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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郎中-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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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语毕,瘦长汉子目露精光的逼前一步,跃跃欲试。
  “妈的,这个小子叫旭日,刚好跟以前那个叫东升的配成一对。”这屋里的气味让他想起初出道时接的第一笔生意,长鞭狠狠一甩,打落墙上木架里的所有雕像。
  再多杀一个雕石头的?东升?旭日双眼赤红,感觉全身血液逆流。
  面对血腥味四溢的威胁,红叶连忙钩住旭日左臂以求倚赖。接触到颤动的手腕,她才发现旭日的手冷冰冰的,而且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臂虽修长有致,却是纤细一如女子。抬头瞧望,又发现她心目中的伟岸男子有着一双漆黑晶莹的漂亮双眸,然后,她注意到他的喉际——
  “在左后方的窗户下有一个盛满液体的罐子,待会儿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时,你将里头的东西往他们身上泼。”假装毒性发作,旭日捂胸低首,趁机向红叶面授机宜。
  红叶直觉将眼光移开,正想向后瞧望,确定罐子存在时,旭日连忙阻止:“别动。”要是引起对方怀疑,奇袭之计便无法奏效。“全靠你了。”她现在只要稍移半步,大概就会压不住胸口翻滚的气血,不需对方动手,便会昏死过去。
  顺着旭日的意思,红叶轻轻点了下头。
  抬起了头,旭日眼中突然出现的精芒让对方三人同时心生警惕。
  “现在我已经是任人宰割了,不过,砍砍杀杀太野蛮了,我想跟你们谈点文明人的交易。”她胸有成竹,确定对方定会中计。
  这小子绝对不只是一个玉工!带头的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强敌环伺之下,尚能谈笑风生,这般能耐已非寻常人能有,更何况甚言语、神态更充分显示出他善于运筹帷帽的气势。
  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已无还击之力的小子而已。
  旭日维持脸上莫测高深的笑容,暗地里给红叶一个手势,勉强踏出一步转移三人的注意力。
  红叶见得带头的手臂一转,刀身映照着烛火,亮晃晃的,让她一阵心惊,直想尖叫出声,没有即时捕捉到旭日的暗号。
  “臭娘们!搞什么把戏?”
  红叶动作稍慢,手碰到罐子时,已被瘦长汉子一把攫住,她心下一慌,罐子内的液体溅出少许,正落在抓住她的大手上。
  “啊!”瘦长汉子惊呼一声,连忙甩手,但左手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尚来不及处理伤势,抬头又见满天彩光落下。
  屋内空间狭小,面对直落而下的不明液体攻击,三人竟是无处闪避,只能勉强以衣袖、下摆遮掩掉少许攻击。
  就是此刻,旭日含笑踏了脚下暗格。
  “喀”的一声巨响之后,眼前已无三人踪影。
  “再把黑色罐子里的东西倒进去。”指着面前的大洞,旭日吩咐。
  红叶瞪着手上黏稠的红色液体。初时的麻痒感觉一褪,便再无异感,用指头揩拭,才发觉那颜色可以擦去。
  “那只是颜料罢了。但待会儿这桶可要小心,里头是酸蚀液,一不小心,可会在你漂亮的手上烧出焦疤的。”看见红叶的疑惑,旭日好心的作了解释。
  “全倒下去?”红叶不敢想象这东西倒在血肉上会是什么结果。
  “全部。”旭日斩钉截铁的。这些家伙是罪有应得。若早知会遇上这些人,她就会狠下心买一罐贵得要死的化尸水……但算了,也省得让司徒难做人。
  “轰隆”一声巨响,房子剧烈摇晃了一下,旭日的冷静表象也被震垮了。跌跌撞撞的摔向床榻的同时,她不忘提醒红叶:“再等下去,这房子就会被他们打垮了。”
  “啊!”猛然醒悟到刚刚的巨响是受困三人的反击之作,红叶忙不迭的依令行事。手指不听使唤的颤抖,让几滴水液沾上衣袖,只听“滋”的细微声后,精致的布料上便多了数个大小不一的丑陋焦痕。
  凝神细听,依稀可闻见凄厉的哀号声。
  “记得叫司徒把他们送交官府。”旭日在躺下前,不忘交代善后。
  哼!不枉她当初一番苦心,被这个深坑耗去的精力今日总算索回代价了。可惜的是,只能使用一次,还需要再改进……
  “师父,我替升哥报仇了……揪出幕后……行凶的人……嗣衣……”
  红叶站在床前,惊惧的听着旭日的胡言乱语。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暗穴中,嗣衣由盘腿运气的姿势一跃而起,准备再次寻找出路。
  怪他一时轻敌,老妇既要引他前来,必是已设好陷阱等他入瓮,破屋设有神妙机关,饶他识得门道,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破解之法。虽料到善用毒物之人必不会舍长处不用,却是避无可避,硬生生挨受下来,若非他体质易于常人,又随身携带有解毒圣品,可能捱不到此时。
  曲曦可有安然来回将军府?
  身躯虽没有许久不进饮食所致的疲软情况,内心的牵挂却无时无刻咬啮着精神意志,幸好理智深刻明白激动情绪丝毫无益,他才没做出令那老妇张狂得意的失措举止。
  确定不会导致结构倒塌,嗣衣以拳在坚硬的土壁上击出巴掌大的凹陷。摸清了位置,他以凹陷为垫,猛一提身拔高丈许,却仍摸不着暗穴的顶。估计再高应不致超过两丈,他在第二次拔高身形时,又依样画葫芦。在接连两次的探测后,他一鼓作气用十成功力上击。
  “轰”的一声巨响,已坠落洞底的嗣衣终于见到趁隙射入的光线。想到只要再一次腾跃便可脱出生天,嗣衣不禁露出浅笑。
  “……原本该属于我的堡垒,原本该属于我的夫君,原本该属于我的所有尊荣,全部都让关遥夺去,我怎能不嫉妒,怎能不恨!”
  地面上又传来老妇激烈的质问声,嗣衣凝神听着。
  “……她怎么不会嫉妒,眼看自己的好姐妹拥有她所向往的一切美好事物,她怎能不嫉妒……”语末,气力已弱,本欲加强的咆哮却成了疑问似的低喃。
  连日来不断听着老妇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像是与人争辩的话语,嗣衣已经习惯了“她”、“我”不分的叙述方式,也从老妇说话的声调变化推论她毒发身亡之时已近。
  “谁都不会得到幸福!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老妇诅咒似的语句让嗣衣蹙拢了眉头,他等待了会儿,确定老妇已离去,才运功离开地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嗣衣一站上地面,就见到老妇双目圆睁的瞪着自己,像是不相信他能活着逃出来,定睛一瞧,才发现她的姿势极其不自然。
  难怪他会误以为她已离去,原来是已经断了气。
  嗣衣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他不想恨这个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也不想去计较了,如今人都死了,就让一切恩怨到此为止吧。
  旭日大哥因为她的关系而中毒,现在昏迷不醒,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抛下男女之防,留下来好好照顾他。红叶在心里第一百次说服自己可以这样做。
  尽管极想照料他据说受了伤的右肩,挣扎许久后,虽是端来了一盆水,却只敢替他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及嘴角已干涸的血迹。
  大夫已经让司徒毅去请了,她还能为旭日大哥做什么?
  想起因为自己的无知累得人家受罪,红叶拿着布巾的手不禁更用力了些,仿佛此举可以抚平他眉间因痛楚而起的皱纹。
  皱纹有没有抚平她还不知道,却先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她来回瞧着手上的布巾和他的眉间,忍不住掐了自己手臂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把旭日大哥的浓密剑眉擦成了弯月细眉!抖着手,却不失坚定的将他的领口翻开,眼前看到的平滑颈项更是令她头昏眼花。
  旭日大哥竟是女的!
  青天霹雳轰得红叶一阵错愕,更加为自己先前的举动羞愧到无地自容。
  “她怎么了?”焦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红叶骇得几乎跳上寸许高,一回身发现是嗣衣,才松了口气。
  红叶不知道嗣衣晓不晓得旭日的秘密,但基于同是女儿身,没多想便决定先替当事人挡掉过分亲密的探视。可惜嗣衣的动作远比她的思考速度快上许多,让她来不及阻止他如今显得过于亲昵的举止。
  皱眉看着嗣衣大手摸过旭日的手腕,又拂上她的额头,一脸的焦灼取代了他惯常的淡漠,红叶忍着了快冲出口的“登徒子”,只悻悻然的回答:“中了毒,司徒公子已经去请大夫了。”并识相的不说明谁是元凶。
  “把门关上。”嗣衣开始动手解开旭日的衣服。他现在只能庆幸刚刚没有先回回春药铺,而是先到旭日这儿来。她为何受此重伤?是将军府一行不顺利吗?他的指搭在她的腕上,好一会儿,却得不出什么结论。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深呼吸一口气,才又重新把起脉。
  “你凭什么……”红叶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勇气在一对盛满怒意的激切眼眸下达成原意。
  “我是大夫。”嗣衣不怪红叶,只澄清她的疑虑。“把门关上。”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还记得旭日是如何坚决要守住她的秘密。
  不过听红叶不停嘟嚎着“男女授受不亲”云云,这“秘密”怕是又多一人知晓了。
  嗣衣解下腰带内里的皮套,其内赫然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银针,他取出数枝中空的细小长针,过火后扎到旭日身上。
  他还真的懂医术!嗣衣熟练的动作,不管是进针时毫不迟疑的深度拿捏,或是接下由银针口汨汨流出的腥黑污血,都令红叶在瞬间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他看起来似乎挺厉害的……
  就着刚刚红叶端来的水,嗣衣拭着旭日额际冷汗,突然出声:“还不烧水去。”
  红叶吓了一跳,不敢承认自己刚刚一时竟看呆了。
  “呃……你刚刚又没说。”知道不是辩解的时候,她只低低嘀咕,才又换上较大的音量:“要烧多少?”
  “足够让她泡上一次热水澡的量。”他拿下她额上已转成温热的布巾,换上新的。
  见细针所放出的血终于变成正常的颜色,嗣衣松了口气,起出所有的针后,马上喂她一颗丹药。当日在街上省下了一颗,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
  他再把一次脉,指下纷乱的脉相连带也乱了他的心情。他不敢夸口天下所有的药材他都了若指掌,但好歹浸湿经年,如今遇上令他百思不解的情况,怎不勾起他的好奇
  嗣衣翻弄着桌上的杯盘,想找出罪魁祸首。
  他每样菜都尝尝味道,不是不怕中毒,而是他的体质较常人不易中毒,而且他的味觉非常敏锐,只要菜中稍有异样,他马上就能得知。可是,这些菜全部没有问题!
  最后,飘着细小淡黄花瓣的半碗水汤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夹起一瓣塞进嘴里,咬了几口又吐掉。令他感到讶异的不是淡黄小花转眼间竟成鲜红,而是唇舌传来的些微麻刺感,还有更重要的是,他没见过这种植物。
  老妇临死前的诅咒让嗣衣心底寒意陡生,他快步走向设在屋后的厨间。
  “那汤是你煮的吧?”
  红叶闻声,失手落下舀水的杓子,嗣衣一脸风雨欲来的骇人神情让她猛吞口水。
  “那些花是从哪里来的?”生气于事无补,他只是想弄清真相。
  没错,现在生气于事无补……告诫的声音在嗣衣脑中一再重复。
  红叶脸上毫无血色,抖着声:“一个老婆婆卖的……说是吉祥……”
  于事无补——
  “喀”的一声,嗣衣的掌落在红叶身旁的大灶一角,打落了一地红砖肩。
  他知道这是迁怒无辜。嗣衣气息紊乱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感觉刚刚一瞬间好像不是自己所有的猛烈激动。
  他终于知道为何有人会有鞭尸这种疯狂举动,因为他现在就有这种冲动!
  “想办法烧水来。”嗣衣冷冷撂下指示。
  红叶终于软了脚,跌在地上,身旁大灶呼应似的“轰”一声,塌成一堆细粉,熄了刚起的小火。装满水的铁获倾斜了去,水流了满地,脚底的湿意让红叶回过神来,她看着、想着,惊惧后的放松让她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嗣衣,你回来了。”司徒毅打个招呼,急急的拉着老大夫便要往屋里去。
  因为他得先押解那三人回衙门,所以要老大夫自己先过来,哪想到老大夫竟然迷路了,害他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把人找回来。
  不晓得旭日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毒性虽奇特,但仍可解,应不至于危及性命。可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另一个问题,现在只希望铁掌柜可以尽快联络上小六和傅意北。嗣衣在内心祈祷见多识广的那对夫妻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司徒毅不能马上理解嗣衣的言语,见老大夫向嗣衣寒暄,才猛然忆起嗣衣的本行正是卖药。耳里虽然听明白了老大夫“既然有四少在,相信诸病症必可迎刃而解”诸语,他仍是无法想象嗣衣帮人看病的模样。
  嗣衣看起来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酷样,相对于老大夫的慈眉善目,嗣衣不苟言笑的清俊外貌只显得无情。
  他可以跟旭日勾肩搭背,却绝对不会想碰嗣衣一下!天底下有这种大夫吗?
  司徒毅带点审视意味的眼光一直往视着嗣衣,见他冷静如昔的与老大夫道别,但一双少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冷眼中可瞧见淡淡的担忧。
  “还会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才认识嗣衣不久,大概也知道能让这个大冰人的面具崩解,事情可能不是只有一点棘手而已。
  “……毒性没有完全去除。”
  “那又怎么样?”命能救回来最重要,其他有什么后遗症可以慢慢再治。
  “我希望她没事,但不排除有后遗症的可能,一切要等旭日醒来才能确定。”
  司徒毅犹豫的看着嗣衣一脸阴霾,硬着头皮建议:“或许我们该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他虽是外行,但也知道医人这事儿很难说的,嗣衣认为是绝症,说不定另一人会觉得有救。更何况,他打从心底怀疑嗣衣是否真是大夫。
  刚刚那位老大夫应该还没走远吧?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细不可查的皱了眉,嗣衣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现在没事吧?”
  “一个时辰后得回家看爹娘。”他已经三天没有被叨念了,人不能大贪心。
  “那好,你来代替红叶吧。”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很是令他心烦。
  代替红叶?
  嗣衣关门前不忘告诫:“水烧好了叫我一声,别擅自闯进来。”
  语毕,便“叩”的合上门板。
  司徒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拒于门外,愣了下,才凝聚怒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没有想过让一个“名捕”去做跑腿、烧水的杂役是大材小用吗?他三天没回家,不单是不想被唠叨,有一半的原因是没有脸向父母亲交代这几天的去处。
  可是现在中毒的人最大,他就再勉为其难委屈一次吧!牵强的找了个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司徒毅绕到屋后,看见一身狼狈的红叶,讶问:“发生了什么事?”
  红叶抽咽的说着事情经过。司徒毅对哭泣的女人最没有办法了,安慰了两声,才半逼半哄的让红叶离去。
  他还以为嗣衣这人没血、没眼泪,原来也会生气啊!司徒毅摇摇头,觉得自己识人眼光有待改进。
  很怪!
  旭日眨眨眼睛,看见熟悉的屋顶,屋梁上她堆放的一些小玩意都仍在原位。想转头看向地上,闭了眼,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诧异的睁大眼睛,眩晕感才消退了些。这才看清坑洞已让人填平,整个地板看起来就跟之前一样正常。她眼睛兜转了一圈,马上知道屋里已让人整理过了。
  然后,她看见嗣衣走进来。
  再然后,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直直的看向嗣衣,看见他手里拿着东西,急急的朝她走来;看见他嘴里说着什么,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忧喜参半。
  没见过嗣衣这般模样,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感到奇怪的地方。
  她知道嗣衣的武功很不错,轻功造诣上乘,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是正常的,但怎么连他碰倒的杯子摔在地上都能无声无息?旭日瞪着地上的碎片,已经模糊意识到令她无法置信的事实。
  嗣衣的嘴仍动着,似乎在解释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根本听不见!
  天,旭日脸上血色尽褪。
  小鸟的啾鸣、街道的喧嚣、邻居大娘的吆喝声、孩童的嘻闹声……每天每天伴随着她的一切声音被完完全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而她的感觉竟然只是“很怪”!
  “这是怎么回事?”她开口问,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颤抖的手指摸向喉间,确定那震动存在,又抬头问:“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听得见吗?”手指不自觉曲握成拳,屏息等待嗣衣的回答。
  听闻原本清亮的音色如今抖颤如秋风落叶,嗣衣喉中一紧,抓过她紧抱在胸前的手,在她的掌心写着:
  ——你中毒了,短时间之内可能丧失听力。
  平常短短的一句话,现在得费上数倍的时间传达,嗣衣志怎的注意旭日的反应。
  旭日一直沉默不语,等到嗣衣感觉不对时,她又突然开口:
  “我有一堆学雕刻的师兄弟,其中二师兄和我手艺最好。”旭日语气平淡的叙述着,两眼失去焦点,茫然看着前方。
  “师父说,二师兄天资远不及我,之所以会有一番成就,是因为他天生聋哑,所以余下体觉敏锐胜于常人。”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同我师父说的吗?”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嗣衣忧心的想着,一边摇头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要我那样过日子,不如杀了我吧。”
  嗣衣大骇,惟恐她有什么出自戕举动,连忙上前抱住她。
  闻着嗣衣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略嫌过度的拥抱,知道嗣衣担心她,平淡的假象终于崩解。
  她把脸埋在嗣衣怀里,无声的释放自己的情绪。
  感觉胸前传来些微湿意,嗣衣松了口气。
  “别怕,我在这儿。”他喃喃说着,轻轻拍抚她的背,对她指尖猛力抓在他腰后所造成的刺痛一声不吭。
  司徒毅看见大门敞开着,正想踏进去,但注意到屋内气氛不容第三者存在,他只好当自己没来过的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旭日总算稍稍平复了情绪。松开前一刻还紧攀着嗣衣不放的手臂,用衣袖随便拭了几下脸上的泪痕,她强装平静的让嗣衣一字一句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我的错。
  嗣衣开头就写了这四个字,让旭日感到莫名其妙。随着嗣衣俊逸字迹的逐渐呈现,旭日才慢慢了解前因后果。
  他把她中毒的事归咎于他自己了,难怪……
  突然的心浮气躁让她习惯性想闭目养神,猛然袭来的眩晕却让她身形摇晃了下,她连忙抓住嗣衣的手。
  去!在平地上晕船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嗣衣担忧的眼神及时拉住她自怜自艾的心。
  ——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也可能需要一年半载。
  不等她开口询问,嗣衣自动将病况告知。
  注意着旭日的反应,估计她已经接受暂时丧失听力的事实,他才又写:
  ——这地、万不适合休养。
  他希望她离开吗?旭日一面极力想忽视身体上的不适,一面在内心斟酌着。
  反正当初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将军府的事就交给司徒处理,飘香馆也一直都是红叶在管……
  真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也是待了三年的地方,甭说别的,光是雕刻所需的器具,她就一定得带着离开,要是再加上她陆陆续续制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我得先收拾一些东西。”看样子只能选择要带走了。
  第九章
  嗣衣怎么也想不到旭日坚持在离城前收拾的“细软”当中,竟然包含一根足以当房屋梁柱的大木头,此刻上面写有“往来茶栈”四个大字的布旗大剌剌正迎风飘扬。她竟然重金买下人家店面的招牌!
  有时他真的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回头望一眼缚于马车侧边的长木,写着“往来茶栈”的布块正险险刷过地面。经过连日奔波,“往来”已遭践踏,“茶栈”则不复本来面貌。回过身驾着马车,他不想再搭理那根碍手碍脚的木头。
  车厢中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夹杂在答答马蹄声中,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嗣衣眉一拧,随即勒住马儿,将车停在路边。
  旭日冷汗满面,大口喘着气,苦笑着和掀起车厢前的布帘的嗣衣相望。
  “我又在鬼叫了,是不是?”旭日本想说得轻松些,却发现自己连维持嘴角微扬的力气都没了。
  风趁着帘掀的缝隙吹了进来,旭日一身汗湿,一时禁受不住,竟微微打颤。嗣衣连忙放下布帘,车厢内顿时成为密闭空间。她伸出手想拿身旁的布巾,嗣衣已经先她一步拿了布巾,正轻轻的、仔细的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
  旭日虚弱得无法拂逆他的好意,略显窘迫的说:“麻烦你了。”
  感觉到旭日了无生气的反应和旭日渐疏离的对话,嗣衣心里充满了不舍和依惜;舍不得她受这样的罪,怜惜她的故作坚强……
  尽管先前表现得多冷静,但实际上的打击却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的。
  他则饱受心惊胆颤之苦。
  毒素未净加上连日赶路,她每每睡不安稳,当她初次在梦魇中惊叫时,正驾着车的他将缰绳一丢便往车厢内钻,差点让马车翻覆在树林中。后来经验多了,才慢慢可以处变不惊。
  而他深深为此感到忧心,因为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来,她没有一天得到好眠,一天也没有,只是周而复始的从梦中醒来,而后倦极合眼,然后再一次惊醒……
  “明明听不见,可是我总感觉到脑子里嗡嗡响,天旋地转似的。”又一阵晕眩感袭来,旭日倒抽一口大气,连忙抓住嗣衣的手臂。
  嗣衣一手任旭日握着,另一只手放下布巾,微施力按压她颜面、耳旁的穴道,在看到她双眼下的黑影时感到一阵心疼。
  他沉默的按摩着,直到她脸色稍舒,又转而抓捏她肩颈的肌肉筋络。
  “你干脆点了我的睡穴,省得我痛苦、你麻烦。”
  闻言,嗣衣一震,手上动作也停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
  旭日勉强牵动嘴角:“可惜我连撞墙的力气也欠缺,否则是不用麻烦你的。”原想俏皮表达的语气却充满无奈的自嘲,啧!
  “不麻烦。”
  旭日闭上了眼,没有瞧见嗣衣的回答。再睁眼时,发现嗣衣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仿佛从刚才就没有移开过视线。确定旭日专注的目光,嗣衣又重复一次:“不麻烦。”又觉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便加上一句:“对我来说,你一点也不麻烦。”
  除了前后三个字,中间一串字旭日有看没有懂,但她自以为大概知道嗣衣的意思。
  “先谢了。”她知道他在冷漠表相下有着温柔的心,可惜人们总是容易被表相所蒙骗。对于这样的好人,她怎么可以拖累他呢?
  别人倒也就算了,偏偏她以前还跟他说过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不想拖累别人云云,现在不是自打嘴巴吗?思及此,眼神不由又是一黯。
  嗣衣一时之间拿旭日的见外没办法,知道她的症状令她颇为困扰,而且继续这样走走停停,对她的伤势有害。
  于是长指一点,旭日顺势而倒。嗣衣轻扶着她的身体,替她挪了舒适的姿势,再盖上充作棉被的外衣,随即驾着马车赶路。
  重新上路不久,车轮辗过一颗不小的石子,“哐当”一声,车身剧烈摇晃了下,嗣衣熟练的操控缰绳,保持车身平衡。
  明知这种程度的颠簸是不会惊扰到她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过身去,然后隔着布帘,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再怎么迟钝,他也晓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什么了。
  但他现在贸贸然将对她的感情诉诸言语,只怕会让她误以为是因愧疚而生的补偿心理,反而弄巧成拙。
  幸好她在伤好前是不会离开他的,他该好好想想才是。
  两个月后——
  “咻!咻!咻!”物体破空声不绝于耳,一道身影随着翻飞起落。
  须臾,一切归于平静。
  啥!果然还是不行,想单凭感觉来闪躲攻击还是太勉强了。旭日忿忿的踩踏地上的小箭。虽然箭镞已磨平,但撞在身上还是挺痛的。
  她向来以轻功取胜,武功虽不济,却没吃过什么亏的原因便是她晓得“闪”,而这门功夫没别的技巧,最起码的要求只有耳聪目明而已。
  唉!旭日叹了大大的一口气来哀悼自己的不再“耳聪”。
  不过,总算也有点进步了;从可以下床行走到目前可躲开十之八九暗器的地步,只不过一个月时间而已。除了她自己毅力可嘉,更功不可没的是嗣衣。
  追根究底来说,她今日的不便都是因为嗣衣的关系,他也挺有良心的陪她到现在,可是她不要他因为愧疚而留在她身边。
  呃……当然,刚开始是无妨利用一下这个借口啦,可是她不允许自己享用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成果。
  才想着,就看见嗣衣进门来。
  嗣衣看了旭日一眼,而后视线停留在她左手的小箭上,再注意到她左小腿上的污痕。
  旭日身上穿着白衣,因此白衣上所沾的油污足以让他一进门就对她的练习进展一目了然。
  昨天的背伤还没让他处理,今天又伤了小腿……嗣衣一双剑眉微蹙,面无表情的将采买的东西放在桌上。
  旭日十分明白嗣衣正在估量她身上又有了多少新伤势,为了澄清他的疑虑,也为了自己不想再挨皮肉之痛,她连忙装作无事般在他面前将所有的弓弩收拾好,还反常的帮忙起火准备煎药。
  可一个扔柴入灶的动作过大,反而扯动了昨日背上的伤。
  完了!耳朵听不见就是这点不方便。她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痛呼出声,一时之间,不晓得应该是捂住嘴巴假装被粗枝刺伤了,还是迅速起身假装方才的突然僵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啪”的一声,嗣衣的双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搭在她肩上。
  虽是不出她所料,但他居高临下的气势让她深觉自己是待宰羔羊。她扮作无辜的仰头,并适时的做出疑问的表情。
  他二话不说,因为她听不见,可他眼中传达的讯息分明就是“你给我过来”。
  唉!以前她都不知道嗣衣的用词遣字这么粗鲁。旭日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嘴角一瘪,半是因为暗恼自己识人不清,半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酷刑。
  昨天就是因为怕痛,不敢让嗣衣按摩推拿,现在可逃不过了。旭日苦着一张脸跟在嗣衣身后,十分确信待会儿她会痛不欲生。
  看到嗣衣解下腰上的皮套,旭日见微知着的端坐在床上,等着一日一回的针灸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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