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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冰砂青花碗(第一卷)_by:_腐乳白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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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庆见约理没有吭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快点过去,我已经把大少爷和三少爷接回来了,你们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好好吃个团圆饭。”
看着约理走出门,常庆掏出烟来,烟雾隐约形成个人的形状,他呆呆望着那烟直至消散,叹了口气,独自叨念:“团圆饭……呵呵,琴,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两天后卢秦氏离开了北平,卢约朋跟爹算是道了歉回到家里住。而卢约理在公寓里住了两天,也搬了回去。硕大的卢家,少了一个人,回来两个,也算是回归了往日的热闹。
天一天比一天冷,入了冬的风又干又凉,吹得整个北平城,除了昔日的紫禁城,四下里灰蒙蒙的一片,人都快没了颜色,护城河里的水结了薄薄一层冰。
钟从德裹上了碎皮缝的羊皮坎肩,心里美的整日介都笑嘻嘻的,也催钟来寿,把冬衣给换上,穿了试了才发现旧袄也都短出一大截子。
“你这臭小子,长那么大了才开始窜个儿,也不多长点肉。”
来寿看着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腕也嘿嘿一笑:“郑老爷说我是浪费粮食的主,我吃那么多终于冒出来点儿,爹您倒不愿意了。”
“又跟我这瞎贫嘴,趁这两天护城河里的冰都还没冻结实,冰窖不用上工,赶紧跟我去裁块好棉布,做件新袄去,说好了这回子做了,新年就不给你添新衣服了。”
钟来寿琢磨了下,“啊,要不,我熬到过年再穿?不就还俩月么。”
钟从德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你个傻孩子,给我冻坏了咋办,要是过年想留什么念想,最多我答应你,今年咱们包饺子多放点肉?”
“太好啦!”来寿舞着露了半截胳膊腿的棉衣跳起来。
两人挑了个晴些的天一早出了门,就近找了家裁缝铺裁了布量了尺寸,出了铺子看到好些个学生模样的人举着巨大的条幅,都往一个方向涌,条幅上用硕大的字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之类的口号。
钟来寿望着一路往南行的人群,十分好奇。
“爹,他们这是做什么去啊?”
“我听说是北平马上也要变得跟东北一样了,学生们游行呢吧?”钟从德看来寿跃跃欲试的样子,补充说:“你想去看,就去看看,我还要去账房那边上打点些事情,记得中午前回来吃饭啊。”
“哦。”来寿边答应,一头就扎进人群。
一路上,学生们喊口号,时而还有人就地演讲。
街上的人越积越多,有来游行的,也有被呼喊声吸引来看热闹的。些许有眼色的小商小贩,也趁机扎在人堆里,盼望着能沾沾人气,多点生意。
钟来寿停在个卖糖葫芦的跟前,挑了个挖去胡,塞满了花生芝麻的,拿着边吃边走。一路上捡了些传单,文字多半爹都教过,只是好多人名儿,事件都搞不清楚,满纸的天书一样,看来听去不觉得就越走越远。
“你怎么看?”常庆开着车,卢约理坐在副驾驶座上。
“什么?”
“这时局啊。”挤在游行人群中行驶异常艰难,常庆索性停了车,等待游行的队伍先过。
“这些学生,免不了会有死伤。”卢约理随手接了张传单。“不过,阻止委员会成立,这样应该还是会有效果。这世道,莫不是还真让约朋给说中了。”
“呵呵,即使真这样,约朋那样做等于是把卢家的家产拱手让人,你母亲也不会答的。”
“我母亲……?”卢约理先想到了卢秦氏,忽而又觉得不对,歪头询问的看了眼常庆,刚想细问,忽见车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急匆匆的开了车门追出去。
“……钟来寿?!”他细声唤着,吐出的字淹没在一片口号中,那人影也转瞬消失不见。
难道只是幻觉,卢约理有种说不上来的沮丧,呆立在路上,直到常庆在车里探出头来问他:“怎么了?”
“哦,没什么,好像看见了个朋友。”他钻进车厢,咬食指的指节,脸别向窗外,不让人发现他有些泛红的脸。
“呀,这不是来寿么?”
钟来寿听见,转过脸来:“嗳,周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周闻拉着来寿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角落。“你这小鬼也跟着游行?”
“也不是啦,哈哈”来寿抓抓脑袋,“我也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一路就跟着过来了。”
“你爹知道么?”
钟来寿才猛然想起钟从德的话,抬头一看,日头已经到正中了。正准备回答,就听不远处人群骚动,有人惊叫有人大喊,继而传来几声枪响。缩了下脖子问:“他们究竟在干嘛?”
周闻赶忙把人护在怀里,扯着他远离人群。
“游行请愿啊,怕是警察出手了。你什么都不懂,别平白受了牵连。钟爹肯定叫你中午早点回去吃饭了吧?还不快回去!”
“嗯,啊,那这么危险,周大哥为啥不走?”
“我还有点事儿在这,别管我。”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推他离开。
钟来寿忙塞了最后两粒山楂在嘴里,不知所以的看了看周闻,逆了人群跑两步,拐进一道胡同里,抄了小道往家跑。
人都集中在街上了,胡同里面冷清的厉害,来寿放开脚步跑的飞快,一路上也没撞见几个人。
又穿过一道大街,来寿钻到街对面的胡同里,眼见着再拐几道弯就到家了。前面路口突然冒出个人来,他紧急刹住脚步,差点跌倒才没撞在那人身上。
来寿定了身子,抬头一瞧,那人挺着个肚子,脸上一道刀疤在白天更加狰狞,正是那天夜里撞见的“巴子”。
“呦,看看今儿碰上老熟人了。”
来寿感觉不太妙,忙换出一副狗腿模样:“啊,这位爷您见过小的?”
“少他妈装蒜,今儿咱们兄弟不一起出来凑个热闹,还琢磨不出来是你捣鬼。”
后面也来了两个人,来寿一看,坏了,正是那帮人的老大麻子脸和一小矮个儿。一定是两人同时在街上看到了他,一合计发现不太对,趁着人少,把他堵在胡同里。
巴子一把抓了来寿的领子。“小腿儿捣的挺快的啊,你跟那姓卢的什么关系?”
“没没,我没认识姓卢的人呐……”
巴子一扬手,把来寿扔在胡同当间。“奶奶的,还扯谎?老子教教你怎么说实话。”说着又是一脚。
来寿双手交叉挡下那一脚,也顺着力道横飞出去,一个翻滚稳稳的落在地上。几个人见他轻轻松松这么躲过,也不敢再含糊。
矮个儿首先冲上前来,来寿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肘部往鼻子上一捣,矮个儿捂着头倒下来,一个月脸上挨这么一下,任凭天仙也给打成猪八戒了,何况矮个儿本来就不算好看,当下心中怒火烧的更旺。
来寿见得了手,也不敢太高兴,翻手化开麻子脸抓过来的手,漂亮的握紧小拳就向他的心窝冲去。毕竟来寿还是瘦小,出拳力道不足,打在厚肉上,麻子脸只是退了个踉跄,来寿逃脱不及反被揪住了手腕,赶上来的巴子又飞起一脚正正踢在他的肚子上。
瞬时间,来寿觉得肚子就像个大风洞,身体所有的部位都被吸在那一处,再也撑不住,捂着肚子缩倦在地上,躲不开的拳脚加倍的落下来。
“他妈的,今儿不把帐算清楚,休想走。”麻子脸用脏鞋底捻住来寿的脸。
来寿脸青了一大块,嘴角和鼻子流出血来,开始还叫着救命叫了半天,却没半个人回应。后来声音也嘶哑了。他一半脸擦着带着小石子的土地面,意识有些模糊,晕晕乎乎看见胡同口匆匆的拐进来个人,立马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大喊。
“爹……爹……你别过来……”
钟丛德却没有听,不顾一切的跑过来,一把推开三个人,护在来寿身上。
“来寿,来寿……”钟从德推了推瘫软的来寿,抬头吼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麻子脸摆出一副招牌歪嘴笑,拎着钟从德的衣领摔出去。“你儿子多管闲事,坏了我们的好事儿。怎么,你做老子的也一起帮着给兄弟们消消气?”
话说罢就一拳打出去,钟从德本来体质就弱,完全不敌摔倒在墙角,麻子脸赖赖的走上近前,又补了一脚正正踩在胯部。
“嗳?”鞋底并不是预想的那样有滚滑的肉感,钟从德闷哼了一声,麻子脸兴奋喊起来,“快来看快来看,这家伙裆下面是空的,难道是个太监?”
“太监?”矮个子也凑过来,“大清朝灭的时候太早,我还没有见过太监呢,来来让我看看。”
三个人抛下钟来寿,都向钟从德围过去,伸手要剥他的裤子,钟从德当然不肯,毫无章法的踢打躲避,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全数落在腰臀上。
钟来寿感觉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疼,大声嘶喊:“爹!”也顾不得身上的淤青,爬过去死死的护着爹,就这也没挡住拳脚招呼,有几下狠的,直直打在钟从德的后心窝和腰眼上,打的他差点背过气去。
三人正打的起劲,突然听见胡同拐角有人喝斥,声如洪钟,顷刻都停下手。
“还真是目无王法了?!”
拾肆:枸杞猪肝粥
三人正打的起劲,突然听见胡同拐角有人喝斥,声如洪钟,顷刻都停下手。
“还真是目无王法了?!”
拐角走出来几个人,打头的是郑丰年郑老爷,身后两个人,一个年纪轻很多,是郑家的少当家郑永信,另外一个年纪比郑永信要年长一些,穿着一身警察制服。
行凶的三人也算是有点见识,并不惧怕,只是停了手,麻子脸一步走上前,说的话软了很多。“我们就是有点私事要处理处理,警局里咱们从来也都孝敬着,还请各位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私事我是不管,不过这倒下的两人都是我郑家的工人,明儿护城河的冰冻结实了,上不了工,可就关我的事了。”
矮个儿凑上前,小声嘀咕:“莫不是开冰窖的郑家,这小孩儿是他照的啊。”
麻子脸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消息灵通么?你怎么不早打听清楚?”
“我哪儿知道两次是他啊。”
“混账玩意儿还狡辩……”
见三个人咬耳朵咬起来没完,穿制服的人先站出来了。
“怎么,想让我叫几个兄弟请你们走么?”
麻子脸哼了一声,招呼了其余两人,转眼跑没影儿了。
刚赶到的三人忙上前探视从德和来寿的伤,穿警察制服的那人见没有性命之忧,有点迫不耐说:“郑老爷少当家,那儿还有学生的事要赶着去,我就先走了。”
郑丰年忙起身招呼:“乔探长,本来叫住您就是想打个招呼,没想您还仗了您的面子,有事您赶紧去,别耽误了工作。”
乔警长轻轻一抱拳,“客气了!倒是对下人也这么仗义,郑老爷的为人乔某佩服的紧呐。这么着,我就先失陪。”
“请,请!”
钟从德身子一直羸弱,被这么一打更加不顶事儿了,虽没有打伤筋骨,走路却都摇摇晃晃。钟来寿还好,虽然一身的青淤,仗着年轻,掸掸土爬起来倒跟没事儿人似的。
郑家父子送了受伤的两人回到不远的住处,可巧碰到了刚刚归来的周闻,三人安顿好钟从德,来寿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避开了有些事儿没提。
郑丰年抚着来寿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咱们来寿是个好孩子啊,不过卢家的事波及颇多,黑道儿上的,白道儿上的,你一个小孩儿以后还是少插手的好。”
钟来寿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只发出“哦”一个字,低着头不说话。
最后,周闻揽了照顾他父子俩的活儿,郑丰年和郑永信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回府了。不多时,又差了下人送了些活血化淤的药来。
钟从德心里没了事儿,喝了点粥就安稳的睡下。钟来寿上了药怎么都不肯上炕歇着,蹲在小板凳上不说话。周闻无奈收拾了沾了血的衣服,洗了回来,见来寿姿势都没动一动,以为是吓癔症了,抚了抚他柔软凌乱的头发,轻声安慰道:“晚上吃枸杞猪肝粥如何?虽然没有钟爹的手艺好,不过也很美味呢。”
来寿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周闻扯了把椅子坐到来寿身边。“放心啦,有郑家帮你撑腰,那帮人不会再找来的。”
来寿扬起头,一脸倔强,眼底隐隐闪着光。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他说,“爹就不会被他们打。”
“钟爹要是知道你那么英勇,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爹身体本来就不好,经不起这么折腾……”钟来寿绞着手指,努力不让泪珠掉出来。
周闻看不下去了,扯开他扭的发白的双手,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柔声说:“错啊对的,留着明儿再想,你也累了快去歇着,我打理一下就回来给你做晚饭。”
越是安慰,心里越是难过,泪水就啪嗒啪嗒的摔在地上,越掉越快,钟来寿终是揭止不住,纵声大哭起来。
“爹一直都为了我……我却总给他惹麻烦……害他……害他……”
来寿抽泣着,那哭相倒象是回到七八岁的样子,周闻无奈的笑了笑,索性抱住他,让他趴在臂弯里哭个痛快。泪水透过好几层夹衣渗到皮肤上,还都是热的。
孩子总是会哭累,周闻一直抱着他,渐渐变成抽咽,慢慢的又成了细微的鼾声。有个能够相依为命的亲人还真是好,他就这么抱着来寿不太舍得放手,心里说不上是渴望还是羡慕,好似这样搂着可以反收回更多安慰。
维持了片刻,害怕来寿这么睡着了凉,周闻便在脸颊上捡了处没有紫肿的地方,温温热热的烙下一个吻,才将他抱在炕上,盖上被子,轻轻离去。
卢勋坐在客厅里不停的摩挲着烟斗,只偶尔放在嘴边也不吸,三个儿子和常庆站在他身后,面色都有些焦急,却不敢太表现出来。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推门进屋,咽了口口水,才着急慌忙的说:“老爷,少爷,不好了,咱们一直没有收到老赵的信儿,就派了几个弟兄沿路的找,结果发现,老赵的车……果真出了车祸跌到山涧里头。”
众人都有些吃惊,卢约理更是呆立在当下,心念急转,对于自己曾涌起的杀念感到不安。
“不过……”那小厮连喘了好几口气。卢约理有些火气:“不过什么?”
那小厮吓的一哆嗦,才补充道:“不过咱们费了好大劲爬下山涧,才发现车旁边只有老赵的尸首,没夫人的,财物也没了。”
沉默沉甸甸的压了许久,卢勋抬了抬眼皮,见那小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无名的怒气立刻窜上来,冲着他就大吼:“愣着干什么,夫人要活着就快给我找回来。”
“是!”小厮又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还在大门拌了一脚。
“爹,照这么看,应该是哪个不开眼的土匪所干。”屋里没了外人,卢约法安慰父亲。“他们无非是要些赎金,不管多少咱们卢家还是付得起。”
卢勋微微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卢约理和卢约朋两人面色铁青,常庆用不为人察觉的动作,轻轻拍了拍约理的后背,示意他沉住气。
不一会,又一个小厮跑上来,说是有人送了封信,卢约法取了展开来念。
“时局不朗,国力不振,吾欲与卢家联手,共商发展大事,特请卢夫人于舍下休憩,所谈事宜,还请多多配合。”没有署名。
念毕,卢勋一拳捶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桌上的茶点和杯子具腾空一跃,又落下来,纷纷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样的信,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曾经意欲绑架卢约理,却从未承认的青帮。
卢约理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感到庆幸,但他仍旧松了一口气,倒是卢约朋象是魂被抽走了一样,一屁股瘫坐在沙发里。
一时间五个人各怀心思,屋内又回复了沉静。
以后的几日,卢勋亲自跟青帮交涉,自然是没有任何结果。卢家和青帮称兄道弟的关系也跌到了底谷,卢家私设的地下烟馆常常遭人闹场,青帮的赌馆也常遭到查点,双方表面上说话都还和气,私底下使的绊儿互相也都心知肚明。
既然老赵的尸首已经找到,卢勋在生意场上心狠手辣,但对下人还算是厚道些,给了笔钱,放了赵凤儿几天假,但凤儿她妈却承受不了,看见躺着的人就晕了过去。
终究是因为卢家的事出了人命,卢勋就让卢约理亲自到凤儿家看看,一来约理没那么忙,又是凤儿的主子,二来他也有恩于赵家,去了总归是让人心里更舒服些。卢约理没说什么,接受了这个安排。
家里没了男人,凤儿一个人照顾着卧病的母亲,多少有些顾不过来,家里缺了生气,多了凌乱琐碎,幸好有邻里照顾着,否则母女俩连饭都没心思吃。
常庆在胡同守着,卢约理一个人迈进小院,看着没什么变化的陈设,颇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
“二少爷。”赵凤儿穿了身孝服迎出来,道了个万福,神色有些惊异慌张。“老爷差人来过,您还亲自来,凤儿过意不去。”
“我爹听说令堂身体有恙,派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赵叔给卢家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我也来代表卢家给上柱香。”
“嗯,医生来过,说娘只是受了打击,缓缓就好了。”
卢约理话说的客气小心,一点不象是天天相处的人,赵凤儿一直低着头,心里说不上来的落寞。
屋里传来呜咽声,赵凤儿慌忙往屋里跑,忽又想起什么,扭头对卢约理说:“二少爷,您先在院子里坐坐,屋里乱,就不请您进去了。我去去就来。”
卢约理嗯了一声,也不着急坐下,缓缓在巴掌大的小院里面踱步,眼睛瞄上了从邻家探过来的大杨树,上次他来的时候还遮天蔽日,现在只剩秃秃的树干,安静的伸向天空,似乎在乞求什么。
“凤丫头,凤丫头!”人还没到,声先传进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卢约理背着手转身,正对上端着一砂锅粥闯进来的钟来寿,两人俱是一愣。钟来寿一半脸还有点青肿,刚刚的笑容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明所以的为难表情。
“卢……少爷,凤丫头她不在啊……那……那……帮我告诉她,我把粥放厨房了……”来寿咬了咬嘴唇,低着头冲进赵家的厨房放下砂锅就跑。
只有些日子没见,恍惚隔了很久,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卢约理一把揪住他,如炬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事儿……”
来寿捂了青的部分,脸涨的通红,手上也不忘暗暗用力挣脱。突如其来的叩门声让两人都吓了一跳,卢约理手不自觉的松动了一下,钟来寿趁机泥鳅一般滑了出去,头也不回跑了。
卢约理打量着隔在门口的人,一身长袍,头发剪得干练有力,却配了一张平淡的脸,一架金丝眼镜儿更让主人显得文弱无奇。但卢约理能从眼神和体形看得出来,这个人不简单。
“您就是卢家二少爷吧?”那人笑眯眯的直视着他,“在下姓周,单名一个闻字,周到的周,听闻的闻。”
拾伍:虾皮馄饨
“您就是卢家二少爷吧?”那人笑眯眯的直视着他,“在下姓周,单名一个闻字,周到的周,听闻的闻。”
“怎么你知道我?”卢约理就象是受到威胁的猫,竖起浑身的毛。
“这不太重要吧,卢二少爷,卢家在北平也算风光了几十年,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不多。”周闻依旧笑眯眯的。“不过,我还知道卢家势必还要经历场变动。”
“哦?这话怎么讲?”
“当下的形势,日本人对华北这块地方垂涎已久,但他们的胃口可不止于此。”
“这我知道。”
“卢家这摊生意,日本人早晚会插手,卢家的这些家财,盯着的也不指一家吧。”
“哼哼。”卢约理冷笑道:“那不知道阁下是哪一家的?”
“我以国为家。”周闻看着卢约理的反应,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卢家还有明路,就看阁下愿不愿意走。”
卢约理轻轻笑了一下,“呵呵,有意思。”
两人正对持着,赵凤儿从屋里走出来。
“呀,周先生,您也过来了。”
周闻敛了笑,从背后拎出个轻轻满满的布包。
“做邻里的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我得空叠了些元宝,能烧就给赵叔烧上吧!”
“啊,周先生,真过意不去麻烦您,那替我娘谢谢您了。”
凤儿接了布包,转身欲要收进屋,卢约理补了句:“呃,凤儿,刚刚邻家的……刚来过,给你和赵妈熬了粥……放在厨房了……”
“哦,我知道了,来寿哥哥也真是的,还让二少爷给传话。”
赵凤儿默默退进了屋,周闻悄声继续说:“倘若卢二少爷真的有心知道,咱们不妨改天换个地方聊。”
他顿了下,接着说,目光里多了分凌厉,声音压的更低:“哦,对了,在下还有件私事。钟来寿是个好孩子,也算是在下请求,卢家的事别再把他扯进去。”
“否则呢?”
“呵呵,卢二少爷,您是不了解在下。周某人一向谨慎行事不敢出纰漏,不过值得的,一样会冲上去拼个鱼死网破。”说罢,一抱拳,换了高朗的声音:“那么,告辞!”
卢约理看着周闻离去的背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多少事,不过似乎有几条线隐隐的对接在了一起。
卢约朋疯了一样,闯进仓库外一个油腻肮脏的澡堂,完全没有察觉跟在后面的人。刚走到更衣大厅,有几个腰上围着大白毛巾的汉子就冲了上来,把他按倒在更衣用的木箱床上。
这时,缓缓走来一个小头目一样的人,卢约朋对他似乎有点印象。
“呦,这不是卢三少爷么?气势汹汹的这是干什么呢?”那人一扬手,几个大汉退开。
卢约朋揉了揉压疼的脸。“我要见你们章老大,你们青帮为什么凭白掳人?”
青帮的章堂主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里头,狠狠的发出哼的一声,屋里的人都禁不住缩了下脖子。
“你去北平里三帮四十九会问问看看,我们青帮杀过人,抢过道,吃喝嫖赌什么都干过,就是他妈的没有装过孙子。”章堂主的火气着实不小。“我再跟你说一遍,那娘们的事儿,他妈跟青帮没有一点儿关系。”
卢约朋冷笑一声:“章堂主这么说,就是咱们卢家不长眼,冤枉好人了?”
“哼,是,咱们青帮不是好人,当初绑架卢约理可是你卢家三少爷的主意,况且卢家也是踩着多少人的命发达起来的。”章堂主看着卢约朋,口气缓和了一些,“要我说,不管谁在中间作梗,都是为了挑拨咱们两家的关系。卢三少爷抓紧时间代替你那个顽固老爸才是正经。日本人答应过,赶回头委员会成立了,让大烟馆也合法,到时候大烟的生意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卢家青帮都有好处。”
卢约朋还有些狐疑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天地为证!”
澡堂的大棉帘子再次掀开,卢约朋悄悄走出来,扎了几个胡同,忽觉得脖子后面汗毛直竖,故意绕进个又小又偏的路,手摸上了腰间藏的枪。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明目张胆,身影越贴越接近,卢约朋猛的停住迅速掏出枪,转身枪口紧紧贴上了那人的胸口,一个谁字还没有脱出口,就愣在原地。
“大……大哥?你怎么……”
“你到青帮的地头上干什么来了?”卢约法没有理会那枪口,直直向卢约朋逼过来。
“我……我……”
“我还思量着每次你都把晋子甩了干什么去?”
“大哥,我……”卢约朋一时间不知该拿什么搪塞,步步后退。
“青帮次次都能卡住咱们卢家的脖子,难不成都是你去泄的密?”
“大哥,我也是……”
“也是什么?”
“大哥听我说,这样下去,英美的烟草公司在北平早晚要受到排挤,我们何不早点动手呢?”
“你这个傻瓜,你指望着青帮和日本人相信咱们卢家么?他们看重的是咱们卢家的钱!”
“可是他们答应过我……”
“你到现在还相信姓章的说的那些鬼话?”卢约法一把揪起约朋的领子,“跟我走!”
“大哥……去哪里?”
“去跟爹认错,把姓章的给你说的话都讲给爹知道。”
卢约朋大惊失色,一个劲的向后退,爹知道了这些事,一定会把他活剥了。
“我不!”
“你不说,要我帮你说么?”卢约法揪着领子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卢约朋突然嘶吼起来:“我不去!我……我……我在那个家什么都不是!我宁可不回去!我才不要听你们的。”
“你说什么?”卢约法也放大声音。
“可不就是么?卢家的家产早晚都是大哥你的,爹最疼爱的是那个死人脸卢约理,就会冲我发脾气,我算什么?啊?我娘也被你们挤兑走了,北平城我还有什么?我就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份!不能前功尽弃,我不告诉爹,我也不准你告诉爹!”
安静的冬日傍晚,就这么一块太阳总也晒不到的狭小的小胡同里,呼呼的刮起一阵邪风,卢约法看着他这个弟弟狰狞扭曲的脸,有点不太相信刚听到的话。怔了半刻,放低了声音。
“约朋,你听我说,你必须回去说清楚。我……”
卢约朋几乎疯狂的挣开领口的手:“我不听,也不能让爹知道!”
“砰”一声,卢约法从来没有觉得子弹飞出的声音,象现在那么响,余音未落,他低头看了看胸口汩汩流出的温热液体,不支跌了下去。
“我虽和你同父异母,但比起外姓人,我当然会站在你这一边……”
余下的话,卢约法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卢约朋慌忙逃离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当天晚上。
卢家父子正坐在一处吃着夜宵,一个小厮踉踉跄跄闯进了么门。
卢勋一瞪眼,正要诘问,就听那人有些慌张的说道:
“老爷,今儿个傍晚,大少爷他,在青帮的地盘上……被人枪杀了……”
卢勋猛的拍桌子站了起来,夜宵的半碗馄饨整个翻滚到地上,散着虾米的汤头顺着木地板的缝儿,勾出几道长方形的线。
“你们这群废物!”卢勋摇摇晃晃的喘着粗气,“连……连主子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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