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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个马球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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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一


1

崔浩从东都洛阳又回到西京长安的那一天;是大唐朝中宗景龙四年五月初八日。

与注重旅行的唐朝人相比;崔浩的行李显得过于简单了;他随身只带了一只小小的灰布包裹;里面是一双布袜、一只旧马球和一封推荐信。他从洛阳动身时放在里面的干粮早已在这两天的路途中吃光了。

他身上最惹人注目的是时刻握在手中的一只马球杆。

在常人看来;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马球杆。一支真正的马球杆;要用来自南海的紫檀木或红木雕刻而成;坚实匀称;富有弹性;长度大约五尺五六寸;用来击球的球杆头部与球杆呈T型;直径两寸五分;长一尺二寸。球杆的握手处要根据使用者手的大小;雕刻出五指握杆的凹槽。

而崔浩的这支球杆却是用百年古藤条制成;上面满是结疤;头部比正常的马球杆略短一些;却粗大许多;那是藤条的根部自然生成的一块弯曲的结。球杆的握手用牛皮绳缠成;牛皮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黑;很显然;使用这支球杆的人一定是赤手握杆;而没有如常人那样戴着昂贵的小麂皮手套。

当崔浩见到西明寺的寺主慧范大师时;他仍然想不通那个一直在困扰着他的问题:一个僧人与马球会有什么关系?而且;慧范金黄色的双瞳也明确地告诉他;此人还是一个胡僧。

“哈哈哈哈;”慧范好像是有一张天生的笑脸;爽朗的笑声极有穿透力;似能轻而易举地感染他人的情绪。“你能来真太好了。你师傅说你是个天才的马球手;日后全靠你了。要多出力呀!”

这个慧范和尚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面色光润;身体强健;动作迅捷而又不失优雅;完全没有大多数僧人身上的那种慵懒神气。从他弯曲的鹰鼻和金色的瞳孔可以看出;他身上有着明显的波斯人血统。

他身上的丝质衣料也不是僧人应该穿着的;因为那太昂贵了。若不是他头上的戒疤;以他雍容的气度和华美的衣着;人们一定会以为这是长安西市上的一名成功的波斯商人。

慧范和尚对眼前这个青年人还算满意。一见之下;他便看出这是个有进取心的好青年。虽然他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但他已经在竭力做出成人的神气和举止;背挺得很直;目光严肃而真诚。这是个可堪造就的人才。

尤其令慧范感到高兴的是崔浩的容貌。他不是个漂亮孩子;也不属于英武一类;他的面目柔和而聪慧;发黑如漆;身材不高不矮;有些偏于瘦削;但却灵活有力。

特别是他的一双手;这一点最重要;他有一双纤长而灵巧的手。

一个上等人怎么能有一双庄稼汉的粗手?

“二十年前我也曾是个不错的马球手;我还为天后她老人家表演过。”说这番话时;慧范没有一丝夸耀自己的神气;他只是在闲谈。不过;天后武则天对马球的痴爱;是上一代每位马球手的梦想。“蒙她老人家赏识;我这些年一直过得还不错。打马球虽是末技;但很可能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机遇。你师傅在信里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诚实;聪明;还勇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

崔浩的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很直;目光注视在慧范的微笑上;答道:“我只听师傅说这里需要一个人;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他让我来了。至于说聪明和勇敢;我不敢自夸;但诚实没有问题。”

慧范笑了。“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一定不会这么回答问题。不过;对于你;我基本上满意。”

“球赛在哪一天?”

“不;孩子。球赛虽然很重要;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你先在这里住下;咱们可以慢慢来。”

崔浩被安置在西明寺内的一套华丽的客房中;慧范和尚还派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和尚伺候他的起居。这西明寺原本是隋朝越国公杨素的府第;坐落在靠近西市的延康坊;建构精雅;美伦美焕;是长安城中最华丽的宅邸之一。大唐贞观初年曾赐与濮长王李泰为宅;李泰死后才改建为寺。不过;从崔浩进寺以来一路所见;他处处深切地感觉到;这里的寺主一定是个好享受;爱奢华的人物。

对于这位慧范大师的情况;崔浩知道的不是很多。他只听师傅讲过;此公曾受武太后荣宠;如今又受到当朝韦皇后和太平、安乐两位公主的信任与重用。他的头衔极多;既是御赐的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县公;又是圣善、西明、中天三寺的寺主。特别是圣善寺;是两年前当今皇上为武太后追福而建;费钱无数;慧范大师能为其寺主;他在京城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2

崔浩在西明寺中过上了极舒适的好日子。

头一天早上;崔浩享用了一顿平生从未见过的最为精美的早饭;胀饱的腹部与口中回味无穷的软香滑腻使他对这一次的长安之行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与崔浩同席的是一个面色青白;身体羸弱的青年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袍;他自称是个诗人;名叫张仲;字亚夫;如今在寺中为寺主管理账目。

在小和尚进门来收拾杯盏的当口;张仲用没有一丝口音的长安官话;细声细气地对崔浩道:“寺主吩咐过;一会儿有人来给你量体做衣裳。完事之后;你可以到后园的鞠场上去练马球;也可以上街去游玩;一切都随你意。”

说话间;张仲向崔浩递过来一只半新的钱袋;“这里面有一缗钱;是寺主给你上街时零用的。”

从张仲冷淡的目光和僵硬的手指上;崔浩感觉到了对方的一丝敌意。然而崔浩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对方不过是慧范大师的一个小管家而已。

“替我谢谢大师。”崔浩的语音清亮;朝气蓬勃的面容上散发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无所畏惧的光芒。

“寺主请你晚上与他一同用饭。你自己对他讲吧!”张仲垂下眼睑;悄没声地离去了。

崔浩手中的钱袋虽然不新;但绣工精雅;这是当时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装饰品。单这个钱袋便已价值不菲;更何况里面还有一百枚十文的铜钱。

自去岁以来;关中大旱;长安城中百物腾贵;一斗米的价格高达上百文钱;这是丰年时的五倍。即使如此;钱袋中这一千文钱完全可以供他三个月的口粮;而这居然是慧范大师给他的零用。

机会!崔浩在洛阳的马球师傅多次对他耳提面命:人不要怕穷;怕的是失去机会。你这一生中不会有许多次的机会;只要你抓住一次就够了。wωw奇書网错过了机会;你不过是个白来一世的臭皮囊罢了!

这一次一定是我的机会。

虽然崔浩并不知道在后面的日子里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但他相信;那一定会是些不平凡的经历;为此他将无所畏惧。要出人头地;就应当勇于进取。只要慧范大师是一个真正的大靠山;他一定会有机会。

来给崔浩效劳的不单是裁缝;还有一名靴匠。两个人都很老;皱纹满面;动作迟缓;但在他们谦和的目光中时时流露出的是当行出色的艺人们常有的那种自信。崔浩相信;当自己手握马球杆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的也一定是这样的神情。只是;他的目光比这两个衰迈的老人肯定会锋利许多。

这二人来去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轻手轻脚地量过崔浩的身材尺寸;画过他的靴样;便离去了;甚至没有问过有关衣衫式样与质地等必须要问的问题。

管他呢?有新衣可穿总是好事。崔浩也没有忘记;少问多看是一个成功者必备的品质。

午后崔浩练球的时候;慧范到鞠场边看了一小会儿。他没有与崔浩搭话;只是远远地摇了摇手;让崔浩继续练球。

崔浩练球的方法与一般的球手不同;他在场地中随意地摆放了九张条凳;算是球赛中的五个对手和四名队友;他自己则策马穿行于众条凳之间;将散落在各处的马球用不同的手法和姿势打入球门。

慧范在他西明寺的马厩中有十余匹非常实用的好马;遗憾的是;除了一匹神骏非凡的大宛种黑马以外;其它的都是毛皮杂驳的花马。不过;这些花马也都是些非常出色的好马。

崔浩有些不明白;以慧范的财力和势力;他的马厩中应该全部是毛色纯正的漂亮马匹;而不应都是些虽然品地极佳但也着实不够体面的花马。

马厩中有五匹马的小腿上绑着软皮护甲;这是那种专门用来进行马球比赛的马匹。

崔浩选中的是一匹八岁口的灰斑马。这虽是一匹老马;但它的四条腿仍然结实有力;在鞠场上跑起来时步幅小;冲刺快;转折时轻松如意。

这是匹久经赛事的好马;崔浩暗中赞叹道。在他以往的经验中;他从未驾驭过一匹这样善解人意的良驹。当他纵马于想象的对手中时;这马好像能与他的心意相通;在条凳中冲、抹、转、靠;根本用不着他用马刺去踢或用手拉缰绳;而是随着他身体的倾侧转折;便能全如其意。在赛场上有这样一匹宝马相助;他能够战无不胜。

当崔浩训练结束时;他发现慧范大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这让他有些失望;他在训练的最后阶段向慧范展示的是自己的绝技。他让三个小和尚在球门附近从不同的方向向他投掷马球;而他在球门前往来奔突;用他那柄老藤制成的球杆不住地击、勾、挡、挑;将激飞而来的马球射向球门。虽然他只能射中十之六七;但这样的绝技也可称是天下少有了。

不知道慧范大师是否看到了他的这一绝技;崔浩有些扫兴。以往;他每一次施展这一绝技;都会得到满场的喝彩声;而如今场上只有三个奔来跑去;灰尘满面的小和尚。

3

“人手已经找到了?”

太平公主的目光注视在慧范的面上。这目光既不严厉;也没有刻意的凶狠;然而;就是这平静的目光却常常使人不寒而栗。此中所隐含的绝大的威严与权势使慧范常常激动不已;他为自己能够接近并借用太平公主的权势而庆幸;同时也对太平公主凶悍的政治手段心存戒备。

慧范小心翼翼地答道:“人现在住在我寺里;是我们留在洛阳的人推荐的。人还算体面;球技也还过得去。”慧范有意在自己的话中留有余地;虽然他认为崔浩在球赛中一定会有很好的发挥;但为了避免在可能出现的失败中不必要地承担连带责任;他觉得还是把决定权留给太平公主为好。

按实际年龄算;太平公主应该超过五十岁了;由于保养得好;看上去;她只有四十几岁的模样;发黑如漆;肤色光润。美中不足之处是太平公主的身体太胖了;大大地超过了美人丰腴的标准。

从另一方面看;太平公主额头宽阔;下颔方正;相貌很像她的母亲武太后。慧范私下里常常会想;武太后的几个儿女中;只有这个小女儿最像她;有她坚毅的性格和强硬的手段;而那几个都曾被选为太子的不争气的皇子;却都是他们孱弱的父亲高宗皇帝的真传;这也包括当今万岁。

“你还是改不了那种处处留余地的老毛病。”太平公主可不想任何一个为她效命的人心存侥幸;两面讨好。至少;这些人应该在官位与金钱的诱惑下保持应有的贪欲;或者;鉴于她以往对不忠实者的严厉处置;使这些人有所畏惧。她的母后武则天曾反复地叮嘱过她;对于臣子;虽然金帛、官位可以结纳他们的忠心;但只有畏惧才能使他们忠心不改。

“你以为韦皇后的势力真的够大了?”太平公主冰冷的目光中并未流露出一丝恼怒;甚至不快;依旧是那么平静。“大到可以让你在我们俩人之间重新选择了?”

虽然太平公主的这几句话一针见血;但在慧范心中引起的只是些许不快。他并不十分的畏惧这位人人都怕得要死的武太后的小女儿;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手段;更清楚自己的立场;他也知道;太平公主也十分清楚他的立场。眼前的争论与讥刺只是他们二人之间时常在发生的调侃。至少慧范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有理由这样认为。

“韦皇后的势力确实已经够大了。”慧范根本没有理会太平公主目光中突然迸发出的怒火;这本是当然要有的表情;每当慧范谈及日渐坐大的韦皇后时;太平公主至少要做出不能苟同的表示才是。“如果小僧不是非常的了解内情的话;我很可能会去投靠韦皇后。只是……。”

讲到这里;慧范有意顿了一顿;方道:“天后她老人家殡天之前是我在为她老人家治病。她老人家对我说;慧范小子;好好的守着我女儿。我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将来李氏王朝全靠她了。我从一个卖艺的波斯胡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太后她老人家;所以;我没有什么可选择的。”

“哼;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母后还说过这么一句话;馋嘴的猫儿养不住。”太平公主面上的怒容早已消失殆尽了。

“那大约是主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它吃。”

慧范机巧的应对引逗得太平公主哈哈大笑起来。“你带那小子各处走走;看一看他是不是块材料。”

4

崔浩跟着慧范出门时;骑的是慧范马厩中最漂亮的那匹黑马;慧范只是骑了一匹不错的黄斑马与他并辔而行。

出门前;有人把崔浩的新装送到了寺中。说是新装有些名不符实;送来的四套外衣中竟有三套是半新的;虽然衣料的质地华贵;裁剪手工无可挑剔;穿在身上也十分的合体;但这衣衫却好象是曾被浆洗过两三次的样子;没有新衫特有的那种不甚合顺却格外醒目的模样。其余内衣靴袜等物;除却分外的精美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崔浩虽不知慧范是什么用意;但他心中清楚;既然为他准备了三套旧装;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崔浩选了一件淡灰色的丝质窄袖胡服;在腰上系了一条淡青色丝绦;头上是与丝绦的颜色相配的软脚幞头。慧范送给他的那个半旧钱袋被他很随意地系在了腰侧。

当慧范见到装份一新;丰神隽朗的崔浩时;面上现出了赞许的神情。做这么一件旧衫大约要五件新衫的价钱;这小子是那么一回事;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孺子可教也!

“从今天起;你的郡望为博陵;是博陵崔懿的后人。”慧范递给了崔浩一札文书。

第一件文书是一张引票;也就是大唐人出行时必备的身份证明;上书:博陵崔氏(懿)三房孙崔浩行引;居洛阳;禁婚。下面是有关年貌特征的描述;皆与崔浩相符。上面除去必不可少的洛阳县印外;还加盖有监察御史的紫红大印。

这个博陵崔懿曾在前燕为相;其家世代高官不绝;曾在隋朝的《氏族谱》中列为一等士族;与清河崔宗伯、崔元孙两家并称“三崔”。虽然经过了本朝太宗、高宗两朝对山东士族的压制;所有士族例降一等;但世俗相尚;人们对士族子弟反而越发的热衷起来。所以;有了这张出身高贵的引票;只要不被本族子孙揭露;崔浩在长安就可以有很好的前途;至少也可以娶一个嫁资丰厚的新娘来养活他。这就是所谓“禁婚人家”的好处。

引票中的“禁婚”字样;指的是唐太宗当年对前朝各大士族的一种限制手段;禁止他们私自婚配;所有这些人家的婚嫁都要经由礼部批准方可。这是为了避免当时那些出身草莽;跟随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元勋们为了抬高身份;与这些根深蒂固;仍有相当政治势力的士族联姻;结成新的势力;以至于难以控制。

此外还有一件陋习;就是当这些士族与非士族的人家通婚时;由于门第不相衬;他们要收取大量的钱帛以弥补这一差距;这就是所谓的“赔门财”。

这可当不得真。崔浩对此事多少有些了解;心想。

“你不必担心。”慧范似乎看出了崔浩的心事。“崔氏的族谱上有你这个人;而且礼部的档案里也有你的出生记录。凭着这些;你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博陵崔氏子孙。”

虽然崔浩对朝中的政事一窍不通;但可以想象得出;如果没有非同寻常的势力和关系;把一个洛阳土著摇身一变为出身高贵的士族子孙根本办不到。

第二件文书有些奇怪;它不是像正常的公文那样封口平直;而是斜着封了一个尖角。封套的正面有一个朱红的“敕”字;下首书“交尚书省吏部”。封套的封口处有一个圆圆的蜡封;似乎是个虫鸟篆的 “乐”字。这件东西崔浩听人讲过;但从未亲眼目睹。据说这种斜封文书是当今三位权势熏天的女人;也就是韦皇后和她的女儿安乐公主;还有太平公主专门用来卖官鬻爵的一种文书。时价是从八品员外郎要二十万钱;四年考满便可入流。

这样的斜封文书从宫中发出;越过主管诏敕政令的中书省和门下省;直接发到主管甄选官员的吏部;视众宰相如无物;所以;这些买来的官职便被称为“斜封官”。

“这也是我的?”崔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今日他摇身一变;从一个缺吃少穿的穷小子变为士族子弟还不算;竟然还要做官!洛阳的师傅讲得真不错;这位慧范大师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机会!小子;你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崔浩的心中在狂吼。

这是正常的反应。看着崔浩犹显稚嫩的面容上惊疑不定的表情;慧范心道。“别露出穷小子样来。”慧范的声音第一次严厉起来。由于有了切实的恩惠;慧范就有权力也有义务教导崔浩成为他想让崔浩充当的那个幸运的角色。“你是世家子弟;不论见到什么珍奇的东西;你都要当它是挂在你床头的蝇拂;没什么可奇怪的。今后不论遇到什么好事;你也要当它是早饭一样每日都有。听明白了?”

“是。”崔浩暗想;以前我可并不常有早饭吃。

“大声点;我听不见。”

“是;大师。”崔浩有一副天生的好嗓音。

一阵激风骤雨般的呵斥之后;慧范又恢复了往日循循善诱的好教师的样子。“一个尊贵的青年要声音清朗;口齿清楚。特别是在与尊长回话的时候;要懂得用你的声音而不单单是言语去影响对方。”

“您说得是;在下记住了。”崔浩觉得;他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老师。

吏部选院在皇城五横街北;慧范似乎对这里是熟门熟路;从守门的军士到穿着五品官服的吏部主事对慧范都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恭谨和敬意;叉手执弟子礼。这一方面可以说是礼佛敬僧的习俗使然;但崔浩却无从想象僧人出入官府竟这般的随意和大模大样。

不过慧范却好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见到每一个人都很随和。崔浩能够清楚地看出来;这种随和竟似好脾气的长官对下属的那种随和。由于慧范的面子;崔浩竟也受到选院中官员的另眼相待。崔浩选官的手续转眼间就办好了;委官的“告身”被专人送到中书、门下二省和尚书省长官处钤印。不足一个时辰;崔浩已经成为殿中省尚乘局的奉乘员外;官阶从八品上;是个为皇上管理出行车马的小京官了。虽然员外官不是正职;只领半俸;还得在京中候选;但崔浩到长安这几日之内;从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一跃成为从八品上的候补官员;身份可谓是判若云泥。

崔浩只觉得有些个头晕;以至于一个劲地想要撒尿。这一连串的好事来得太快了;让他来不及思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都是为了什么。

5

走出吏部选院;慧范引着崔浩向西出了皇城。

崔浩此时骑在马上仍然有驾云的感觉;摸着怀中的告身;他突然觉得非常的好笑;慧范大师申斥得没有错;世家子弟怎么能只见了一张八品的告身就变得不知所措了呢?这本应该算不得什么;不值一笑才是!

想到这里;崔浩迷离的目光渐渐地重又清澄起来;身子在马上坐得笔直;一只手轻松地握住马缰绳;另一只手如贵戚子弟一般隽逸地斜搭在马鞍桥上;衣衫的下摆随着黑马的步态不住地飘动。

好一个美少年!

他学得很快。慧范一向自许眼光独到;看人从没有错。这一次至少成功了一半;也许他真能替自己办成那件大事。

自当今皇上继位以来;慧范一天比一天失望。这种失望来源于很多方面;他自己非常的清楚他的立场;他是武太后的人;要为武太后办事。武太后可能有她自己的问题;但宠信张易之兄弟这群小毛孩子;任其胡为;以至让张柬之等人篡夺了大权;这是慧范深为武太后可惜的。当然;人老了难免糊涂;但当时她老人家完全可以传位给太平公主;立太平公主为皇太女不过是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就这么的优柔寡断?

按说当今皇上对他的这位亲妹妹太平公主相当的不错;但慧范实在为公主惋惜。同时;他也着实地看不上韦皇后她们那一家子人。一个粗俗的;毫无教养的人一旦得志;那副嘴脸简直就是罪过;更何况是韦皇后她们这一大家子粗汉;有这些人在朝堂之上胁肩诌背;武太后当年的雍容与优雅已经荡然无存了。更有甚者的是;韦家的一步登天;在长安城中造成了一种可恶的急功近利的风气;人人都以为财富和高贵的身份能够在一夜之间唾手可得。此缪种流传;对太平公主日后的事业大为不利。

慧范与崔浩各怀心事;不觉间来到了一座巍峨的府门前;门上匾额是当今皇上御书的三个巨大的金字“定昆池”。

“这是安乐公主的新府邸;原本是停泊货船的地方。”

崔浩见慧范原本宝光流动的脸上现出一种他说不出来的神情;虽然慧范是在笑;但这笑容解释为一种自嘲可能更确切些。也许他对安乐公主有所不满;也许这里曾是他的失意之所。崔浩心中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安乐公主是韦皇后和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女儿;权势极大。

“知道为什么叫定昆池么?”慧范对门边向他叉手施礼的军士和仆人只是挥了挥手;连马也没有下;便带着崔浩从马道驰进府内。“安乐公主原本向皇上要昆明池;但皇上没有同意。于是;她就造了这座定昆池;比昆明池更大;更华丽。”

“这是为什么?”

“因为;昆明池是太平公主的!”慧范眼角的皱纹深了起来;目光有些许凝重。

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园林;崔浩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有数十亩大小的池塘;精美非常的主建筑群在池塘的南岸;从府门边过去还有一箭之遥。美中不足的是;这座园林中的植物太差了。崔浩可以自许的两大才能之一是马球;而另一项就是他在植物方面广博的知识。这么一座园林却没有与之相称的高大树木和珍稀花卉;就好似美人没有梳装一般。这个安乐公主可能并不是一个真有情致的人;她造这个园林不过是为了与太平公主斗气罢了。

“你看这场地怎么样?”

崔浩早已注意到了池塘东面的这块鞠场。他跳下马来;用靴子使劲踩了踩;拭一拭场地的硬度;又蹲下身子捻起一撮泥土。这泥土柔腻而不粘;嗅起来有一股子清香。

“这是从川西运来的红粘土;上面每天都要撒上一遍麻油。”慧范并没有下马;他希望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仔细观察这个年轻人。“太平公主在兴道坊的府里也有这么一个鞠场。”

“是博陵崔家的人吗?过来;让我瞧瞧。”安乐公主斜倚在一张矮脚藤榻上;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身体虽然不够丰腴;但长得很美;一双细细的;用波斯螺子黛描画的蛾头眉似是有生命一般灵动。

“多漂亮的靴子呀!”安乐公主用纤纤的小手轻轻拉住崔浩外衣的下摆。“唷!丝内衣;真的是世家子弟;多了不起。”安乐公主此时已经将手伸进崔浩的外衣里面。

崔浩有些紧张;隔着薄薄的丝质中衣;他可以感觉到安乐公主手上的温暖;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纤巧的小手在贴着他的大腿内侧向上爬。他求救似地向慧范望去;只见慧范大师面上宝光内敛;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

这是个大胆而又放肆的女人。对此崔浩全无经验;更没有心理准备。

不得已;崔浩只好像是很殷勤地样子向侧面迈了一步;从矮几上取了一杯西凉葡萄酒;单膝着地;将盛满血一般殷红的葡萄酒的白玉杯举至齐眉处;轻声道:“能够见到公主一面;小人不盛荣宠。”

“真是好甜的嘴呀!”安乐公主捏住崔浩的面颊轻轻地摇了一摇;接过了玉杯。“你坐在我脚边来好说话。”

崔浩侧身坐在藤榻的一角上;心中不住地叮嘱自己:要放松;千万不要紧张;别像个乡巴佬一样上不了台盘。他这会儿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像个世家子弟那般从容;洒脱|Qī…shu…ωang|。安乐公主认为他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希望慧范大师能够看出他是个可造之材。

“慧范;你这几天是不是又让我娘召到宫里去了?我娘对你还满意吗?”

原来这位公主对谁讲话都这样肆无忌惮;崔浩年轻的心中又微微感觉到一点失落。

“公主;您太抬举小僧了。没有的事。”慧范的语调轻松诙谐。“皇后玉体康健;心情娱快;哪会用得着小僧。”

“你这黄眼儿的胡儿又在扯谎;什么事能瞒得了我?”

“公主说得是;不过真的没有那事。”

“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利?要不要本宫出面给你帮个小忙?当然;这也是本宫略尽孝道。”安乐公主面上的笑容如牡丹初放一样灿烂;显得是那样的天真和随意。

“多谢公主了。”慧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过;我听说公主正在物色好的马球手;是这样吧?这个孩子刚到长安来;我看过他打球;是个好手。”

听到这话;安乐公主位过崔浩的手来看了看;对慧范道:“你推荐的人不会错。我常听父皇讲起当年天后时候的事情;他说;当年的马球手里你是第一高手。”突然;安乐公主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前些天向本宫要的那张告身是给他的吧?”

“正是。还不快向公主谢恩。”

崔浩用右手的拇指轻快地一挑胡服的下摆;顺势跪倒在地;向安乐公主深施一礼。他的这一连串动作洒脱漂亮至极;连慧范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手。

“罢了罢了。好孩子;日后好好干;姐姐会疼你的。”

对安乐公主这满口的胡言乱语;崔浩着实有些头大。这位公主倒极像是在市井间长大的酒店主的女儿。

6

太平公主给崔浩的印像是威严;高不可攀。

太平公主在的府邸所在的兴道坊处在朱雀大街东侧;与皇城只隔了一个街区;是京城中最好的地段。

看起来;太平公主是个注重身份的人;崔浩到了她这里也格外的小心谨慎起来。

“博陵崔家?第三房?”太平公主正襟跪坐在坐席上;左臂倚住一只格外厚重粗大的凭几;以减轻她胖大的身躯给双腿带来的压力。

这小伙子看起来倒是像那么一回事;跪坐在软垫上;双目下垂;一副恭谨的样子。这身衣装也不错;一巾一带都恰到好处;不过这多半又是慧范耍的鬼聪明。方才这小伙子进门时行礼的动作漂亮以极;太平公主却觉得有些个眼熟。是了;当年天后在朝的时候;慧范向母后行礼时就是这个样子;带着一股子自信又满不在乎的劲儿。

“很好;很好。博陵崔氏出过不少的佳公子;你也不错。会干些什么?”太平公主想知道这个青年是不是个绣花枕头。

“刚选的尚乘局奉乘员外。”

“本宫是问你有什么本领;你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不用在这儿显摆。”太平公主有意给他碰了个钉子。

“小人在洛阳时打过马球;也略微懂得一点药材。”崔浩觉得实话实说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在太平公主如刀锋般尖利的目光下;吹牛或者扯谎都极不明智。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有意显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气。“那你可不是个做官的材料。不过;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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