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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2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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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的声音立即小了许多,景横波抬头看看那管子,她不知道那气体是什么,不知道气体散出去多少,但时间上算,还来得及。

希望宫胤他们,能早点发现。

四周灰蒙蒙一片,她勉强凭着记忆闪出地室。

一脸焦灼苍白的耶律祁,看见她就舒了一口气,再一眼又大惊,“你身上……”

景横波看看自己,身上沾满了黑黑黄黄的灰尘烟屑,一身的狼狈。刚才那一霎风门开启,她虽然避开了脸,但人不得不离鼎炉很近,那些鼎炉中的灰尘,不可避免扑了她一脸一身。

虽然耶律祁帮她用布包满了头脸,但布料也有缝隙。

景横波“嗯”了一声,忽然软软倒了下来。

耶律祁赶紧接住,急急地就要拍她身上的灰,景横波费力推开他的手,“……别拍……我刚才看见鼎炉上端有各种衣物残片和人骨鼠骨……别碰……找水冲洗……”

耶律祁如遭雷击。

那句“衣物残片和人骨鼠骨”,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懂。

深藏于地下的绝不会是正常人的骨头衣物,那必然是疫病死亡者的尸首,鼎炉是用特殊的方法烘烤,将疫气散发。

这是人人谈之色变、几无救治之法的瘟疫之毒!

景横波此刻也明白过来,不住苦笑,难怪葛芍敢说要所有人陪葬,这东西散播出去,要整个落云城死光,在这个时代,也不是办不到的!

她此刻身体忽冷忽热,头晕目眩,力气似忽然被从身体里抽干,自知不好。勉强抽开耶律祁的手,笑道:“……包得严实……不至于……我有点累,在这里先歇歇,你先走吧。”

耶律祁半跪在她面前,凝视着她,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景横波一惊,立即挣扎,“别碰我!放开!不然我呼你了!”

耶律祁似没听见,只紧紧地抱住她。

他的声音轻而软,听在她耳中却字字清晰。

“做不到的事,别说了。正如你做不到不救我,我也做不到,在这个时候抛下你。”

他这一抱,景横波身上尘屑顿时沾他一身,景横波变色去拂,手又被他抓住。

“我会瞬移呢……”景横波勉强笑着推他,“比你快。只是一时有点累,让我歇歇不成?”

“我们出去再歇。”耶律祁转过身,将她背起,景横波还要说什么,他忽然笑道,“我也中毒已深,能不能活还未可知。横波,你的一辈子只会留给宫胤,现在,留这短短一段时光,给我这个将死之人,都不行吗?”

景横波垂下眼睫,待要出口的万千劝解,都化作心底一声叹息。

耶律祁从不强硬,却总有办法击中她最软弱不忍之处。

他并未第一眼爱上她,却在之后的时光中渐渐为她回首,这一转身就是一生,就是一无所有。

因为她,他失去了尊位、家族、安定尊荣的生活,乃至现在的健康。在遇见她之前,他还是帝歌叱咤风云长袖善舞的左国师,他本可以这般光鲜从容下去,他本有机会在宫胤萌生退意时趁乱而上,一手攫取大荒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舍得下、放得开、忘却她。

然而此刻,在这阴暗污浊的地下,久别重逢的他,苍白着一张脸,只要求最后一段时光的相守。

她只能以沉默回答。

那就这样吧。

可能已经染上要命的病,耶律祁又不可能丢下她,她最后,也只能拖累他了。

忽然隐约听见里头声音震动,地面也似在微震,景横波喃喃道:“不会是要爆炸吧……”

那鼎炉虽然设计古怪,但似乎并没有机关,按说没道理爆炸。

“不管怎样,走!”耶律祁背起她,向前狂奔。

身后震动越来越烈,耶律祁背着她飞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转眼射出几丈,刚转过一个弯,便听身后地室“啪”一声裂响,像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刺耳尖锐,景横波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那紧闭的铁门已经被撞得变形,凸出长长的一大块,那造型,竟然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管子给戳出来的。

她一时不解,要爆炸也是鼎炉爆炸,管子怎么会飞出来撞坏铁门?

但此时不及多想,鼎炉如果爆炸,导致塌陷,两人就会被生生埋在地底。

耶律祁也知道利害,身影如电光掠过,甬道里此时一片黑暗,两人跑了一阵,忽然觉得这道似乎比来时长,再回头看时,这道路好像已经不是先前那一条。

黑暗中跑岔了?

两人面面相觑。

耶律祁毕竟重伤未愈,还是先前靠那些药支持了一阵,此时一停,顿时接续不上,景横波听着他压抑的喘息,急忙从怀中掏出先前收起的药,又道:“歇一歇吧,这么远,就算爆炸,也伤不着咱们了。”

耶律祁也不客气,接过她手中的半只何首乌,好在景横波收得严密,药物被布包住,丝毫没有污染。

他撕下内衣,将何首乌再擦了擦,包住手一分为二,递了一半到她唇边。

景横波也吃了,虽然决定要拖累他,但能少点拖累也好。

两人靠坐在潮湿的土壁上,恢复体力,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

……

时辰回到一刻前的宫门前。

宫门前群臣的鲜血,将汉白玉石阶染遍。

只这一闯,落云死一朝堂,塌半江山,便纵重新收拾,也必元气大伤。

纵马的带兵将领,看那一地残肢断臂,隐约察觉不好,然而葛莲在他身边阴测测地道:“是非对错,此刻难道是较真的时机吗?此时较真是非对错,如果真错了,还会有好下场吗?”

将领们一呆,想到事已至此,如果踏遍的真是落云重臣,此罪株连九族,绝无可恕。整支军队都已经被逼上绝路,不搏一搏,就算此刻放下武器,等来的也是家破人亡结局。

还不如蒙头向里闯,此时己方人数多胜算大,赢了开新朝有从龙之功,输了也不会有更坏的结局——一个死字而已。

此时士兵尚未明白过来,将领们心里终于灵醒,但便是此刻恨毒了葛莲,也只有一声不吭咬牙,跟着向宫门内闯。

宫门此时已经被撞开,守门的人看见底下群臣被践踏,怕再不开门担上干系,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慌忙开门,直接导致叛军一拥而入。

此时葛深已经带人冲到宫门前不远处,看见这种情形,脸色大变,宫卫首领急令退后结阵,保护大王。

此时裴枢等人也已从宫内冲出,正遇上两边军队撞上,裴枢急着找景横波,无心恋战,只将自己这一群组成战团,护着丽妃且战且走,寻找着丽妃所说的出口。

会望气的方诚,也是在此刻看见宫门口遍地尸首,震惊之下竟然热泪滚滚——哭的不是死节的群臣,而是自己的本领没有错。

此时葛深悲愤莫名,隔着宫门和军队,看见自己的重臣一战死尽,看见自己的女儿挥兵相向,口口声声,“大王被叛军裹挟,容我来救!”,看见自己的军队举刀相逼,要求“交出大王”,自己的宫卫寡不敌众,节节后退。

葛深老泪纵横。

心疼这满地重臣,很多人跟随他不下十载,今夜若非他们以肉身对铁蹄阻住宫门一刻,也许不等他这里聚集宫卫迎战,叛军已经冲进了宫廷烧杀抢掠。

心疼自己的女儿拔刀相向,自小心知她心性深沉野心极大,防着防着十余年,到最后还是眼见白莲花如血罗刹,狞笑阵前。

心疼自己一时之失,竟然让落云生生遭受浩劫。此刻悔断了肠子,不用想也知道,事情演变成这样,必然有女王的原因。一夜间巨变如此,这推手是谁,自然是昨日号称去“洗冤”的白衣人,只一人翻云覆雨,算尽人心,一夜之间死群臣,乱宫门,迫使父女拔刀相向,连他这个安坐王位的大王,此刻也面临人生最危急时刻,风雨飘摇。

此时身在乱中,犹自困惑难解,忍不住一遍遍想,那是谁,那是谁?

白衣人影一遍遍脑中闪过,高颀、修长、笔直、步姿疏离而平稳……

忽然一道人影自记忆中电般闪现。

大典之上,红毯之间,缓缓行来白色人影,于万众目光中从容拾阶而上,姿态疏离而平稳,偶尔清凌凌眼光一掠,全场人呼吸一窒,似心头下了一阵冰雪。

他立在台下一侧,只看见那人如天神雕塑的侧面,高高的衣领,衣领上淡金珍珠熠熠。

两条人影缓缓重叠……他浑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长气。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想明白了却更觉摧心。

记忆中的熟悉本是命运好心的提醒,然而他心性浮躁,生生错过。

葛深蓦然抬头,四面张望,目光没有寻找到女王和宫胤。

但他犹自不死心地狂喊起来。

“陛下!国师!是葛深有眼无珠,冒犯贵人!求你们看来同为大荒一脉份上,看在落云也是帝歌忠心臣属份上,看在落云若乱,伤的终究是我大荒宁静份上,谅我一次,帮我一回!”

“求你们,谅我!帮我!”

葛深的喊声令将士们面面相觑,担忧大王是不是受不了刺激,发了失心疯。

对面的葛莲一惊,陛下她知道是谁,可国师?

她只愣了一愣,便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急令,“冲!”

此战犹有变数,不能再耽搁!

“那是大王!”京卫将领变色。

“若我今日得胜登基,明日你们便是大相副相。我以性命起誓,保你家族世代荣华不替!”

一瞬咬牙之后,攻击令响起,鼓声三擂,擂一霎宫门战火。

葛莲眼底森然笑意,宫门后地方狭窄,仗着人多,几个冲锋便可以冲散宫卫结阵,杀了大王。

马蹄滚滚向前,踏在青石板上起断裂之声,葛深的喊声还在继续,纷乱中听来凄惶又坚定。

众人都当他此刻受刺激太过,失心疯了,也不管他说什么,纷纷急道“大王莫喊了!臣等护你先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国师!”葛深一边被护卫们裹挟着往宫内退一边拼命伸手叫喊,“今日深若能得您护此残躯,铲除叛逆,必立下死誓,落云生生世世是女王陛下忠心臣属,落云一半军队矿产,献于女王驾前,落云世代王者承继,需得女王及其后代同意。若违此誓,我落云至此而绝,葛氏代代男为奴女为娼!”

喊声凄厉,在纷乱两军前回荡。

宫门外,广场边,一条必经道路之前,白衣人影静静负手而立。

他身后,整条街道,在这盛夏天气,竟然被冰雪覆盖,光溜溜硬邦邦一大片。

冰雪之上,一队军队,在艰难地跋涉,他们的皮底靴,在这样的坚冰之上十分打滑,走两步滑一步,身上的薄甲武器,在冰面上撞击得叮当作响,常常被冻住。

一大群龙家子弟乐呵呵托着下巴看着,对自家合力营造的冰街感到满意。

赶来的军队是御卫营,王城的戍守卫队,本来来得及拦截葛莲的,却莫名其妙在盛夏天气遇上一条溜滑的冰街。

葛深的叫喊隐约传来。

宫胤沉默,直至听见最后葛深的誓言,忽然道:“撤冰。”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白影纷纷闪动,片刻之后冰屑纷飞,地面出现两条已经无冰的深沟,士兵们急忙踏沟而入,奔向广场。

这支军队一赶到,登高而望的葛深护卫便已经看见,急报之后葛深大喜,急令打旗号发烟花,召唤这支军队“勤王救驾,铲除围攻宫门之京卫大逆。”

葛莲感觉到后方队伍骚动,看见那支军队忽然出现时,脸色唰地惨白。

这时机来得太不巧了!

己方还没擒下大王,没有占据宫禁,一半宫门外一半宫门内,如今宫内对峙大王亲卫,宫外遇上御卫营,前后夹攻!

这谁,掐时机如鸣琴,起承转合,步步都在他指掌间!

“聚拢!合军!先猛攻宫内,拿下大王要紧!”她厉声喊,满额汗水,发披于面。

几条白影从她身侧掠过,宫胤放弃阻拦之后,便直奔宫门,越过交战得一团混乱的落云军队,迎上还在焦灼寻找的丽妃等人。

此时裴枢等人在宫门西侧,一处照壁附近转悠,丽妃满头大汗,四处乱转,不住叨念道:“在哪呢……在哪呢……时日太久真是记不清了……”

“快点!”裴枢不耐烦地催促,如果丽妃不是女人,他大抵早已鞭子抽了上去。

“底下到底有什么?”天弃问。

“我不知道。”丽妃抹了抹额头的汗,“只隐约听大王说那屋子是重地,不允许人进去。大王对此很是禁忌,有次我趁他喝醉问起此事,他说那里万万碰不得,不是什么藏身逃难之地,是留着万一落云部遇上极苦困糟糕境地时,才会打开。他还说什么浮水部再敢玩花招,不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当夜他酒醉,带我夜游宫禁,曾经醉醺醺指着这方向对我说过,说开口就在宫门处,谁也别想践踏他落云宫廷的土壤,要他们只能进得这门,就永远魂守落云宫门……当时隔得远,隐约记得那里有一丛芍药,如今那花在哪呢……”

拥雪忽然上前,默不作声在四面寻寻,指着照壁后方,靠近一方池子的一丛花树,道:“这里。”

丽妃过去看,并没有看见芍药,对四周地形看了看,喜道:“像!应该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天弃问。

拥雪脚尖拨了拨树下草丛,那里隐约露出移栽痕迹,还有一些芍药花的断根残枝残留。

众人急忙动手开挖,都是高手,干起活来神速惊人,不一会儿就现出一个洞口,丽妃凑过去看了看,道:“似乎有根管子……”随即惊道,“好热!”

她猛地向后退,退开时众人看见她一脸黑黑黄黄的灰,与此同时洞口一股异味传来,说不出的腐臭难闻,裴枢离洞口近,闻见气味脸色一变,劈手便将凑过来看的拥雪推到一边,众人纷纷后退,七杀里最擅医术的司思和那个小医圣司容明,同时惊道:“这味道不对!”

“砰。”一声响,众人回头,就看见丽妃已经栽倒在地,脸色青灰。

“退后!退后!”司容明大呼,“这可能是疫病燃烧的浓烟……”

没人退后,众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裴枢撕下衣裳捂住口鼻,就要往管子里跳。

白影掠来,一把拉开了他,裴枢回头,看清来人,眼眸瞬间瞪得通红,“你!”

宫胤甩手把他扔到一边。

裴枢扑过来,“景横波在下面!”

“我知道。”宫胤不理他,伸手召唤自家子弟。

“这不是邀功卖好!救人你也要抢!”裴枢大怒,脖子上青筋别别地跳。

“我倒不介意看你烧成人干,就怕她上来看见恶心着她。”宫胤头也不回地答。

裴枢怔了怔,探头去看,才注意到那管子微微发红,还没靠近一股热浪,很明显已经被烧烫,自己如果真的跳下去,人干也好,焦炭也好,免不了。

他眨眨眼,有点不能接受——不知不觉,欠了宫胤救命之恩?

宫胤蹲在管子边,默默感觉了一会,吁口长气道:“她不在下面……但应该不远。”随即召唤子弟们,屏住呼吸立在洞口边,“冰封,同时,一、二、三!”

白光如电,气温骤寒,龙家子弟掌心飞冰溅雪,团团射向那管子。

一团冰雪,首先封住了管子出口,让那些能传播疫病的烟气尘屑无法散出。随即冰雪向下延伸,冷热交击,管子不断发出嘎吱裂响,砰砰砰砰震动声不绝,忽然地底砰一声巨震,又是“当。”一声大响,声音震得众人心中一跳,脚下不稳退后一步,听见宫胤道:“管子断了。”

随即龙家子弟齐齐动手,将残留的管子上半截从地底拉出,小心地避开众人放在一边,众人看见管子里全是冰雪,裹着一团一团的黑黄物事,再回头看看被喷了一脸的丽妃,此时脸面青紫,呼吸微弱,眼看着竟然不行了。

众人心中发冷,又焦灼万分——景横波也许就在下面!

裴枢耐不住,第一个跳下去,一下去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见了整个地室,此刻满是碎冰乱雪,同样裹着一团一团黑黄物事,那截管子撞在大铁门上,此时滚落一边,屋子正中一只巨鼎,还连着半截断管,整个地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裴枢呆了呆,先庆幸景横波不在这里,随即庆幸来的是宫胤,如果不是他家人的冰雪系内功,其余人的武功很难迅速降温,弄断管道,包裹隔离毒性物质。以冰杀毒,很快将这里变得安全。他们武功再好,奈何不能克制高温隔绝毒物,只能要么将出口堵死,要么自己跳下去被这些毒物沾染。

身边凉气一盛,宫胤已经落了下来,一眼扫遍室内,走到鼎边,忽然弯下身去,捡起了一片布片。

裴枢刹那间感觉到室内的气温又冷了几度。

不想和宫胤说话,他还是忍不住问:“怎么?”

宫胤不答,猛地将手中布片抛开,快步走向铁门。

裴枢看见他脸色极为难看,扑上去抓住布片,一眼认出是景横波衣裳残留,又倒吸一口冷气。

她来过这里!

她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这鼎炉有没有烟出来?

鼎炉半边风门开着,就在宫胤那个方向,他刚才没注意,此刻一转头,忽然看见一只人脚,从风门边缘伸出来。

说是脚已经不像脚,一团爪型焦炭而已,裴枢这种杀人无数的魔王才能认出来,他凑到风门边,向里一看,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

随即他猛地转身,大喝:“横波!”

“哗啦。”一声响,宫胤已经打开铁门,快步走了出去,前方就是简陋的甬道,黑暗毫无灯火。

宫胤的脚步声在甬道内回荡。

这便是景横波听见的脚步声。

她先前听见的那声以为是鼎炉爆炸的巨震,实际上是管子冷热交击断裂后,击打上铁门的声音。

脚步声在耳边回荡,快速,稳定,只是微微有点僵硬的感觉。

景横波在黑暗中静静听着,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归于宁静。

这是宫胤,宫胤来了。

心渐渐平静,却又渐渐沉下,因为身上的热,慢慢泛上来。

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她眨眨眼,热泪忽然涌上眼眶。

……

女帝本色 第七十一章 冤家路窄

  也不知道是心灵感应,还是宫胤具有准确的预感,他的脚步,不偏不倚向景横波这个角落走来。

耶律祁张嘴欲呼。

景横波忽然用何首乌挡住了他的嘴。

她不敢用手,不敢用衣袖,何首乌被耶律祁拨开,两人在黑暗中对望。

耶律祁眼底神色不赞同,景横波眼神却盈盈漾着哀求。

别说话。

不,你需要得救,他能救你。

不行,我一出去,祸害的人太多。宫胤并不擅医,万一害他染病……

没人嫌你祸害!

不是他们嫌弃,是我不能!

不!

答应我!

目光狠狠胶着,进行无声拉锯,景横波心跳愈烈,四周冰雪气息渐浓,她心中安慰而又微微酸楚。

命运于她和他,总是不愿好好撮合,他逃,她追,等他终于愿意停下来找她,她却又不得不逃。

黑暗中那双眸子渐渐蒙上莹莹水汽,似金刚石光华流转,诉说的却是祈求和脆弱。

耶律祁盯着那双眼睛,只觉得心间疼痛而喉间发堵,想发声,咽喉里也似盈满那濛濛水汽。

宫胤似乎又有了感应,竟然停下了,随即他轻声唤道:“横波……横波!”

景横波屏住呼吸,随即发觉耶律祁的呼吸微微急促,而宫胤应该已经察觉,脚步声向她的方向移动。

景横波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耶律祁向外一推,自己身形一闪。

她用尽最后力气闪身,离开的那一霎感觉到手被紧紧拉住。

光影一幻,眼前一片层层叠叠的黑暗,她虚软晕眩,一时竟然辨不清身在何方。

紧紧抓住她手的还是耶律祁,他似乎早有防备她会将他推出去自己闪,被推的那一刻拉住了她的手。

“还在王宫……”他看了看,低声道。

前方隐隐约约喧嚣,火光冲天,喊杀声到此处微弱,却仍听得出凄厉哀绝,落云果然陷入了王城内战,一战之后,无论谁胜,都必然满目疮痍,从此凋敝。

“走,走!”景横波推着耶律祁往反方向走,“你不听,我就自己闪……”

耶律祁叹一口气,背起她,向着反方向走去,此时王宫一片混乱,所有宫卫都调往前殿抵抗叛军,其余太监宫女抢夺细软四散奔逃,哪有人来多问一句。

耶律祁在路过某个宫室时,进去找了衣服,给自己和景横波都换上,两人又用布密密包了头脸,随着出宫的宫人一起向外逃。宫门有八处,广场附近四处正门正被攻击,其余侧门的守门人自己都先逃了,两人从西侧宫门出宫,耶律祁背着她一路寻找医馆,用王宫里拿出来的金银首饰,叫开了那些尚未营业的医馆。有两家说是风寒,耶律祁看看药方便撕了,寻到第三家,那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仔细切脉后脸色一变,说声客人稍待,老夫去抓药,便转出了堂。

随即屋门便被砰砰关起,哗啦啦一阵锁响,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廊下传过,原本在廊下的学徒都在快速离开,踩得地板咚咚直响。

耶律祁和景横波都坐着没动,相识一笑,那笑意微微发苦。

“这位倒有些医术……”景横波喃喃道。

耶律祁不答,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发。

“打算怎么出去?”景横波看看那门,不用看已经锁了,老大夫发现了她可能染上的是疫病,急着出去通知官府了。

“不出去。”耶律祁道,“历来官府发现疫病,都会直接送往城外,你本来就要出城,正好有现成车可以坐。”

而且可以避免被宫胤裴枢他们发现,景横波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快揉烂的纸,艰难地坐起身,耶律祁立即按她坐下,接过了那张纸,一看却是昨晚他毒性发作时,景横波让司容明给他开的解毒方子。

他盯着那纸看了一阵,弹弹纸笺,自失地笑了笑。

自身染上生死难料的疫病,还不忘记他的毒,这样的景横波啊,叫人如何能不爱?能放弃?

她或许不失凶狠,或许难免奸诈,但内心深处,她怜悯生命,珍惜友伴,爱着所有爱护她的人。

到得此刻,他忽然开始感激老天,这段自己中毒她染病的日子,或许是天意给的恩赐。恩赐他与她相携相扶的机会,人生路上,相濡以沫走一段。

也好。

看着耶律祁默默地配药,景横波叹息一声,“你应该留下来,去找宫胤。他或许有机会解你的毒。”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他知道?”耶律祁动作麻利地将老大夫的药搜刮一空。打了个包袱背着。

景横波默然,良久道:“对不住,我还是太自私……”

疫病不是伤也不是毒,她不认为宫胤有解决的办法,她不愿意让他那已经问题多多的身体,再有万分之一染病的机会。

只是不愿宫胤染病,却同意和耶律祁在一起,她觉得有点内愧。

“不,”耶律祁坐在她对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于我来说,我只会感激你的信任和托付。”

她抬起眼,眸中倒映他的笑意,耶律祁这种人,天生风流蕴藉,伤病了那么久,笑起来依旧风华摇曳,眼眸里似荡漾着凝练了全宇宙的星月之光。

那笑意,从容、幽魅,不在意天地,却在她的世界里。

外头脚步声传来,景横波往桌上一趴,装死。耶律祁笑笑,悠闲地坐定在椅子上,微微护着她。

门开处,一群从头到脸裹得严密的官差冲了进来,那老大夫跟在后头,颤颤巍巍地道:“就那两个。女子病状,和五年前那场瘟疫十分相似,男子看着也似有重疾,这两人万万留不得……快,快来人打水准备洗地!”

“送城外十里平安署去!”领头官差一挥手,上来两个医助,将两人往已经停在廊下的大篷车里一塞,密密实实关上车门就往外赶。

两人也不反抗,在车内舒舒服服躺着,王宫的骚乱还没能影响到城中,外城尚算平静,但因为天未亮,城门还没开启,不过这种急送出城的疫病病人是特例,领头的官差上前去交涉,一个士兵看过大篷车后,跑步去请示上官拿钥匙开门。

大篷车在路边静静地等,景横波不住掀帘看外头,很担心宫胤会忽然追上来。以宫胤的智慧,迟早能猜到她会以什么方式出城。

然后她听见了马蹄声。

景横波心中一紧,探头去看,马蹄声不止一处,前头似乎单枪匹马,一骑绝尘。后头则四面八方都有,人数众多。

此时天色微亮,但起了浓雾,看不清人影,只见一骑冲破浓雾而来,骑士似乎十分急迫,连连抽鞭,还不住回头张望。

景横波一看那丧家之犬的姿态就稍稍放心,宫胤就算沦落到尘埃,也永远不会出现这种形态的。

没多久那骑士渐渐靠近,长街上可以看见的是两骑,一骑红马在前,马上骑士疯狂打马,一骑黑马在后头大约五丈远,紧紧追着,后头马上骑士,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前头红马上的人很快接近,戴着盔甲,小兵装束,帽檐压得低低,一阵风般冲过大车,一看城门关着,似乎震了震。

守门的士兵也看见了这骑红马,走过来盘问,那人猛地勒马掉头,可一掉头,又看见那死追不休的黑马已经在迅速接近。

这人焦灼之下目光乱转,忽然听见城头上有人大声道:“关牌已验,马上开门!”一转眼看见路边停着的大车,似要出城模样,顿时大喜,跳下马,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将马放走,腰一躬,趁人不注意就钻进了大篷车。

这人一进来,就狠狠拔出了腰间的刀,低喝道:“别出声!不然杀了你们!”

景横波一听这声音,险些笑出声来。

我勒个去,葛莲!

葛莲从外头进到车内,本身车内黑洞洞一片,这车子是运送病人的篷车,破旧寒酸,她哪里想得到车里坐的竟然是死对头,她注意力都在外头,掀开窗帘一条小缝,死死盯着那边黑马的动静。

景横波此时也发现,黑马上对葛莲穷追不舍的,竟然是左丘默。

想想也不奇怪,左丘默昨夜也跟随她在宫中,落云王宫乱起时,她的注意力一定只在生死仇敌葛氏姐妹身上,看样子葛莲落败了,左丘默一路追出了王宫一直到这里。

葛莲一眼也没有看景横波,盯着外头,满脸紧张,她的心此刻还在砰砰直跳,脑海里一幕幕,都是这一夜的血与火。是钟楼上吊死的柳元,是宫门前以肉身挡铁蹄的群臣,是宫中寸寸胶着的搏杀。一开始她是占据上风的,但御卫营到来并占据有利地形之后,她便处于劣势,葛深迅速站稳脚跟,不再后退,将士兵逼退一轮后临阵喊话,采用了和她一样的攻心之势,宣布所有将士都是被葛莲蒙蔽引诱叛乱,陛下英明烛照,早已洞悉此事真相。将士们不必有顾虑,只要此刻拨乱反正,剿杀首逆葛莲,不仅无罪,还有大功。如若执迷不悟,执意从逆,则三尺龙泉,将尽斩叛将九族之首!

葛深为了取信将士,当即以落云王族世代血脉发下血誓,也难为他一晚上就靠两次发誓,扭转局势,护住了他岌岌可危的王位。

葛深一发话,将士们也就没了顾虑,本就恨毒了葛莲欺骗,当即倒戈相向。葛莲一下就成了大军潮中被劈头盖脸扑打的漩涡中心,她也算反应机灵,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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