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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朱颜改-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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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子墨派人送信给他,说是朱颜想要见他一面,当时他就有些发愣,脑海里种种情景纷至沓来:池边嬉戏,月下抚琴,印象中的朱颜,即使是在病中,也不掩其仙姿楚楚,然而奇怪的是,那本该让他记忆深刻的玉容,却模模糊糊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怎会记不清朱颜的样子?!

仿佛原本存在的记忆突然不见了似的,龙承霄一下子慌乱起来,几步之外的那扇月洞门显得越发遥远。正惶恐间,一道浅灰色的人影缓缓的从门后出现,如同晨雾消散般,龙承霄的眼前渐渐清晰。

“皇上!”

朱颜一身灰色长袍,满头青丝绾成了一个松松的髻,素颜朝天,整个人清淡的就如同一幅水墨画,她似轻云出岫般微微欠身,举手投足间更带着一丝禅意,让人看着只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这声“皇上”,却如一颗被投进湖心的小石子般,深深的坠入了龙承霄的心里,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五脏六腑却已是乱作了一团。

“你……身体可好些了?”龙承霄的嗓子有些哑,他原本也想着自己就该自自然然的走上前去,如同往常那样将佳人轻搂入怀,却发现两人间似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阻隔在眼前,横亘在心里。

“好多了。”朱颜缓步走到龙承霄身前,微仰起头,似在细细打量他的容貌,一向迷蒙的双眼此刻却如碧泓般明澈。

龙承霄一接触到这双清朗如霁的美眸,只觉得脑海里空空荡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片绿荫里,久久不语。

“记得当日你曾说:‘人生最大的遗憾,是自由’,”朱颜终于先开口,声音却轻如蚁呐,“如今方才体会到个中真谛。”

“你要自由么?我……可以给你!”龙承霄承诺着,却觉得吐字异样的艰难。

朱颜漾起一抹飘忽的浅笑,“自由……不是说给就给的……”她笑得越发恍惚起来,“你可知道,我的自由,已经被锁起来了?”

“颜儿!”龙承霄心中一痛,伸手握住朱颜的柔荑,却不料被她轻轻的挣开。

朱颜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却似是越过了龙承霄,定定的看向了他的身后,“就在那边……”她又重新将眼神投向面前神情疑惑的皇帝,忽然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宫礼:“今日颜儿,特意来与皇上作别。”

她从长袍宽广的云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来,递到龙承霄的手中,“颜儿身无长物,这幅画,便给皇上当个念想吧。”

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拂在自己的喉咙上,龙承霄的眼神倐的化作刀锋,声音终于变得骄傲而自信,“你会回来的。”

“是的,总会回来的。”朱颜盈盈一笑,福了一福道:“皇上,请多保重。”说罢,便顺着来路返回。

龙承霄怔怔的目送那抹淡灰色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来,蓦的转身,向适才朱颜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巍巍高墙后,便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皇城,层层宫殿如山峦起伏,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显得刺目异常,与他眼下所站立的这一方绿荫比起来,感觉竟像是在眺望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倘若那个世界里有了她,会不会变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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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是冬天。

无论外面是如何的冰天雪地,天潢贵胄们居住的所在却永远是温暖如春,用最好的银朱炭燃起的炉火,完全不会有呛人的烟味。案上供着的错金博山炉里正拢着些许香片,红罗帐里时不时传出低低的调笑声,伴着几句娇嗔,即使是让那早已不能人道的玉喜听了,也不禁魂移梦驰,下意识的将脊背紧紧的贴到墙上,越发的低眉敛目起来。

“别捣乱啊……”娇软的嗓音带着丝嗔意,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藕臂轻舒,将帷帐轻轻撩起,映出一大片赛雪欺霜的肌肤来。

这帐中佳人漫不经心的将身上的桃红长褛掩了一掩,施施然走下榻来,就着侍女连忙呈上的茯苓玫瑰清露饮了一口,娇艳欲滴的朱唇挑起满意的微笑,这才挥手让侍女退下。似又被那空气中氤氲着的香气所吸引,阖上美目,瑶鼻微耸,深深的吸了口气,樱唇微启道:

“芙蓉帐薄锦衾冷,梦里犹忆白檀香,”回眸朝那帐中浅笑道:“这香的清冷恰到好处,正好降了这屋子里的热气,直把那什么蜜合香、龙脑香的都比下去了。”

“呵呵,朕的舞儿果然不俗!”帷幔又是一掀,一名昂扬男子破帐而出,虽是赤裸上身,但周身尊贵之气浑然天成,正是大陈朝当今帝皇龙承霄。

龙承霄走到那美人身边,铁臂一探,已是软玉温香跌了满怀,“舞儿就不嫌这白檀粗陋么?”他附在这美人的耳侧轻轻的说着,嘴唇已印上了那洁白无瑕的玉颈。

柳轻舞已是瘫软在龙承霄的怀中,兀自强撑道:“白檀多用于庙宇,怎会粗陋……哎呀,皇上别闹了……这就该上朝了……”

龙承霄不依不饶的又将佳人揉搓一番,直到柳轻舞娇喘连连这才放手,这才冷声吩咐道:“叫起吧!”

恭谨的跪送龙承霄上了御辇离去,柳轻舞这才轻舒一口气,扶了贴身宫女凌波慢慢站起身来,“我也该换衣服了!”

“小姐……哦,娘娘不再多睡会儿?天还黑着呢!”凌波瞅了瞅外面淡黑的夜空,“您身子弱,这大冷天的,不如再睡个回笼觉……”

“话是这么说,可照规矩,我还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呢!”内廷的规矩,嫔妃在受到皇帝临幸的第二日,需向皇后娘娘请安,听皇后训诫,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大小事情皆由德妃主理,柳轻舞不过是个婕妤,虽说受宠,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了这半夜的雪,估计德妃娘娘也起不来……”

“凌波,快别胡说了!”柳轻舞进宫不过几个月,却已看出那简德妃在后宫的地位,她自己出身低微,即使圣眷隆重,终究只是个低级嫔妃,听说德妃娘娘治宫严谨,又受到皇帝和太后的倚重,得罪了她,只怕倒霉的日子就不远了。

裹着灰貂皮的大氅,柳轻舞乘了一袭软轿,四名太监提了“气死风”宫灯,在那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德妃的凝华宫而去。

凝华宫里早已亮灯,柳轻舞刚下轿,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说笑声,心里一紧,情知自己还是来得迟了,不由恼怒的瞪了凌波一眼。

这凌波仍旧是少不更事,被主子一瞪,顿时小嘴儿就扁了起来,她见德妃宫里的主管太监魏四德沿着台阶迎了出来,忍不住就问道:“魏公公,这么冷的天,德妃娘娘竟起的来!”

魏四德老脸一板,“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儿,哪一件不等着咱们德主子批示!那是皇上和太后老佛爷的信任!”

柳轻舞忙陪笑道:“德妃娘娘日理万机,魏公公也少不得要替娘娘分忧,真真的是辛苦!我那边有些上好的雪蛤膏,冬日里最是滋补的,凌波,你回去取两瓶来,送给魏公公。”

“哟,奴才这就先谢过婕妤娘娘了!”魏四德是收惯了礼的,当下不卑不亢的躬身谢过,又道:“娘娘进去吧,德主子正等着您呢!”

柳轻舞又推了一把凌波,见她领命跑开了,这才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她之前听见殿中的说笑声,就知道里面不止德妃一人,果然,刚一进店,就见到德妃身边已经环坐了好几位娘娘,皆衣着鲜亮,簪环摇错的在德妃跟前凑趣儿。

柳轻舞收敛心神,盈盈拜倒,“轻舞给德妃娘娘请安,给贤妃娘娘请安,给昭媛娘娘请安,给充仪娘娘请安!”

“柳婕妤来了啊,坐吧。”

简若惜微微颔首,美眸中精光闪过,却是一脸的和颜悦色。自从被封为宫内品级最高的德妃后,龙承霄着她处理后宫事务,权限竟与那皇后无异。此刻她云鬓高耸,戴着镶嵌了六颗东珠的金步摇,旁边一朵正红色的芍药上制绢花,衬得她一张芙蓉秀脸越发明艳动人。一袭紫色金线云纹锦袍,饰以浅碧色嵌祖母绿宽腰带,更显得她纤腰楚楚,不赢一握,举止间隐见后宫之主的风范。

“婕妤妹妹今儿可是迟了,莫不是皇上在你那耽搁了吧?”

说话的嫔妃就是不久前为诞下皇次子的许若琳,母以子贵,从充容一跃而成为地位仅此于简若惜的贤妃,性子也从以前的一味唯唯诺诺变的骄纵跋扈起来。除了表面上还忌惮简若惜三分,别的妃嫔早已不被她放在眼里了。大皇子因为丽妃倒台,从此失势,简若惜虽掌后宫,却无皇肆作屏,放眼整个后宫,只有她许若琳要地位有地位,要皇子有皇子,还用忌惮谁来?

只是这才进宫三月的柳轻舞,勾引的皇帝日日专宠,不但迅速的被封为婕妤,还被特许不用饮那净身汤,这怎不叫徐若琳咬碎一口银牙?

“娘娘取笑了……”柳轻舞状似害羞的低下头去。

“这可不是取笑,刚才还在说呢,皇上日日光顾你那延禧宫,好几次差点连早朝都误了呢!德妃姐姐,您说这可怎么行,皇上龙体要紧啊!”

“娘娘!”柳轻舞吓得连忙跪下,身子轻颤如风中残烛。

简若惜瞥了眼正洋洋得意的许若琳,心里一阵厌恶,“起来吧,皇上宠你,是你的福气,但也得注意分寸,一是皇上圣躬要紧,二是后宫雨露均沾,方是正理。你既常在皇上身边,也该好生劝着皇上。”

柳轻舞忙又叩头谢恩,虽是重新落座,却也只敢沾着点凳子的边儿,昨日被龙承霄折腾了半宿,这会儿腰背上也隐隐作痛起来。

“行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用再做规矩了,大伙儿散了吧!”简若惜心中烦闷,扶了魏四德便站起身来。

“也是呢,我也该回去预备预备,皇上下朝还要来看旭儿呢!”许若琳掩唇轻笑,摇曳生姿的离开大殿,其余几人也都纷纷告辞。

“娘娘,这贤主子也忒张狂了!”素云替简若惜身后加了个软垫,嘴里却是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她是张狂了些,话却是没说错,”简若惜似笑非笑的看向魏四德,“四德,你看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觉得,柳婕妤要是继续这么专宠下去,过不了多久,只怕就要成为第二个贤妃娘娘了!”魏四德人老成精,说话也是一针见血。

“专宠?不过是个替代罢了……”简若惜轻轻一嗤,忽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作响。魏四德警醒,立刻发现她的不对,忙上前道:“娘娘,您怎么了!”

简若惜挥了挥手,等那劲儿过去了后才睁眼道:“还不是那眩晕的老毛病!不碍事。”

素云一听忙道:“娘娘,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这几日发作的好像次数更多了些……”

“有什么用?那些个庸医又有哪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简若惜不耐的站起身来,“本宫去躺一会儿,除了皇上太后有事,别的都给回了。”她也知这病来的蹊跷,但也不妨碍什么,便也只能听那太医的解释,说是事务繁多,过于劳累。她自己也只当是自己心事太重,导致精神不济。

她的心事……

第二十九章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

躺在床上,简若惜望着帐顶苦笑,如今自己的处境,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

她拥有执掌六宫的权力,却得不到皇帝的半分怜爱,有时候看着别的嫔妃承宠,心里的嫉妒几乎要将她淹没!龙承霄也会到她宫里过夜的,可是谁又知道,龙承霄不过是在整夜的看书装样子呢?

这样的结果,难道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想要得到的吗?

房间里飘起一股淡淡的香气,简若惜略有些倦意,正要沉沉睡去,忽听脑海中似有人在呼唤:“还记得紫衣巷的地牢吗?”

是谁?是谁在问她这个问题?简若惜想看清楚,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她本能的想回避这个问题,却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你认识朱颜吗?”

“认识……烧成灰也认识!”简若惜大口的气喘着,那个女人,她当然认识,若不是那女人,她简若惜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是你给她灌的药!”

声音陡然拔高,尖锐的让简若惜的心也颤抖起来,“不……不不,不是我……她自己要喝的,她自己选择了红的……不……碗碎了……”

“是你害得她!”

“不是……不是,碗碎了!真可惜……”

“碗怎么碎的?”

“打……打碎了……”简若惜困难的回想着。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走了”

“之后又有谁来了?”

“不……不知道……”

“好好想想!”

“不……知道……”

“啊!”一声哭喊在简若惜耳边响起,“娘娘,您怎么了!怎么咳血了,娘娘……”

简若惜疲倦的睁开双眼,就见素云正涕泪纵横的摇晃着自己,“做什么……”她刚想斥责,就见素云手中的绢帕上一抹暗红,如绽开的罂粟般,妖艳而刺眼,这才发觉自己喉头腥甜,原来……她竟咳血了?

“呵呵……”简若惜不惊反笑,苍白的玉容上掠过一抹不正常的艳色,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澈,她猛的一把抓住素云的手,“记住,谁也不许说!”

简若惜小指上的银质护甲在素云的手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素云吃痛,却被简若惜那狂乱的神情吓住,“是……是娘娘,”忽又觉得不对,忙道:“娘娘,奴婢要不要去传太医……”

“不许去!”简若惜厉声叫起来,状似疯癫,素云被吓得手足无措,连忙在床头跪下,浑身抖的如同筛糠一般。

“皇上驾到……”

太监那特有的尖利而女气的声音传来,简若惜悚然一惊,倐的坐起身来,“去……把这些立刻烧了!接驾……接驾!”

素云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简若惜已经站在床下,也不顾自己形同疯魔,一脚将挡在她身前的素云踹翻,直直的冲了出去,候在门口的魏四德早已呆住。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龙承霄皱紧眉头,看着满头珠花散乱的简若惜。

简若惜几乎是一头撞到龙承霄跟前,抬头接触到龙承霄不屑而冷漠的眼神,心里一凉,竟慢慢的清明起来,“臣妾接驾来迟,皇上恕罪!”

“你……咳血了?”龙承霄留意到她嘴角的血痕。

“没事,臣妾好的很!”简若惜反手抹去唇边血迹。

不料素云突然从寝殿跪行出来,一边哭着一边朝龙承霄连连叩头:“皇上,您劝劝娘娘吧,娘娘都咳血了,还不让传太医……”

“这样啊……”龙承霄点点头,吩咐道:“玉喜,去传太医!”

“遵旨!”

“还不把你家主子扶起来!”龙承霄冲着素云一瞪,又对简若惜道:“德妃,朕有事要找你说。”

素云边抽泣着,心却因为龙承霄的冷漠而凉了半截,简若惜面如死灰,听由素云将自己半搀半拖的扶到软椅上坐下。

龙承霄自顾自在简若惜对面坐下,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忽的冷笑道:“你的那位舅舅,还真是不简单的很呢!”

简若惜明白龙承霄所指何事,虽是胸中积郁,也只得勉力道:“舅舅已经等不及了!可是舅舅手里还有两镇兵马,皇上还需小心从事。”

端亲王这两年眼见着龙承霄的江山越坐越稳,自己若是再侯下去,只怕永远也不会有愿望达成的一天。他原本也想着韬光养晦,等到龙承烈羽翼丰满了再举事,何况龙承霄在朝堂上一向对他礼敬有加,他也就在暗中培养势力,耐耐心心的等待。

然而这半年来,龙承霄一改往日的宽容政策,不仅寻了由头,将端亲王一党的数个官员远远的发配流放了,前日更是因为端王府下人作恶京城,四处放印子钱而当廷训斥了端亲王,治了他一个治下不严的罪,罚了他半年的俸禄,并命他停朝三日,在家反省!

惩罚事小,丢脸事大,更何况这一系列举动背后的深意,自然是让端亲王坐立不安了。

正巧陈国西北一带连日暴雨,汨罗江水位高涨,按照惯例,会将沿江的三十七个小城镇的江堤扒了泄洪,以保西北四大重镇无虞!

工部侍郎向来是端亲王的人,于是上了个折子,说是汨罗江江堤年久失修,每年水灾都会破堤,两岸百姓苦不堪言,如今皇上英明,陈国国力比之先皇时期要强上十倍不止,不如就干脆一次性的将江堤挖深重固,以保西北人民再不受那年年泄洪之苦。

这份折子那写的叫一个慷慨激昂,字字珠玑!上褒皇帝圣明,国力强盛,下赞黎民百姓深明大义,年年牺牲小我,扒堤泄洪!跟着话锋一转,说是百姓何辜,之前为保西北四大重镇,不得不牺牲那些沿江小城,而今国家有钱,何不兴修水利,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汨罗江两岸原是肥田沃土,却因引洪之责,以至千里荒芜!”

龙承霄低低的念出那折子上的几句话,跟着“啪”的一声重重的一掌拍在身边几上,“朕就不知田地荒芜?朕就不知百姓疾苦?”他这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竟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如今陈国固然实力雄厚,可一直面临着铁鹰国的虎视眈眈,龙承霄不得不将大量银钱都花在军费上,他还想着尽早将银月湖一带夺回,可那铁鹰国岂是那么好欺负的?若不是他内政不稳,国王年迈,皇子争位,只怕战火早已越过边疆。重修河堤固然是好事,可这样大的工程,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够轻易完工的,那意味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收入,都要倒入那汨罗江中,财政一旦出现问题,面对与铁鹰国的争执,陈国便只能隐忍不发了!

这样的道理,平民百姓不懂,那些饱读诗书的朝廷官员又岂会不懂?捡这当口上这么一份折子,表面上是深明大义为国为民,其实根本就是在将龙承霄的军!

“这样的折子不能轻易驳回,”简若惜侧首想着,“不如先留中不发?再送去抚恤银子……”

“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龙承霄恨道:“你那个舅舅,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破落户,纠集了一群文人,跑到陇西,还上了大堤,弄了份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叫了三十七城的百姓咬破手指加了血手印,说是要替万民请命!”

“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龙承霄深邃幽暗的双眸中射出噬人的光芒,他一想起今日早朝上,御史手捧万言书,慷慨激昂、替民陈情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更有那几名大学士,一向以清高文人自诩,平时视金钱如粪土,却是看不穿一个“名”字,一听到要兴修水利,便觉得是件大功德,纷纷上奏附议,却没有一个看得出龙承霄的真正想法。

“端王爷怎么说呢?”简若惜问道。

“哼,他那样老奸巨猾的人,自是一声不吭,让别人替他当出头鸟了!”

“那么这事,臣妾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简若惜深知龙承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有事情要她做,他不会踏进这凝华宫半步。

“朕可以下旨同意重铸河堤,但决不能因此而荒废了军务!”龙承霄的眼中增添了几分狡黠,“听说朕的王叔不仅对朝政有一套,还是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呢!”

简若惜闻言暗自心惊,端亲王在北方经营了大量产业,几乎控制了陈国大半个北方的经济命脉,但这事极其隐秘,她也是费尽了心机才打探到的,并未告诉过龙承霄,却不知他又从何得知了。

“端王府上平日里开销巨大,生活奢靡,臣妾也曾想过以舅舅的月俸和属地的产出,很难支持王府这样大的用度,却不料原来舅舅还在悄悄的经商……”陈朝向来重农抑商,官员经商更是明令禁止的!简若惜只能试探着小心回答。

“朕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龙承霄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他这个皇叔,不仅手握军兵,还有丰富的财源,更有颠覆朝堂的野心!这样惊人的势力,任何一个皇帝都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皇上想让王爷主动献银么?”简若惜皱眉,端王爷既然是在暗中经商,又怎么会不打自招的为修河堤捐献银两!

“他肯么?”龙承霄轻蔑一笑,“你在宫中住的也够久的啦,现在身体也不好,朕恩准你回家省亲一个月。”

“皇上的意思是?”

“搞清楚他的所有账目和产业分布,最好能拿到账本,成功后你就是朕的皇后!”

龙承霄声音虽低,却如一块巨石砸入湖心般,在简若惜的脑海里刹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端亲王阴险残忍,这件事情背后的风险可想而知!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实在是太有吸引力,龙承霄肯用皇后之位来引诱她,可见他为了此事已经下出了最大的筹码。

何况,她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怎么样?”龙承霄的眼神如毒蛇般,凌厉而又闪烁不定。

“皇上如何保证事成之后,臣妾一定能得尝所愿呢?”

龙承霄嘴角扬起一抹笑纹,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缎书,“这是立后诏书,事成之后,它就是你的!”

简若惜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的拜倒在龙承霄脚下,“臣妾遵旨!”

龙承霄满意的点头,长身而起,“你起来吧!”

“启禀皇上,娘娘,太医已经候在殿外了!”魏四德小心翼翼的在门外奏报。

“行了,你好生歇着吧!”龙承霄信手开门,“玉喜,摆驾延禧宫!”

简若惜跪伏在门边,忽觉一颗心似乎被掏空了般,飘飘荡荡的晃悠着,找不着一个停靠的地方。

“娘娘,御辇已经去的远了,您快起来吧!”

魏四德和素云见简若惜仍旧拜伏在地,忙一左一右的上前要将她扶起。

一缕殷红的鲜血,无声无息的顺着简若惜的唇角缓缓的流了下来。

“太医!太医快来!”

素云的尖叫声回荡在凝华宫中,带起一片寒意森森。

第三十章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大陈朝的端亲王府,是整座京城除了皇宫之外最高贵豪华的宅邸,人说宰相门下七品官,端亲王府家的几个最下等的门子,也都是一个个穿锦着缎,看人都是用鼻孔的,平日里等闲的官员来访,最多也就是冷哼一声,算是给了回应了。

不过今日端王府门口张灯结彩,大红的地毡从门口一直铺到正厅,一大早端王府上下就穿戴齐整的等着凤驾莅临。德妃娘娘奉旨回府省亲,外加休养,这一向是只有皇后才能享受的待遇,德妃虽说只是端亲王的外甥女,却因父母早逝,从小就是在王府里长大的。她这次回府,那是天大的面子,王府上下无不是喜气洋洋,就连从来走路看天的下人们,也都跟着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简若惜轻服简从,只带了魏四德、素云两人,一乘灰呢大轿就停在了端王府前。

魏四德轻轻打开轿帘,简若惜刚探出头,一身石青色寿纹蟒袍的端亲王就已经迎了上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府中亲眷,呼啦啦齐齐拜了下去。

“舅舅快请起!”简若惜一把拉住端亲王,“甥女哪里经的起舅舅一拜!”

端亲王也不是真的要拜,当下顺势站起,脸上带着浓浓笑意,眼光却扫向简若惜身后,皱眉道:“怎么这般简单?若惜如今掌管后宫,无论如何也该赐半副鸾驾才是!”

“舅舅……”简若惜忽觉几分怪异,却也来不及多想,只是轻轻一扯端亲王的衣袖,“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端亲王原就是机警无比的人,立时发觉自己言辞略有不妥,当下笑着答应,亲自引了简若惜一行,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厅。

“来来来,快些坐下,”端亲王先让了简若惜入了主座,自己才在她身旁坐下,“一转眼你进宫已经一年有余,宫廷御膳只怕是吃腻了,你看看,今儿特地为你备下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是啊,娘娘,王爷为了您回来省亲,亲自拟的菜单呢!”端王妃亦是满脸堆笑,只是那笑脸看在简若惜眼中却有着几分模糊。

她是在这王府里长大的,对这府里的规矩自然是清清楚楚。以往的她不过是客居舅家的表小姐,即使府中节庆,也不过就是和其他郡主们坐在侧席,如今却被恭恭敬敬的延请至首座,除了端王妃,她是这张桌子上唯一的女人,也是地位最尊贵的女人!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奇妙,而又回味无穷。

“原该是给娘娘单列一桌的,”端亲王抚弄着修剪齐整的胡须,“后来想着,这反正是家宴,也没有外人,还不如一家人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说话才好。”

“舅舅说的是……”简若惜嘴上应着,心里却有几分恍惚,却是说不出来的奇怪,“舅舅、舅母待若惜原就像是父母一般,难得回家一次,何必再去弄那些玄虚,那些劳什子的规矩,若惜在宫里,也受的够了!”

说着,眼圈微微一红,竟是触动了真情。

“娘娘千万别伤心,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如今宫中除了太后,娘娘就是那六宫之主……”端王妃忙不迭的劝慰。

“行了!”端亲王拧着眉毛打断王妃的喋喋不休,“这些话也是混说得的?娘娘如今圣眷隆重,更需小心从事,何况还有太后!”

圣眷隆重……,简若惜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四个字,停在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嘲讽,人人只当皇帝待她如皇后一般,殊不知她几次三番的咳血,龙承霄却连半句问候也没给过,倒是那柳轻舞,不过是些许受凉,就已恨不得将太医院直接搬进延禧宫里!如今想来,这场面倒有几分似曾相识。

“娘娘,娘娘……”

简若惜有些发愣,慢慢的将视线移向神色焦急的端亲王,想来是自己迟钝的表情已然吓坏了在座的所有人。

“娘娘,您怎么了!”

是了!简若惜忽觉心中一亮——她终于想出哪里有问题了!适才在王府门口,端亲王将她唤作“若惜”!

端亲王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

未进宫时,大人们都叫她“小惜儿”,下人们称她“表小姐”,只有龙承烈那小鬼会叫她“若惜姊姊”;等到她入宫后,龙承霄只会叫她的封号,而端亲王一家便只称呼她为“娘娘”!

若惜——只是她偶尔的自称!

难怪她一直觉得有些不自在,尽管端亲王后来也一直尊称她为“娘娘”,但之前那一声“若惜”,却仍旧显得十分突兀!

“娘娘!”

是素云的声音,简若惜终于缓过神来,轻轻揉着自己右边的太阳穴,“可能是累了,竟有些走神!”

“哎呀,是本王疏忽了!”端亲王立刻道:“娘娘这次回来是为休养,这团圆家宴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去躺一会儿,”他转身吩咐王妃,“等会儿捡几样口味清淡的装了,你亲自给娘娘送到房里去!”又笑着对简若惜道:“屋子早已备下了,是你最喜欢的‘皓然楼’!”

“多谢舅舅、舅母,是若惜僭越了!”她扶住魏四德早已伸过来的胳膊,正要离开,忽的又回头对躬身站立的众人笑道:“以后别‘娘娘’、‘娘娘’的叫了,难得回家,何必再这么拿腔拿调的!舅舅、舅母不妨还是按照小时候的样子,叫我‘小惜儿’吧,那样才显得是一家人呢!”

“哟!这怎么敢呀!”话是这么说,端王妃却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斜倚在柔软的湘妃榻上,简若惜星眸微闭,意识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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