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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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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块和泥土重重地砸在人背上,一层层地将人掩埋着……
许久,当最后一声爆炸响去后,落下了最后一块飞石。这块飞石落地后,滚进了一个深深的陷坑。开阔地又恢复了它的原寂。好一会,一只大黑蚂蚁从窠里爬了出来,张望了一会,爬上了一块石头,打量起这个被炸翻的陌生之地。
一切生命都似乎消失了。
忽然,黑蚂蚁听到了什么动静,举着的前腿收了回去,飞快地爬回窠中。
乱石滩上,趴在汗血马身上的人蠕动起来,复盖在背上的土石纷纷落下。
赵细烛、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曲宝蟠一个个站起。
汗血马也站了起来。
人和马已经面目全非,满身是血。
风车和风筝抱住了汗血马的脖子,眼里涌出泪来。
赵细烛抹去脸上的血,露出了笑容。他发现,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曲宝蟠的脸上也都挂着笑。
这是庆幸死里逃生的笑!
突然,赵细烛脸上的笑容收去了,问:“跳跳爷呢?”
众人闻声四寻,身边没有跳跳爷的身影。
宝儿对着脚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众人朝脚下看去,乱石堆中,埋着跳跳爷!“跳跳爷!”赵细烛发出一声叫喊,在乱石上跪下〃奇…_…書……*……网…QISuu。cOm〃,拼命扒起了乱石。
众人一起动手,很快将跳跳爷从乱石中扒了出来。赵细烛抱起了跳跳爷。他抱起的已是一具尸体!挂在跳跳爷脖子上的唢呐和小叫锣在晃荡着。
赵细烛的眼里涌出泪来。
风车、风筝、金袋子的眼里涌出泪来。
宝儿、魏老板和几匹死里逃生的马同时发出了长长的悲鸣声。
突然,宝儿的前腿一屈,对着跳跳爷跪了下去,眼里泪水滚滚。赵细烛走近宝儿,将跳跳爷轻轻地放上了马背。宝儿撑起了前蹄,站了起来。
赵细烛牵着宝儿,向着落日的方向走去。
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曲宝蟠、邱雨浓默默地牵上了马,默默地走在宝儿的身后。
残烟还未飘尽,大股大股在这一行人的身旁漫卷着……
巨大的夕阳在黄河上燃烧。河水像凝固着的红铜,被群山缓缓地搬移着……
马嘶声在群山大河间回响不止……
一座新筑的土坟隆在布满阴云的黄河边的天空下,这座土坟能让人想起布无缝和烈马魏老板的坟。
跳跳爷生前使用过的全套乐器插在坟顶上。乐器被劲烈的大风掀动着,发出各种各样的响音,宛若跳跳爷仍在使唤着它们。
赵细烛、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曲宝蟠、邱雨浓在这乐声中把手里的最后一把土撒向坟堆。
一声低低的马嘶响起。七个人让开了一条路。
宝儿从一群马中间走了出来,走到了坟前,突然脖子一沉,对着土坟连磕了三个头。从宝儿的眼淌出了两行通红的泪。它身后,魏老板领着马群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马嘶声响彻了布满星子的夜空。
滞重而湍急的黄河水在自己夹带的奔涛声中默默地流淌。一条木船在浪脊上起伏颠簸,艄工的号子在浪脊上转瞬即逝……
黄河边,一行人全都骑在了马上。
“再去找找鬼手!”赵细烛一脸庄肃,“我不相信她会死。”不等有人再开口,赵细烛拍鞍向着山峦驰去。
风车紧紧跟上。
风筝、白玉楼、金袋子、邱雨浓紧紧跟上。
曲宝蟠迟疑了一下,也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五马滩里又有了人影。
“鬼手——!”一行人在乱石间寻找着,边找边喊。
“鬼手——!”一行人在石缝和石坑里寻找着,边找边喊。
宝儿在悬崖前突然刨起了蹄子。风筝回脸看去,喊了起来:“这儿有字!”
一行人全都围了过来。
三个血字写在石壁上:“活,鬼手”!
赵细烛激动地喊道:“鬼手还活着!”白玉楼长长松了口气,笑了:“她是个死不了的人!”
风车和风筝激动得抱在了一起。从不见笑容的金袋子也笑了,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邱雨浓。邱雨浓的脸上也绽出了笑纹。
只有曲宝蟠站在一旁,嘴里吸着一支大卷烟,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群山间的一处树林子旁,火堆在熊熊燃烧着,地上躺着金袋子、风筝、白玉楼、邱雨浓、曲宝蟠,每个人身上都盖着老羊皮。赵细烛坐在火堆边,手里在擦着魏老板的火铳。风车在身边陪着他。
在经历了五马滩的九死一生后,这一行人终于都走到了一起。此时的赵细烛似乎不愿再去想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往事,他已经感觉到,离汗血宝马回到大草原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赵细烛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风车问。
赵细烛道:“我在想,有这么多人保护汗血马,就不会再出事了。用不了多久,汗血马就能回到大草原了。”
风车笑了笑:“是的,快了。”
“你睡一会吧,”赵细烛道,“明天还得赶路。”
“你说,鬼手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她离宝儿一定不会很远。”
“我也这么想。”
“你真的睡一会吧。”
风车看着赵细烛的脸:“细烛,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问吧。”
风车给火添了树枝,却是没有开口。她在心里说:“细烛,和你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我真的看不出……我已经爱上你了?”
赵细烛道:“为什么又不问了?”
风车苦笑笑:“忘了。”
“那你就去睡吧。”
风车站起,可又坐了下来。
“怎么又回来了?”
“你冷么?”
“有火,不冷。”
“可我冷。”
赵细烛把身上披着的老羊皮脱下:“给,你披上。”
风车道:“不,我靠着你就不冷了。”她把脸靠上了赵细烛的肩。赵细烛坐得一动不动。“抱住我。”风车道。
赵细烛的手动了下,又收回了。风车又说了一遍:“抱住我。”赵细烛抬起手,却不知怎么抱。风车侧下了身,一把将赵细烛抱住,腾出一只手,扳住赵细烛的脸,道:“看着我!”
赵细烛怔怔地看着风车。风车的眼睛渐渐红了,两行泪水淌了出来。
赵细烛道:“为什么哭了?”
“你真的不懂?”
赵细烛沉默。
“我哭我为什么会遇见一个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哭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男人。我哭我为什么不能把心里的话对这个男人说出来。我哭我为什么不能嫁给这个男人!”
赵细烛道:“是不是因为……因为这个男人是太监?”风车点点头,泪流得更汹涌了。赵细烛道:“你告诉我,要是这个男人有一天会对你说,他不是太监,你还会喜欢他么?”
风车点了下头:“会。”
赵细烛眼里闪起光彩:“风车,你告诉我,我赵细烛和宝儿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在你眼里,不,在你姐姐眼里,在金袋子眼里,像不像一个男人?”
“像。”
“如果一个本来不是男人的人……突然对你说,他过去说的是假话……其实,其实他是男人,你还能信任这个人么?”
“能。”
“做一个能爱女人的男人……真的很容易么?”
风车的手松开了,看着赵细烛激动着的脸:“莫非……莫非你不是太监?”
赵细烛一把抓住风车的手,嗫嚅起来:“我……我……”
“我什么?”风车看着赵细烛。
赵细烛脸上又堆起痛楚:“我……我也说不清……我是不是……男人,我……我做了那么多年太监……我已经不是……不是男人了……没人相信……”
风车重重推开赵细烛的手,站了起来,往身后的树林子跑去。
“风车!”赵细烛压低声音喊,“风车!”
风车跑走了林子。
赵细烛愣坐着,不知所措。
“别傻坐着,”金袋子坐了起来,对赵细烛道,“快找她去!”
“你没睡着?”赵细烛道。
金袋子道:“还不快找去!”
赵细烛急忙站起,把火统替魏老板扎好,向着林子跑去。
风筝也坐了起来,和金袋子相视了一眼,两人笑了。
火堆边,白玉楼也已坐起。显然,她也没有睡着。
“你们都睡下。”金袋子道,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邱雨浓和曲宝蟠,“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
风筝和白玉楼坐着没动。突然,风筝猛地跳了起来,拔出枪,扑到邱雨浓身边,一把将盖在邱雨浓身上的老羊皮掀掉,大喝了一声:“在干什么?”
“他在想着该如何给本爷下刀!”背身躺着的曲宝蟠瓮声瓮气地道。
风筝、白玉楼、金袋子看去,果然看到一把倭刀拿在邱雨浓的手里,刀尖正对着曲宝蟠的后脖子!
“放下刀!”金袋子喝道。
邱雨浓冷声:“你真以为他曲宝蟠是你们的朋友了?”
曲宝蟠坐了起来,取烟吸着,推开邱雨浓的手:“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曲宝蟠,不是你们的朋友。虽说麻大帅在利用我,可他没害我,我不会背叛麻大帅!我是王爷。王爷做人,凭的就是肚量。我这罗汉肚里,容得下天下不容之人。”说罢,他站了起来,拎起鞍辔,走向自己的马,把鞍子放上马背,骑上了马。
白玉楼抬起了手枪:“你要去哪?”
曲宝蟠冷声:“当然是去找麻大帅。”
邱雨浓冷笑:“你不会去领麻大帅来夺汗血马吧?”
曲宝蟠道:“你小瞧本爷了!”把脸看向金袋子,“金袋子,你不会不知道我找麻大帅是为了什么!”
金袋子抬手按下白玉楼手里的枪,静静地道:“你找麻大帅,是想问问他,他为什么要在你的身后再安插一把杀人的刀子。”
曲宝蟠笑了起来:“如果你我不是为了马,我会喊你一声兄弟。你金袋子做得了我的兄弟!——后会有期!”
一阵蹄响,曲宝蟠向着黑暗驰去。风筝悄悄掏出了手枪,打开机头,瞄准了曲宝蟠的后背。“放下枪!”金袋子一把抓住风筝的手腕。
风筝大声道:“你真信他的话了?”
金袋子吼道:“记着!只有男人才懂得男人!”
风筝委屈地甩开金袋子的手,坐到了白玉楼的身边。
白玉楼一笑:“也许,金爷说得没错。”
马蹄声又响了,曲宝蟠驰了回来,大声道:“别忘了替本爷告诉赵细烛一句话:他是大清朝三百年里最没出息的太监!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压根儿就不是太监!”说罢,他勒过马首,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金袋子、风筝、白玉楼相视着,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突然,风筝叫了起来:“宝儿呢?”
拴马的树上,果然不见了宝儿!
树林子里夜雾正浓。赵细烛在密匝匝的大树间找着风车,低声喊:“风车!风车!你听我说,我有话告诉你!”
没有风车的身影。
赵细烛向着林子深处找去。
一匹白马站在两棵大树间,赵细烛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失声喊道:“宝儿?你怎么在这?”汗血马向着赵细烛抬起了一条腿,点了三下头。
赵细烛笑了:“我知道了,你要领我去找风车?”
宝儿又点下了头。赵细烛走到宝儿身边,牵起了缰绳。宝儿领着他向一间流溪边废弃的古老磨坊走去。
宝儿在磨坊的破门前停住,赵细烛拴住了马,推开了半掩着的门。他取出火柴,把挂在柱上的一小碗油灯点着。
果然,风车就靠在一盘石磨旁。
“是宝儿把我领来的!”赵细烛对风车说。
“好吧,”风车在灯光下看着赵细烛,“你想告诉我什么,在这儿说吧!”
赵细烛看着风车,许久没有开口。显然,他在考虑着该如何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风车。跳动的灯光下,风车的脸上渐渐浮起少女的红晕,道:“细烛,还是我来说吧。说真心话,自从在京城的马神庙里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你这个男人了。夜里做梦,经常梦见你。有一回,我听你在梦里对我说,你喜欢宝儿,也喜欢我风车,我就说,要是你不是太监,我也会……”她抬起脸来,看着满脸在淌汗的赵细烛,“你出汗了?”
赵细烛张着嘴,像哑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车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你心里,也有我!是么,细烛?”
赵细烛还是说不出话来,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风车脸上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似乎早有准备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四方的红布,道,“细烛,知道这是什么?”
“红布。”
“做什么用的?”
“打包袱用的。”
风车咬了咬嘴唇,嗔道:“你真笨!一个无爹无娘的女孩子,身边藏着一块红布,这块红布,难道还会是打包袱用的红布么?”
“那你说……你说是做什么用的?”
风车把红布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赵细烛怔怔地看着。
风车的声音从红布里传来:“现在你该知道,这块红布是做什么用的了?”
赵细烛的脸上布满了幸福和痛苦交织成的古怪表情。“这是新娘的红盖头。”风车道,“细烛,现在,你把想告诉我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当着这块红盖头,把什么都说了吧!”
赵细烛仍在嗫嚅。
风车道:“我的脸已经遮住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细烛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此时,他已经完全知道,风车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把红布盖在她自己的头上了。她是在让他坦坦荡荡地说出他的秘密!面对一个“新娘”,他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也许,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太监,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赵细烛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抬起了手,颤着手指,一颗颗地解开了上衣的纽扣,把上衣和内衣都脱下了,扔在了地上。他的手碰到了挂在腰间的那支镶铜皮的“尿筒子”。“噗”地一声,他扯断了拴着“尿筒子”的细绳,重重一拗,将“尿筒子”拗成了两截,扔到了一边。
他让自己镇定了一会,沉着地脱下了裤子。
他吹灭了油灯。
透过破瓦射入的月光,斑斑驳驳地洒满了破屋,洒满了脱得赤条条的赵细烛的一身!赵细烛对着站在面前的“新娘”,颤声道:“风车,扯下你的……红盖头吧!”
风车道:“你又笨了!红盖头不该由新娘扯下,该由新郎挑去。”
“新郎?……新郎?这么说,她把我当新郎了?”赵细烛自语着,慢慢抬起了手,伸向红盖头。
“等一等!”风车道。
赵细烛的手收回了。
磨坊门外,宝儿站在树下,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对话声。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站在破窗外,也在听着。
从磨坊里传出俩人的对话声——
“细烛,你可知道,你挑去了一个女子的红盖头,你就是这个女子的男人了?”
“知道。”
“你可知道,从今以后,这个女子,就要和你相伴终生?”
“知道。”
“你可知道,如果这个女子死了,你就要替她戴孝?”
“知道。”
“你可知道,要是这个女子不能替你生孩子,你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
“知道。”
“现在……你可以……挑下我的红盖头吧!”
黑暗中,宝儿的眼睛里闪动着喜悦。风筝的眼里泪星点点,紧紧抱住了金袋子。金袋子解下了宝儿的缰绳,示意大家离开。
四个人牵着宝儿,悄悄地离开了磨坊。
破磨坊里,赵细烛的手迟疑着,垂下又抬了起来。
风车一把抓住赵细烛的手,颤声:“细烛,你如果真的是太监……我风车也不会怪你!我刚才已经说了,往后,要是我不能替你生孩子,你也莫怪我,莫要打我……好么?”
赵细烛突然大声喊起来:“不!我们会有孩子的!会有的!”他一把扯下了风车头上的红盖头!
风车的眼睛闭着,脸上全是泪水。
赵细烛在等待着风车睁开眼睛。
好一会,风车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着赵细烛赤裸着的身子,看了好久好久。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只是慢慢走近赵细烛,在赵细烛面前合上了眼帘。赵细烛一把将风车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一线曙光射进了林子,浮动的雾气里,鸟儿开始了啁啾。到处都充满了早晨的生命活力,到处都弥漫着勃勃生机。
从林子外,传来了马儿的一声声欢叫。
破磨坊迎来了黎明的曙色。
赵细烛和风车仰脸躺在一堆干草上,身边是一盘大石磨,从瓦面滴漏的露珠落在磨台上,发出像筝弦一般好听的声音。
风车的脸偎着赵细烛的胸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赵细烛道:“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太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是个男人,日子久了,也就不敢再承认自己是男人了。”
“可你出了宫,就该把太监的名份扔下了。”
“自从出了皇宫,我就天天想着,该怎么替自己换回男人的名份,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怕你们不信。”
“那你现在为什么有勇气了?”
“是你给了我勇气。对了,还有鬼手。其实,鬼手早就看出我不是太监了,她劝了我好多回,要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你有勇气送宝儿回大草原,你就不应该连承认自己是男人的勇气也没有。”
“我也得感谢宝儿。没有这趟送宝儿的经历,我赵细烛也许还是个整天想着寻找死路的人。对了,刚才是宝儿把我引到你身边来的,它该是我俩的……”
“月老!”风车和赵细烛同时说出了口。
两人笑起来。风车抱住了赵细烛,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刚才又说“死”字了,以后,不许再说这个字,明白么?”赵细烛坐了起来,靠在磨盘上:“风车,说心里话,要是明天就能见到大草原,那有多好!”
风车又抱住了赵细烛:“细烛,快了,真的快了!”
大林莽间,赵细烛一行人在策马奔走着。
满脸漾溢着幸福的风车脖子间扎着的那块“红盖头”在风里像火苗似的飘动着,这使她浑身饱溢着少女的风采。
赵细烛骑在马上,心里翻腾着溪流般无尽的话:“……风车,说心里话,这一路走来,我好像孩子长大了似的,懂事多了,好像明白了好多东西。心里,好像下过了一场雪,推开窗户,看到的全是一片很干净很干净的白。在这片雪地里,我好像……好像手里拿着一个螺陀,在冻硬了的雪地上打着、跑着、笑着……鞋带散了,鞋子里冒着热气……帽子也掉了,脑袋像个蒸笼似的……”
大山岭间,赵细烛一行人在牵马过岭。
赵细烛牵着马,心里的话像白云般纯真:“……我还好像推开了自家的门,回到了家里,爹和娘都在家里坐着,围着火炉,炉上的水壶在叫着,炉炭上烤着红薯,还有栗子、花生、红枣什么的,都在炉沿上搁着,全家人坐在一起过着大年……”
大沼泽地,赵细烛一行人在牵马跋涉。
赵细烛内心的声音像风一样欢畅:“……风车,你没在笑我吧?其实,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说真的,这些日子,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像是看到了下雪,看到了过年……对了,那宫里的事,也好像都远去了,好像是别人在戏台上演着的戏,我只是个看戏的人……”
一座座荒村旁,赵细烛一行人在冒着大雨骑马行走着。
“我好像……一从娘肚子里生下来,什么地方都没去过,一下地就和你们在一起,和宝儿它们在一起,和荒路、和大山、和黄河、和这身上的老羊皮、这腰里的枪,嗯,还有这间不知哪个朝代留下的老磨坊,早就在一起,好像有根绳子早就把这些事儿都捆在了一起,还打了死结……”
沙砾路上,一行人在牵马行走。
宝儿和魏老板在说着话
“快到天马栏子了。”
“是的,快到了。”
“我有预感,更可怕的事很快就会发生了。”
“这也是我的预感。宝儿,我想告诉你,我预感到我会死。”
“我也会死。死是早晚的事。”
“可真的有感觉,我和你相伴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你的话让我心里难过了。”
月色笼罩下的一片宁静的河泊边,人和马在火边睡着。赵细烛在梦中。
他在梦中似乎自己变成了宝儿,在对着鬼手、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说着话——
“不,魏老板,只有活着才是幸福的。……我也愿意为你去死,为赵细烛、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他们去死。我想过,如果我死了,我就能见到套爷了,就能见到布无缝了,就能见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魏老板了。可我,更愿意活着!更愿意和活着的人们生活在一片长满苜蓿草的草原上,生活在一条清澈的河流边,生活在有云有山有炊烟的地方,生活在没有皇宫、没有御马房、没有掠夺、没有恐怖,到处都是成片成片芳草地的地方,和爱着我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一起欢笑、一起唱歌,一起奔驰!魏老板,这就是我的愿望……”
从远处传来的隆隆枪炮声打断了赵细烛的梦,他坐了起来。睡着的人都坐起了身,朝传来枪炮声的地方看去。
马儿也在侧耳谛听。
远远的,有火光像闪电似的倏然划亮。
夜里,下起了大雨。
时隐时显的炮火照亮着夜空,把天马栏子这座蹲伏在黑暗中的古老的军事要塞照得时明时暗。通往城堡的泥泞小道上一片雨声,宽大的车辙里积满了雨水。
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
炮声响了一阵停下了,接着便有一阵“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在小道上响起,伴随着车轮声的是一盏盏晃动着的破烂不堪的白灯笼。
白灯笼上依稀可辨一个个墨写的“囚”字!
城堡大门外,两只巨大的“囚”字灯笼晃动在城堡土楼的大门上。
沉重的车轮声和苍凉的号子声传来,十几个以身代马的老头哼着号子,弓着背梁,拉着一辆运石头的大车向古堡走来。
这群老头模样古怪,身上穿着的是酱色的破烂囚服,头上戴着的却是几十年前清廷官员的顶戴,那顶戴上的翎毛早已不存,红缨也已稀疏,雨水打着顶戴的声音像是拍打着破鼓。
这群人是五十年前的朝廷犯官、被流放到天马栏子的刑囚,个个都已是七八十岁的年纪,骨瘦如柴,形如隔世之人。
大车在城堡的大木门前停住,拉“头辕”的一个老头从地上拾起一根粗长的草绳,用力拉了几下,拴在绳头上的一只锣槌被扯动,将一面悬挂在大门上的大铜锣敲响了,“哐哐”的锣声便在雨声中响起。
大木门缓缓地打开,老人们重又拉起车,向着大门里拉去。
“轰!轰轰!”又一阵炮声从远处传来。老人们停下车,摘下头上的顶戴,回脸望向打炮的方向。雨水泼着一张张神情麻木的老脸。
通往天马栏子的小路上,赵细烛一行牵着马,在泥泞中行走来。
炮声传来,不时将天空映红一片。
风筝道:“咱们像是来到战场了?”
金袋子道:“不知是哪两位大帅在这儿决一雌雄,咱们得赶快找地方避一避炮火,要不,真的撞进了战场,麻烦就大了。”
赵细烛道:“这里到处都在打炮,哪有地方可避?”
白玉楼道:“都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巧妹子叫起来,指着远处。
风车望去,见到了城堡的灯光,喊:“前面有灯!”
突然,白玉楼感觉到什么,道:“邱雨浓呢?”
一行人中,已无邱雨浓的身影!
不远处的大岗上,曲宝蟠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走向古城堡的赵细烛一行。
山野临时营辕外,马蹄急响,一身戎装的邱雨浓驰马而来,在辕帐前下了马。
卫兵喊:“邱副官到——!”
邱雨浓匆匆进了营辕。挂着的军用地图前,麻大帅和一群军官在布着战阵。
邱雨浓靴子一磕,敬礼:“报告麻帅,雨浓回来了!”
麻大帅回过身,打量了一会邱雨浓,笑道:“雨浓老弟回来得正是时候!军火已经运到,正在卸运之中。这趟差,办得好。来,坐下,喝口酒暖暖身子。”
邱雨浓在椅上坐下,麻大帅倒了一杯酒,递上。
邱雨浓捧着酒杯,正要喝,突然抬起脸,道:“下官有一事要禀!其实,下官订下了军火之后,就一直跟随于帅爷心爱的宝物身后,须臾没有离开!”
“麻大帅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瞒着本帅,也成了个追夺汗血宝马的人了?”邱雨浓起立,顿首:“下官自作主张,有违帅意,请求处置!”
麻大帅哈哈大笑:“你很诚实!其实,你离开军营后的一举一动,本帅了如知掌!很好,你没有辜负本帅对你的栽培!”
邱雨浓吃惊:“这么说,我为帅爷夺马的事,帅爷是知道的?”
麻大帅道:“相帅若是不知,你还能活得了么?”
“啪”地一声,麻大帅抬手打掉了邱雨浓手里的酒杯。
酒杯落地,酒浆流淌。“这杯酒……”邱雨浓愣了。麻大帅又哈哈大笑起来:“你刚才要是先饮酒后陈事,此时你已成地狱之鬼了!”
邱雨浓看着脚下的残酒,脸色惨白起来。
大雨中,麻大帅的部队已经布下阵地,在向着另一处山坡开着小钢炮,站在钢炮后头的是肃马而立的骑兵,个个都亮着马刀,随时准备着得令出击。
邱雨浓鞭马驰来,重声喊:“麻大帅到——!”
一阵马蹄声响,十多个卫兵护着麻大帅的坐骑急驰而来,在骑兵阵前停住了马。麻大帅的大麾上淋着雨,手里执着一根马鞭,扫视了一圈骑兵,大声道:“弟兄们!本帅养兵千日,为的就是毕功于一役!众所周知,当年本帅的末将雷大梁,是他娘的一个白眼狼!本帅待他不薄,可这小子背叛了本帅,占山为王,号称拥兵三万,要与本帅争夺天下!此贼不除,国无宁日!今晚,本帅要与雷大梁在这天马栏子决一死战!弟兄们,立功领赏的时候到了!”
邱雨浓喊道:“功成之时,每人赏洋三百!”
麻大帅一挥手:“抬上来!”八个士兵从马车上抬下四个大箩筐,“哗”地掀去雨布,露出四大箩白花花的银洋!
骑兵们齐声高喊:“灭了雷大梁!立功领赏洋!”
麻大帅又一挥手:“架上来!”
那八个士兵奔回马车,每人从车上抱起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把女子驮到肩头,奔到骑兵前一字排开。骑兵们快活得惊叫。
邱雨浓喊道:“看好了!这些娘们,个个都是美娇娘,国色天香!凡立下大功的弟兄,每人赏一个!”
骑兵们热血沸腾,喊声更高:“灭了雷大梁!立功领娇娘!”
小钢炮又吼叫起来。
麻大帅抽出军刀,猛地一声巨吼:“杀——!”
骑兵们高举马刀,高声呐喊着,疯了似的向着另个山头冲去!
有卫兵拍鞍驰来,对麻大帅行礼报告:“禀大帅!曲宝蟠求见帅爷!”
麻大帅:“他来了?——请!”骑在马上的曲宝蟠被两个卫兵领到麻大帅面前。麻大帅哈哈大笑:“曲王爷!你给本帅带来汗血宝马了么?”
曲宝蟠一脸雨水,沉声:“麻帅!这正是曲某要问的话!
又一排火炮发射,震耳欲聋,麻大帅稳住马,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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