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胭脂结-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沈礁不满地道:“原以为什么?货是好货,可你也不看有谁敢买?你以为有几个人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李家的?老沈我也担着老大的干系呢!”
猎天鹰便只嘟哝着,冷笑了几声:“看来如今我手上的这单,沈叔是不要了?也好,免得连累了沈叔,叫那李家来个毁家灭族……”
“我做这单生意,若是不担风险还赚什么赚……只是老弟也得体谅一二,毕竟这风口浪尖的,找买家不容易呀!”沈礁向猎天鹰赔着笑脸道。
猎天鹰哼了声:“可那一匣南浦珠,市价三千两不止,你这也……”
两人讨价还价了半天,李歆慈打量着猎天鹰身上,见他胸口微有方形印记,想必就是被劫的宝物。她耐着性子等着,两人尚未谈妥,那灶上已是嗞嗞作响,鸡肉香味随着炭火气一起扑出来。那老吴虽然样貌衰朽,手脚倒还挺快,未几便捧着一只硕大的粗瓷花碗,端上桌来,一时酒肉俱备,很是诱人饥肠。
沈礁一拍大腿道:“罢了罢了,不要让点小事坏了今日兴致,我再加上两百两,这一单货,老弟只要不急着脱手,必定给你个好价,到时三七分,如何?”
他手正要再往怀中探去,猎天鹰一挥掌道:“有沈叔这句话就成,这两百两银子算我给侄子们耍了……俩伢儿还好吧?”
李歆慈骤然将功力提到十成,察听沈礁的动静,只听得他道:“赛着皮,一日不打上屋揭瓦,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没了!”表现得倒也正常。
那猎天鹰这才点点头,便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长方形的包袱来,大红锦缎上用金银丝一层摞一层地绣着龙凤花鸟,角落上更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拼出“陈李联姻,百年好合”八个字。
沈礁啧啧道:“这一张被袱,只怕都值得好几百银子了。”
猎天鹰嘿了一声,拆了包被,滑落出用酸梨、紫檀、沉香三种名木榫接而成的扁木匣,木匣抽开,几颗晃晃亮的水晶珠子就蹦了出来。
“这……”还不等沈礁问出来,他将珠子毫不顾惜地往外一拨拉,乍一拨开时只觉得瑞彩流转,目迷五色,然而定神再看,却又分明是漆黑的一片,就仿佛那盒子里装着的,是无穷无尽的空暝一般。
“这才是正货。”猎天鹰的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乌冰蚕丝!”
“原来这神神秘秘的嫁妆,竟是一卷丝。”沈礁脱口道。
“哈,一卷丝?”猎天鹰很是不满,“这乌冰蚕丝的织物寻常的宝刀、宝剑、内力、真气都伤不了分毫,穿上它就是多出几条命来!罗浮剑府去年亏得李家母老虎鼎力相助,才收拾了滇边那一拨土司,他们感恩戴德,千方百计才搜罗到这件宝物,送来给李家母老虎做嫁妆的——若是那些俗滥的金珠玉宝,李家母老虎未必看得……”
“晓得晓得……”听他一口一个李家母老虎,沈礁瞥了一眼李歆慈,略有不安,打断了他,手探过去触了一触,先是冷得他哆嗦了一下,急急抽了手,之后却又感觉到一股温润之意,徐徐自指尖流入胸口。此物如此奇异,自是正品无疑了。
沈礁掏了两张千两的银票拍上桌子,道:“这东西不好估价,我先下两千的定钱吧!”
“好!沈叔果然爽快。”猎天鹰将那桌上的水晶珠子捧回匣子里去,合上盒,系紧包袱,往沈礁面前一推。
李歆慈紧盯着那木匣的动向,就在滑入沈礁手中的瞬息间,她长剑出鞘,已是连取猎天鹰前胸要害。
她李家门中近来与猎天鹰作生死之搏的甚多,她曾与他们一一详谈过,也曾用南释派“信谛心法”检查他们的伤势。她得出结论是此人武功并不见得有多高强,他能折腾这么大,主要还是仗着为人机警狡猾,又人脉甚广。
因此她对猎天鹰本人虽然视为劲敌,可心中实实警惕的,却还是那些相助他的人——被她视为前庭后院的苏杭地面上,竟有这么多人愿舍命助他。只是这些杂念在出剑前的一刻已尽数消逝,她眼中紧盯着猎天鹰的一举一动,看他先是去拔腰间的枪,手画了小半个弧已知来不及,向后平翻下凳,拎着凳子去挡这一剑。
李歆慈清叱一声,剑锋一绞,凳子裂绽,砸在了猎天鹰的脸上。猎天鹰口鼻顿时胀紫见红,怪叫连声,却终于拔出他的短枪,反手挥出,一股盛烈的风扑面而来,招式毫无新奇,用力却精准得很,“铮”地格开了这一剑。
这时沈礁抱着匣子,惊惶地想往桌子下躲去,然而枪与剑在空中不绝地交击,尖吟声刺耳惊心,他吓得仰倒在地上,慌里慌张地将匣子举起来胡乱挡在头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那匣子抢去,剑锋枪刃交会处,这名贵之极的木料顿时绞化成渣,与水晶珠混成一体,化作一团芬芳而晶莹的风,李歆慈一剑却已逼到猎天鹰的胸口。
沈礁连声尖叫,往李歆慈足下滚来。
李歆慈骤生警觉,双胫已如沉冰水。
她隔着乌冰蚕丝踏下去,有骨头在她足下“咯咯”碎裂,伴着一声嘶吼,一柄沾着血的匕首飞射而出,钻进茅草之中。
李歆慈一抖剑尖,将乌冰蚕丝挑飞,露出沈礁捂着喉头的惨淡面孔。
“这沈老头不顾孙子的性命了?”她又恼又惊,直觉有些地方出了差错。然而此时短枪如鹰隼自高空劲扑而来,啸声峻烈,她无暇多想,凝神翻腕,微振剑锋严阵以待。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些动静,她整个背脊沥沥地一寒,眼角余光里,一团灰蒙蒙的影子连滚带爬地从灶房里冲了出来,正被那团飞在空中的的乌冰蚕丝蒙了个正着。
“咿呀哇……”
李歆慈听到这声音,方才记起这店子里还有个老吴。那老吴本来聋哑,这一下又被蒙了眼睛,便没头没脑地往李歆慈身上撞来。
李歆慈已看出猎天鹰此招破绽,正欲一举击杀他,此时换步移位,只怕劲力会有松懈,便心念微转,运起“玲珑无垢心法”,浑身泛起佛光般淡淡晕华,此时老吴撞上来,自会被弹跌出去。
然而他当真逼近时,一股浊臭扑鼻而来,即便是那枪尖杀气已是裂肤摧发而来,李歆慈还是不愿被老吴贴上身,便咬牙行险,在这几无转圜的情形下,硬是拔身跃起。
本是将要与枪尖格挡的剑身,此时斜斜在枪身上一掠而过,倒划向猎天鹰握剑的五指。猎天鹰反应也极快,枪身外振,挥打向李歆慈的腰眼。李歆慈剑身反转,在枪身上一拍借力将要跃开。就在此时,乌丝之下,探出老吴的一只手臂,那手臂在这瞬息间暴长,指间炸开一星赤红的光,又转瞬间成燎原烈焰,炫满了她的视野。
色泽太亮,速度太快,便如一丝绮念,毫无征兆,顷刻间现没,令人无从提防,茫然失措。
这瞬间她向右闪去,于是那柄绯红色光芒的软剑,便无声无息地贯入她的右肩。
“若是我不闪避,这时软剑应是穿入我的胸膛了。”
李歆慈此一瞬间虽剧痛恼怒,却还是有一丝庆幸。
她五指一软,长剑脱手坠下,此时短枪正刺向她的左肋,猎天鹰见胜利在望,满面狂笑,那枪力也使得格外刚猛。
猎天鹰枪力刚猛过甚,出招方位却是漏洞百出,李歆慈左掌切在枪身,枪身一振,已振开猎天鹰的十指。她飞身疾退,攥紧枪头往后狂推,猎天鹰惨号一声,一只眼睛已被枪柄贯入。
老吴眼见这一幕,面上虽木无表情,软剑的招数却是愈发紧催,似乎将空中的水也灼干了,四下里都腾着烫人的水汽。
李歆慈踩着猎天鹰的胸膛,拔枪刺向老吴的咽喉,他也极快地抬掌去攥,可枪尖的方位微微一换,便穿透了他的掌心。
“咔!”枪尖断折。
“啊!”
李歆慈此时才来得及痛哼一声,她弃枪而退,俯地一掠,左手捡回长剑,运剑如飞,虚影漫空,这本是破软剑之法,然而那软剑丝毫不惧,紧蹑着绕上来,两剑似乎还不及接触,李歆慈便觉手上一空,她眼睁睁看着剑从中折,锋头直坠。
李歆慈将手中断剑往侧面抛去,正中那捂着一只血眼,依然试图扑上来的猎天鹰。随后她身子一飘,足背一弯,将猎天鹰掀得飞起来,挡在了自己与老吴之间,同时双手发力,潜心修炼十八年的灵魄逆髓功沛然离掌,击在猎天鹰的背心上!
老吴一触猎天鹰的身躯,便是自头及踝一个狂颤,然而这片刻,他手中的短枪枪尖也脱掌射出。老吴飞身后退,蹿出茅屋,然而那神功凝成的气团,却如重锤,其势暴烈无比,他虽勉力闪躲,终究还是大吼一声,一团混着内脏的血喷吐出来,将漫天的雨都染得红透。
当李歆慈一瘸一拐挪出来时,似乎还行走于这一团血雾之中。
她大腿根上扎着那支枪尖,手中握着重新拾起的断剑。老吴从泥地里爬起来,血淋淋的掌中,却不见方才软剑的踪迹。
“你、才、是、猎、天、鹰!”她这次并非询问,而是断定。
他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虽然没有承认,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没有半点讳避。
此时他的身躯尽展,站起来比李歆慈要高出一个头,方才笼在身上的灰布衣裳尽数裂开,片片缕缕地挂在身上,露出虬结匀称的肌骨,右胸口上还露出一角乌丝。他面上的油彩也绽裂开了,又在雨水的冲刷下褪落,渐渐显现出棱角分明的脸膛,深而浓的眉眼。
李歆慈咬牙道:“不可惜了,再来!”
“好!”猎天鹰掀眉长笑,双足微分立实,盯着李歆慈在大雨中目不转瞬。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长哨,厉得连四下的雨滴都似乎顿住了,漫山草木都静止了。
“他们来了?”李歆慈想自己一直不曾吹响警哨,不知是谁发觉不对,在向她示警。
猎天鹰听这哨声,一言不发,掉头狂奔。
李歆慈一面吹响长哨应和,一面追袭而去。
第三章
“跟来了!”猎天鹰一面狂奔一面调匀胸腑间烦躁不安的气息。他所受的伤势,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沉重。方才混战中,他胡乱将乌冰蚕丝塞进怀中。此时那团乌丝隐隐泛着热力,将痛楚丝丝缕缕融开。
他方才咬裂舌尖,伪装受创极深,本是想在过招中骤然发难,只是李家援兵意外赶来……不过李歆慈是极自负之人,必然不等同党会聚,便孤身追来。
他一路飞奔一路察看自己先前做好的标记,果不其然,有些地方被人动过。他并不吃惊,李家的人既然先示警,自是发觉了异处。
猎天鹰到了那个洞穴的入口,就听到洞内有人走动。
他放柔身段潜了过去,随手在地上一按,寻那个把柄,连转数下,身子就无声无息地隐入洞壁之中。这夹壁中存着柄备用的枪,形制轻重都与方才折断的那柄一模一样。猎天鹰执枪在手,便又回想起方才扮成自己的结义兄弟息猛那血淋淋的眼眶,不由双目一热,几欲落泪。
洞穴内脚步声更近,他收拾心情,捡了块石子掷在洞外石板上。挥着剑的男子冲过来的刹那,猎天鹰一枪从侧面贯向他的小腹!
男子万没想到石壁中忽然出来个人,只来得及将身子往上提了一提,枪尖正中大腿,他惨呼一声,侧倒在地。
“七爷!”洞深处骤然冲出来一个婢子打扮的女子。
“漱雪……”男子坐倒在地上,勉强抵挡着猎天鹰一枪快过一枪的攻击。
猎天鹰见那婢子手中执着两把短剑,身法极快,心道:“这想必是那李家母老虎身边的四狐之一。”
他曾与饮冰动过手,知道她们的实力,便不恋战,手指在身后连转那手柄,一道槽道“咯咯”地开启,他便钻了进去。
猎天鹰跑出来一程,用碎布裹了手掌上的伤,又将怀中的乌冰蚕丝取出,裹在胸腹之间,外面勉强用衣裳掩住。他调匀呼吸,不一会儿,便听到机关“咔咔”作响。
已经有人进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从侧面的小孔里传来李赤岚强忍着痛楚的声音。
“瞧这格局,是帝陵。”李歆慈观察了一会儿,得出这个结论。
猎天鹰不由得有几分佩服她,只这片刻已看出来了这洞穴的来历。这本是当年为先帝修筑的墓室之一,专是为了防范有人盗掘,因此布下许多机关阵法,然而后来发觉墓室方位有偏斜,于风水有碍,便废弃封存,然而大体完好。猎天鹰发现这墓室后,摸索着调整,便有许多机关可以使用。
茅屋中的杀局,他并未指望能尽全功,真正倚仗的,其实还是这里的布置。
“漱雪,你在这里看着七叔,我往前探去。”
漱雪劝她道:“小姐受了伤,不如等他们到了再进去。我看这里的布置不简单。”
“不。”李歆慈回答得异常干脆,隐约有种非同寻常的焦虑。
她声音未落,已是启动了前面的石门:“我去了。”
“这是最后一搏了。”猎天鹰从窥孔中看着闯进来后面现迷茫的李歆慈。连破数关后,她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伤口,虽非致命之处,然而她的举止分明迟钝起来,重浊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石室里回荡。更重要的是,李家的援兵,被拦截在了这重重机关之外。
他启动机关,一面面玻璃窗开始转动起来。无数个影子与无数道厉喝向李歆慈袭去。猎天鹰在那机关开合间,默不作声地等待时机。
李歆慈奋力向空中挥舞着,果然不久便把身后要害露了出来,猎天鹰软剑骤长,李歆慈若有所觉,奋力跃起闪开,然而背心上还是掉下成串血珠。
只是这一受伤,她骤地阖上双目,剑尖上浮起一层橙黄色的光芒,最后那光芒越扩越大,竟化作一团光罩,将她笼在其中。她飘然跃起,剑光一闪,便是“哐啷”一声,这名贵之极的西域玻璃碎了一块,接着又是一块……
李歆慈身笼佛光异彩,穿于碎冰琼雪之中,尽管面上伪装未脱,却依然有种飞天妙舞的神韵。若不是在生死相搏间,猎天鹰几乎要忍不住鼓掌喝彩。
厅中幻影消逝殆尽。
她身姿一凝坠地,踩在熠熠生辉的碎玻璃上。剑锋所指,遥遥指向最后一面玻璃窗。
这法子实是最直接有效不过,只是消耗的真气却也着实不少,那护体光晕已全然淡去。
就在猎天鹰屏息要给她致命一击时,大厅骤然间剧烈地往上弹了弹,两个人被一股巨力抛得飞开,各自撞到了一面墙上。
若非李歆慈有护体神功,猎天鹰有乌冰蚕丝裹体,这一摔都必然会奄奄一息,晕厥过去。然而此刻他们也各自喘着气,一时动弹不得。
之后,这天旋地转的大厅竟如从山顶往下剧烈滚动的大石,终于触底,在一通颤动后静了下来。
然后是“砰砰”两声,有人在用掌力击打石头,一个男子轻喝了声,似乎正在号令众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半面石墙终于倒下,火把的光在迷蒙的粉屑中透了进来,渐渐地,照出一张十八九岁少年的面孔。
他虽穿着劲装短打,然而在这地宫深处,衣裳和面容都依然清爽。
猎天鹰见到他的瞬间眨巴了下眼睛,这满室飘飞的粉屑让他的视野模糊。不由自主地,他忆起那间散发着淡淡茉莉香的闺房,伤重不起的他侧卧着,透过一面晃动着的珠帘,在缤纷的珠光晕华中,见到这少年如痴如醉地从一双纤纤素手中接过那胭脂色的丝绦……
然后思绪就无可避免地,跳到了那具被水泡得肿胀,覆了一层青头苍蝇的尸体上。
“姐姐!”少年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
猎天鹰猛一摇头,极力克制着脱力后一阵阵的眩晕。他再睁开眼时,看到李歆慈甩开要挽她起来的弟弟,向他走来。她苍白之极的双颊浮出酡红,脚步已经有些趔趄。
李家的人陆陆续续从墙外进来,其中有几个人猎天鹰认识——老三李赤雷,他身后跟着老五李赤焰,还有最小的李赤帆,上次交手时伤了的胳膊还没好……
李赤帆一见他便杀气满面,正拔出腰间玉箫,李歆慈扬起了手。
“八叔,请退!”
“大小姐!”李赤帆转过头去看她,满面不情愿的神色,但是被她一瞪,却还是退了下去。
这二人的称呼听起来有些古怪,李歆慈以长辈称李赤帆,李赤帆却以主人称李歆慈。
不过此时实不宜分神去想这个,猎天鹰看到李歆慈正从李歆严手中接过来一把剑,向自己走来。
“起来!”她低喝了一声,那意思竟是要单打独斗。
“好,很好。”猎天鹰先是愕然,却又忍不住想笑。
他跳了起来,抬眼张望着四下,这大厅本是布满了玻璃镜子,用来折射出幻影,如今几近全毁,长阔各涨了一倍有余。整个石厅右高左低,倾下约三尺。而右上角最高处的的石墙被打碎了两丈余宽,李家众人在裂口处,李歆慈站在他们的最前方。
他在厅后墙的中间,离他三丈远的石墙左下角,隐约露出又一枚石棱。石棱上方两丈处,是一幅阴刻着的星辰浮海图。
他心中大定,道:“谢大小姐。能与大小姐倾力一搏,死亦无憾。”
猎天鹰短枪斜横在胸前,盯紧了李歆慈。
两人剑来枪往,闷声搏杀。
重伤与疲倦让这一场打斗显得平淡乏味,然而其间的凶险诡变,心智与目光的较量,却更胜之前。枪与剑一记一记格挡着,交错着。数十招后,李歆慈手臂微微一软,长剑被猎天鹰格开,猎天鹰枪尖直取她咽喉。然而李歆慈趁他欺近发招之际,骤地用右肩侧撞在枪上,而左手弃剑用掌,蓄势十成的一招,正正击在猎天鹰的胸口上。
猎天鹰惨号一声,飞身滚向了左下角。
李歆慈右肩凝结的血块再度崩裂,李家众人惊呼,可没她号令,却又都不敢上前。她拾起剑,步子虚浮地向猎天鹰走去,沉声问道:“为什么,不用你的那……宝剑?”
猎天鹰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大、小、姐,给我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我总不能、不、回……以、公……”
剑尖凝在他身前寸许处,李歆慈面上浮现出一种凝定的神情,道:“倒是个好汉,可惜,这江湖上并没有——”
猎天鹰藏在身后的手指触到了那枚石棱,便用力扳了下去。没有丝毫机簧转动的声响,亦没有一星半点呼啸破风之声,上方的星辰浮海图上,每一颗星辰都炽亮起来,发出纯净得令人震颤的白光。
如一场流星雨落在这石室中。
躯体重重跌倒在地,一声惨叫在狭壁间回荡,越荡越烈。猎天鹰虽然眼睛被炫花,却依然听得出来那不是李歆慈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他勉力揉着眼睛,霍然发觉李歆慈不知何时已侧滚开数尺,恰恰闪避过暗器的笼罩范围,而倒在地上,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的,竟然是李赤焰。
猎天鹰这一刻确实怔住了,他可以确定李歆慈必然是在自己开启机关以前就闪开了,而李赤焰为什么扑过来?
李赤雷扑过去拉起李赤焰,同时一甩手,一支乌黑的小镖向李歆慈射去。李歆慈翻滚间,乌镖从她身侧擦出一朵血花。这雷鸣镖是李赤雷的看家功夫,轰轰雷鸣声,在光影之后才如潮水般涨满石室。
李歆慈嘶叫着跃起,李歆严向她奔来,叫道:“姐姐!”
李歆慈见他空着手,而李赤帆又拔出了洞箫,吼道:“你小心!”便把手里的剑扔过去,李歆严接剑在手,一边转身一边挽了个剑花,似乎要去格开李赤帆的兵刃,然而这剑竟在半途古怪之极地掉了头,从他胁下骤地刺回去,正中李歆慈的胸膛。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太多太密,以至于猎天鹰全然模糊成一片。直到身下石隙咯咯开启,他才想起来这最后的逃生通道打开了,然而这时,李歆慈发出的惊怖之极的号叫,让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李歆慈双掌合握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身,盯着李歆严,整张面孔都一阵阵地涨红着。
李歆严紧抿着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中是近乎狰狞的冷静与一瞬间的空茫。
“为、什、么?”
李歆慈一字一字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似乎是那剑在舌尖上刻出来的,每一字出口,便是更多血沫子顺着剑身涌出。
“莺莺。”
这个名字从李歆严唇间吐出时细润无声,仿佛只是周围人在那一瞬间的幻觉。
“咔!”剑尖在李歆慈的指尖断裂,没有了剑的支撑,她瞬间倒在了地上。这倾斜的地板,让她自然而然地向猎天鹰滚了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怵目的血迹。
此时那通道口终于开启,猎天鹰刚刚将一只脚探入,胸膛便被李歆慈撞了个正着,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他伸手去挡,可臂间虚弱无力,竟然推不开她。
而李家众人已是抢上前来,猎天鹰一时无别的手段,只得抱着李歆慈一起滚入通道中。
通道口“轰”地一声合上,在最后的火光消逝以前,猎天鹰看到一截血迹斑斑的剑被石板夹断,断剑紧贴着猎天鹰头皮崩射而去。“啪”的一声,他浸入了刺骨冰寒的水中。
这刺激让他浑身肌肉都乍然收缩又乍然松弛开,臂间松软,李歆慈无声无息地坠下。
猎天鹰屏着呼吸勉力游出水面,大口喘息着,此时沉入水中昏迷不醒的李歆慈,想必正在渐渐窒息而死。
他伸展肢体随水漂动,喘息着摸了摸内衣的口袋,那里藏着一根胭脂色的丝绦。
几个月前他从那肿胀的指尖费力地解下来,立誓一定会为她报仇,如今她的仇人已死。只是莺莺,却还是活不过来了。
三个月前他立誓杀了李歆慈时,有种孤愤之情……这几乎只能称为妄念。没想到她竟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然而她算是自己杀的么?还是该算在李歆严头上?
不知为何,李歆严虽然在为莺莺报仇,猎天鹰却并不觉得这少年情深可嘉。他一剑刺入李歆慈胸口时的表情,让猎天鹰有种莫名寒意。有一个这样的弟弟,甚至让他觉得李歆慈很让人同情。这时,他有种十分荒诞的冲动,想沉下水去捞她起来,然而这冲动终究只是在脑子里忽闪了那么一瞬,便又按捺了下去。
这念头如此荒唐,何况他也没这力气了。他的四肢、肺腑和头脑已经僵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辰昏睡过去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清醒过来的。只觉得醒来后,四肢无一丝力气,而丹田中也无一丝真气,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般,身子仿佛是用纸糊成的一个壳。而在他视野中,有极小的一点儿光闪动着。
水流在他身下向那光明处涌去,已不复墓室深处那般寒冷,也浅得多。
他努力了很久,才能挪动四肢往前爬了一步,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才能爬出第二步、第三步……他突然抓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一缩手,再细瞧去,发现那是一只露出水面的脚。
他瞪着这只脚好一会儿,才敢凑近,隔着清透的水,他看到那张面孔,非常陌生,然而残留在鼻翼、发际的油膏却让他认了出来。
“李歆慈!”
没想到她的尸体也漂到了这里……
不对!
他想起方才捏到脚的感觉,那分明是有弹性的皮肉,决不是一个死了的人。他不由得探过去试试鼻息,全然没有。此时贴近了看,李歆慈的五官明晰地呈现在他眼中,连一根一根的睫毛都悉数可数。他先是一怔,在水下泡了一夜,就是活人也该面色青紫或苍白了;而这洞中如此昏暗,她的面孔为何明亮至此?他再细看时,却瞧出李歆慈的表情极其地安适与松弛,便仿佛正沉睡的婴儿般,而那绯红色,竟不是肌肤的色泽,而是一层离肤而出的淡淡光华。
“玲珑无垢,元婴真身!”
猎天鹰的心情难以名状,细细品咂下,竟是几分嫉妒与不甘。
他骤然想起那年娘亲死后,他发誓要练成高强武功,为娘亲报仇雪恨。他久闻普陀山为“南释”一派的正宗,浮兰大师乃百年不遇的高手,因此一路乞讨而去。然而在山脚下,他一时饥火难耐,偷吃了一个馒头,便被几个火工头陀围住殴打。幸亏那院子里有个小女孩跑出来,耸着鼻子呵斥着:“别打了,打死在院子里好臭的,快赶出去!”他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骤然灵光一闪,隐约浮现李歆慈第一眼看到自己呆在灶膛前时的表情,尽管是易了容的,然而她却还是轻微地耸了下鼻子……难道……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了……
他绝了再上山求教的念头,后来机缘巧合加上勤奋苦练,也有了一身不弱的武功。天下间富户珠宝,尽成予取予求之物,从前的经历虽不曾淡忘,然而年纪渐大,心肠也磨得硬了,早已知道不可逆转的恨事,少想不想,才能活得自在。
这李歆慈,总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吧,却已练成这只在传说中才有的南释一派顶尖绝技。而他童年颠沛流离,直至少年时才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高深武术,在武技上,只怕是一世也无望成为顶尖人物。这样一想,心中隐隐作痛,那平素压下去的万千感慨,一并都翻腾起来。
他此时有种极度的渴望,这渴望令他从空荡荡的丹田中勉强引出一脉气息来,指间的名门宝剑被真气灌注,伸延出极短的一段,不过三寸,然而已足够一挥而下,断去她的头颅。
据传这“玲珑无垢”之术修炼到最高境界,便可化为元婴真身,从后天转先天,无人无我,绝一切伤害,水火、饥渴、刀刃……然而这名门宝剑,乃上古神兵,他不信这元婴真身连名门亦不能损伤。
果然锋芒沉下,李歆慈喉头皮肤上,已微微裂开。
只是猎天鹰的剑却也凝在了那里。他盯着她的面孔,一时心中万千念头纷纷纭纭,手臂战栗。他与此女本有刻骨之恨,杀了她理所当然,若是没有方才那一小会儿的念头与感慨,本是全然不需犹豫。然而此时,竟觉得自己的理由并非她做过恶事,而是嫉恨她得到了自己不能有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一叹息,想道:“她在占优势时,给过我一对一决斗的机会,我也给她一次吧。”
剑已缩回指上,他却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得苦笑不止。
他从没有觉得世上有所谓“公平”可言,更不觉得在自己占十足优势时,予敌人可乘之机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然而眼下,他却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猎天鹰一面苦笑,却还是一面拖着李歆慈往洞外爬去,他又想道:“李家那小子不知是怎么说服了自己的叔叔们,合力来谋杀姐姐,若是李歆慈没死,养好了伤,找回去……她又是华山陈家未过门的媳妇。”
他突然想象着李歆慈到陈家搬来救兵,惩罚背叛自己的弟弟和叔叔的情形。
如今江湖之中,华山陈,金陵李,蜀中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