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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街十二少之五--笑面劣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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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莫昭尘开了口,显得有些虚弱。

  “陆麒……”

  啊!陆麒收回失焦的心神。“什、什么事?”

  “床边有水盆绢巾,不必用袖子抹我的脸,这样——很痛。”是高兴他心甘情愿照料受伤的他没错,但用粗布磨他脸,还没有停手的打算——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增加他的痛苦,莫昭尘苦笑想着。

  “啊?是、是吗?”陆麒眨着异眼,这才发现旁边的确有盆水和一看便知触感柔软的绢巾,再看向莫昭尘被自己袖口磨红的额头。“呃——对、对不起。”

  “你会道歉?”这可忒有趣了。

  “是我做错事。”陆麒拧干绢巾为他拭汗边说:“爹对我说过,做人要是非恩怨分明,我——我以为你是坏人,所以……所以才会——”

  “你爹娘都死了?”莫昭尘打断他说不出的话。

  “嗯。”他是故意这么问的吧?陆麒心想,顺从他的好意转了话:“我是山西太原人,今年洪泛我爹和我娘只顾着救我,结果……结果都淹死了……连、连尸身都、都找不到……”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你没听过?”

  “爹说过,可是……”

  “就是想哭?”

  “嗯……”他知道这样丢人现眼,可……可就是想哭,想起爹娘会哭、想起他替他挡了一剑也会哭。“我知道不该哭,但忍不住不哭啊,所以我、我——”

  “最后一回。”莫昭尘抬掌将陆麒的脸压在铺着锦被的床板上。“我准你趴在这哭最后一回,今晚过后不准让我看见你掉泪丢我们男人的脸。”

  “哪有不准人掉泪的……”被压在床板上的陆麒闷声咕哝。

  “是谁刚刚说我要他往东绝不走西?”

  “我哭会让你丢脸?”

  “非常丢脸。”身边跟了个爱哭的小鬼,他莫昭尘不只丢脸,堂堂花街笑面虎,沦落成一个爱哭小鬼的奶娘不丢人才怪!

  “那、那我不哭!”陆麒抬头,抬臂粗鲁抹去一脸湿意。“我不哭!从今以后再也不哭!”

  “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哭?”

  “不哭!”

  “就算害怕也不哭?”

  “不哭不哭!打死我都不哭!反正十八——”

  “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莫昭尘替他说完,忍不住呵呵直笑。“哎哟!疼……呵呵……”

  陆麒见状,一双黑瞳盯视被苍白减了几分俊秀的笑脸好半晌,跟着冽嘴,扬起傻气的笑。

  他跟他,跟定他了!小小的心灵暗自立誓——

  不管到哪儿,他陆麒都跟定他了,跟定他莫昭尘!

  就算是哪天要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刀挡剑也跟定了,绝不后悔!

 
第4章


  这小鬼未免转性转太快了吧?办完差事回来的小三子看见主子厢房内的情景,两道眉打了死结。

  爷也忒奇了,头一回见他睡得这么熟。小三子心里嘀咕。

  听见窸窣声响转醒的莫昭尘揉揉惺松睡眼,懒洋洋打了呵欠。“信送出去了?”

  啊啊……果然醒了,这才是平时的爷。小三子想着,嘴上应道:“是的。”

  “忘了问你——”莫昭尘撑起额侧首看他。“那刺客呢?”

  “小的已经斩下他首级送回柳娘手上。”小三子低声应,但也难掩隐忧,“主子,柳娘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罢休,您在堂会上给她那么大的难堪,我怕——”

  “再有下次,我会封了她的若竹阁。”莫昭尘笑笑说,目光巡过四周。“陆麒人呢?”

  小三子手指向床尾。

  莫昭尘顺着他手指方向往下看,陆麒蜷缩成虾状睡在床尾不远处,一只手攀挂在床尾紧握被角。

  “看来这小鬼是服气了。”不得不佩服主子收服人心的本事,连这个拗小子也能收得服服帖帖。“可是爷,这小鬼信得过吗?他先前还替刺客带路进您的房不是吗?”

  “呵……”莫昭尘轻笑,“他不过是想保护自己。”

  “爷,您对陆麒是不是太——”

  “太怎么?”

  “太不一样……”小三子挖空心思想着能形容出的词儿,可怎么想都找不到适当的话形容。“反正和对别人不太一样就是。”

  “怎么个不一样法?”

  “说不上来,就像——”啊!他想到了!“除了白宁姑娘在场之外,爷您从不在人前合眼,但我刚进来的时候——”

  “我知道了。”莫昭尘打断他的话。“把陆麒抱回房去。”

  “是。”小三子依令弯身抱起陆麒往外走。

  “小三子。”身后莫昭尘叫住他。

  “爷还有事?”

  “把我的被子留下来。”莫昭尘指着被陆麒握住一角,因小三子的举动被连同带走的锦被,似笑非笑瞅着一脸尴尬的手下。

  这小子……真是个麻烦。小三子啧了声,将陆麒放回地面,蹲身欲扳开他的手指拉出床被。

  陆麒紧闭的眼倏地大睁。“你做什么?”

  “喝!”小三子吓得跌坐在地。

  被惊醒的陆麒龇牙咧嘴怒目瞪视小三子,像极全身竖起警戒毛皮的小狼,死盯误以为是敌人的小三子。“你想对莫昭尘做什么?”

  “好大的胆子!”竟敢称爷的名讳!小三十一拳敲上他头顶。“放规矩点,爷的名字岂是你叫的,睡迷糊了你!”

  “痛……”清醒后看清眼前人的陆麒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直呼痛。“你干嘛打我?”

  “要睡回房睡,别赖在这儿碍眼。”小三子抱起床被替莫昭尘盖上。

  “我要在这里!”他要看顾莫昭尘。陆麒推开高出自己许多的小三子,挡在床前。“我要照顾他!”

  “爷有我照顾便成,让开。”要是让他继续待在这儿,向来有人在旁无法安睡的爷肯定一夜无眠。“跟我出去。”

  “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我要照顾他!”

  “你——”

  “让他留下。”看不出这小子倒挺有心的呵。莫昭尘打了呵欠后如是道:“你回房休息。”

  咦?“行吗?”

  “他都说要你滚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还吵什么!”陆麒不耐的大吼:“快滚啦!少碍手碍脚的!”

  真正碍手碍脚的是谁啊!小三子忌惮主子所以只能偷骂在心里。“你给我好好照顾爷,要是出什么岔子我绝对劈了你!”

  “知道了!”这人真烦,婆婆妈妈的。

  赶人出去后,陆麒关上门回头。“你缺什么吗?肚子饿?还是被子不够?说一声我立刻替你去办。”

  “过来。”莫昭尘朝他招手,拍拍空出的床沿,示意他坐。

  “干嘛?”陆麒乖乖坐上床板,看着他的掌按上发顶。“你做什么?”

  “还是个小鬼。”

  “什么啊?”莫名其妙说这句话。“别看我小就瞧不起人,好歹我也十六了,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也都能吃。”

  十六——的确是个小鬼。“你想保护我?”

  “不是想,是要,我要保护你。”小脸上的信誓旦旦不容忽视。“你救我,所以我的命是你的,我也只听你一个人的。”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莫昭尘点住自己的脑袋。“我记性很好,用不着一再重复。”

  “我是说真的。”

  “可你现下这样要怎么保护我呢?”

  “什么意思?”

  “你会武功?”第一问,得到陆麒的摇头响应。

  “识字?”第二问,还是摇头。

  “懂算术帐目?”

  “听都没听过。”陆麒低头沉吟。他问话的口吻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那你能做什么?”

  “我……我懂种菜。”

  “我不是农夫。”真有趣呵,脸都红得像火烧似的。“别忘了,我是潇湘楼的主人,知道潇湘楼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那是……”

  “青楼。”他替他接话。“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吗?”

  “当然跟!我已经发过誓要跟着你!难道——难道你不要我跟你?”

  “要跟在我身边得学很多事。”

  “我学!我什么都学!”只要能跟在他身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好,那就跟我回厦门。”

  “嘿嘿……”陆麒舒了一大口气,瘫坐在地。“嘿嘿嘿……”

  “你笑什么?”双肘撑高上身,莫昭尘望向床边坐在地上嘿嘿直笑的陆麒。

  “没、没事……”呵,能跟在他身边了。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知道能跟在他身边这事让他松了口气,一松懈下来就脚软站不住——

  “真是个怪孩子。”莫昭尘揉乱他发,笑斥道。

  ※  ※  ※

  休养近十日,莫昭尘伤势大致好转,已经可以自行下床走动。但——就有人见不得他好手好脚的走,执意拿他当七旬老叟看待,硬是坚持有人搀扶他才能走动。

  真是——搞不懂谁才是主子。

  “不是说没有我扶不要随便走动吗!”回房见不到人焦急地四处寻找的陆麒,最后在客栈花园中的凉亭栏杆处发现欲找之人,这才放下心,但嘴里还是忍不住直嚷嚷:“你受那么重的伤,万一不小心跌倒扯裂伤口怎么办?我——”

  “你真吵。”莫昭尘笑说。“破坏我赏景的好心情。”

  陆麒抖抖随身带来的外挂,小心翼翼的披在他肩上,对于他漫不经心的抱怨丝毫不在意。“小心着凉。”

  “看不出你这么会照顾人。”

  “我只照顾你。”小脸皱起恼怒。“其它人的死活我才不管。”

  “你比小三子还烦人。”目光落在牡丹丛上的莫昭尘淡淡如是道。

  因为专注在花丛间,他错过身后陆麒闻言瑟缩的一颤,直到后头没有平日惯有的冲动反驳,才引他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退离凉亭,低着头看地上。

  “你在数地上有几只蚂蚁吗?”

  他仍低着头

  “陆麒?”莫昭尘唤了声。“怎么不说话?”

  “你说我吵,所以——我退到外头来不说话就不会吵到你。”

  这小子——质朴得教人觉得可爱吶!没有察觉自己投注的目光早在无意间流进多少不知名的柔和,莫昭尘只知道从自已为了护他受伤之后,这个他花了二百二十两买来的少年便处处以他为重,甚至——连夜里都要在他厢房里打地铺才能安心入睡。

  “过来。”他朝他招手。

  陆麒委屈地走向他,还是不说话。

  “我不喜欢吵。”

  “为什么?”

  莫昭尘看着他好一会,叹笑道:“平日待在潇湘楼耳边充斥的就是嘈杂声,想图个安静简直是作梦,所以,能独处时我不想被打扰。”

  “可是小三他一天到晚在你身边吵也不见你说话,都由得他吵,所以我——”

  “他是他,你是你。”呵。莫昭尘逗弄地捏了陆麒鼻尖一下。“如果想待在我身边,就得清楚我的喜好。”

  “只有我知道你不喜欢吵?”

  呵。莫昭尘点头。“嗯,只有你知道。”说完,看见一张少年的脸孔扬起藏不住的得意笑容。

  只有他知道!陆麒暗自心喜。只有他——这样的字眼没来由的让他觉得自己在莫昭尘眼里与众不同。

  因为他只告诉他,只有他陆麒知道,多特别!

  “那——我马上离开,不吵你。”他说,转身便走。

  没出两步,身后人便抓住他。

  陆麒疑惑地转回头。“你不是不喜欢吵?”他走,他不就能图个安静,没有人吵?

  “我背上有伤,不能躺靠着梁柱。”莫昭尘冒出牛头不对马嘴的怪话。

  “听不懂。”陆麒搔着头,还是乖乖被他拉到身边。

  “这样坐久了也会累。”

  什么啊!“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听得懂才有鬼!

  “好好站着。”莫昭尘拍拍他双臂,板起认真脸孔道。

  “干嘛?”

  “接下来我得靠你呵。”

  靠他?“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办!”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这么站着就成。”

  “啊?”陆麒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搔头。是他笨还是莫昭尘老打哑谜?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听不懂他到底要他做什么。

  “不准乱动,让我跌倒就有你好受。”话完,莫昭尘毫不客气的侧身躺进少年单薄的胸膛。

  “啊!啊啊!”血气立时冲上陆麒颈子再顺势到两颊,涨满脑门,连耳根子都像斜阳夕霞般烧成两朵红云。“你!你你你……”原来这就是他刚说的“靠他”啊!

  “直挺挺坐这么久很累,暂时让我这样靠着。”他说,全身重量有了新的支撑,赏起风景来也格外轻松。

  ——虽然,隔着胸蹚传来的心跳声大得让他贴紧的右耳嗡嗡作响。

  ※  ※  ※

  怦怦!怦怦……

  他站多久了?陆麒左看右望,园子里的景色不知道被他浏览了多少回,算不清楚自己像木头似的杵在这里已经过了多久。胸前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像睡着似的。

  睡着……“莫昭尘?莫昭尘?”

  没反应。

  陆麒又开口欲唤,却忽地顿停,垂眼看见躺在自己胸前的发顶,由于养伤,莫昭尘并未束发,任由黑发如瀑随风乱拂。

  黑发遮掩下的俊容若隐若现,一双总是笑着的眼此刻关上素日的灵动活现,合起的眼帘遮去平常的笑意盈盈。

  啊?真睡着了?陆麒讶然看着胸前的莫昭尘,忍不住出口:“这样也能睡?”

  要叫醒他才行。陆麒抬起手,本来是想拍醒他,可这时一阵风吹来,莫昭尘的发撩上他鼻头,像顽童趁人睡觉用稻草撩人鼻头似的,让他直想打喷嚏,立刻转了念头,改拂去轻飘在脸上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梳整那头被风吹乱的长发,忘了要叫醒莫昭尘。

  寸寸黑发随风畅,缕缕青丝绕指柔——柔柔的发在他十指间滑动,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和念头,陆麒不想叫醒胸前的人。然而要他像呆子似站在原地什么都不想也忒奇怪,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兴致,索性将目光放在最近的地方。

  呃,莫昭尘的肩膀比他宽……陆麒开始注意起两人身型的差异。

  他的手也比他大而且修长好看,哪像他的,由于长年跟爹下田种菜,十只手指头又圆文短,掌心净是厚茧——忍不住再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唉,真不是普通的短和粗糙。

  也比他来得高。啐,想到这事陆麒就觉得老天爷太厚待莫昭尘,什么好的都让他拿去,难怪自己长相平凡、个儿又小——质朴的他脑子也像通道一般直接,根本没想到和莫昭尘的年纪相差九岁有余,只觉得老天不公平。

  而且——这家伙身上有种奇怪的香味,像极娘儿们的胭脂味,不像他满身的汗臭,啧,不都是男人吗?怎么差那么多。

  “老天爷真不公平。”嘴里忍不住嘀咕:“什么好处都给他。”

  有事禀告的小三子走进园里正好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话,也瞅见这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是他眼花了吗?爷靠在那小子身上睡着了!

  这也忒奇了!这小子哪来的本事让爷在外头也能放心地睡着?

  这情景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怪,可又觉得悦目,陆麒这小子出现后爷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有事吗?”就在小三子恍惚当头,莫昭尘的声音从陆麒胸前冒了出来。

  果然。“爷您醒了。”小三子抽出放在暗袖里的纸篓递交坐直身的主子。“这是白宁姑娘差人快马送来的短笺。”

  莫昭尘接过,看也不看便塞回袖中。

  “您不看?”

  “不急,先下去。”

  “若不是急事,白宁姑娘不会——”

  “你以为我这远水能救她那的近火?”莫昭尘靠回陆麒胸前,双眼微玻В八有挪还鞘孪日栈嵋簧缓蟠蛩阌盟姆ㄗ咏饩鑫侍狻!

  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他们在谈什么的陆麒只注意一件事——或者该说是一个人。

  “白宁是谁?”

  “要叫白宁姑娘!”这小子当真无礼到家,指名道姓叫主子,现下又不把白宁姑娘放在眼里。“她可不像主子这么好商量,能容你没大没小!”

  “她是谁?”

  “你这小子!白宁姑娘可是我们潇湘楼的花魁,岂容你称名道姓!再说,她跟咱们主子可是厦门大伙儿皆知、人人称羡的一对。”

  一对?陆麒听见这字眼时,心莫名响起咚的一声,突然觉得整个身子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奇怪的感觉令他不舒服地皱眉。

  尤其是,莫昭尘的那张笑脸在听见小三子这么说时不但没变,还加深笑意似的咧开嘴,看得他非常刺眼。

  陆麒忍不住退了一步,忘了莫昭尘正靠在自己胸前。

  差点跌倒的莫昭尘幸好还有能力自保,一足落地稳住身势。“怎么了?”

  “没事。”白宁——那娘儿长怎么样?陆麒不悦地想着,也不客气地问出口:“白宁长得很美?”

  “美若天仙。”莫昭尘像没有察觉他的反应以地笑说:“不单是潇湘楼的花魁,也是整个福建首屈一指的大美人。”

  “没错,许多王公子弟南下就是为了看白宁姑娘一眼,甚至要为她赎身,不过她——一颗芳心早给了爷,宁可留在厦门当卖艺不卖身的青楼花魁也不愿踏进侯门,说来也算是世间奇女子一名。”尤其是不输爷的处事手腕,愈想愈觉得爷和白宁姑娘很登对。

  陆麒收回目光,重落在莫昭尘身上。“你喜欢她?”

  “宁儿是个好女人。”莫昭尘随手越过栏杆摘朱红粉牡丹托到鼻前轻嗅。“你也会喜欢她。”

  “我讨厌她。”

  “啪”的一声,一词耳光力道不大却令在场所有人错愕,除了扬掌的人。

  “爷!”怎么没预警就动起手?小三子惊讶的瞪向动手的主子,不曾见过主子没来由的责打手下人。

  “你——你打我?”被打的陆麒愕然呆茫地垂头凝视掌掴自己的人。“你打我?”

  “对一个人是讨厌或喜欢得等见过、谈过、相处过才能下定论;就算有定论也不能随性说出口。”莫昭尘站起身,任由肩上披挂的外衫落地,没有捡起的意思。“要跟在我身边就不准妄自评断任何人,我是个生意人,结友不结仇,若你性子不改只会变成我的麻烦。”

  “你打我?”抚着颊,陆麒呆愣诧愕的表情连小三子看了都忍不住同情。

  这是爷头一回动手教训下人——看来爷果然非常重视白宁姑娘,小三子这么想着。

  可,真是如此吗?或者——还有待商榷也不一定。

  毕竟,花街笑面虎的心思向来以深沉难测闻名,不曾有人看得出。


 
第5章





  “听小三子说你晚上没吃饭?”隔着门,莫昭尘问回房后不曾踏出一步的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陆麒?”在使性子吗?真是个小鬼。“开门。”

  还是没应声。

  “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要进来,我、我想一个人静——”

  砰!伴随在巨响之后的是两扇门板离开固定的木栓飞进房内的景象。

  “啊?啊啊?”缩在角落的陆麒见状,先叫了几声,然后想起莫昭尘身上有伤,冲到他面前,握不住他臂膀的小手只能拉着衣袖。

  “你的伤!大夫说你不能动劲用力,为什么不听!”拉他坐上木凳,陛麒紧张地盯着他背后,生怕伤口因此裂开,等下会有血渗出。

  “伤口没事。”忘了自己刚才还使性子不开门吗?压抑一口怒气在心的莫昭尘瞅见他担心的表情,当下气消,逸出发自内心的笑声。“你叫我一声我就会开门,干嘛——”

  “你会开门?”他转身,回眸似笑非笑的瞅着说会开门的家伙。“有句话叫“口是心非”,你听过没有?”

  “呃……至少我等一下就会——”

  “等一下?”莫昭尘的俊眉挑起。

  “好吧,我不会开。”陆麒终于老实承认,可是——“如果你说我要是不开门,你就会拆门,我一定开。”万一不小心扯裂伤口怎么办?

  “我不强人所难。”

  这还叫不强人所难?陆麒瞪大黑瞳,依稀记得方才他说过要一个人静一静,却有个人不惜拆了门也要进来。

  而那个人好像就是——眼前这姓莫名昭尘的家伙,对吧?

  是他会错“强人所难”的意思还是莫昭尘用错词?又或是他们对“强人所难”的会意不同?

  正在伤脑筋之际,触及脸颊的微凉拉回陆麒的思绪。

  “痛吗?”

  陆麒摇头,可就是莫名涌上一阵鼻酸。

  本来一个人关在房里是难受,但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鼻酸;然而,当莫昭尘的手抚上他脸的时候,鼻酸的感受立刻涌上,要不是记得已哭过最后一回也保证不再掉泪,陆麒知道自己一定又会像娘儿们似的掉眼泪。

  真厌恶这样的自己,啐!

  “是男人就不应该怕痛。”

  “谁说痛了!”倔强的秉性很快便被莫昭尘激起,回复生气勃勃的姿态,尽管那是怒气使然。

  “既然不痛,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做什吗?”

  “我……”勃勃生气因为这话霎时散去,执拗抬高的下颚缩了回去,换成满脸的落寞垂首。

  “说话。”

  一双细臂代替回答揽住莫昭尘的颈子,将他紧紧搂在单薄的胸前。

  “陆麒?”他这个举动……莫昭尘玻鹧郏薹ǹ酥聘∠衷谀院V兄鸾デ逦木跋蟆

  曾经也有人这么对他……可那个人——

  “不要讨厌我,不要赶我走……”发顶上低喃的语句中可明显听出声音的主人难以掩饰的害怕与担忧,勾回莫昭尘的注意。

  虽然简单、虽然幼稚可笑——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听出陆麒是真的怕。

  “我有说要赶你走的话了?”

  “没有……可是你骂我,所以我想你大概会—”

  “我没有骂你。”莫昭尘叹口气,他若想骂人不会这么和颜悦色。“我在教你。”

  教——“教我?”

  “记得我问过你识不识字、懂不懂武功,知不知道算术帐目吗?”

  “记得。”陆麒红了脸。“我……我都不会。”

  “如果要跟我就要懂这些,既然不会就需要人教,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待人处世,想要在这乱世中求得生存就要懂得待人接物的规矩,不能随心随性、恣意而为,凡事就算心中有定论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你是说喜欢什么或讨厌谁都要放在心里不能说?”

  “没错。”

  “那样过日子不是痛苦吗?”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明明讨厌那个人还要装出喜欢的样子,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让对方知道,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前都要一想再想,明明不想做的还是得去做,想做的又不能做,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懂你——这样的日子不痛苦吗?”

  “可以找一个你信得过也不会背叛你的人据实以告,告诉他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在乎什么。”

  “只能找一个?”

  “陆麒——”莫昭尘拉他到眼前,抬头望着他。呵,那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即使是觉得困惑也依然晶亮灼人呵。

  打从第一次迎上这双眼至今,他从没见这双眸失去光采,不论是喜是怒、是悲是哀,这双眼始终闪闪发亮,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还是个小鬼哪……“人生在世须知一件事。”

  “什么?”

  “多一个人了解你就等同于多一个人知道你的弱点、你的罩门,哪天也将成为你的致命伤。”

  “我……不懂。”

  “也是。对你而言,这些话似乎说得太早。”是他太过急切。“总之,我希望今后你能做到不妄自论断人,就算是已经见过的人也一样,行吗?”

  “你不希望我讨厌那个叫白宁的娘儿们?”

  莫昭尘呵笑出声:“我怀疑你会讨厌她,等见过她你就知道我为何这么说,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宁儿,只是教你一些道理,今后你会认识更多不同的人,任意论断一个人表达自己对他的好恶会让你损失很多东西,现下同你说这些还是太早,总有一天你会明了。”

  “你没有讨厌我?没有要赶我走?”

  “我——”

  咕噜咕噜……陆麒肚中唱起的空城计打断莫昭尘的话。

  “呃……我、我没有吃饭……”丢人!真的丢死人!

  “呵!哈哈哈……”这小鬼真的很有趣呐!每天都有不同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呵呵呵……

  他笑了!陆麒双瞳紧紧锁住眼前笑意浓厚的人。

  不知为何缘故,莫昭尘笑了这件事让他觉得松口气,才发现自己先前一直憋着一口气没换,绷紧心神在听他说话。

  松懈后特别容易让笑意感染,想辩解的话也化成笑意出口:“我——嘿,嘻嘻……哈哈……”

  这是否就叫误会冰释?

  谁知道呢。

  ※  ※  ※

  “噢呵呵呵……噢呵呵……这种事咱们花街鼎鼎大名的莫爷也做得出来,呵呵呵……”银铃似的笑声在女子特有馨香飘扬的厢房中盘旋,许久仍不见消减半分。

  “够了,宁儿。”莫昭尘半带为难地摸摸鼻头苦笑,“你非往我纰漏上猛戳不可吗?”

  “笑话!奴家怎敢耻笑咱们莫爷。”白宁板起脸,正经八百的说:“这事有什么好笑的!谁要是敢笑,奴家就替你讨公道去!什么嘛,不过是一时瞎了眼把男扮女装的孩子当成真的小姑娘,还出二百多两高价买下而已,这种小事有什么好笑的!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啊,您说是不?堂堂莫爷眼光何等犀利高超,怎么可能眼睛沾了浆糊,错把少年当姑娘!”

  如果这是安慰,肯定是旷古绝今的安慰法。莫昭尘觉得自己彷佛被人一掌劈下十八层地狱走过刀山、滚过油锅,一身伤。

  早知如此,他应该带陆麒和小三子在泉州多待一些时日,避避风头。

  “损人不带一个脏字,宁儿,你愈来愈会说话了呵。”

  “当然,有个专引麻烦上门的主子,我们当手下的怎么能不自力更生、自求多福?”啐,不提就不会想到,这家伙真有他的,竟然惹毛漳州若竹阁那姓柳的老女人,让她带人上门挑衅。“要不是本姑娘机伶,你这潇湘楼不被她一把火烧了才有鬼。”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圣先贤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白宁玻鹧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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