏倒在山脚下。」
艾提司操著一口流利的法语,可是却有很重的腔调,高德菲尔时不时皱起眉头。他把杯子推到旁边。「你是从城里来的?」
「不是。」艾提司垂下眼帘。「我从别的地方来的。」
他似乎不愿意透露太多。高德菲尔微微颔首,手指玩弄著斗篷,不经意发现艾提司的斗篷衣边绣著精细的黄金线。不管他是打哪儿来的,那地方肯定很富庶。从他的风雅外表和衣著风格,可以看出他并不是粗野的武夫,高德菲尔禁不住问道:「你为什麽帮我?你可是个土耳其人哪。」
艾提司彷佛被逗乐了。「难不成你对我的好意还吹毛求疵啊,克斯特比男爵?」
「你怎麽知道我的头衔。」高德菲尔想要站起身,闷闷的疼又在脑袋里扩散开来,他只好乖乖躺下。他的思绪飞转起来。他肯定是说了梦话,才会泄漏自己的身分。疑心顿起,他怒视著这位救了他一命的男子。
「如果你是要赎金,那就杀了我吧。我的家人不会为了我付上半毛钱的。更别提我现在还得了这种病。」
他把手从斗篷底下伸出来,露出怵目的肿块、流脓的溃疡,如鱼肚白的死皮和断了指头的残肢。他没去看自己那双已败坏不成样的手;相反地,他目不转睛盯著艾提司看,以为会在他脸上捕捉到震惊和反感的表情。
「这就是为何我要救你的原因。」艾提司把高德菲尔的右手紧握在自己双手里,他显然不害怕与麻疯病患接触。他的手握得很紧,连高德菲尔那已经麻木的手都感受到了他的力道,接著艾提司松开手,又把水杯端给他。「再多喝一点。你会觉得好过些。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面包和肉乾。」
随著时间推移,高德菲尔的头疼渐渐减弱。他坐起身子,用杯子从银制水盆里舀了些水来喝。接著又吃了半块面包、几片肉乾:这些食物虽然很普通,嚐起来却很美味。
进食间,他看著艾提司在洞|穴里来回走动,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末了,终於倚著洞口而立,俯瞰底下的平原。阳光将他身体四周染上一圈金黄,突显他修长的双腿,也照得衣服上的黄金绣线灿灿发光。脸却因为背光而隐在幽暗里。他看起来就像个世外仙人。
「塞尔柱克人已经打开城门,现在应该准备要将尸体掩埋了。尸体已经在那儿曝晒三天了。」艾提司转过头来看著高德菲尔。「整整三天哪!土耳其人一定是很害怕十字军战士会回来屠城吧。」
「占领塞尔柱克,拯救圣约翰的墓|穴於异教徒之手,原本就是他们的计画。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错,计画才取消了。」高德菲尔把吃剩的面包用布巾裹好,放在一边。「奇怪。你怎麽说的好像他们不是你的同胞似的。」
「他们只是我的远亲。其所作所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你不是土耳其人,又是哪里人?」
艾提司微微一笑。「我是古高卢人。」
在家乡,高德菲尔自认是个博学多闻之人。但是自从离家去打圣战以後,他开始觉得自己不甚了解基督教世界,对於异教徒的世界更是一无所知。他老实说:「我从来没听过这民族。」
「你当然没听过。因为你这人见识浅短。」
艾提司这句话说的笃定,听起来很刺耳。高德菲尔正要反驳,考虑之後决定放弃。毕竟他对这块土地又懂多少呢?或许这里住了许多不同民族的人,就好比他的国家也住了苏格兰人、威尔斯人和英格兰人,不论是风俗习惯还是文化信仰,都是大异其趣。又或许古高卢人不像其他土耳其人那样民智未开,至少艾提司说的一口好法语,还披金戴银,也深具同情心。
「古高卢人信基督麽?」高德菲尔抱著希望问。
艾提司笑出声来。「你只关心这件事吗?」
「我为基督而战,虽然我不是神父。」高德菲尔身子靠回石块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身上那件发皱的外衣。「为了拯救主耶稣基督於异教徒之手,我不惜杀人,可是我不会去改变你的宗教信仰。我怎麽可能办得到呢?身为麻疯病患,我并不是见证上帝救赎恩惠的好例子」
「你这人还真有趣。」艾提司走到他身旁坐下,曲起两腿压在身体下,将外衣在大腿上抚平。
救命恩人的刻意举止,看在高德菲尔眼里,分外迷人。如果自己是女人,高德菲尔会以为艾提司是在引诱他呢。这个想法连自己也吃了一惊,不禁轻咳一声。「请告诉我古高卢人的事吧。」
艾提司的头微微一偏,带有调情的意味。「我们精於医术。」
高德菲尔盯著他看,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希望。「精於医术……」
「我正在研究医治麻疯病的方法。」艾提司的深色眼睛亮了一下。「所以我才会救你。」
「真的?」高德菲尔身子往前一探,一把抓住艾提司的手腕,跃跃欲试。「你能治好我吗?」
「我可以试试看,可是不保证一定成功。」
这句警告登时消减了他心中的激动。高德菲尔缩回身子,心里拿不定主意。「你想在我身上做实验。」
「是的。」
在横越欧洲大陆的时候,他曾听说过这样的行当。虽然被教会禁止,可是某些外科大夫会切开人类尸体,只为了解人类的生理构造。有传言说,有的大夫等不到尸体,於是自行买下死刑犯,在他们还活著的时候就对他们开膛剖肚,进行实验。高德菲尔不由得发起抖来。他可不想落入这样的下场。
艾提司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倾身向前,直直望进高德菲尔的眼睛,说:「你是个理智的人。你一定试过各种方法来阻止这病,不论是喝煎药、抹药膏、诚心祷告还是佩带护身符,可是都不见效。」
「祷告从来都不会失效的。」高德菲尔厉声说。
「求错了神,当然就没效。」
「你这是亵渎上帝!」
「你已经病得很重了。不出两个礼拜,必死无疑。」艾提司两手交握在膝盖中间,一脸的平静。「我不想瞒你。」
「两个礼拜。」高德菲尔什麽感觉都没有,彷佛麻疯病吃掉了他的灵魂。绝望占据他的心神。「噢,上帝,这种事怎麽会发生在我身上呢?」
「你的上帝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我能替他回答!」高德菲尔嘶吼著,被内疚给折磨得很痛苦。他靠在大石块上不安地扭动身体,疼痛火烧火燎,彷佛要将他烧成了焦炭:衣服底下的肿块摩擦著布料和铠甲,刺刺地生疼,提醒他,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高德菲尔呻吟著说:「我是个伤风败德之人。活该受这种惩罚。」
艾提司轻轻触摸他的脸颊,表达他的安慰。「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基督徒们对於不道德的定义太过严苛。」
高德菲尔别过脸去。「你是异教徒。你怎麽可能会懂?」
「难道你杀了人麽?」
「没有!我──我……」高德菲尔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他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曝露自己的羞耻,可是艾提司平静地注视自己,带有一种理解但不探究的同情,很快地,他就和盘托出了。
「我破坏了圣洁的婚姻关系,我有罪。」他老实说。「主啊请祢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太太……她嫁过来的时候虽然嫁妆丰盛,可是头胎却生了个女儿。我很失望。没想到第二胎又是女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诅咒了。」
「所以你就有了情妇。」艾提司猜测。
高德菲尔很懊悔地点点头。「她是皮毛商的女儿,撒克逊人,热情又大方,性格和我妻子大相迳庭。不出几个月,她就怀孕了。我给她找了间小房子住,还向她父亲保证,等到孩子出生,一定替她找个好丈夫。後来她生了儿子──我的宝贝儿子呐。我为他取名卢森·费兹伊黎。」
「哎,」艾提司说,「我听说你们歧视私生子。你们不让私生子继承父亲的财产,虽然对他们的关爱一点不减。」
「这是法律规定,没办法。」高德菲尔闭上眼睛,觉得有点疲惫。越是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这段回忆就越让他痛心。在家乡,他很高兴有这样一位众人称羡的好儿子。他健康活泼,一学会爬行,就喜欢抓著高德菲尔的短剑。高德菲尔认为,这表示儿子长大以後会成为英勇的战士,於是他很鼓励儿子朝这方面发展。
可是纸包不住火,他的太太终於发现了这件事。她醋劲大发,开始频频与丈夫上床,要求他赐个儿子给她。高德菲尔心里清楚,太太觊觎他的遗产、头衔和领地。卢森不能继承头衔,但如果克斯特比夫人生不出合法的子嗣,他就能继承父亲的一半财产。
高德菲尔抬眼望向艾提司。「在我离家前,我的太太告诉我她怀孕了。她相信这一胎一定是男孩。真希望我能知道她的预言是否实现了。」他勉强挤出的笑容让自己的乾涩嘴唇裂开了。「如果这一胎又是女儿,麻烦就大了。尤其是我现在又成了这副样子。我已经生不出孩子了。但就算是个儿子,如果我永远回不了家,我太太终究会去找卢森麻烦的。」
「那麽你更应该赶快好起来,平安返家,继续传宗接代才是。」艾提司的眼睛在晦暗光线下亮莹莹的。「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诱惑在眼前等待著。高德菲尔可以感觉得到它的吸引力。「怎麽个治法?」
「输血。」艾提司突然变的精神起来,更像是一名大夫了。「我相信麻疯病是源於血液受到污染。如果脏血可以去除,再引进新鲜的净血,存活下去的机会很大。」
高德菲尔眉头堆在一起。「我不明白。你要怎麽做呢?用水蛭吗?」
艾提司轻声笑了。「水蛭!太野蛮了吧。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发明了一种特别的方法。你瞧。」
艾提司向他靠了过去,一张嘴洞开著。虽然不确定艾提司要他看的是什麽,高德菲尔还是往嘴巴里瞧。然後他就看见了──怎麽之前都没注意到呢?艾提司的犬齿长而弯,锋利而尖锐,看上去像是动物的牙齿而不是人类的。
「我的天啊!你挫了你的牙齿麽?」
艾提司微微一笑,齿尖的阴森反光隐藏在上唇里。「不只那样。这些牙齿是中空的,就像蛇的毒牙。」
高德菲尔不寒而栗。来到土耳其之前,他从没见过蛇,这种滑溜的爬行动物总是带给他莫名的恐惧。有时候军队在营火边休憩,蛇就会溜到人类身边取暖。高德菲尔的听差就曾经遭蛇咬,胳膊肿得像猪腿,後来就毒发身亡了。
「你看过蛇攻击人吗?」艾提司眉毛一扬,好奇地问。「蛇毒是经由牙齿注射到人体里面的。我要做的正好相反。我要把脏血从你身上吸出来。」
高德菲尔听了心中一凛。「那净血又是什麽?从哪里来的?」
「从我身上。」
「基督徒的血绝不能和异教徒的血混在一起。」
「那就等死吧。忘了你的圣战、你的家人。忘了你的儿子。就躺在这里痛苦地死去吧。」艾提司站起身,低头看著他。「事情就这麽简单。」
「你真无情。」
「不是我无情,而是人生本就无情。看看它对你做了什麽。我现在提供你第二次机会。一个新生命。一个你可以控制的生命。」
高德菲尔放声笑了,摇著头说:「可是你的输血疗法要是失败呢。」
「反正你都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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