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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番外夜本无音 嫣子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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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我不是听错了吧,这相国大人可是在拉拢我?
“为新朝效力?”我问,有点疑惑。
“是,”司马燕玲表情平淡无波,看不出起伏:“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开国有功,必定受到重用。”
我们?这相国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他想拉我下水。
想必是司马燕玲与那边打通了所有关系,不然他不会这样说。他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我不知道为何他会想要我与他一起继任新朝,我与他水火不容,他不怕我坏了他的好事?
“清持无甚作为,惟恐会失礼了相国大人的推荐。”我说。
“你不愿意?”司马燕玲问。
“我以为相国大人希望清持永世不要再现身于朝野。”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他明明那么想摆脱我。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清持,希望你认真地考虑一下。司马燕玲说。他怕因我们太过恶劣的关系会影响我的决定。
我不知他为何这样紧张。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好,我对一脸冷漠的相国大人说,我定当仔细思量。
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我对朝中的一切早已厌烦,但我习惯了挥霍奢靡的生活,要回复清心寡欲惟恐不易。
离开时已是夜深,我在漆黑的回廊处停驻,远处有灯火,源自早上我见到的那家别苑。
我有点犹豫,隐约之中好象又听见了刚才的琴声。
奇怪,婉儿明明说那家别苑里面没有人住,为何却有人在此弹奏?
曲目已改变,但依然是我熟悉的韵律。
为什么这个人总爱弹我常弹的曲子?我有点奇怪。
莫非我长居在这相国府的时候,有了不知名的狂热崇拜者?我失笑。
突然好奇起来,我循着声音摸索过去。
沿路的弱柳随风飘摇,我一边欣赏着湖中的月光,一边凝神倾听。弹者无心,一曲比一曲紊乱,一曲比一曲扰人。
殿门大开,我抬手拨开垂下的轻纱,重重复重重,空气中飘散着浅浅的香味,我开始产生严重的错觉。
我用手轻轻抚着头上的|穴道,天旋天转之间,面前的一片白纱被风吹起,我看见了坐在殿中的那位少年。
这里的景致我都象是见过,包括面前的这个人。
但我想不起来。
一切仿如隔世,我呆呆地看着少年轻巧地拨动琴弦,竟无法移动。
到底是谁?我皱起眉来,越来越迷惑。
这少年面目清雅,一派斯文。只是不善弹奏。无论当前景致如何动人,一听这琴音便马上兴致大失。
琴声嘎然而止,这已是少年第二次划断了琴弦。
少年看起来很苦恼,他不知道该如何操控。
我走出缭绕的纱帐,少年被惊动了,吃惊地瞪着我。
但少年并未作声,我也并未作声。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把琴移过来,为他续上断弦。
细细的琴线划过手指,我的心突然一阵刺痛。
面前的一景一物都令我刺痛。
调好弦,我看着陌生的少年,他也正在看着我。
我把琴还给他,他有点犹豫,并不敢接。他有点怕我,我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感觉到他的不安。
他似乎并不常与生人接触,独自流连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独自寂寞。
我随手挑拨了一下琴,亮丽的音色马上倾泻而出。少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晓得定定地看着我,那表情象是见到鬼。
我对他微笑,风从殿外透过纱幔一重一重地吹进来,少年的发丝飘动,拂在我的脸上,一刀一刀,都象划过我的心。
我已经呆不下去,只好站起来,离去。
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一整晚,我都无法入睡。
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那个人不会在乎。
白天,我对婉儿说,我曾进过那座别苑。
婉儿十分好奇,她问我:赵大人有没有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我问她:那里面会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婉儿很神秘,她说:虽然不见有人自那座别苑里出入,但每到深夜,总会得听见有莫名其妙的琴声从深宫内传出,都说里面有点玄。
我笑笑不说话。
鬼魂?对那少年来说,我可能才比较象。
我不怕鬼魂,一点也不。我只怕回忆。
那一重枷锁,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摆脱。
我想起了那个人,他对我说:清持,不要妄想逃开,这是你的命。
是命。他说。
如果结果无法改变,那么起码方式得由我来选择。
我对司马燕玲说,我可以完成他的心愿,同样地,他也得满足我的条件。
“这是为了你好,清持。”他说。
“是吗?”我问,司马大人何时变得如此博爱?
你以为我会不会相信?相识数载,他不应天真至此。
司马燕玲不高兴,因为我的口气听起来象与某人相量勾结叛国的交易。
但他又何必介意,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更厉害的事情都已发生过了,不需在乎过程。
“想个好一点的籍口,”我说:“我的条件和以前一样,我要进驻宫内。”
司马燕玲马上敏感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深不可测。
“清持,”他说:“你以为这行得通?不是每个君王都那般易于控制,你未免太过高估了自己。”
我笑,说:“相国大人不必着急,这应是由清持来担心的事情。”
司马燕玲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看不起我也不要紧,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就算全世界都看不起我,我也不在乎,即使背后说得再难听,一到面对着我的时候,哪个达官贵人不是一张讨好的嘴脸对我笑得逢迎,还生怕我不瞧他一眼。
谁管谁的过去有多不堪,我只要这光鲜的外衣,来衬托我的光芒。
但司马燕玲不会懂得这些。他义愤填膺,豪气干云,可是清高得很。
这一段距离,没有人能跨过去,也没有人愿意跨过去。我们永远注定只能停在原地僵持。
或许这也是命吧。我苦笑,虽然我一向不相信。
“我会安排。”司马燕玲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千千万万个不愿意。
“好,那就等相国大人的好消息了。”我答得轻浮。
这个世界哪里还有顺心顺意的好事,想得到回报请先付出,你真以为会有随心所欲的法术?
我自然不急,一切有人处理得妥善,我只需继续努力吸取日月精华,维持美貌。
还有,媚惑君主的手段。
因为够卑鄙,所以最得宠爱。我不自觉地笑起来。司马燕玲曾对我说,清持,不要埋怨他日死得不清不白,这都是你的报应。
我并不担心会有报应,要得到报应的事情我早全部做齐,不差这一桩。
日间,我继续在相国府里游来荡去。
我想起了那个别苑里的少年。他现在会做些什么呢?我很好奇。
闲逛至宫苑的门外,也不见有人把守,看来这片禁地大家都习惯当作看不见。
我进入别苑内庭,周围的景色依然是那晚的景色,但却显得有点残破,苍白而颓废。
虽是新建不久,可惜乏人问津,最终也得落入破败的下场,变异之快,令人惶恐。
我在里面转来转去,总看不见那天的少年,大殿之内一片空荡,只有几块零乱的纱帐在风中轻轻浮动。
寻不着人,我意兴阑珊,打道回府。
婉儿在堂中等我,十分焦急,她问:赵大人,婉儿愚笨,是不是哪里服侍得大人不周到?
一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她以为我有意避开她。
要是被相爷怪罪下来,她怕担当不起。
但我心情低落,我对她说:婉儿,先不要惊慌,不如我把行踪结集成册,那你就不必害怕对自家相爷无法交代。
听了我的话,婉儿很是委屈,她说:赵大人,你这样说是不是在责怪婉儿,婉儿也不过是挂心赵大人初到相国府,凡事不适可有人从旁打点而矣。
初到相国府?我不屑。
每到这个季节,我知道这相国府内哪种花开得最早,哪棵树凋得最迟,我就连这相国府内有若干品种的珍禽飞兽都一清二楚。
我可并非初到相国府。
看着婉儿,我一时无法作声。
是,她怎会知道。
如果某人不愿想起,我又何必挂念。
最近相国府内热闹非凡,我指着一个又一个穿梭庭内的贵人,问婉儿这个是什么人,那个是什么人。
婉儿对答如流,似见怪不怪。最后,她十分好奇地反问我:这些都是官场中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赵大人长住宫中,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倒是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这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人只觉个个都异常眼熟,却全部记不得这个和那个有什么不同。每逢宫中相遇,我从不称呼对方的名字,久而久之,成为习惯,根本没有巴结的必要,这是对方急于做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操心。
婉儿觉得不可思议,她说赵大人这样洁身,能在官场撑这么多年倒是难得。随后又忍不住对我循循教诲:在这官场内不懂人事是要吃亏的,若是受到了邀请,还是逢场作兴地去应酬一下的好。
这丫头以为我不经世事,是傲莲出于污泥。
我笑笑不说话,深深地向她作了个揖,一脸诚恳地说道:多谢婉儿姑娘一番肺腑之言,清持自当铭记于心。
婉儿马上飞红了双颊,她聪明伶俐,已听出我话中有话。
君王驾崩的消息已憾动全城,况且那声势如虹的镇南军就驻在朝廷之内,已然一副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宫中各路英雄,一见风头不对,全部摇身变成激进人士,忙着倒弋指责旧朝的腐败,振振有词,都说愿扶助新王亲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识时务,教人惊叹。
为首的司马燕玲成为宫中大红人,为有志成就大业的豪杰穿针引线,各路人马此时才惊觉,原来一直都跟错了派别,想也想不到当年宫中最是正气护国,对王忠心耿耿的相国大人才是一手推毁旧政的高人。眼看着别人急急忙忙地来巴结,于是自己也急急忙忙地来巴结。
这就是官场。婉儿说这都是逢场作兴。某天阁下失势,也可以到别家去逢场作兴,反正只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要讨好诌媚的对象不同。
夜深,府内依然华灯高悬,客人们光鲜亮丽,远远地都能听得见大堂内的莺歌燕舞。
我站在黑暗的湖畔,望着水中的月,淡淡的月影摇荡在波光中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清持,你期待已久的日子到了。”有一天,司马燕玲毫无预警地闯进我的房间里,对我说:“新王对你早有耳闻,那日我不过是略略提起,马上得令传诏。”
早有耳闻?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样的风评。
“好。”我说:“清持定当细心准备,绝不会辜负相国大人的苦心推荐。”
司马燕玲冷冷地看着我,那么讨厌的表情,却又不离开。
我从镜子里面与他目光交战,我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细长的发,对他暧昧地笑笑。
司马燕玲突然走近,他俯下身来,透过镜子看着我,目不转睛。
“相国大人还有什么忘了交待?”我问。
司马燕玲不作声,一直看着镜中的人。我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何番景象,都绝不会是今天的赵清持。
“清持……”司马燕玲陷入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我听过这呼唤千万次,忍不住要嘲讽他:“相国大人,清持在此。”
司马燕玲似听不见,他低下头来,我马上移开避过。
我站了起来,倚在堂柱环抱双手,这司马燕玲神志不清,不晓得要干什么。
“相国大人,”我冷冷地打破他:“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司马燕玲呆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他笑:“清持,不要忘记,这里是相国府。想遣我走,还得看你是什么身份。”
“哦?莫非相国大人有意要在此与清持秉烛谈心,直至黎明?”我问,一脸惊讶。
“有何不可?”司马燕玲也答得轻挑,一反常态。
司马燕玲拍了拍手,马上有侍童在门外候命。
“拿酒来,”司马燕玲看着我说:“我要籍今晚良辰美景,与赵大人燕山夜话。”
我不置可否,由得下人摆开案席,与司马燕玲对窗而坐。
“漫漫长夜,司马大人想要对清持说的是什么?”我问。
“都可以,”司马燕玲看着我的目光充满调侃,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司马燕玲象是被鬼魂附了体,性情大变,一身邪魅。
“想来清持与相国大人也可算是清梅竹马,相交至深。”我说:“相国大人,可是?”
司马燕玲微微一笑,说:“清持,你我又岂止这一点微薄的缘份,你是我唯一许下诺言的人。”
许下诺言?许下什么诺言?娶我为妻?放你的屁。
“相国大人真是,儿时的戏言何必紧记于心,”我笑得虚假:“清持不才,若是下一辈子有幸生作女儿身,定报知遇之恩。”
司马燕玲也笑得古怪:“此世已然这般蛊惑人心,能人所不能,来世若为女子,岂非天下大乱,那还得了。”
尚且把这当作奉承,我别过脸去,有点不屑。
我与司马燕玲无法正常地谈话,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一片厚厚的浮云遮住了明朗的月,我的心也一片暗淡。
窗外风声阵阵,我对司马燕玲说:“相国大人可听得见那琴声?”
“琴声?这哪里有什么琴声?”司马燕玲侧耳倾听,不知所以然。
我笑而不语,举杯敬面前的人:“相国大人,清持近日常在深夜难以成眠的时候,听见西厢传来莫名的音韵,不免触景生情,生了错觉而矣。”
“哦?”司马燕玲有点兴趣:“竟能让赵大人触动真情,想来这抚琴者也必定是位高人。”
那倒不是,我想着,那人的琴艺还真是不敢恭维。
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说:“相国大人有所不知,这抚琴的人却是位清雅的少年。”
“那如何呢?”司马燕玲十分有耐性地听我说下去,演技清湛。
“没有。”我说:“不过是巧遇,随便说说而矣。”
司马燕玲安静地喝着酒,没有再作声。
我们相对沉默,云已散去,月色再次明朗起来。
“相国大人,这晚兴致如此之好,不如就由清持来弹奏一曲,以作娱乐。”我说。
司马燕玲并没有反对,我摆好琴,轻轻试了试音。
“相国大人可有特别喜欢的曲子?”我问。
“赵大人可随意。”司马燕玲并没有要求。
我点头,他逃避的正好也是我所逃避的。大家心照不宣。
寂静的夜色,祥和的秋风,我无心地撩拨,清脆的音律马上溶入这一片美景之中。
司马燕玲听得一片痴迷。
这是他所陌生的曲子,这是我终日弹奏,给别人听的曲子。
司马燕玲越发沉默,他情绪低落,无法释怀。
一曲既尽,他竟没有反应。
“怎么?”我自嘲地说:“清持技艺生疏了,司马大人也不必这样坦白。”
司马燕玲抬起头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何这样激动?我对他笑,虽然不曾完整听过,但或许会有所印象,我坐在深宫中,为那个昏君弹过不下数百遍。这相国大人在宫中出入自如,如此频繁,应略有所闻。
不过这相国大人不喜欢也不要紧,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曲子可以慢慢弹奏。我这样熟悉,是因为那个昏君喜欢听。
我一曲一曲地奏下去,司马燕玲听得双眉紧皱,越来越苦闷。
对他来说,我手下的每一个音符都似一道咒,层层摧毁他的防线。
他眼看快要崩溃。
琴声骤然中断,司马燕玲已听得一身冷汗直流。
“弦断了。”我说,有点惋惜。
司马燕玲的面色有点发青,他说:“是吗?那就算了吧。”
算了?是啊,算了吧。他根本没有勇气听下去。
我拿起酒杯,再次敬他:“相国大人,预祝你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司马燕玲也拿起酒杯,回敬我:“赵大人,一切言之尚早,谁不知赵大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还请多多照料。”
“这可难说。”我笑得开心。
司马燕玲并不是个善酒的人,几杯下来,已经昏昏然。
“清持,”他轻叹着气:“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你我初相遇,灵庙之内,竟无一处完壁,我放眼望去,只见有不应存于世上的天人伫立在当场,那诡异的气氛我至今难忘。”
我笑,是,依你的说法,我们之间的孽缘便从那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我们还太小,所以才不懂得阻止命运的发生。事到如今,说来何用,一切都已太迟。
“清持也猜不到,那日所见的落泊少年,有朝一日会成为权倾天下的相国大人。”我说。
“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司马燕玲捧着头痛苦地呻吟,酒意染红了他的脸颊,他已经醉得有点错乱,语无伦次起来:“我不该把你带入宫中,我不该让那个昏君看见你,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
我清醒地听着他的自怨自艾,一点也不同情他。
正是这个人,亲手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相国大人,你醉了。”我说。
“我没有醉,”司马燕玲抬起头来,冷冷地看我。他说:“清持,是你,都是你,如果那天我不是看见了你,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先怪自己,现在又来怪我,这个人变得不可理喻。
“是,这是错的,”我顺着他的意思,对他说:“根本不应该有这样一座灵庙,不应有人住在里面,不应如此神秘,吸引了相国大人,不应那么容易被翻越,不应发生在那一天,不应发生在那一个时辰,根本不应该有赵清持这个人。”
“清持……清持……”司马燕玲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醉倒在一片狼籍的案上,无意识地重复叫着我的名字。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如此年轻的脸,如此年轻的灵魂,陷得那样深。
抬起头来,刚好看得见树影下的弯月。
身旁的人沉沉地睡去,喃喃地说着梦话:“清持,不要去,不要去……”
我有点失神,不知身在何处。到底是这相国府内,还是灵庙之中?
从入宫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灵庙中的赵清持。
所有该做的事情我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还有什么是我所不能做,还有什么是我所不敢做的?
“清持,跟我回去……”司马燕玲说,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苦笑,回去?我们已经无法回去。
我的司马大人,你可知道,无论你在这相国府内兴建多少座与记忆中一样的别苑,无论你收集天下间多少与我相似的少年,在这世间上,都不会再有第二座灵庙,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赵清持。
第一次进殿的时候,是个和丽的日子。
我跟着司马燕玲,拜倒在殿前。堂上高高地坐着新朝的君主,我感到了他炽热的视线,我在心里暗笑,只觉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
“抬起头来,让本王看个清楚。”上面的人说,声音透出王者的专制。
我等这么久,无非是等他这一句,我自然不会令他失望。
全场惊艳,但这些闲人根本进不了我的眼,我的笑容只为坐在最高处的人展现得明媚,我要得到的也绝不是非凡。
那王者仔细地打量我,点了点头说:“果然名不虚传,清持,你可知道自己名气非比寻常?”
这个王者似乎话中有话,我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他看起来不象那个昏君一般,这样好蒙混。
“哦?”我扮作不解:“清持记忆之中也不曾做过什么惊天盖世的事情,不知大王所指为何?”
听者笑而不语,高深莫测。
“能得到司马大人引荐的必定是不一般的人物,清持,你最善长的是什么?”
最善长的是什么?我如果说了真话,怕不马上被拖出去斩了。
“清持本是平凡,也无甚长处。”我说,十分坦白。
“那么,你打算如何辅助本王朝政呢?”那人问。
我淡然一笑,这有何难,我说:“历代君王亲政,大事决策总是独断专横,心狠手辣。若是命中注定为王者,行事必定所向披靡,一切皆是天意,何需旁人插手。”
“清持,这倒是本王第一次听得有人这样说,还真是新鲜。”那个王者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
“难道不是?”我说:“这世上万千的事情,冥冥中皆有定数,物换星移,旧逝新替,也不过是天意。”
“你的意思是本王攥取敌国帝位,也全属天意?”他挑衅地问。
我抬起眼来,直视面前的人,毫无惧意。我说:“正是。”
新王被取悦了,谁不喜欢听别人的奉承,坐得上这个位子,不外也是在等待着听这好听的说词。管你是不是真心,听得人高兴的便有赏。
“卿本是能言善辩之人,早也曾略有所闻,清持,本王如今是见识到了。”
“大王过誉了。”我谦虚地回答。
司马燕玲一直站在旁边,他冷冷地目睹一切,却不发一言。
我不经意地接触到司马燕玲冷硬的视线,他目光清幽,不带一线情感。
他终于对我彻底失望。
我不介意,我不想说这都是逼不得已,根本就没有人逼我,一切原是出于自愿。
司马燕玲说我终有一日会栽在自己的手里,但他并不知道,我并不怕死得难看,我只在乎此刻自己是否风华尽显,锐不可挡。
生死有命,世间无人可逃得此劫。正因如此,生时更应尽情享受,了却尘缘,死而无憾。
司马燕玲永远不会了解。他不了解,是因为他的世界澄明如水,清澈见底。
所以我们无法沟通。我卑鄙下流无耻爱慕虚荣,他生平最痛恨的全部可以在我身上得到印证,我完全违反他做人的美学。
但这又何妨。我不想再作选择。
回程的时候,司马燕玲对我说:
“清持,想不到一切事情竟能如你所愿。”语气充满嘲讽。
我不回答,只安静地看向马车的窗外。
“清持,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做?”司马燕玲问:“迷惑那个君王,对你来说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我继续不作声。这个君王有点来头,绝非头脑简单的莽夫。
“清持,他日你若是成为新王枕边的红人,可千万要为我这个故人美言几句。”司马燕玲激动异常,越发变得口不择言。
我微笑,转过头来,对他说:
“相国大人好象比清持还要着急,早知如此不必苦心经营,清持直接宽衣躺倒在殿上便好。”
司马燕玲面色不曾好看过,一阵青一阵白,似得了不知名的恶疾。因为没想到我会答得比他更低俗,虽是听明白了,却一时辩不过来。
我们互不相让,剑拨弩张。
气压沉重,车子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向前行去,一直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只能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与对方比拼谁瞪谁持续的时间最为长久。
车子停了下来,司马燕玲粗鲁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头也不回。
我呆坐在车里,突然一阵莫名的悲哀。
实在不明白,心里想的明明不是这些话,但嘴里说的偏偏比想的还快。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只能这样?
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得到新王的赏识,仅凭那一句“天意不可违”。
新王说:清持,你言语玲珑,才智过人,不如就留在宫中,辅助本王参谋朝中琐事。
参谋?我想了想,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官位。
闲来无事,胡混几句,又可过得一关,这官位好当。
我谢过恩典,总算跨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要发生的总会发生。
我依然住在相国府,司马燕玲依然没有给我好脸色看。
在宫中的时候,我和司马燕玲伴着新王,一左一右,楚河汉界,各自为政。
我与司马燕玲极少交谈,新王问话,我们一个答南一个答北,渐渐地,就连新王也看出不妥。
一晚,我留在宫中陪伴,王递过来一杯清酒,问:
“清持,听闻现在你住在相国府?”
“是。”我答:“王为何有此一问?”
“清持,旧朝未亡之时,你在宫中是何职位?”
“清持虽常在宫中行走,却没有任何官位。”我说。
“这就奇怪了,”王挑了挑眉说:“没有官位,但却得信于朝廷,又是什么原因?”
我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我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这样问是因为他不知晓内情,他不过是有意刁难。
“我朝以前奉行一种习俗,”我说:“每逢天祭之期,必定大费周章举行兴典,其中需要专司礼仪的祭师主持大局,清持自小生长于国境边界的灵庙,从小便已被教导知晓一切神职事务,遂留在了宫中效命,但祭师之职并没有官阶。”
“原来如此。”王扮作恍然大悟,随后又说:“怪不得听卿家言语之间有过人的智慧,原来早已洞破天机。”
“实在不敢,天祭仪式不容儿戏,每年朝中君臣同拜,也不过是祈求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不过这种祭奠凑效不凑效倒是有目共睹,神心者一年膜拜几次犹如早午晚三餐,到了最后,还不一样被神遗弃。
兵败如山倒。神力有限,阁下请自求多福。
“原来赵卿家还有这种能耐,有机会本王倒要开开眼界。”
“适逢本年大利,若我王喜欢,可于数月后定个祭天之期。”
“也好,本王也未曾见过这历来的祭天仪式,此事就交由赵卿家去办吧。”
我接过懿旨,但心情并不觉愉快。
事实上我哪里晓得如何祭天,我不过是小时在庙里见过,刚好被王逼问,不得不顺口雌黄。
记忆中那一次的祭奠甚为盛大,真正的神祭师站在高高的台上,摇晃着手中的杖,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疯癫模样,看的人只觉毛骨悚然。虽然如此,台下的人一见神杖朝天扬起,莫不又跳又叫,刺耳的呐喊,一直萦绕不散,直达天际。
祭天。真是不堪入目的场面。
有人被缚在单簿的木筏上,那是送给天神的祭品。每年一次,总得有人牺牲。
那年我站在高台上,眼看着木筏上的小小人儿挣扎哭喊,竟没有人听见。
除了我。
我捂着双耳,犹闻得那声声的诅咒,他说: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我就算变成厉鬼,也要回来这里报复你们所有的人!我要放一把火,把这里烧光殆尽!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他被推向河中的漩涡,那无休止的漫骂逐渐远去,最后化成尖锐的一声惊叫。
我闭上眼,只觉连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师傅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因为我在夜里偷偷地哭。他对我说:清持,不必伤心,这是他的命。
还有,你的命。他说:有一天,你也要面对,自己的命。
我听不进去,还是不停地哭,师傅叹了口气。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已不记得。
但在那个时候,那个人出现,改变了我的未来,他叫司马燕玲。
跟我走,清持,跟我走。他说。
不行。我不答应,我不能离开,我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清持,你本不属于这里。他说。
我们相持不下,争执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我忘记了争执的内容。
窗外的风卷起薄薄的纱,一波一波吹拂进来。我一时之间不知身处何地。
周围的景致有异,这里不是相国府。
我轻轻地摸上脸颊,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明明不是恶梦,却象经历一场生死浩劫。
门外有声响,我赤脚跳下床榻,前往查探。
我拉开门,一个正在打嗑睡的侍童应声向后倒了下来,马上惊醒。他好象受到了惊吓,几乎是跳了起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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