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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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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七略》中说,奇门遁甲的原理很简单,人人会读,而重点在两个字:
一是“融”,与自然山水风火流向融合,天衣无缝才能困敌于无形;
一是“悟”,要有顷刻看穿气脉的慧眼,才能跟得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其实何止阵势,
兵法、武功、为人、处世……无不适用此规则,可惜顾惜朝绝顶聪明,却太清高,不屑运用,以致于越走越偏激。
看过才明白,为什么方才怎么走都进不了阵中,原来风向复杂异常,时不时逆向远去,随之而行往往迂回曲折,靠近一步都会耗费五倍于平日的时间。
原来这就是“融”的意义。
如此简单的生存规则,只是忘记了运用。
相反,顾惜朝懂得在阵中行四,退三,游走自如,却不懂得人生常常也要行四退三,一味紧逼的结果,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都混淆不清。
现在他明白了吧,所以才会前所未有地坚定,使得看过那眼神的人都会忍不住被吸引,并产生期待——他所要的究竟是什么?
即使他的行动看起来与这意念无比矛盾。
赤红的帷幕在一次次回旋中撤退,绕过层层无以名状的光,戚少商在惊叹造物神奇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直挺挺躺在地上,冕袍半数残缺的赵佶,以及不远处呆坐的深灰色身影。
这是怎么了?
一愣,脚下微慢,烈火轰然腾跃,将眼前景像抹去,空余脑海中的残像渐渐消退,反白。
只一步之遥,
是真实,
还是幻影?
47 浮光掠影


好黑。
嘈杂如置身噪音的旋涡中心,仿佛亿万黄蜂同时震动翅膀,仿佛狭窄甬道中狂风穿行而过,令人心中郁躁难安。
本能地伸手,别说碰不到树木,就连周围的火也不见了。
——石为碍,土为导,水为妖,风为迷,火为兵,所见所闻,尽皆幻象。
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七略》中关于奇门遁甲的语句。他很明白,现在最好的应对是静窥阵中空隙,养精蓄锐,待一击而溃。
但顾惜朝呢?他熟知其中关节,早该破阵而出了,何必在那坐着不动?
有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时间吗?
后悔无用,戚少商无奈苦笑,若刚才冷静一点,也不至于走错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风从哪个方向吹来?寒意向哪个方向弥漫?
休、
生、
伤、
杜、
景、
死、
惊、
开,
此八门交替变幻,如今所属何处?
如果顾惜朝在,一定一眼就能找出道路吧。
迅速找出最适合解决问题的人,是作为首领的基本素质之一,可当那计划明确无法实施,自身又无能为力时,所感到的挫败实在比真的失败还要强烈无数倍。
不能焦躁,很明白,却按捺不住。
摇曳的光被狂风和噪音翻卷,他看不清,或者说即使看清了,也不明白看到的是什么。
是什么,树声,人影,心情?
“还是老信号,红风筝,危险,白风筝,安全。”
蓦然听到这句,戚少商惊得跳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深陷阵中,定会出现幻觉,却不料来得这么毒。
——赴三门关之前,与雷卷的诀别。
诀别……再次会面,已是天人永隔。
难道因为方才想起了雷卷,此刻才会见到?
不管如何压抑,也不可能真的忽略,便在最不堪重负的时刻爆发。
“卷哥……”停顿了很久,欲言又止后的决定,“路上小心。”
他听出过去的自己话中沉痛,以及天真的期盼,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别离,心中就像烧了一把火,灼痛。
——是幻觉。
——是与真相不尽相同的幻觉。
长吁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些。戚少商从没想到,那些以为早已模糊的过往,其实竟如此清晰地铭刻在记忆之中,丝毫没有褪色。
“雷卷还是雷卷,就算眼睛瞎了,武功打了点折扣,仍有点用。”
这是他此刻最害怕见到的幻象,因为要去寻找的人,是……
顾惜朝。
“顾、惜、朝!”
是幻觉,他想。
刃锋交错而过,金属摩擦出干涩的呻吟,
鲜血的颜色,咸腥的黏腻,骨骼碎裂的声音,肌肉被划开的轻微阻力,
喘息,濒临空白的思维,
以及沉重得随时会坠落尘埃的剑。
——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都必须抓住!
“你拿剑的手在发抖,”淡然垂眸,细长的眼角带有孤傲的残酷笑意,“已经杀得精疲力竭了吧。”
戚少商突然感到很累,海潮一样的疲惫席卷而来,恍惚中听到腰际的剑凄厉长鸣。
他连……自己的手下……都不在乎……
“顾、惜、朝,顾、惜、朝……!”
雷鸣般的怒响,反复重复着敌手的名字,四周黯淡无光,仿佛世间只剩下这一个人,一抹讥笑,一柄剑,一股心火。
当时究竟嘶吼出声了,还是仅仅由恨意在心中充填,他无法分辨,只感到心中剑锋流淌出的杀意灼烧着理智,就像阳光融化着初春的雪。
此刻已不必思考,只需战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为卷哥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但不能。
——这是幻觉。
怎可以因为沉睡在心底的记忆改变初衷?
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动,因为无法不看不听。
不看也会看到,不听也会听到,本就不存在,又如何回避?
剑发出暗哑的光,在翩飞的发和衣袂间微笑,不含杂质的杀意与仇恨在空中交错,就如光影班驳的沙漠。戚少商看到顾惜朝嘴边讥讽的嘲,掌中剑灵动如蛇,直刺、横挑,迂回擦过几欲绷裂的肌肤。
没有人比顾惜朝更了解他的剑法,这点正确得让他伤感。因为那了解并非浮于表面,而是深入骨髓,所以也能轻易地伤到最深,刺到最痛。
终于,等到石尘崩溃的瞬间,火中惨烈的一幕长久长久地凝滞,似乎时间停伫,风止歇,内心残阳缓缓滑落。
“卷哥!”
剑落,悔,
悔不当初——
倘若人能预知未来,这些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顾惜朝不会偏激如此,连云寨的大家,小雷门,毁诺城……也不会……
戚少商听得到太阳|穴的涨痛,如同垂死的鱼,愤恨在血管中淙淙流过,僵硬的骨骼发出被挤压到极至的呻吟。
不能动。
此刻不能动。
不动,才能确保自己和旁人的安全。
干燥的空气刺痛了肺叶,双眼酸涩得似要爆裂,他深深地呼吸,仿佛不这么做,灵魂就会破体而出。
有些东西,他想,就是死也不能放手!
再也不要欺骗自己已经忘记,再也不要以为自己不会伤痛,再也不要幻想时间倒流,以及,再也不要动摇。
既然已经选择,难道还要反复为过去后悔,然后在遥远的未来为今日后悔吗?
然后,他松了口气。
在极端的紧张后松了口气。
因为已经没有更糟的情况了,即使倾尽一切,也未曾动摇的意念,还在。
惊,而险。
戚少商猛然醒悟了,他正在变化最诡谲的“惊”门中。
景、死、惊、开,“惊”过了当是“开”。
仅一转念,就恍如千年。
视野逐渐变得明晰,不再是血的颜色,风凉如水,越过发际流向右腕,吹出细碎的疼,戚少商立即捕捉到这微弱的引导,追寻上去。
血液还在沸腾,冲击着脑海,却再也无法阻碍他的思路。
苦笑,看来暂且可算逃得一劫。
才前进得几步,手腕突然被一份冰冷攫住,仿佛方才的凉风忽然变成了实体,惊诧之下本能地反扣对方脉门,才想起那凉意很熟悉,僵硬的身体不禁一松,顺着那轻微的力量飞掠而起。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外行,而是逞能的内行。这句话戚大侠没听过么?”
还未落地就接到一句讽刺,盯着眼前唯一熟悉的眼神,戚少商愣了片刻,忽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如同抓住一只急待飞去的大鸟。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知不知道,你的一点回应,就能让我付出所有。
——多想杀你,就有百倍于此的想念要救你。
顾惜朝对他的贸然行动大不敢苟同,这一来却只剩了错愕,接下来的话便全数销声匿迹。挣扎得几下,察觉到他的颤抖和紧张,吹拂后背的灼热呼吸,联想方才的情状,心中早是了然,随之有什么像春雨一样细密地满溢上来。
那是“惊”门,能看到什么,无外乎他死去的兄弟,无外乎那些刻骨的仇。
不必问是不是能放,
因为放不下而忍。
你这样,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顺势将体重依靠出去,顾惜朝闭目长叹,提气道,“多谢帮忙,我总算成功卖了赵佶人情。”
戚少商却根本听不进去。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能清瘦若此,更不知道谁人会冰冷得好似没有体温。明明想要见的人就在这里,明明每一根手指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一点安全的感觉。
“告诉我,为什么孙青霞会相信你?”
怀中明显一僵,他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为何顾惜朝会相信孙青霞,因为戚少商说过孙青霞可信,可为何孙青霞会相信顾惜朝,甚至连目的都不清楚就主动帮忙?
“朝天一剑”可不是这种轻率的人,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除非顾惜朝另有动作。可他也不是会欺骗朋友的人,回来什么都没说……可见经过他的判断,说出来只可能坏事,而无任何好处。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救赵佶么?”
“不。”
“其实我……”顾惜朝笑着顿了顿,“真的想过把你杀了,能换多少功名。”
“你没有。”答得极快,“不管你想过什么,没有做就是没有做。”
“太多人希望你死,就不怕我哪一天忍不住背叛?”
戚少商涩然道:“与其转换话题,倒不如编些谎话骗我。”
沉默片刻,顾惜朝忍不住苦笑,低声道:“‘祝融子’在中土很难成活。母亲偷了蔡京仅存的种子藏在匣中,我便把它们给了孙青霞。”
“什么?”
凭九现神龙的聪明,还多此一问?
“明年夏天开花的时候就能入药。好好调理,长孙飞虹很快便会痊愈。”
你呢?戚少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紧紧抓着他,突来一股怒气无处发泄。
——口口声声说凄凉王不会有事,为什么绝口不提自己?
——从秋到夏,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却要怎么熬过去?
等不到了?
就算有希望,也等不到了吗?
“胡扯,你昨天还说……”蓦然想起之前的推测,急忙抓住他手腕阳池|穴,“不就是要内力吗?我给你!”

48 明天你是否恨我依然?


顾惜朝心中一惊,想甩开却挣脱不得,感到右腕一线灼热沿三焦经向上升去,起初还比较快速,及至手肘附近便越来越慢,最终停滞,忍不住苦笑起来。
如果有用,会等到今天都不说么?
晚晴毕竟是丞相的女儿,留下的医书中有不少皇家秘典,他一一翻遍,比寻常名医知道得更清楚。黯然性属阴寒,才会被西域沙漠中的祝融克制,而他内力本就偏于阴柔,为练九幽的魔功服下的药粉更是至阴。正是有了修炼魔功的底子,才勉强将毒性引入檀中,暂时不致发作。可这么一来,将那本不会即刻进入中枢的毒物压入要害,等于饮鸩止渴,不仅平白多了皮肉之苦,且稍有松懈就会一败涂地。
——当然比起毒发要强上太多。
若能长期静养调息,或许还能多撑些时日,但他四处奔波,药性免不了散发,内力自然持续削减。方才一掌制服姜祀,再运力抛出阵去,寒意顿时如脱缰的野马涌向四肢,仿佛体内钉进了无数冰刃,别说动一下手指的艰难,就是缺乏知觉的指甲和头发,都似乎疼得要挤出血来。
最后一次……
哄骗赵佶写下圣旨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是最后一次,今后就再也不用了。
——任九现神龙有再大本事,又怎能逼住这已与他血脉化为一体的毒?
杂念纷至沓来,心中愈感躁郁,脱口道:
“大当家,若这关过不去,你恨不……恨我?”
才出口就后悔,转成调侃的语气,声音却细如呓语。
不甘心,
到此为止,
真,的,不,甘,心!
戚少商此刻正焦头烂额,还道他在自言自语,待回味片刻辨清了内容,心头大震,险些真气走岔,蓦地松了手。
学武之人都知道,内息在十二经脉中流转,当是再自然不过,可将内力注入顾惜朝体内,才发现他经脉中布满了逆向而行的寒流,左冲右撞,毫无规律,往往迎面遇上,送去的气息便如泥牛入海,刹时烟消云散。
他也算见识广博,哪见过体内这样倒行逆施,残云乱卷,还言笑正常的情形?
……正常?
不。
他哪里正常?
正常的顾惜朝会问这样多余的问题?
会靠在他人身上,任凭摆布?
没错,
恨。
怎会不恨。
但戚少商又不是傻子,恨的岂能是他?
依他的性子,宁可孤独而死,也不肯在人前露出一点脆弱,怎可能毫不挣扎。
毒性发作,内息混乱,所以也无力再坚持么?
想起过去中了箱子燕的痛苦,心中也如他体内的乱流,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看着历史重演的,不仅仅一个人。
希望光阴倒流的,
也不仅仅一个人。
于是扶着肩,定定地看到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
“当然恨,你炸了我的房间,还没给个让人信服的交代。”
顾惜朝闻言,嘴角牵了一下,
“我有很多……话……回头再……”
说。
那字终于没有出口,却重重敲在戚少商心中。

你就那么想救我?

每个人都做过错事,没错过的除非初生婴儿。
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过失后悔过,平凡的人过失较少,例如说错话,误会人,吃错药,走错路,而权力大的人过失也就更大,例如判错案子,选错官员,因子虚乌有的理由诛杀忠良,甚至发起一场错误的战争。
悔需要知错,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悔——皇帝们即使亡国灭朝也不见得会悔,他们认为自己的罪恶全是天经地义。
但有悔的人一定都很痛苦,而且寂寞。
其实悔本就是一种极寂寞的心情,或无人可以共说,或不愿与人共说。
戚少商有悔,不愿出口。他甚至不愿意后悔,宁可用行动来弥补,于是他常常让自己忙得连喝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纵然在别人眼里,那些悔其实根本就不必他来弥补。
然而他终究是人不是神,当然没有办法弥补所有,所以不管多么成功,得到多少赞誉,只要一有闲暇,他仍旧会发现自己在偷偷地悔。
尤其当遇到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悔就会排山倒海地压过来,而且不仅仅悔,还觉得自己很失败,连悔都摆脱不了。
然后就有了寂寞,如影随形的寂寞,无人倾诉的寂寞。
谁都知道后悔无用,谁能说自己绝对无悔?
可是,悔的人却罕有能意识到,换个角度看,悔也是一种值得高兴的权力。

点倒了赵佶,顾惜朝有些恍惚。不是因为冰冷的身体被灼热夺走了力量,而是他实在无法确定自己现在做的究竟是对是错,又或者怎样才最好。
想要的东西到手,却反而什么都不想要了。
这种犹豫不定的情况,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过。
——惜朝,你要记得,后悔和犹豫都是尚有余裕者的特权。
这句话,对得让人心酸。
苦水铺的规则很简单:被排挤之前排挤,被背叛之前背叛,被利用之前利用……先手才能胜利。时刻面临危机,谁还有时间后悔和犹豫?
只因为是贱籍,每个人都能兴高采烈地否定其一切成果,并且被轻易拿走占用。所以绝对不要让人抓住弱点,绝对不要让人知道还有多少筹码可用。
因此,他无悔——并非无错,而是无悔。
但悔就是悔,不管怎样忽视怎样否定,越接近戚少商,就越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可以改变已成定局的过去。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
该当如何?
该花费更多心力,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正大光明地,把罪恶逃避个干净。
话是这么说,为什么还让姜祀见到戚少商呢?万一他想起前尘往事,记得雷卷的惨烈……
又如何?
难道还希望回到旗亭初遇的时候?
——是否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就在认识到自己绝对成不了好人的同时,做了违背本性的选择。
本性是什么?
如果不是被利用抛弃得彻底,可能对权势不屑一顾么?
如果不是中毒后走投无路,可能做那些让戚少商欣赏的事么?
不可能。
山中终老一生也罢,积蓄力量等待混沌之世也罢,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
记得顾华英曾说过,老天总是在人们失去一些的时候给予一些,所以永远不要怨天尤人。
现在他失去的是未来的无尽可能,得到的,是戚少商的关心和挽留。那么谁能告诉他,当得到的和失去的冲突,该怎么办?
当失去过的东西再次摆在面前,却不能伸手攫取……
这矛盾占据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忘记的时候就会记起。
——为什么屡次都是迟一步掌控局势,然后天差地别,再无回天之力?
昔年蔡京派人暗中搜罗种子和成品,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掌控敌人的生死,试想若他要毒死谁,被轻易解了毒还怎么布置计划?自然耗费无上的精神,皇宫都不曾放过。如果他府里没有“祝融”的花蕊,恐怕就真的找不到了。
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母亲当时在蔡京手下是什么位置,他不是很清楚,留下的记录中也没有说明,但她居然能把种子尽数偷走,说实话顾惜朝不太相信。蔡京不是那么大意的人,应该在别处还藏有后备。
而他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这不知是否存在的后备。
可为什么要指望?
得不到就得不到吧,装出来的是尊严也罢矜持也罢清高也罢,乞求有多么难看,多么无用,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了。
——要不是戚少商——
要不是戚少商……
何必白费许多工夫?
支持到现在还不忘记,已经是个奇迹,断不可能再撑到来年夏天。
“……顾惜朝……”
咬牙切齿的口气,就算竭力压抑,还是让他倏然抬起了头。
幻觉吗?
这口气梦中听过不知多少回,掺杂在血雨腥风中扑面而来,天明不去,恍惚中已是四年时间虚度。
不明白。
当年明明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为什么会落到此等田地。
不要反抗就好了,不过陌生人托付的一柄剑,何来血债满天?
不过为掩护一个人,抛洒的生命谁能偿还?
为承诺失去一切,值得吗?
到底问题在哪里?戚少商一定也想过,可惜大家都上了绝路。
身体渐渐冰冷得感觉不到寒意,眼前掠过那被他精心改造成自己的影子的无名之人,胸口一阵刺痛。
杀了我算了,顾惜朝想,一剑杀了我,血债血偿,就再也不必对那些人心存愧疚。
——而我,也不必再苦苦寻找活下去的方法了。
然后,他提起最后一点真气,拉住了戚少商的手。
他没有想到,
等待自己的不是剑,
而是拥抱。
——紧张到窒息的拥抱。
49 天行有常


半个时辰后,戚少商带着昏迷的顾惜朝回楼,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霸占了孙青霞的房间,赵佶则还躺在灰堆里睡觉。
——干脆烧死算了。
并非因为这样大逆不道的理由,而是那在场唯一行动自如的人压根就忘记了道君皇帝的存在。
第二日清晨,京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石工木匠全部聚集到了天泉山金风细雨楼外,戚少商则不在楼中。

昊天明命诏曰: 
玉峰塔为京中胜景,金风细雨楼代为管照,遵奉圣意,百姓景仰。今横遭人祸,几欲倾覆,朕不忍见其残败,特命尔等修葺。七日为限,彰上天好生之德,望不负重望。
宜令准此。
宣和四年九月十六

——呸。
看完圣旨,楼里的人便忍不住吐起了唾沫。他们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若不是工部派了官员监工,难听的话早骂了个遍。
赵佶真无耻至极,玉峰塔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东西,还“代为照管,百姓景仰”,这要是传到江湖上岂不是沦为武林同道一大笑柄?
“不行!”守门的几人心头火起,横刀挡了路,“回去回去,我们楼里的事,不用你们管。”
杨无邪将圣旨交还,只在心里骂了半句,
——昏君。
修葺?
两个字不过嘴唇碰碰就完事,却叫别人天涯海角地奔波。
一时间到哪里去找上好的石料?
雕工又怎么办?
诚然跌落下来的石材损坏比想像中轻得多,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塔也不过是回复了修建初期的状态,但,当初修理被白愁飞毁掉的楼,足足耗费了近半年时间,七天能做什么?
而之所以只骂了半句,是因为他百思不得其解,赵佶为什么会对小小的金风细雨楼上心,专程派人来修塔。
戚少商躲都来不及,不可能和赵佶扯上关系,难道是诸葛先生?但江湖规矩是“自家的事自家担”,非是生死关头,求援都会被非议,更不用说由死对头皇家官府出面。诸葛神侯向来心如明镜,断不会不明白。
当然,对应投靠蔡京的六分半堂,风雨楼的声势,算是又暴长几分,今后横着走路怕都没几人敢招惹。
这算什么?
终于正式从半明半暗的江湖派系成为官方支持的组织吗?
想来不禁苦笑。
最近的转变,是不是也太多太刺激了?

隔三条大街,晨光中尚未繁华的黄裤大道,一个白衣男子自痛苦街一带急掠而出,跃过数丈宽的蓝衫大街,落在大相国寺对街的重重墙檐上。
他自然就是戚少商。
天气渐凉,行人纷纷换上了夹衣,他还是那身月色的粗布袍子,暗暗的烟云纹,淡银缎子镶边,不知怎的自顾起来就多了几许瑟缩,白得刺眼。
他此刻刚从神侯府出来,正在回楼途中。
这次顾惜朝的昏迷是因为体内的乱流,还是毒性发作,根本看不出一点端倪,但如此一来内力就如决堤的江流,浩浩荡荡失去约束,自然更加剧了毒质的蔓延。
该怎么办?
对于九幽的魔功,他虽谈不上一窍不通,也绝对没有了解到可以动手的地步。除了死撑着,螳臂当车式地以内力抗衡,完全想不出别的方法。
或许保有最后一点温暖,就还有救。
“让我来吧。谁叫我欠了他的情,又失手捅你一刀。”
黄昏时刻,看不过眼的孙青霞笑言,戚少商便没有拒绝。
大恩不言谢,更何况他说得有理有据,连拒绝的话都找不出来。
其实面对顾惜朝的状况,孙青霞同样一筹莫展,惟有依样画葫芦地耗费力气。
但非此相助,戚少商可能还在试图引导那些散乱的内力,根本不可能回应神侯府的消息。
当夜寅时末,诸葛先生要求他过府一叙。
一叙?
这种时间相邀,自然不是“一叙”这么简单,所以他连楼中人都没有通知就立即去了神侯府。
等着他的不仅有诸葛小花,居然还有数日前便离京的无情,俊秀的眉眼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蔡京看来是自顾不暇,倒是错怪他了。”
开场白就是这句,戚少商看着布衣素裳,面上深不可测的诸葛,一切如常,心中却升起几许不祥的预感,
“怎么说?”
“据探子回报,近日来已有数位御医暗中出入蔡府。传蔡元长已现老年昏聩之象,恐再难回到朝中。”
蔡京和诸葛朝中如龙虎相争,互相派遣密探监视对方早是公开的秘密,但如此机密的事情泄露出来,只有两个可能:
一,蔡京确已老糊涂,连消息都约束不住了。
二,蔡京别有所图,故意散布假消息迷惑人。
这些,诸葛小花想必早就考虑过,所以才拖延至今。迎上那睿智的目光,戚少商心中顿时了然,
“祝融。”
“对,数年前冬日连续酷寒,植于蔡府中的祝融之花尽数冻死,至今存药亦空。他年事已高,又穷奢极欲,全靠祝融药效才保得身体健康,如今失了依靠,当然药石无医。”
无怪乎最近感到蔡京手段激进,大异往常,原来是狗急跳墙,想最后一搏么?所以任怨的话竟是真的,连蔡京都没有解药了?
难道说他交给孙青霞的种子,真就是唯一的残留?
“确定?”
诸葛还未答话,无情截口问道:“闹得这么大,顾惜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
“你眼中隐现血丝,想必一宿未眠。”
戚少商侧眼,见他一对点漆样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微皱眉,“没错。”
“一身书香,看了整晚书。”
九现神龙生就心窍玲珑,哪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干脆答道:“我看了一晚医书,为的是‘黯然’之毒。”
无情淡然道:“你就算现在用功,还能比他更清楚?”
语塞。
世上有多少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明明知道此刻不可能超越早已开始寻找解法的顾惜朝,他仍旧忍不住想试一试,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漏过藏在某本书里,近在咫尺的希望。
兴许白楼的资料中,有大家都没注意到的线索。
“温文说了,此毒一旦发作即无解……”
“他还没发作。”
他答得快,无情接得更快,
“你要是觉得他做了这么多‘好事’,眼看毒发心有愧疚,大可不必。”
戚少商一愣,肃容道:“我对他没有愧疚。”
无情不禁叹了口气,话题陡然一转,“现在蔡京身体大不如前,府中由蔡绦主事,外有蔡攸应和,蔡党虽仍未乱,风格却已大变,露出不少破绽。”
蔡攸、蔡绦为蔡京之子,尤其蔡攸,虽然不学无术却深得赵佶器重,年内两次与童贯率军攻打辽燕京,失败却未曾获罪。百足之虫,死尚不僵,更不用说蔡京仍留有七分清醒。有他二人支持,蔡党还能苟延残喘许久。
无情言下之意,乃是说如今权势交替的紧要关头,不可因私情而放过歼敌的机会。戚少商听了也很明白,
“我会再催王小石返京。”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本就是王小石。戚少商代理其职时就说过,要他早回来,但一则他当时戴罪之身,不可回,二则他认为九现神龙实比自己更适合当京师的群龙之首,不欲回。
其实他虽因刺杀傅宗书和劫法场而逃亡在外,却早于年前便因戚少商和诸葛小花之故得到赵佶的赦免,按理早该返京。但自认真栈一夜失了温柔,王小石追查而下,方回京就又不知所踪。
这种时候勉强他回来,诚然不太合适,但戚少商自忖也没有太多精力可分。如今边疆风云突起,京中纷争叠出,顾惜朝又……想做的事太多太多,无一可放,无一可成。
无情又问:“若离开风雨楼,你待如何?”
“北方金国迅速崛起,辽中京西京相继失守。两次攻燕京失利,奸佞当政,长此以往,这汴京繁华,恐怕难保。”
诸葛拈着颌下长须,道:“阁下认为与家国危机比,京中方寸之争,根本毫无意义。”
“以先生之见呢?”
反诘理所当然,自不必回答。诸葛颔首,“无怪乎顾惜朝会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去边疆。”
“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在那。”
“我?”
戚少商正感到不以为然,却听无情道:“我本不信,现在却信了。他果然了不起。”
笑容戛然而逝,戚少商也明白了原因。
边疆……那魂牵梦萦的地方,战火喧嚣,白骨累累,何时能去?
届时顾惜朝必已毒发,而他断不可能带着个活死人去战场。
只有兑现承诺,杀了他之后。
以那种心境,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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