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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钱砸死我吧!-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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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青弦并没有惊讶,早在看到沈言之前的表情时他就猜到事情不顺。但是苏青弦此人也有个特点:凡他认定的他必会坚持到底。这一点以褒义词而言是执着,以贬义词而言是偏执。所以他并没有因为沈言的一句否认而放弃,直视着沈言的眼看来是淡淡的困惑和不解,让沈言一下子为自己刚才的决绝而生了几分悔意:“相信我,这个提议对于现在的你而言非常合适。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一下。”阳光下苏青弦的眼神带了点蛊惑般的温柔,让沈言一时微傻。

  其实此刻的沈言绝不是因为那瓶子是自己父亲留下的遗物而一口拒绝,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绝对只占了极小一部分,至于最大原因是什么……只怕谁也想不到。

  那耳瓶是个西贝货。

  沈父是国内最先下海的人士之一,成功的那几年很荣幸地被人称为“老板”,潜台词则是“暴发户”。一般凡是暴发户,等到有钱时都想用钱买到学问或者风度或者智慧,因为睿智的先人曾提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的发展”,这话里的因果关系一辨即知,有钱之后想要进入更高的阶层,并不是单单甩着满手的钞票就能达到的。古有卖官鬻爵,今有舍钱求才或者大做慈善,都是暴发户们想要进入更高阶层的努力。其中的大部分人勉强能顺利妆点自己的外貌,起码把铜臭之气刷淡几层,也有许多人以惨败而告终。

  很难讲沈父属于以上哪一种,总之有段时间沈父结交了几个所谓的古董行家,往家里抱了不少瓶瓶罐罐,偶尔因为开销太巨而被沈母大骂臭骂时,沈父就会悻悻道:“这是投资!你们女人不懂的。”

  等到生意失败全家潦倒之时,沈父因被告欺诈而锒铛入狱,沈母被逼无奈曾经抱着几个传闻中最贵重的珍品孤品前去鉴定,结果自然是被人嘲笑而回。

  暴发户哪里懂得什么梅子初青如冰似玉或者釉质胎质还有气泡,几个传说中的教授行家和沈父曾经自以为推心置腹的好友就骗走了沈家多少财产,临到事了,却只是一堆垃圾。

  沈母当场就把赝品砸了,回家又是一顿好砸,这个双鱼莲瓣双耳瓶此前恰好被沈父放在盒中尚未取出,倒是逃过了此一劫。

  而后沈母自杀,债主上门,洗劫一空,倒是留下这个耳瓶,成了老沈家的一桩大笑话,谁也不屑拿走。

  这是沈言历经第一次破产风波时留下的唯一一件齐全货色,当然除了他自己本人以外。

  尔后父亲出狱,又把能卖的破烂货色都卖了,重起炉灶,却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自己当前愚蠢的印鉴——这口双耳瓶又留了下来。

  沈言偶尔猜想,大概是因为父亲不知道母亲留下这一个耳瓶的理由,还以为是母亲喜爱才手下留情,所以才保留下这东西吧。

  结果,岁月呼啸而过,独留这一樽耳瓶,眼看着就要见证沈家的第二次破产风波。

  这樽耳环对于沈言的确具有特殊意义,但是对于此刻的沈言而言,其纪念保存价值远不如“不能卖给别人赝品”来得重大。

  然而,苏青弦的眼神如此温柔,沈言为之一傻,突然想到:这人是谁啊?这人是H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青弦唉!他凭什么这么为自己计算着想?他凭什么这么真诚良善?特别是自己之于他不过就是个路人甲……

  这样想着,一些罪恶的心思蠢蠢欲动,沈言突然间有个邪恶的念头。

  人穷而志短,如果不到这一步,沈言绝对不会生什么歪念。但就在这个暖阳底下,温柔的眼光之中,沈言的心像刚施了肥又扔了杂稗草籽的沃野,可怕的念头被太阳孵化着茁壮成长。

  正义的小天使和有着黑色小尾巴的小恶魔一起在这片沃野之上征战,让沈言很有些犹豫:首先是沈言是个好人,所以不习惯干空手套白狼的坏事;其次是沈言正在盘算如果事败将要承受的后果……

  小天使步步紧逼,小恶魔节节败退。

  战局突生变化,是因为沈言突然想到自己那一晚借钱不得狼狈遇到苏青弦时,脑中一直回响着的那个念头:

  要是他能拿钱砸死我……

  然后,沈言的眼光变得清明。

  小恶魔在沃野上得意嚎叫,邪念暂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17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买这个花瓶?你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关注它。”沈言看向门口,淡淡问道。不过与他平静的外表相反,此刻沈言的内心汹涌得很,所以需要借由转头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

  “我虽然喜欢倒腾古玩,倒也不算迷恋,还不至于看到好东西就扑过去留连忘返。如果不是觉得你的卖房子的打算太不划算,我不会出这个主意。”苏青弦解释了一下,非常恰当地向沈言示了好。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何必要向小人物沈言示好。

  沈言沉默了,刚刚萌芽的坏念头停下了旺盛生长的脚步,善良之心悄悄抬头。

  没错,他本来打算把那个赝品卖给苏青弦的。

  以苏青弦的表态,和两人目前为止诡异的对话进行方向,沈言相信自己可以要到一笔款项,也许不一定是巨款,至少也能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他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

  然而苏青弦只是淡淡的为他着想的两句话,让沈言开始犹豫于自己刚几秒钟前决定的办法。

  如果那样做,虽然可以要到钱,但是……

  但是之前自己所做的努力,成了什么?

  自己所吃的苦头,又成了什么?

  那么直接宣布破产然后另起炉灶,按照苏青弦早前就建议的办法去做,岂不是更简单?

  善良的天使在被压制没几秒钟后,就有反败为胜的趋势了。

  苏青弦看着对方的沉默,并没有催促。

  他看出了对方的几分挣扎,不过并不能完全明白此刻沈言复杂的心理斗争,所以他选择了等待。

  沈言终于痛苦地挥别了“拿钱砸死我”的狂想,缓缓而沉重地摇了摇头,摇头的时候他有种错觉:真想把摇头的动作收回去,改成点头——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谢谢你……”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这是赝品”这样的话,来暴露自己曾经的险恶用心。

  这回换成苏青弦沉默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应该说他呆还是傻呢?摆明了只要点点头就有可能获得一笔钱,沈言却继续选择了拒绝。他突然间有点恼怒。

  说实话,苏青弦还真没遇到这种想花钱而不得的状况。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多年来被众星捧月交口称赞培养出来的自尊心和优越感被狠削了一通。沈言继续因为后悔而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苏青弦眼中的冷意,如果看到,他必定会后悔自己没有把握立场海削苏青弦一笔。

  所以,当苏青弦冷冷看向沈言时,也只看到沈言眉间淡淡的后悔。

  本来应该恼火的,但苏青弦辨出那一分后悔,并且看到后悔很快变成懊恼时,恼火被稀释了。

  沈言本就是个这样的人,而他也正因为沈言身上某些不合时宜的特质而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感。既然如此,在遇到这种理所当然的局面时,又哪里有立场呢?

  换言之,苏青弦正有条有理地总结着自己面对沈言的挫败,并将其简单归结为以下三个大字:“自找的”。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沈言终于从后悔和懊恼中挣脱出来,并且仍未改变善良到傻的决定,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他这辈子都将因为此次决定而被冠以“傻瓜笨蛋”之名,“去坐会儿吧。”刚说完这句话,厨房里正在炉上的水壶因为水沸而嘶响了起来,沈言连忙跑去倒水,等到他拿着两杯白开水走出来时,看到苏青弦正坐在沙发中随手翻看着一份已经时隔遥远的报纸。

  “喝杯水吧。”沈言放下水杯,坐到苏青弦的对面。

  苏青弦慢慢地折拢了报纸,阳光底下他的动作很是徐缓,手指干净而平静地移动着,像是在拂着一朵刚盛开的花。

  沈言忍不住盯着对方的手发起了呆,此刻他还完全不熟悉苏青弦,不知道对方是借由这个充满美感的动作在思考。

  等到把报纸折了四折后,苏青弦才把报纸轻轻放到面前的玻璃几上。他放置的动作也有些特别:将报纸放下后,苏青弦以中指将它推到了案几中间。这个动作让沈言想到了那一次苏青弦将写有肖远峰电话的纸片推给自己时的表现。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动作同样充满美感。可惜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多留意。

  苏青弦果然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阶层。沈言欣赏着面前的男人简单的动作,突然想到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随后反应过来——实在是太不伦不类了。

  然后他就听到苏青弦淡淡的话:“那么,典当呢?”

  沈言看向苏青弦,放下报纸的苏青弦脸上有些光彩,看起来很是安静平和,但沈言自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沈言不解地张了张嘴。

  苏青弦很是耐心:“我是说:以典当,或者质押的方式,你把花瓶交给我,当然你还是它的主人,但你还是能拿到钱。直到你把钱还给我后,我自然会把你父亲留给人的遗产交还给你。”

  这样说着的苏青弦,没有提起“鉴定”这个话题,如果说此前的苏青弦尚带着几分凌人态势,那么此刻的他无疑是把钱放到了沈言的面前等待对方接纳,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变化

  虽然沈言是善良到傻,但是离智商低下而表现出的傻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何况到底也曾在商海浮沉过——虽然最后直接溺到底差点断气——所以,他还是能辨出其中的意味。

  所以,沈言再度说不出话来,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苏青弦。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青弦的心中开始有些忐忑时,沈言才叹着气,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们甚至不算是朋友。”

  苏青弦同样叹了口气,因为这个下午的所有进程他亦无法用理智这和逻辑来解释,所以到最后,他只能淡淡地说:“我相信你的才能,如果你因为此前的失败而一蹶不振,我觉得很可惜。”苏青弦抬头看向沈言,“如果给你机会,你会做的很好,我相信你有这个潜质。”他的态度很平静,虽然所说的话中间有一半是在撒谎,但苏青弦的表情看来真诚无比。

  这个理由算是勉强说服了沈言: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苏青弦看上去都不是会做蚀本生意的人,也从来没有“善人”之名。更何况此刻的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被人算计的。

  这样的想法宽慰了沈言,转头看向青瓷耳瓶,他再度沉默。

  苏青弦仍旧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阳光底下沈言以异常认真的表情出神地看着玄关。

  等到沈言将视线收回时,就看到苏青弦两手交握着静静等待的样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那里已经有现成的项目需要我的能力了吧?”沈言的话直截了当,想来想去他只能猜想此刻的苏青弦有求于他。

  苏青弦被小噎了一下,此刻的沈言很有些不识好歹的意味,但他居然没有怪沈言。

  也难怪他这么想,因为苏青弦早已明确自己所做的很是莫名其妙,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对送上门来的无条件善意提防几分。

  苏青弦并没有否认——他想到了肖远峰曾经向他提过的事情:“不是我,而是肖远峰需要借重你的才能。”

  沈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好吧,我接受质押的方式。”

 

  18

  花了800万,把一个赝品提回了家,苏青弦在把耳瓶轻拿轻放好生服侍回家,并安顿好后,真心地觉得一小时前的自己大脑应该发烧并烧至焦了。

  泡了杯茶,苏青弦踱至客厅,此刻的青瓷耳瓶静静地放在桌子中央,仿佛在嘲笑着他所做的这单子赔本买卖。

  起初突发异想是因为看到沈言家中空空却只把这玩意儿放在显眼处,趁着沈言去烧水的时候苏青弦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就专注于这个青瓷瓶了。

  耳瓶乍看是传说中青瓷中的极品之色粉青,不过苏青弦绝不相信真能在这间眼看就要被卖掉的房子里发现稀世粉青瓷,要知道那是国宝级的存在啊。

  仔细一看,果然不是,大约是清代的仿器,仿的是南宋的白胎厚釉,虽然是仿器,但仿得倒也极好,纹饰和胎质也算是仿器中的佳品了,只是釉质缺乏质感,浮光隐现。即使如此,倒也算是一件古董了。

  所以等到他突发异想想要帮沈言一把时,立刻就想到了这个瓶子。仿品值不了那么多钱,起初的提议无疑是白白送钱出去,不过他还是小看了沈言,没有想到沈言竟没有接受这个提议。所谓的“父亲遗物”恐怕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光从沈言把花瓶放在玄关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若是真的在乎重视,就不会任东西放在有段时间未曾打扫而微微积尘的玄关架上了。

  原来,要把对方放到平等的位置上,沈言才会接受啊……

  苏青弦一边喝茶,一边轻轻地笑了。

  这人真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第二天,苏青弦尚在早餐桌上喝着牛奶时,就接到了沈言的电话。

  看着记忆中的电话号码,苏青弦只是愣了一下,就意识到昨天的一个遗留问题:昨天两人后来光顾着针对花瓶的质押价格和方式讨论了,倒是忘了被苏青弦当成借口而推出去的肖远峰的事情。按照此刻苏青弦对沈言的粗浅认识,对方在捏着支票偷笑的同时一旦想到这个问题,恐怕会寝食难安吧。

  接了电话,果然听到沈言着急的声音:“那个……昨天忘了问你了,肖先生希望我做什么项目?”

  苏青弦无声地笑了,他可以想到沈言的样子,觉得实在有趣,不过照顾到对方的自尊心,苏青弦到底没笑出声:“这样吧,下午两点你到我这边来一趟,你和肖远峰面谈一下吧。”

  那头的沈言很明显小松了口气,但很快声音又有点紧张:“那么……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不,没关系,人来就行。”三言两语,两人就定下四度见面计划,苏青弦放下手机,突然为沈言最后微微的紧张而感到好奇。

  不过,看来昨天晚上一番交谈很有特效,刚才沈言短短几句话倒是没再“苏先生”长“苏先生”短,争论果然有利于感情的滋生。

  话说回来,沈言这几次的表现完全不像此前他的外表所给苏青弦的印象,反而看来颇为单细胞直肠子,难道这才是沈言的真实面目?

 

  19

  其实沈言的那番紧张很好理解:在确定下见面议程后,他又想到了当年在肖远峰和苏青弦联手打压之下被摧残过的小心灵,所以紧张了一把。

  不过等到下午时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同时也算是准备进入新的人生开端。

  虽然从企业主到打工的,还是有一定的落差,不过经过了前面那段昏暗时光,好歹也算有了稍许铺垫,不至于凌空落下摔到七零八落。

  所以当沈言出现在苏青弦的秘书之前时,已经回复了当年笑容平静温和又充满朝气的样子。

  苏青弦的秘书叫陈曦,喜欢人家叫她Sissy,看到沈言就笑着说道:“沈先生到了?请稍等,我通知苏先生。”

  这是沈言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对方的反应却熟稔而自然,沈言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趁着女秘书去见苏青弦的空闲,沈言仔细琢磨了下对方的态度:从昨天苏青弦的表现,到今天女秘书的笑容,似乎都意味着对方很是看重他。

  对比此前苏青弦客气又生疏的表现,真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对于这种剧变,沈言也推敲过,得出两个可能性:

  一,苏青弦在自己身上的图谋关系重大;

  二,苏青弦突然觉得自己格外顺眼。

  说实在,第二种可能性在沈言看来实在不大,虽然其实我们知道那才是接近真实的答案。所以沈言对于今天下午此行还是抱着很深的警惕感的。不过既然昨晚上头脑发热已经收下了苏青弦的800万,用人手短,捂进口袋的钱就很难再吐出来,所以只要苏青弦要求不甚过分,沈言决定都全力以赴。

  Sissy再度出现在沈言面前,依旧笑容满面:“请进吧,苏先生在等你。”

  这番用词再度让沈言小小惊了一把。

  苏青弦的办公室非常大,采光甚好,虽然书、文档以及其他各色事物繁多,看起来却不凌乱,只不过让走进办公室的人都充分理解到这间房的主人事务繁忙而已。

  苏青弦正在看东西,听到沈言的脚步声后抬起头,沈言这才看到他戴着副无框眼镜,平白添了几分书卷气,年轻俊雅了几分,也把苏青弦平时颇有些睥睨众生的眼神遮了不少。

  沈言心里叹气:可见上天到底是不公平的——怎么可以既给予苏青弦家世、财富,又给他气质和外貌呢?

  上天不公至此,这几件东西中间随便哪一件可能都是别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苏青弦却是浑身上下一抓一大把似的。

  苏青弦扬了扬下巴,示意沈言坐下,沈言的表情实在有点古怪,貌似又在不知名的空间出神发呆,逼得苏青弦不得不开口:“等下,Mike——我是说肖远峰——很快就到,让我看完手里这几页。”

  沈言坐了下来,“怎么还在看纸质档?”他看了看苏青弦桌上的电脑。

  “纸质方便,我还是比较习惯纸张。”

  两人在进行了这么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后沉默了下来,苏青弦继续专心于手上薄薄几页纸,沈言则开始百无聊赖地四顾。

  苏青弦说自己喜欢古董,光看这间办公室是看不出来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只是在苏青弦的办公桌以及室内另一张小会议桌上放着两盆观叶植物,算是摆设。

  依照以往沈言所认识的醉心于古玩的人,一般办公室即使不放贵重的收藏,也要放几件小陈设以便把玩。

  沈言对于拿到的那张八百万支票的沉重度又有了新的估量。

  办公室的门被很随意地敲了下就打开了,肖远峰的脸凑了进来,满脸堆笑:“老大,召臣何事?”颇为调侃的语气在看到沈言时被噎了进去,肖远峰的脸上有一刹那是尴尬和不解:他没听说有同事在啊。

  在认出沈言的脸,肖远峰愣了一愣,“嗨”了一声后,厚脸皮的装成啥也没发生一般踱了进来:“沈先生,又见面了。”

  苏青弦摘了眼镜,放下文档:“Mike,你上次提到需要沈言帮忙的项目怎样?”

  肖远峰有点惊讶,不期然想到苏青弦当年那句“上善基金从来不是扶贫解困的地方”时的神色,冷冷淡淡,平静异常。

  怎么?现在的新形势是国家鼓励企业扶贫解困并决定给予一定资助了么?

  分神之下,肖远峰开口说了一句令气氛down到冰点的话:“那个项目?已经解决了啊。”一开口,发现苏青弦的面孔瞬间冰冻,肖远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怜的是,他还完全不知自己是踩到主上哪一块逆鳞了。

  随着苏青弦的脸一阵发青,沈言的脸也青了一下。

  于是,温暖的采光良好的室内,只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仅以呼吸表示彼此的存在。

 

  20

  苏青弦分明能听到乌鸦飞过并幸灾乐祸的声音,一只接着一只,空气中很是热闹,而他则很是黑线。

  好吧,他承认是他失策,应该先问下肖远峰有关于那个项目的事情,如果预先问一下,绝不至于出今天这等乌龙事件。

  但是昨天晚上当他想到要打电话时,立刻就想到当初自己是多么冷静铁血又铁齿地说“这里不是扶贫解困的地方”,还说“只是需要还一个人情而已”,更何况还拒绝了肖远峰的提议……依肖远峰偶尔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来疯脾气,会怎样取笑或者探究其中奥妙的表现苏青弦简直能当电影在眼前掠过,多么真实……

  正是想到此节,所以苏青弦才犹豫了一下,再想到关于项目的借口好歹是确有其事,依照肖远峰的聪明程度应该懂得怎样应对,如果事后肖远峰再问起,自己随口回答说“路上偶遇沈言所以如此这般”瞎说一通,想必肖远峰也不会去向沈言考究,日子一长,自己自然能在这个老同学兼下属面前保留一点面子……

  千思万想,唯独没有想到……

  世易时移,那个项目已经over了,告吹了,没了,拉倒了!

  这算什么?

  老天故意在耍他么?

  看来老天耍他耍得很是开心……

  苏青弦简直想要把肖远峰推出去等他能换个答案时再让他进来。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不过是想想而已。这种孩子气的耍赖放在心底一秒钟,就被现实取代。

  现实是,怎样摆脱目前的窘境。

  苏青弦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状:“可是你一周前才告诉我急着要找沈言的吧?”

  肖远峰因为主上直呼沈言其名的小细节而多注意了一下:以苏青弦的性格,貌似……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主上与沈言的关系大好了嘛。

  肖远峰自以为了解了刚才一刹那尴尬境地的原因,故而没有展开讨论苏青弦关于“急着找”这一用词的准确性,顺着老板的话接了下去:“嗯,就是因为项目太急了,既然你说暂时找不到,我就另想他法了。”不过他心里多了个心思:苏青弦虽然外表并不冷厉,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也绝不会自来熟……所以,这两个人相交的过程很值得推敲嘛。

  “原来如此。”苏青弦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沈言。

  此刻沈言的心理活动其实很是精彩,随着苏青弦和肖远峰对话的进程,他的心中从“又被耍了么?”到“真是这样么?”再到“理由听起来有点勉强”再到——“这样的话,八百万是不是要还回去?”

  到最后一个念头时,沈言心里的天使和恶魔们已经是大惊失色抱成一团。

  有过沈言这样经历的人恐怕都能体会,没拿到钱穷到死时和已经拿到钱幻想过应该怎样合理使用钱财这两种情况之下,能保持气节的坚持度是不同的。

  没有钱时,多数有种“还能更糟么”的心态,抱着最差也不过如此的想法后,坚持清高虽然艰难,却没有曾经拥有过一线转机,突然被硬生生夺去时更艰难。

  所以,此刻的沈言心中百味陈杂,一时来不及考虑苏青弦和肖远峰的不合宜表现了,

  他抬头看向苏青弦,虽然勉强保持外表的平静,但脸色到底还是不好看。

  苏青弦却不了解沈言一番心理交战,看到沈言这样的表现,禁不住有点心虚:“真是对不起,累你白跑一趟。”

  肖远峰看了看两人的脸色,乖觉地问道:“老板,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还有点事等我处理。”看到苏青弦点头后,立刻起身离去,留下这堂皇的房间里满屋子的诡谲。

  怎么办?沈言心里一番天人交战,不过到最后,好孩子、好公民、道德新楷模沈言同学最终还是叹着“罢罢罢”,等到房内只剩两个人时,深深吸了口气:“既然项目的事情是这样子,那么过会儿我去把钱拿了还给你吧。”真可惜,支票刚入手还没捂热就得掏出来了,他的心里在滴血,奈何脸上还要装出正经正义的样子。

  苏青弦看着他的脸,忍不住三度感慨:

  真是好人。

  好到让人觉得不欺负他对不起上天……

 

  21

  颇有些罪恶意味的念头一闪而过,苏青弦真诚微笑:“真是对不起,看来我和肖的沟通有点问题,结果连累了你。至于钱的事情……”他踌躇了一下,说道,“不用这么着急,我记得Mike那里还有许多棘手的事情,如果你愿意,能不能来帮他?”苏青弦抬头看向沈言,眼睛在阳光底下泛着微微的琥珀色光,漂亮的像是被阳光浸透了的宝石。

  这是沈言第一次在面对苏青弦时突然产生危险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老鼠被猫盯上、顶级杀手被狙击手瞄准等等荒诞的字眼来派上用场的时候。

  如果一定要用言语和逻辑来解释,那就是沈言自估就算把此刻的自己卖掉,恐怕也换不到苏青弦上一段时间表现的善意所体现的价值。

  阳光分外温暖,沈言却觉得自己的背上有点微寒:对面的男人在阳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好看,那样漂亮的淡淡的笑容和浅浅的歉意都像闪着钻石的光芒,让人只觉得闪亮闪亮。但沈言却知道,苏青弦之所以为苏青弦,绝不是因他此刻露出的绝佳美色。

  此前他还有些自信,估计苏青弦大概遇到了比较棘手的IT行业技术问题而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现在的新进展却让沈言朦朦胧胧意识到,苏青弦的整个姿态像是在不计成本地示好。

  这种举动在现今以“时间就是金钱”为口号号召着所有有劳动能力的人徒劳奔波的社会中,在以每一分钟的时间说不定可以“万”计、而且还是美刀的苏青弦的身上发现,怎叫沈言不心底生寒?

  所以沈言紧紧地盯着苏青弦,一时间忍不住冲进脑海的首要问题:“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苏青弦差点被空气噎到,因为沈言的表情看来完全像耸着肩面对陌生人的食物犹豫惊恐的野生流浪猫,那眼神透露着全然的不信任,甚至很有几分挑衅。苏青弦意识到,此前好不容易在两个人的相处之间加入柔化剂的努力全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疏忽而泡汤了。

  他很有些后悔,但是绝不会因为某个化身为警惕流浪猫的人的质问而失了方寸,相反,苏青弦的眼神因为“遇强则强”的心理而愈发显得真诚充满说服力。如果谎言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那么以美化过的事实为借口呢?苏青弦此刻的心中已经升起熊熊战火,目标只有一个:搞不定你沈言我跟你姓!

  “你觉得之前我的提议不合常理?那么,沈言,请问现在的你有什么值得我花这么大的力气和心思来图谋的?”虽然眼神很是诚恳,但是言语却甚为犀利,极为客气。

  正因为自己不经大脑的张牙舞爪而懊恼着的沈言一时为之语塞,他此刻已经后悔,不管心里有多大疑团也应该稍后再议,毕竟自己现在还在人家地盘上,而且到底尚未嗅到阴谋的味道。结果被苏青弦这一番很是巧妙的“人身攻击”一时堵到无语。

  苏青弦看到了对方受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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