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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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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想象着李歆慈到陈家搬来救兵,惩罚背叛自己的弟弟和叔叔的情形。
  如今江湖之中,华山陈,金陵李,蜀中刘三家并峙,数年前李歆慈许嫁陈家,又为弟弟聘娶了刘家女儿,这三家便隐隐有合力瓜分天下之势。若是因为此事陈李二家决裂呢?若是李歆严也向妻子娘家求援呢?
  这想法可真令人兴奋。
  猎天鹰突然间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方才的沮丧一扫而光,拖着李歆慈的动作近乎温柔,就这么一脸笑容地钻出山洞,迎面便是一团久违的艳阳。阳光下被阴雨涤尽的林木与空气,都明澈之极。虽然那些草叶边缘上,都带了渲黄的衰败之意,然而这一派景象,却还是那么地赏心悦目。
  第四章
  “莺莺!”
  那嘴唇嚅动着的形状,仿佛一个烙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永无穷止地回放着。而那两个温柔无限的吐息,便似一句最为恶毒的咒语。
  “不!”
  这一句当时没来得及出口的反驳,却也久久地,一直在她舌尖上打滚。
  “不,不是,不是我,不是……”
  身躯终于有了知觉。一点一滴的,从钝重到锋利,从遥远到切近,痛楚只用了极少的时间,便席卷了李歆慈的全身。那些痛提醒她忆起之前的恶斗——被猎天鹰那把奇异的软剑穿透的右肩;大腿上被枪头扎到的伤口;胸膛上被李歆严刺入的创伤;李赤雷的飞镖在肋下拉开的口子……林林总总数之不尽的刮伤,倒是微不足道了。
  这不计其数的痛楚发作起来,让李歆慈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李歆严又是谁,她只想大声哀求什么人让自己干脆地死掉。
  这痛楚令她如盲如痴,直到唇上有湿布沾润后,她才发觉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这感觉更令她恐慌,因为自从十岁以后,她再没有过这种经历。她想睁眼,却是连这动作也不能,那人举止轻柔地把温湿的布挤进她嘴中,她品出油腥味,似乎不仅仅是水,竟是肉汁。
  是谁?
  李歆慈希望那人说一句话,然而那人却没有如她所愿,给她喂了些肉汁以后,便离开了。
  又被喂过两次肉汁后,她注意到面上的暖意,似乎是躺在太阳地里,还能感觉到身下压着细草。痛楚虽然依旧,丹田中却能勉强搜罗出一些真气,引气运转周身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却立即被直射的骄阳晃得紧闭。
  她忆起师尊当年说过,元婴真身若是大成,醒转后所有痛楚都能愈合,气脉至清至洁,几成不死之身。只是她初窥门径,能保住这条性命,已属不易,武功似乎还没废掉,就更该庆幸了。
  这时那人又过来,只是她已经预知,便闭了眼,等他走后,她微微启了道缝,在睫毛晃动中窥到一个背影……
  是他?猎天鹰!
  一时百味杂陈,怔愣了好一会儿。
  等太阳将落时,猎天鹰又到来,他似乎“咦”了一声,李歆慈一瞬间紧张起来:“他发现我醒了?”紧接着,她听到他手中有极细薄的刃迎风抖动的声音,“是那把软剑?”她勉力提起一丝气力,凝在左手食指上,伺机而动。
  猎天鹰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在她的身边,刀刃的寒意骤然刮上她的肌肤。
  “啊!”
  “叽!”
  猎天鹰的惊叫几乎与一只小兽的哀鸣同时响起。
  李歆慈奋力睁大眼,她的食指顶在猎天鹰的气海穴上,而猎天鹰手中那段似玉非玉的软剑,却插在她身侧一只硕大的田鼠身上。
  血在褐黄色皮毛上淌着,李歆慈本能地缩了下身子。
  猎天鹰表情怪异地问:“你醒了?”
  似乎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语气来与她对话。
  李歆慈的手臂软落下来,她本也只有勉力举起的气力,便是瞄准了穴位,也不能对他有半点儿伤害。
  猎天鹰手中的剑倏地消失,这次她终于看清,那剑缩成了他指上一只白玉环。他蹲下身去,拎起那只田鼠,笑道:“足有七斤吧,明儿的饭有着落了。”
  拎在空中,这田鼠更显得肮脏,李歆慈大惊,想起莫非这些天吃的都是这个?她不由闭紧了眼,发出一声呻吟。
  “我的伤势也很重,而且恐怕他们在四处搜捕你我,实在不便走出这山谷。这谷中兽类虽多,却以田鼠最多而易捕……这东西其实很美味。”
  李歆慈愤然想,他故意在恶心她。
  然而猎天鹰也不多理会她,自己架了火去煮那只田鼠。过了些时辰,他端了只泥土捏成的陶钵放在她身边,瞧了她一眼,转身走开,那意思似乎是“不必我喂了吧”。
  李歆慈翻过身去,瞪着那一碗浮着油沫的汤好一会儿,终于端起来,闭了眼睛呷了口。她皱皱眉,却还是当药般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时却发觉那肉炖得很烂,剔了骨头,又似乎加了点酸枣之类的果子调味,竟并不难吃。
  李歆慈喝完,身上微微出汗,终于又有了回归人世的感觉。她发现自己身下是一个干草编的垫子,头上有半片凸岩挡着。猎天鹰坐卧处离她有七八丈远,也是一样在岩下垫着些枯枝干草。
  两人之间隔着一股清泉,仿佛楚河汉界一般。
  过了一会儿,猎天鹰收了钵盂去。那泉水两侧岩石如犬牙参差,并且略有坡度,他端着汤汁,爬起来有些辛苦,显然受的伤还远没好。想必是因为她不能开口进食,他才炖成汤送来。
  她既醒转,猎天鹰次日再拿来的,便是半只串在树枝上,烤成焦黄的田鼠了。
  李歆慈努力凝聚真气,运功疗伤,起先痛苦不堪难以为继,后来终于渐有好转,没过几日,她便能坐立行走,只是不免如学步婴儿,笨拙可笑。
  然而她大为振奋,第一桩事,便是去泉水中洗涮。在荒野呆了许多时日,衣衫上早积满泥垢,通体不快。然而她走到泉水边时,再往下一步,就“扑通”一声,直栽进水中,跌了个头晕眼花。
  她索性摊开手脚这么躺着,水的冲力甚大,带走尘土,太阳当空直射,也不是那么寒冷。然而过了片刻,她听到猎天鹰走过来,一惊想翻爬起来,却一时动弹不得。李歆慈眼前骤然变暗,猎天鹰站在了她身边,挡住了她头上的阳光,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她忽然羞恨交集,比作生死之搏时更为惶恐。
  幸而猎天鹰只瞥了她一眼,却往上游走了两步,用钵盛了水,回自己那边去了。
  李歆慈松了一大口气,翻身起来,临水一照,发觉头上又多了个青紫的大包,加上之前那数之不尽的擦碰伤痕,这张脸实在有些狼狈。
  她悻悻然,费了老大劲才翻爬着上了平地。躺上草垫时,觉得一身骨架子都快散了。她之前对猎天鹰的视若无睹略有感激,此时却微微生出点恨意来。
  次日醒来,李歆慈却发觉离身侧一丈处放着根削好的拐杖,取来一用,倒是轻便结实。她撑着走出几步,不自由主地唉了一声,然而又怔忡着,不知这一声叹息从何而来。
  幸得她臂伤在右边,腿伤却是在左侧,她能用左臂执杖,右腿行走。尝试一会儿后,便能很自在地下沟上坡,去溪中饮水。
  水中有游鱼,看起来细嫩白净,远比那田鼠顺眼得多。李歆慈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一应物品都没了,只发间还别着两枚珍珠发卡。她取了一枚下来,在水边石上打磨锋利了,凝神屏息,盯着鱼来鱼往。终于,发力射去,竟正中一条,鱼儿扑腾了两下,沉入溪底。
  她喜滋滋地踩进水中捞了出来。李歆慈自幼在普陀学艺,暗器功夫虽是李家家传,却没怎么用心学过。如今她功力尽失,却凭着目力与准头捕鱼成功,不由欢欣鼓舞。意犹未尽之余,她又打中一条,才用草串了提回去。李歆慈将猎天鹰给她盛汤的钵注了水,将整条鱼放进去,自己生了堆火烤着。发觉煮沸了,便端着喝了一口,竟“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鱼汤苦涩腥臊,实在难以下咽。
  她端着钵子呆了会儿,苦笑着倒了,把另一尾鱼放在钵子里端去猎天鹰那里。猎天鹰也不多问,自顾自收下。李歆慈看着他拿剑剖鳞、剔腮、去胆,一面惭愧自己竟是整条扔进去煮的,一面又为这神剑作此用途而轻轻咂舌。
  猎天鹰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她只好赶紧将这表情收起。
  天色暗了下来,火舌毕毕剥剥地往钵沿上窜,鱼在锅中沸腾着,渐渐冒出香味。李歆慈与猎天鹰隔着火堆坐下,焰光将两人的面目照得变幻无端。
  李歆慈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救我?”
  “我没救你,你自己有护体神功。”猎天鹰似乎早已等着这一问,随口便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杀我?”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回答,猎天鹰抽了几根柴出来,减了火,用绽了口的靴子踩来踩去,直到熄尽,方结结巴巴地道:“你,呃,你曾经给过我公平决斗的机会,我想等你醒转过来,也给你一次机会。”
  “可我已经醒了很久了。”李歆慈觉得自己从不曾如此耐心地与人说话,“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动手。”
  猎天鹰似乎被噎了一下,半晌没有答她。李歆慈便又道:“等我伤全好了,你是打不过我的。”
  这确是实话,然而猎天鹰却冷笑一声道:“打或许打不过,杀却未必杀不死,我前些日子的布局,本是可以杀了你的。”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我?”李歆慈问出了老久以来的疑问。
  猎天鹰沉思了片刻,从怀中取出来一根丝绦,悬在火光最盛处,问:“你见过这个吗?”
  那丝绦是用丝线缠在半开的椭圆扇贝上,编成的鸡卵大小的结,颜色介于粉红与玫红之间,编得异常密实繁复。两扇之间线索往复蜷曲,万端头绪最终收进一只指尖大小的浦珠,丝绦从珠芯里蓬发开散,仿若扎在血池里的一段根须。
  这玩意儿唤作胭脂结,近年来在河上的娼家中颇为风行,那是妓女亲手打了送“情人”的信物。讲究的是一定要合浦的原贝原珠,贝喻成双成对,珠喻明洁坚贞;线作胭脂色,比作月老手中红线,须一根线打到底,以示一心一意;又以结得越紧越妙,表作永不分离。
  李歆慈嘴唇微启,无声地吐出“莺莺”两个字,继而一笑,似乎有些寂寥,又似乎有些自嘲:“原来你也是她的……”
  “不,我不是。”猎天鹰看着她的神色摇头,“……她是我妹子。”
  李歆慈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几个月前我与盐帮的人起了冲突,受了重伤,倒在路上,她与我素不相识,却救了我回去,瞒着妈妈将我藏在自己屋里,悉心照顾。”说到此处他自嘲一笑,“其实她那么美貌,人又温柔善良,对我还有活命之恩,我或许也会爱慕她的,只是……我养伤时,时常能见你那宝贝弟弟。”
  李歆慈沉默着。
  “我见他们纠缠得辛苦,说断总是断不掉,还互赠信物,”他收回那胭脂丝绦攥紧在手心,“实在为她担扰,苦劝她多次,她只是微笑不语,我便知她此事多半没有好结果。我伤愈时,说要与她结拜,她很高兴,摆了酒席请了姐妹们来见证。我在席上提出为她赎身,带她远去,她却只是摇头,对我说,哥,妹子这一生,已是无可挽救了!”
  猎天鹰仰天长啸,李歆慈抬头,只见月上梢头,浅浅一弯,骤然想到十五便是与陈家约好的上轿之日了,心尖上极细微地颤了颤。
  她这时一面想着那近日来几乎忘却的事,一面听猎天鹰继续道:“我认定你那宝贝弟弟不是她的好归宿,也是恨她不争气,自己又有些事情缠身,便离开了金陵。临走时再三叮嘱她不可冲动行事,让她有事千万与我联系,留了我在金陵的朋友名字给她。结果等我得到消息赶去时,却只见到她打捞上来的尸身——面目全非!”
  猎天鹰的声息,一下子冷峻起来,目光亦利如冰锋。
  李歆慈却掉了头,心中竟是空空落落的,没个抓握处。这山谷头一回显得如此旷邈而荒凉:“这么说,我们的仇,是无法可解了?”
  “是。”
  这一句之后,便再没了动静。火堆烧熄了,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一锅煮过了头又渐渐冷下来的鱼汤,似乎都不知如何收拾这局面。
  许久后李歆慈轻声道:“你我伤好以后,你尽可来寻我复仇,我若死在你手中,自无怨尤,你若被我拿下,我饶你三次不死——以谢你在这山谷中,待我的一番好处。”
  这话又让猎天鹰不服气了:“我堂堂男儿,不需要你……”
  “我亲人对付起我来,都不拿我当女人看,不拿自己当男人看,你又何必呢?”李歆慈忽然自嘲一笑,边笑边将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她端了那只钵下来,走回自己的卧处去。她面着壁,在这无知觉的顽岩前大口地吞咽着,发出狼狈的咕噜声,这是她自幼的教养所不允许的。
  然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掩饰下那肺腑深处的一声呜咽。
  第五章
  一只獐子自得其乐地从林间踱出来,前方的小溪晶莹明澈,哗哗作响。它警觉地四下张望了后,轻盈地跃入水中。
  猎天鹰瞄准,手指微微一动。
  石丸嗖地飞出去,正中咽喉,然而那只獐子惊得跳了一下,石子轻易从皮毛间落下。它淌着血,惊慌失措地奔走了。猎天鹰颓然放下手中的弹弓,若是有真正的弓箭在手,即便如今功力只恢复了两三成,也不会连只獐子都射不死。
  再往前就是出谷口了,他只得结束了这趟“远游”,有些扫兴地往回走去:“看来今天还是只能吃田鼠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些警觉,往边上一缩,蹿入一丛小灌木中。
  起先并无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道:“那只獐子带伤,看伤口还在淌血,这附近应该有人。”
  另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咦,前面那块石头有些古怪,宜剑,去捡来。”
  一个长随打扮的少年连蹦带跳地蹿到溪边,拾起沾血的石子便往回跑。那人接过来一看便道:“这是打磨过的……”
  他似乎在沉吟着,猎天鹰心头微颤,他终于确认了,这人是李赤帆。
  “八爷!”宜剑瞧着他脸色道,“我们现在是……”
  “你速去通知外面的人,我先在这守着。”
  “可您独个儿在这……”
  李赤帆道:“无妨。这才不到十天,她便是没死,伤势也必然沉重,决不是我的对手。况且我也不会着急进去,不至于中了什么埋伏。”
  宜剑这才道:“爷说得是,小人这便去了。”
  李赤帆便一整衣衫,贴着一方巨石站着,目光炯炯地,扫荡着进出谷口的道路。
  猎天鹰心中暗暗焦急,他藏身的灌木丛若是有动静,李赤帆定然会发觉。倘若一会儿李家的人到来,将谷口一封,那便成瓮中之鳖了。他左思右想,忽然记起方才李赤帆说的是她,即不是他们,也不是那两人,想必李家视为大敌的早由自己换了李歆慈,而更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和睦相处。
  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刻意弄出来些许动静。
  果然李赤帆一言不发,已是两枚甩手箭掷过来。猎天鹰早看准一块石头闪过去,那两枚箭正正钉入石上。猎天鹰便叫了起来:“且慢,且慢!”
  听到不是自己提防的人,李赤帆果然缓了缓,便厉声喝道:“是谁?出来!”
  猎天鹰高举双手踱了出来,李赤帆见到是他,惊讶之余也现出些快意来。手中再度拈起一支甩手箭,笑道:“很好,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且慢!”猎天鹰急急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李赤帆果然色变,急问道:“你知道?”
  猎天鹰惶恐地道:“刚才,我看她提着猎物往回走了。”
  李赤帆狐疑地看他,猎天鹰赶紧补上几句:“那日我从秘道逃生,本以为她死了,结果被水冲到这谷里,将养了两日,竟发觉她也藏在附近养伤。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谷的路,就看到八爷了。八爷,我猎天鹰不过一介吃江湖饭的混子,哪里有泼天的胆量与李家作对。我不过是要杀了那母老虎给我妹子报仇而已,您若饶了我,我便带您去她藏身的地方,您看如何?”
  李赤帆嘴角溢笑,道:“我杀了你,等人手到了,满山谷搜捕,一样找得到她!”便又扬手欲射,猎天鹰赶紧又往石后一缩,嚷道:“这可未必!谷里还有路的!”
  李赤帆凝手不发,显然将信将疑。
  猎天鹰便探了半个头出来:“你可别忘了那条秘道,只要她钻了进去,便是一时出不去,你们也不易搜出她来。再挨上几日,等她伤大好了,嘿!”
  这最后一句显然打动了李赤帆。多年积威之下,李家上上下下,无不对李歆慈既敬且畏。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对外他们只说是李歆慈杀贼失踪,恐遭不测,因此满山搜索,其实知情人个个寝食难安。他们先前还存着侥幸指望李歆慈死了,如今既知她没死,那么每一时一刻过去,头顶上的阴云便多浓郁一分。李赤帆终于缓了缓语气道:“好,我眼下不杀你。但如何处置你,还得哥哥们一起商定。”
  “谢八爷了。”猎天鹰在肚中暗骂,面上却是一脸惶恐,狼狈不堪地钻出来,“便是沿着这溪水往上游走了。”
  走了一段,是洞中流出的泉水汇进溪处,再沿泉水行走,人出没的踪迹就越发明显。李赤帆对猎天鹰的话信得更多,神色更多了些警惕。渐渐近了他们的藏身处,猎天鹰忽见日薄西山,猛然想起这个时辰李歆慈可能在练功,不由得一个趔趄,险险跌了一跤。
  “怎么了?”李赤帆压低声喝问。
  “那边似乎有动静!”猎天鹰貌似惊慌地叫了声。
  “哪里?”李赤帆再往前凑了凑,足下忽然塌陷,他一惊拔起,身子却在空中一时失衡。
  一块石头忽然松动,“砰”地砸进水中,冒出老大的浪头。
  名门映着余晖,化成一道急蹿的火苗喷向李赤帆,李赤帆本能地挥剑一挡,手上就是一空,长剑无声断去。然而他毕竟不是第一遭与猎天鹰为敌,一回过神来便脚尖微点,身子往后飘出七八丈远,名门便是再如何伸展,终究追之不及。
  李赤帆一脱剑势,“嗖嗖嗖”三箭齐来,猎天鹰挥剑砍劈掉两支,却已气喘吁吁,那第三支终究扎在了腰眼上,他大吼一声跌倒在地。
  他身上依然裹着乌冰蚕丝,这时伪装中箭,便是诱李赤帆过来。
  谁知李赤帆不知是想到了这点,还是对他的狡变深怀警惕,竟略微走近了几步,依然拿箭射他头脸。猎天鹰这下无可奈何,只得再度挥剑挡开。他边挡边退,涉过水去,诱得李赤帆慢慢向凸岩下接近。
  他一面借那坡道石块闪避箭支,一面不停格挡,李赤帆的箭来得又密又急,不多时他便已汗出如浆气喘吁吁。身后的岩下全无动静,他不由焦急恼怒,骤然间又闪过一个念头:“为何她一定要出手救我?”
  一时心头震骇,不是为了这可能的危局,而是为了自己方才竟理所当然地把李歆慈当成了同伴。这心中一乱,手上更乱,臂间便中了一箭,中箭处微微酸麻,显然是涂了毒的。猎天鹰大叫一声,往后又跑了几步,然而却没有箭跟着过来,看来李赤帆若不是箭支用光,便是不想再为他浪费。
  李赤帆执着断剑跃过如缕清泉,一面环顾四下,一面向猎天鹰逼近。
  猎天鹰向断岩下望去,骤见枯草堆掀开,飞溅出一道银晃晃的光芒。
  李赤帆一声厉嚎,手指猛颤,一枚甩手箭从袖间脱落。他手捂右眼,指缝中泌出一缕鲜血。那往外急涌的血中,隐隐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珍珠。
  猎天鹰猛地松了口气,认出这是李歆慈用来扎鱼的珍珠发卡。
  李歆慈从岩下滚出,掠过他身边时清叱一声:“剑!”
  猎天鹰一怔,然而那犹豫与疑虑即使有,也是短之又短的一念,他回过神来,名门已从指间抛出,飞入李歆慈的掌中。
  他大叫道:“环内有机栝……”
  然而他话音未落,李歆慈指上早射出皎皎清辉,光耀十方。
  “当当当”几声又急又密,李赤帆手中的剑越来越短,很快只余下光柄。他已从剧痛中清醒过来,边挡边退,然而李歆慈缠得极紧,死死咬在三尺以内。又是刷刷两声,李赤帆身上衣帛翻飞,皮肉尽露。那两剑手法妙到巅峰,若不是李歆慈初使这名门很不顺手,功力又最多恢复了三成,定然已将李赤帆开膛破肚。
  猎天鹰不由想一拍大腿叫声可惜,只是他这一下却没能拍响,只因他发觉酸麻已经蔓延至整只手臂,他张口欲叫,然而叫声竟是十分嘶哑。
  李歆慈骤地接连几剑逼开李赤帆,反身蹿回猎天鹰身边。她一面低头去察看他的伤势,一面不停地劈挡袖箭。她又从发间摘下一枚发卡,在猎天鹰的伤口上划拉了几下,虽然血流得更急,猎天鹰却全无知觉。她抓起猎天鹰的衣裳,全力沿着泉水往上奔,直奔到那涌出地面的洞口,便将猎天鹰塞了进去。
  寒至刺骨的水浸没了面孔,猎天鹰连呛几口,才勉强露出头来。他猛地发觉又能微微活动了,然而却远不能让他提气出洞,只能勉强将耳朵扬出水面,听那上面的激斗。
  李赤帆在远处发箭,李歆慈执着名门劈挡,过了一会儿。骤然安静,却只听“砰”的一声,水下狂涌浪花,竟是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软剑用来对付那细小袖箭正是合用,可对这沉重的“暗器”却无用武之地。第二块石头掷过来时,李歆慈轻轻哼了一声,石块入水的轰然声中,隐约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她应声软倒在洞口。
  夜光从李歆慈腰身两侧洒落下来,将她痛苦的抽搐印在猎天鹰眼中。猎天鹰猛地使力想爬上去,却只是不能,一时手足乱舞,恨不得以头抢石,稍减心中焦灼。
  李赤帆“嘿嘿”笑着,一步步地欺近。他举着一方大石,悬在李歆慈的头上。
  李歆慈吐气时带着气力衰竭的微颤:“八叔,我知道严弟为了那个娼……”似乎是想起了猎天鹰就在近旁,她换了称呼,“莺莺而恨我;我也知道三叔与五叔是为了二叔的事恨我,可我却始终不明白,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李赤帆将大石砸在脚下——他高而李歆慈低,只需一脚踢下去李歆慈便无可闪避。“你叫我八叔,我却叫你大小姐,”他吐出几不可闻的笑声,“这叫我如何不恨你?”
  李歆慈似乎怔了一怔,方道:“可,你承嗣的那日,我已经让你把称呼改了……”
  “哈,哈,哈!”李赤帆现出几分狂意来,“是呀,你是让我改了。可改了又有什么用处?改了我依然是个婊子养的下三烂的货。你以为这背后的称呼我一概不知?我若是改了称呼,”他手指凌空戳戳点点,也不知都指着谁,“只怕你们这些人,都要觉得我失了本分吧,是不?”
  李歆慈似乎在摇头:“那是你的想法。我推你承嗣三爷爷的香火,是指望你帮我对付二叔的,自然想使你有权有威,若是还把你贬为家奴,你对我有什么用?”
  “我该对你感恩戴德披肝沥胆才是……对吧?”
  李赤帆含怒含恨的笑声中,李歆慈轻声道:“这倒未必……只是我以为我们多年来互为臂助,自问并没亏待过你。”
  “你这说的本是没错。”他似乎也是许多话不吐不快,一径说了下去,“然而你似乎忘了我母亲是河上女子,她若是有一点儿头脑,便该在怀上我时悄悄拿掉,岂知……哼,她竟决意生下我来。如此无智的举止,活该她拿性命来填了。当初说是难产,可后来太夫人的一个贴身婢女临死前告诉我,是她奉命送了药给鸨母,想要弄成一尸二命,怕李家骨血流落在娼家,惹人诟笑。结果她倒是一死百了,却让我被送进李家为奴,受这无穷无尽的羞辱。”
  李歆慈插言道:“这是祖训!李门不得纳娶河上娼家!当年三爷爷把你弄进府里来养,已是跪求了太爷爷一天一夜的结果。”
  “是呀,祖训!”李赤帆轻哼了声,“我们那曾祖父其实是河中姑娘生的野种,后来得势了,恐这出身让人耻笑,便定了这么一条狗屁不通的祖训出来……掩耳盗铃,以此为甚。其实你的出身,往上算几辈,嘿嘿,又和你那宝贝弟弟的情人有何分别?你便高高在上,一个号令便要让她远嫁异乡,又是一扬手,就要了她的性命。”
  猎天鹰听到此处,身躯情不自禁地蜷了一蜷,莺莺死去时的惨状,又一次浮现眼前。
  李歆慈似乎扬了扬头,冷冷道:“我本让老鸨看着她不许她寻死,她养好伤活下来,容颜既毁,便无人能认出她是谁,我可以把她接进府来服侍严弟……只是她却……”
  猎天鹰忽然觉得憋闷不堪,他知道这番话李歆慈是说给他听的,然而却更让他心寒意冷。带着满身伤痕,在李家当个不能见人的奴婢,就是她为莺莺安排的后半生?
  李赤帆却又笑了一声,笑得既尖且利:“你自有你的道理,就仿佛当初太夫人给我母亲下药时,也算有她的一堆道理吧。只可惜这只是你们的道理。我恨你们李家的道理,我恨李家!这些年来,你就是李家,李家就是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猎天鹰重浊地吐着气,方才郁积于心头那股怒火,似乎叫李赤帆的这狂言给带着嘘了出来。这一刻,他竟不知哪个是敌,哪个是友。
  “可没了我,只怕下一刻,便没了你在李家的立足之地!”李歆慈剧烈地喘息着。
  李赤帆忽然变得极是冷静:“不会的。你一死,你那宝贝弟弟就再难掌握大局。老三一直愧疚着当年的事,多半会想扶了歆荣承继家主之位;而老七素来不服老三。这叔侄兄弟之间,必然会有连场的好戏可看,那时他们会竭力拉拢任何人,嘿嘿,谁知道最终那权柄会落到哪个头上?”
  李歆慈刻薄起来:“你这婊子养的,怎么也轮不到你!”
  李赤帆低笑着:“不错,是轮不到我。然而李家总有一阵乱,骨肉相残、家业凋零。我想到这些,便觉得格外快活。大小姐,你断然想不到你那宝贝弟弟将剑刺入你身上时,我是多么地——快活。”
  这“快活”二字,阴森之至。
  猎天鹰目瞪口呆,他曾与李赤帆有过同样的想法——让李歆慈挑起三家之争,虽然着眼点不同,然而情绪却如此相似。这相似让他感到一些恐惧,在李赤帆的声音里,他听到了李赤帆与自己相同的一些东西,阴森、扭曲……那是卑贱恶劣的生存挤压出来的印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歆慈有气无力地重复着。
  “明白了,”李赤帆猛地一蹬那石头,“就死吧!”
  巨大的阴影完全遮去月光,当头罩下。
  猎天鹰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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